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学英国人带着白色假发的黑人男仆为四人斟满酒。给詹姆斯和勒梅的都是普通的酒,给埃德加和女主人的则是一种浅红的液体,詹姆斯猜测那就是堂娜所说的血族的小零食。
“请品尝一下吧,诸位,”堂娜·伊莎贝拉说,“从墨西哥运来的上好的龙舌兰酒,就算是哈瓦那总督也享用不到此等佳酿。”
詹姆斯指着埃德加杯子里的古怪液体:“掺了血?”
“正是。”
“这是您所说的‘自愿献出的血’?”
堂娜优雅地指了指在餐厅里侍候的男女侍从,“都是我的仆人们自愿献出的。”
“此话当真?”
堂娜微微一笑:“何必骗你?我手下的仆人,不论是黑人还是白人,不论是本地土生土长的还是渡海而来的,都是自愿追随我,自愿奉上鲜血的。如果他们有一天厌倦了服侍我,也可以自由地离开。我喜欢发自内心的忠诚。被强迫和束缚的忠诚不但没有任何意义,而且十分危险。怎么?彭斯船长不相信我吗?”
詹姆斯瞄了一眼埃德加,后者若无其事地啜饮着掺了血的龙舌兰酒。“我只是惊讶,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也有各种各样的吸血鬼。有的吸血鬼就没您这么宽容大度,偏偏喜欢威逼利诱和强迫他人。”
埃德加冷静地拿起餐巾,擦去唇角的血液:“有的人不用强是不会献上忠诚的。”
“承认你没有堂娜那样的人格魅力就那么难吗?”
“要是你被我的人格魅力俘获,自愿效忠我,那你是不是就不要钱了?”
“当然要!”
堂娜·伊莎贝拉任由他俩争吵起来,咯咯笑着转向勒梅:“你叫亚当·勒梅?”
“是的,堂娜。”
“我亮出身份时,你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呃,可以这么说吧。”
“是谁告诉你的?”
“没有人告诉我。我们曾见过面,堂娜。”
“……是吗?”堂娜·伊莎贝拉若有所思地盯着勒梅胸前所别的银色徽章,“我大概是老糊涂了。我们在什么地方见过?”
“关键不是何地,而是何时。”
“我完全想不起来了。您能否提醒我一下?”
“这个……”勒梅苦笑,“我现在不能说,但是总有一天您会知道的。”
堂娜·伊莎贝拉见他无意透露,便也不逼他。“那就算了。对了,你所戴的那枚徽章十分特别。那上面的纹章似乎有什么含义。是你的家徽吗?”
“不,堂娜,这是我所属的组织的徽记。”
“哦?你是什么组织的?”
“我不能说。”
“又不能说?”
“非常抱歉。”
堂娜·伊莎贝拉抚摸着自己的发辫:“我对纹章学也略知一二,可我从没见过那样的纹章……”她指着勒梅胸口的徽章,“那两个上下交叉的V字是什么意思?是象征着大卫之星 ①吗?”
“没有那么复杂,堂娜。它的意义是纪念组织最初的赞助方。交叉的两个V字代表曲尺和分规。”
“曲尺和分规?我从来不知道有这种家徽,听起来好像什么工匠世家似的。大概是我孤陋寡闻吧!”
“怎么会呢!您没听说过,是因为这个组织还……呃……寂寂无名。”
“那中央的眼睛又是什么意思?”
“它象征‘一刻不停的监视’。”
“监视?你的组织是护城守卫吗?还是间谍?”
“这个……应该说都不是吧……我……”
女主人举起一只手,示意他不必多言。“您的身份真是一个谜,勒梅先生。要我说,在今天来访的三位客人里,我对你最感兴趣。埃德加来是为了缉拿叛徒,彭斯船长是为了要钱,他们都像玻璃一样清楚明白。可你呢?你就像迷雾。你看起来和他们俩没什么交集,为什么要跟着他们呢?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也要找那个叛徒弗朗西斯。他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如此重要?”
勒梅张口欲答,堂娜·伊莎贝拉却示意他稍等。
“你真的要告诉我?就不怕我把秘密说出去?”
“我相信您会守口如瓶的。”
“你对我这么有信心?”
“就像我确定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一样。”
“那么我洗耳恭听。”
勒梅笑着凑到女主人耳边,用拉丁语说出一个词:“灵魂方程式。”
注释:
①大卫之星:即六芒星。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只要百度一下就能发现勒梅的来历已经暴露了噗噗噗。
12
12、朗姆革命12 。。。
堂娜·伊莎贝拉的书房中有一张非常完整详细的西印度群岛地图,铺在一张比床还大的地图桌上,那桌子足能让三个詹姆斯在上面打滚。地图上面用西班牙语标明了无数散落珍珠般的岛屿,每个岛上还钉着不同颜色的图钉,标明它们所属的势力。晚餐后,女主人带领三位客人来到书房,拿出这张地图,在上面指指戳戳。詹姆斯在旁边像松鼠抚摸坚果一样搓着手,愿意为这张图向堂娜献上他的脖子或是别的什么身体部位。
“这是你们能找到的最详细的西印度群岛地图。哈瓦那总督府上的那张和它相比就像非洲小泥孩的涂鸦。”堂娜·伊莎贝拉说道,语气中的自豪之情不是一点两点,“要是辛铎雷德长老的情报正确,那么那个叛徒肯定就在地图上的某个地方。”
埃德加抱着双臂,淡蓝色的眼珠紧盯着地图。“可问题就是我们不知道他究竟在哪儿。”
女主人背着双手在书房中踱步。詹姆斯觉得童贞女王①接见朝臣的架势大抵就是如此。
“不如换个角度想想吧。如果你是个滥杀人类、出卖同族、罪大恶极的犯人,你逃到西印度群岛,会选择藏身于何处呢?说到底,那个叛徒也是个血族。”女主人说,“是血族,就要藏身黑暗。是血族,就要吸血。”
“他还是个喜欢虐杀人类的变态。”埃德加补充道。
勒梅不舒服地动了动,仿佛他他们的谈话触动了他哪根神经。“现在我知道他为什么要跑到西印度群岛了。”
所有人都看向他。
勒梅清了清嗓子:“因为在这里,他可以合法地虐杀人类,不用受任何制裁。”
埃德加皱着眉:“辛铎雷德家族在殖民地没有势力,这个我早就知道了。”
“不,我是说……”勒梅顿了顿,“他可以购买黑奴。只要是他买下的奴隶,就任他处置,没人关心那些黑奴的死活。在很多渡海而来的白人眼里,黑奴甚至不算人。就算他把他们全杀了也不会怎么样,只要他有钱,再买新的就可以了。”
书房中一片死寂,就像私立学校的老师给刚学生发了考卷似的。过了一会儿,埃德加说:“我还从来没考虑过奴隶制的存在会对追缉犯人产生这种影响。”
“真是讽刺!人类之间彼此伤害,倒给了血族叛徒可乘之机!”堂娜·伊莎贝拉捂着嘴,眼里满是讽刺。
埃德加像是被摸了尾巴的猫一样,焦躁不安地说:“如果有人觉得可以靠钻这样的空子逃避责罚,那就大错特错了!”
他求助地望向堂娜·伊莎贝拉,可女主人只是打了个呵欠:“这我可没辙。就连人类自己都高高兴兴地倒退回了奴隶和奴隶主的时代,不是人类的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反正在我的屋檐下没有奴隶,我自己知道是这样就够了。”
埃德加忧心忡忡地看着那张地图。
“不过别担心。”堂娜·伊莎贝拉说,“那个叛徒弗朗西斯肯定是有罪的。杀人和出卖同胞这两项罪名怎么洗也洗不清。如果他真的摇身一变成了奴隶主,我倒想起了一个很有趣的传闻。”
“什么传闻。”
“是从奴隶贩子那儿听来的。”
堂娜·伊莎贝拉靠在地图桌上,揪着编在自己发辫中的小花。“奴隶贩子会把从非洲捉来的黑奴运到哈瓦那集中贩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大广场举行集会。那些特别强壮的男奴和美貌健康的女奴甚至会公开拍卖,至于不怎么样的那些就留给需要成批买进奴隶的种植园主或者工场主。大约从五六年前起,每到秋分日,总有一个人去奴隶市场买下一百个黑奴,正正好好一百个,都要年轻健康的,而且男女各半,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你说这是不是很奇怪?”
“您是说,这个人有可能是弗朗西斯?”埃德加说,“可是他除了买奴隶的数量和时间比较奇特外,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啊。”
“一看就知道你对种植园一窍不通。”詹姆斯说。
埃德加对他怒目而视:“那你有何高见呢?”
“关键不是他一次买了多少个,而是他连续五六年都这样。这说明什么?假设他是个种植园主或者工场主,这说明他的产业每年都在扩大,至今已扩大了五倍,所以他才需要不断补充新人手。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况且他买下的奴隶男女各半,这就更奇怪了,种植园和糖酒工场向来更需要男奴,不会男女各半这样买的。如果真的有人按这种规律买奴隶,我想他要么是个十足的怪人,要么就是另有阴谋。”
“什么阴谋?”
海盗船长来了劲,坐到地图桌上,无视女主人皱起的眉毛,兴致勃勃地说:“假如他真的是个吸血鬼,那么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他之所以每年都要买一百个奴隶,是因为他残忍嗜血,不断虐杀那些可怜的黑奴,所以要定期补充新的。而男女各半嘛……肯定是因为他更喜爱少女的鲜血,所以女人总是死得比较快,而他又要保证有足够的劳动力给他赚钱,所以买下的女奴的数量要比通常的多,于是干脆就男女各半地买啦!”
埃德加似乎很不习惯海盗船长这么快地推导出了结论。“这毕竟只是你的猜测,也有可能不是这样……”
“可总归是一条线索嘛!”
“好吧,就算被你猜中了,可我们要怎么找到他?等到秋分日那天吗?”
“嗯,这个嘛……”詹姆斯让自己的大脑像暴风雨中的风速标一样迅速转起来,“他买了奴隶,总得把那些奴隶带回他的种植园吧。那么他的种植园在什么地方呢?”他望向堂娜·伊莎贝拉,“在古巴岛上吗?”
“我想应该不在。”女主人说,“否则我肯定会知道。”
“那么它就在别的岛上!”詹姆斯快活地说,“在哈瓦那买了奴隶,却要把奴隶运到别的岛,该用什么办法呢?”
“船。”埃德加回答。
“我想哈瓦那的港务员不至于玩忽职守到连出港记录都没留下吧!”
“我明天就去码头找港务员!”
“哦,那你要怎么说服他给你看记录呢?”
“贿赂。”
詹姆斯打了个响指:“终于说到重点了。”他搓着手指说,“那我的钱什么时候给啊?”
注释:
①童贞女王:即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一世,她一生未婚。
作者有话要说: 亚当·勒梅的徽章大致长成这个样子,我画的比较逗比,大家意会一下……
13
13、朗姆革命13 。。。
堂娜·伊莎贝拉走到书房门口,那儿垂下来一根金色的绳子,她轻轻拉动绳子三下,不一会儿,便有人敲响书房的门。女主人打开门,对门外的仆人吩咐了几句,仆人离开了一小会儿,很快带着另一名仆人回来。两人各拎着一只箱子,箱子黑沉沉的,外表朴实无华。他俩把箱子放到宽大的地图桌上,行礼退下。堂娜·伊莎贝拉拍了拍箱子,示意詹姆斯打开。
詹姆斯犹疑地上前,轻轻摸了其中一只箱子一下,又赶紧缩回手,像是害怕箱子会突然长出嘴来咬他。他看了看埃德加和勒梅,前者冰冷地凝视着地图,仿佛他用视线就能烧着地图似的,后者则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
箱子没锁,詹姆斯掀开箱盖,接着发出一声尖叫,连连后退。
“天呐!”他忘我地大喊道,“我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这一定是在做梦!”
箱子里整整齐齐码着三列金条,当箱子打开的一刹那,如同戏剧里的描述一样,像有一道金光照在了书房里。
“足额的金条,价值两万五千西班牙银元。”堂娜·伊莎贝拉的口气非常轻松,像是家庭主妇在讨论今天市场上的鱼新不新鲜。
海盗船长捂着胸口:“我……我觉得要窒息了!如果我得了心脏病,那一点儿也不奇怪!”
“你的声音就像怀春少女见到了梦中情人一般。”埃德加嫌弃地说。
“没错!”詹姆斯厚着脸皮承认了,“这就是我的梦中情人!如此的金光闪耀!我现在就要跟他上床!我简直饥渴难耐了!”
堂娜·伊莎贝拉带着一种微妙的表情说:“这让我想起了一个朋友,堂·何塞,他的爱好是收集各种各样奇怪的性玩具。有一次他买到了一个据说是古罗马时代的金子雕的□□,第二天他的屁股被烧出了一个血洞,因为那个金□□里掺了不少银……”她停了下来,因为其他三个人都沉默而敬畏地望着她。“哦,我错了,我不该拿好友的悲惨事来调侃的。我们换个话题。”
埃德加明显想说什么,但是堂娜·伊莎贝拉立刻说,“您要用这笔钱做什么呢,彭斯船长?”
“您转移话题的技巧真是差到家了,不过我很乐意回答:我要买一艘船。”
“您不是已经有一艘了吗?”
“那艘船老得像没牙的老祖母一样!不,我要买一艘新船。”
“您要抛弃可怜的路都走不动的老祖母,和一位妙龄少女私奔。男人真是无情!”堂娜·伊莎贝拉挖苦道。
“没错,这就是男人的本性,您现在才发现吗。”詹姆斯急切地说,像面对一个迟迟不肯宣布“新郎你可以亲吻新娘了”的神父一样缺乏耐心。
“那么您要抬着两箱黄金去和造船厂讨价还价吗?您抬得动吗?”
詹姆斯眨了眨眼睛:“什么?”
“造船期间,您要把黄金存在哪儿呢?您总不会以为年迈的老祖母能帮您妥善保管好钱财吧?”
“我……的确没想过。”因为我一辈子都没富到要担心钱财抬不动的地步!海盗船长自嘲地想。
“那么我有个建议。”女主人和蔼可亲地说,“您把钱存在我的银行如何?”
“那不就等于把好不容易得来的黄金又还给您了吗?”
“我会给您契约文书,像任何一个在我银行里有存款的客户一样正式!您绝对不用担心见不到您的金色爱人!”
“……我……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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