可是到最后,还是这么快就被人发现了。
她说完,看了余聊一眼,然后直直看着矛良,泪水便流了下来。
矛良看着她,叹了口气:“回去找点药,把屁羔子的药解了,这段时间,我不带他进山就是。说到底,都是我没本事。”
“对不起。”绯瑶说着,扑进矛良怀里。
余聊看着小希爷,笑道:“你要不要也来一桶水醒醒?”
小希爷摇摇头,“不用。”
“你都知道了?”
“那天晚上,你看着屋顶,似乎很是可怕,然后,矛良吹熄了灯,把你踹出门,我就猜到事情有蹊跷。”
“你怎么没中招?”
“几天不吃东西而已,没什么。”
这一晚,余聊和小希爷在大门外蹲了一夜,屋子里面暴风雨犀利,骂声哭声什么都有。不过,至少听上去,屁羔子精神得很。
两个人在外沉默了大半夜,余聊被冻得直打哆嗦,终于决定用说话来暖暖身子。
“小七,曾经有个女人也对我下过药。”
“嗯。”小希爷随口应了,忽然又惊讶地看着余聊,“就这么对我说了,好么?”
“没关系。”余聊道,“反正她不在这里,你们也不认识她。”
“我是说你,这事与我说了,以后见我,不觉尴尬?”小希爷看着他,眸子亮晶晶的,煞是漂亮。
余聊心里一暖,“没事,反正在这里,我也就和你和矛良熟些,就算是我亲人了。”
说到亲人,小希爷一怔,这么多年,他都是孤身一人,居然还有人把他当亲人,即使只是说说,目光也颤动起来。
余聊看着,忍不住便想逗他。
“这样好了,你觉得会尴尬,你也说件事我听听。”
小希爷看着他,认真地问起来,“那个女人给你下药,你原谅她了吗?”
“当然原谅了,我可是想娶她的。”余聊笑。
“我以前有一个很大的家。”
余聊一惊,一时无法反应,一会儿,才知道是他在讲述自己的事。
“家很大,主公、挚友。可有一日,当我从外回来,家已不在了。”小希爷未再往下说,故事戛然而止。
难道那个屋子里的被子和桌椅,就是给家里人准备的东西?余聊脑子里突然响起了浊清所唱的那首歌。那首歌,他后来特意去缯城的酒馆里听,那酒馆里的歌女声音婉转,绕于梁上。
漫漫岁月长,
终究只剩了孤身一人。
从此间,
挚友醉里见,
情人梦中会。
☆、三九阁
天色微曦,矛良从屋里出来,与他们两人蹲在一起,余聊知道,这件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原谅她了?”余聊问。
矛良叹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要娶她过门的。”
余聊便拍拍他的肩膀,两人相视一笑。
“天居宝有消息了没?”矛良问。
余聊看了他一眼,道:“这东西这么邪门,你确定要卖?山里的那个面团,我可是真的看见的。”
“没办法,缺钱。”矛良把手一摊,做出一副空空如也的神态,“绯瑶和屁羔子的父亲还被神宗殿关着,他们想要把人接出来,需要赦免金,还要在万象城里找一个住的地方,才好每月让他们的父亲接受检查,钱,远远不够。”
“既然你决定了,我和余聊先回去,待你解决好这里的事,再来找我就好。”小希爷说着站起身,“走了。”
一晚上没睡,还蹲了一夜,余聊有些力不从心,两腿发麻,好不容易站起身。却见小希爷已经走出十几米远,赶紧跟上。
在半路上遇到熟悉小希爷的生意人,拦了顺风车,捎带回了缯城。回到缯城的小屋里,已是近晚,余聊疲累得很,一头栽在床上,呼呼大睡。
更鼓入耳,响了三声,正是三更天。
余聊突然清醒了,再也睡不着,便裹了被子,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等天亮。天还不亮,小希爷就起了床,顾自到院子中练剑。
小希爷一套剑法下来,余聊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在灶头上找了干粮,正啃得开心,突然听见小希爷说:“我要去一趟三九阁,天居宝的东西应该来了,今晚不回。”
“今晚不回”,余聊听到,一下精神了。
这时的小希爷已换了身衣服,窄袍宽袖,他本就身材修长,往那儿一站,翩翩公子。
小希爷又道:“饭菜的事,你替我解决。”
余聊应了,便送他出门。
对门的女先生也已经起了身,正在门外打扫。见到两人出门,先是看着小希爷怔愣了好久,然后迅速跑至余聊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衣袖。
“希爷是去三九阁吗?”
余聊点点头,正想退回屋里去,却被女先生用力拖了出来。
“你不跟着去?”
“我不进赌场。”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吗?还想不想让我教你识字了?”女先生的脸憋得通红,口气却十分强硬。
余聊这才记起女先生让他留意小希爷有什么上心的人,“可我不想进赌场……”
女先生将话打断,“去不去?”
“去。”余聊无奈应了。
一路小跑赶上小希爷。
“怎么,想进赌场了?”小希爷问。
余聊开口道:“去见识一下。”
小希爷突然停下脚步,像是思考了好一阵,说:“听着,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出声,只需站着便好。”
余聊便应了。
这小七换了身衣服,连走路姿势都换了贵公子模样。
行步凌风,衣袂翩飞,果然名不虚传。
到了三九阁,余聊陪着进去了。周围的伙计一口一个财神爷,听得心里直别扭。赌场里的赌徒们纷纷让出一条道来,两人便畅通无阻地进了三九阁的正堂。
正堂向外敞开,布置得华丽贵气,雕红梁,画龙柱,正中是一张长达两米的紫木桌,颜色没小希爷家的那么浓烈,但也是一稀罕物,上头整齐地摆放着赌具。
一看就是个豪赌的地方。
“穿成这样,是来和我下赌局的?”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内间传出,不紧不慢,煞是撩人。
难道不是来取天居宝的东西?余聊心里有些讶异。
出现的女人站在伙计正中,大约四十岁上下,但这并不妨碍她的美丽,仅是一笑,便风情万种。在众星拱月之下,走上正堂,气势十足。
余聊一直觉得恰是这种年龄的女人,将风韵和仪态拿捏得最为准确。不知不觉,就想起赵玫来,她这么好赌,当赌场的老板,一定也是这般。
千娘和赵枚,似乎有几分相像。
这个想法突然惊出他一个寒颤,像是想到了什么,让他不寒而栗。仿佛有一团非常深沉的黑暗,存在于他的记忆中,将他所有的过去搅得一片混乱。
但很快,他的心绪渐渐平静,这个想法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女人坐定,目光突然落在了余聊身上,足足看了十多秒也没有离开,直看得余聊沁出了一身冷汗。
“本是来下赌局的,但临时改了主意,现在就要和你赌上一局。”小希爷开口说话,这才将那女人的目光转移。
千娘将小希爷从头打量了一遍,说:“上次已经加倍了赌注,这一局千金,我看你两手空空,怎么下注?”
小希爷便指着余聊。
余聊刚想说话,突然想起小希爷的嘱咐,便闭了嘴,但心里学过的脏话都骂了个遍。矛良说他逢赌必输,要是真把他输了怎么办?
“好大的胆子。”千娘怒道,看着小希爷昂起头来,目光凶狠。
余聊可不知道她在生什么气,更不知道小希爷在玩什么把戏,听见她又说,“那你要我赌什么东西?”
“放我走。”小希爷说道。
这下余聊完全摸不着头脑,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两人没有眉来眼去,暗送秋波,女先生你可以放心了。
千娘大笑起来,“这才是一场真正的豪赌。”说着走上前,抓住小希爷的手腕。
余聊眼神好,看得真切,小希爷明明迅速抽回手,但千娘更快,将他的手又抓了回来,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小希爷败北。这女人,居然比小希爷还厉害。本来以为输了还能打架,这下一旦输了,要怎么解决?顿时觉得心里一虚。
“别耍什么花样。”千娘警告道,然后放开了小希爷的手腕,扯起嗓子喊,“开局。”
两人迅速退到赌桌的两边,便有人上来开局。整个正堂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开局人将赌牌一把抛起,赌牌便天女散花一般落下。那两人便开始迅速抓牌。
余聊正看得眼花缭乱,突然一块牌子朝他飞来,躲闪不及,正中脑门,不禁叫出了声。待再次回过神时,抓牌已经结束。
“卑鄙。”千娘对着小希爷骂道,又指着余聊,“你若敢再动他一下,我必剁了你的手脚。”
余聊这才意识到是小希爷拿牌子砸他,可这千娘的口气是怎么回事?莫非这女人果真认识他?
“开了。”小希爷异常平静,毫无波澜地说道。然后将手中的赌牌一翻。
千娘看着他,目光由狠戾渐渐变为了柔和,过了许久,也将牌子扔了出去,“我千姻愿赌服输。”
“千娘输了!”
“希爷赢了!”
周围一下子炸开了锅,哄闹起来。
“诶哟,我下的注!”
“你娘的,要赔本了!”
“是不是故意输的啊!”
那些赌徒想要围上来看个究竟,场面几乎失控。
“都给我静下来!”千娘喊道,身边的几个伙计训练有素,将棍子举起。“哪个出门敢给老娘造谣,先把舌头留下来再走!”说着,她拿起赌牌,一把洒出去,挤在前面的几个统统捂着脑袋向后倒去,惨叫出声。闹腾的家伙顿时就退缩,一下子安静下来。
千娘便勾起手指,指着余聊,道:“你们两个,随我来。”
出了正堂,三九阁的后面另有一片天地。
后屋与前阁之间,有一个修缮精美的院子,院中流水潺潺,百花竞放。刚走入院子没几步,后面的伙计把门一关,那千娘就一个转身,向余聊飞扑而来。余聊反应不及,后退了一步,仍是被她抱在了怀里。
“你回来了,你回来了。”千娘喃喃说道。
轻香软语,余聊差些醉死在这温柔乡里。突然,他又被一把推开,反剪了手,力气大得似乎要扭断他的骨头。
“你是谁?”
余聊疼得倒抽一口气,直喊:“放开我。”
那千娘又把余聊拉近些,猛地摸上他的胸口。
活了那么多年,居然被个女人袭胸了。余聊有些恼火,说道:“我可没说过我是谁。”
“居然是个男人。”千娘的声音咬牙切齿。
余聊感到手上一松,忙转过身,便见千娘已经和小希爷动起手来。小希爷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两个人的速度都快得很,上下翩飞。余聊抓过院里的棍子,却无从插手。
几十招过去,只听得一声脆响,小希爷已经败下阵来,向后跃出几步之遥,右手臂挂在肩上耷拉着摇晃。
千娘见胜利在握,倒也不急,一步一步逼近,说:“臭小子,是不是你做了手脚?”
“不是。”小希爷张口否认,被逼得连连后退。最后挨上院子里的树木,退无可退。
小希爷竟然不是她的对手?余聊想着,却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竟举了棍子冲上去。
嘭地一下,那千娘居然抓了小希爷挡在前面,余聊的棍子正中小希爷的脑袋,只一会儿,血便从额头上流下。要不是急忙收了力气,小希爷的脑袋就不是一道口子这么简单。
余聊立刻扔下棍子,向后退去。他看着千娘咄咄的眼神,和她手里抓着的小七,思前想后,决定举手投降,“千娘大老板,就听我说几句好吗,绝对是实话。”
“说。”
余聊便把自己灵魂上了天,进了龙凤所开的天门,然后躺在了玉床上,再连滚带爬地逃出地宫的事讲了一遍,末了,加上一句:“我绝对不敢骗你。”
千娘听着,突然笑了起来,把人往余聊那儿一推,“今晚上,我摆一桌,给你们送行。”
余聊有些莫名其妙,连忙张开双手,小希爷正好一头撞进他怀里。那小年轻左手捂上右肩,听见喀拉一声,身子一颤,便又站直了身体,回头看千娘。
那女人笑吟吟地看着他,说:“暗希,和你打一架真是痛快,很久没这么活动筋骨了。”
余聊这才知道,原来那小希爷,名字叫暗希。
“可服输?”暗希问道。
这呆子,还想被打一顿不成。
“老娘说话,没有不算数的。”
“当真?”
“人都回不来了,现在留你何用。”
暗希的神情立刻松了下来,软软地靠在了余聊怀中,任由他扶着。余聊对于敲下的那一棍,有些羞愧,便问:“还好吧?”
“很好。”暗希抬头,看着他,眼眸中大放异彩,虽然没有笑靥,却能知道他无比开心,激动得整个身子都在轻颤。余聊觉得那表情无比瑰丽,看到这种神色,只觉得自个儿也高兴起来。
“来,随我来,天居宝的东西到了。”千娘说着,往后屋里走。余聊扶着暗希便在后头跟上。
天居宝已经排好日程,送来了一块宝客牌,是白银用磨具压制而成,一上手,居然还是实心的,压手得很。
好大的手笔。余聊摸着那块牌子,不禁感叹。
暗希和千娘在一边看天居宝的帖子。大致是写了时间和座位安排,最后要求将货带上,早些天到,好让财官验货。
当天晚上,千娘当真摆了一桌宴席。除了余聊和暗希,还有赌坊的人,十来个人围成一圈,也不见外。
酒席上,余聊被晾在一边,那千娘不停地哄暗希喝酒,一直把人哄到了她怀里哭。余聊不敢阻止,低头猛吃。
“我这名字,还是当年予帝赐的名,千姻,千姻,就是许诺我一千段姻缘,找一千个男人。”
听到千娘的这番豪言壮语,余聊疑惑地抬起头来,他身边的管账看他一脸惊讶,笑着对他说:“老板一喝酒就喜欢说大话,别放在心上。”
也是,予帝都是几百年前的人物了,可他莫名地被触动了什么,身子又开始发冷。余聊想着,便专心开吃,突然听到千娘说,“暗希,愿不愿意做我的整六百个男人啊?”
余聊一惊,饭菜差点儿咽入了气管,抬头去看。
那小年轻缩在千娘的怀里,十分认真地回答:“不愿意。”
“你太伤我心了,来来来,罚酒三碗。”
那女人面前的杯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大碗。她就抓着暗希的脸,一捏,给他灌了一海碗下去,边上的人立即给满上,不一会儿的功夫,三碗酒下去,暗希已是不省人事,满脸的酒渍,连额上裹的伤布也湿了个透,晕出红红的血色。
“这小子酒量真差。”有人说道,他边上的伙计立刻捂了他的嘴巴,可已经晚了。
千娘听得清楚,目光直刺过去,厉声道:“什么这小子,只有老娘可以这么叫,给我叫希爷!”
“实在对不住,对不住。希爷,希爷!”那人的头点得像捣蒜,吓得连杯子都落了地。
“喂,你叫什么名?”千娘突然转头对着余聊,余聊一惊,急忙从座位上站起,做礼道:“余聊。”
“哦,余聊,不用拘礼,快坐下。”
这女人突然这么客气,余聊反而有些心惊胆战。
千娘将暗希放在一边,站起,到余聊身边,“随我走走。”
余聊马上放下碗筷,跟着出了后屋,进了院子。
那女人一个人在前面走着,几乎快走到前阁,那里的三九阁依旧灯火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