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延伸,将炼金术从物质领域带到了精神领域。”
年轻人眼神发直,失魂落魄地说:“可是她成功了……”
“嗯?什么?”
“莉莲娜·霍克在精神领域的研究,她成功了。她创造了‘灵魂方程式’。”
艾萨克的身体猛地一震。他把桌上的论文扫到一边,抓住年轻人的衣领,压低声音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个词的?我从没在任何地方提过它,我的书和论文里也根本没出现过这个字眼。你是怎么知道的?”
年轻人定定地看着他:“我被带到此时此地,就是为了这个,格拉克曼教授。”
他的措辞很奇怪,并不是“我来到此时此地是为了这个”,而是“我被带到”,艾萨克下意识觉得这样的说法别有用意,可他不明白到底是何用意。
“您有灵魂方程式的手稿,或者至少是一部分手稿,对吗?”
艾萨克忽然觉得恐惧,像一个他自己都不愿回想起的秘密被揭露了一样。他僵硬地坐在椅子上,随时准备夺路而逃。
“你都知道什么?”
年轻人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哀伤。
“我读过您所有的著作和已发表的论文,格拉克曼教授,”他说,“您虽然总是强调这是一项学术研究,是对历史上一种现象的考证,但是在字里行间,我看得出,您相信那是真的——您相信世界上真的有炼金术,有魔法,有不老的人和不死的灵魂。我说的对吗?您是不是亲眼见过什么?”
艾萨克强行压抑住毛骨悚然的恐惧和没来由的愤怒。“我拒绝对对你的观点发表评论。”
年轻人继续说:“我也见过。”
“……什么?”
“我被召唤到这个时代,这个地点,我知道将会遇到某个人,他手里有我想要的东西。我查了关于你的资料,教授,您是犹太人,原本住在德国柏林,但是二战时期纳粹迫害和屠杀犹太人,您和家人逃到美国。您从来不提逃亡的过程,只是含糊其辞地说有个美国商人同情犹太人的遭遇,所以把您和您的家人藏在了他的船上。我猜测,您就是在逃亡的过程中见过什么,对吗?您目睹的一切让您相信,世界上有炼金术,有魔法和超自然的力量。”
艾萨克口干舌燥,觉得自己似乎马上就要晕过去了。
“你……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他问,“你不是学生……你又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我不会伤害您的,教授,”年轻人说,“我只想知道您在逃亡途中的所见所闻,还有……灵魂方程式。”
说着,年轻人从衣服的内袋里拿出一枚银色的徽章,放在桌子上。艾萨克顿时觉得无法呼吸。他见过这种徽章。当他从那艘船上下来的时候,纽约的码头上有人在迎接他们,他们每个人的胸前都佩戴着这种徽章。他们自称“守望者”。
艾萨克嘶哑地说:“你也是他们的一员吗……但是他们从来没问我过在海上发生了什么。”
“因为我在追寻方程式的下落,教授。”年轻人露出一个悲伤的微笑,“我叫亚当·勒梅。您听见我的姓氏,就知道我为什么要追寻它了。”
“勒梅?你是尼古拉斯·勒梅的……”
“我跟他没有血缘关系,但是由于我和炼金术、和灵魂方程式有密切联系,所以有人给我起了这个姓氏。”
亚当把徽章收回口袋中。“我没有骗您,格拉克曼教授。我寻找方程式,也不是有什么邪恶目的,而是为了挽救自己的生命。为了活下去,我不得不找到完整的灵魂方程式。”
艾萨克摇摇头,起身叫咖啡馆老板给他倒杯水。等老板走开,他喝了口水润润嗓子,说道:“我没有完整的方程式,亚当——我可以这么叫你吗?”亚当点头。“因为自从方程式被创造出来,它就被分成了四份。莉莲娜·霍克在她的日记中提过这事。她担心方程式遭人误用,于是把它分成四部分,写在四张纸上,分别交给她的四名弟子。后来四名弟子各奔东西,方程式的四份手稿自然也就散落各地。其中有个弟子来自巴伐利亚,他后来回到了故乡,那份手稿由他的后人带到柏林,放在一座图书馆里。我从前在柏林大学任教,搜集有关炼金术的资料时,无意发现了那份手稿。当时我还不知道它的价值,只是把它和其他资料收在了一起。41年的时候,纳粹开始了大屠杀,我带着研究资料,和我的妻子、侄女一起逃出柏林,经由一条帮助犹太人逃跑的秘密路线,一路辗转,终于在42年来到法国布雷斯特,在某个废弃的私人码头,乘上一艘船……”
作者有话要说:
51
51、恐惧风暴03 。。。
公元1942年,法国布雷斯特附近海岸
一个无星无月的夜晚。艾萨克·格拉克曼从沾满灰尘的车窗向外望去时想。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密布,像是有一场风暴将至。
他坐在一辆破旧汽车的后座上,身边是他的妻子娜奥米。妻子阖着眼睛,正在打瞌睡。他的侄女瑞秋坐在两人中间,头靠在娜奥米怀里,右手搂着一个脏兮兮的玩具小熊。
开车的是名不苟言笑的黑衣男子,副驾驶座上的则是他的女伴。艾萨克不知道他们的姓名和身份,他们也从不多说,从不多问。纳粹开始疯狂屠杀犹太人后,艾萨克就带着家人逃出了柏林。他们隐姓埋名,避人耳目,想一路去瑞士避难,但是通往瑞士的道路不是封锁了就是被德军士兵把守。这时他们遇到了一群行踪诡秘的黑衣人,对方表示有一条秘密线路可以送他们到法国,然后有船送他们到美国纽约。艾萨克一家此时已经走投无路,就算是陷阱,但只要有一丝生机,他都愿意跳进去。他接受了这群黑衣人的帮助,对方送他们到了德国边境,然后换了一拨人,接他们越过国境线,进入比利时。他们在比利时乡下的一座小房子里住了好几个月,然后有一天,几名同样神秘的陌生人带他们离开那所小房子,向法国和比利时的边境前进。等到了边境,那拨人又离开了,换上现在的一男一女,送他们前往布列塔尼。一路上,他们昼伏夜出,夜里行车的时候,也从来不开车灯。艾萨克都不知道他俩是怎么看清路的。这两个黑衣人很少同他们交谈,对于这条秘密路线的状况,也闭口不提,只有一次,那个女子告诉艾萨克,通过这条线路,他们已经帮助很多遭到纳粹迫害的人逃到了外国。
现在,距离海岸只剩下两三公里。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处废弃的码头,接送他们的船只就停在那儿。眼看他们就要成功逃出生天,艾萨克心里却有些打鼓。德军现在已经占领了法国,布雷斯特作为重要的港口,更是戒备森严,真的有船能突破德军的封锁线,来到码头吗?对于他的疑惑,黑衣男子解释道:“那个码头废弃已经很多年了,它附近有很多暗礁和乱流,不适宜航行,而且水很浅,军舰进不来,只有涨潮的时候才有一些吃水浅的船能开进来。我们必须准时到达。只要上了船,就没人能拦住你们了。”
艾萨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表盘的玻璃裂了条缝,但是指针还在走。现在是夜里十点,他们必须在十一点前到达码头,否则潮水一退,船就走不了了。
突然一个急刹车。娜奥米和瑞秋都惊醒了。小女孩咬着嘴唇,紧紧抓住婶婶的衣袖。
“出了什么事?怎么停车了?”娜奥米揉着眼睛问。
前座的黑衣女子说:“前面有光……是德军的岗哨。”
艾萨克眯起眼睛。在这样的黑夜里,他什么也看不见,那女子是怎么知道前方有岗哨的?
“奇怪,”男子说,“这条路上从来没有岗哨。”
“或许是新设的。”女子说。
男子瞟了她一眼,无声地交代了什么。女子打开车门,下了车。几乎是一瞬间,她的身形就隐没在了黑夜里,艾萨克甚至没看清她是怎么消失的。
“发生了什么事?”大学教授紧张地问。
“她去处理了。”男子说。
他打开车窗,淡定地抽了支烟。他抽烟的样子十分奇怪,和常人不同,吸入一口烟后快速地吐出各种烟圈,似乎只是觉得好玩,而不是在品尝香烟的味道。等抽完烟,他发动引擎,慢悠悠地开车前进,好像他们不是在逃亡,而是快乐的一家人要去玫瑰海岸度假一样。
很快,艾萨克就看见了女子所说的“岗哨”。路边搭着两个简陋的瞭望塔,路上则摆着栅栏。瞭望塔上有灯光。直到这么近的距离,艾萨克才看清岗哨的模样。他很好奇女子是怎么在那么远的地方就知道这件事的。
岗哨静悄悄的,没有巡逻的士兵,没有吠叫的军犬,就连瞭望塔上的探照灯也一动不动。等汽车驶近,艾萨克倒抽了一口冷气。
岗哨里有人,五六个士兵,都面朝下趴在地上,每个人身下都涌出一摊暗红的血迹,有个人的脖子还转了180度,张着嘴无言地瞪视着夜空。两座哨塔上,隐约可以看见哨兵的尸体挂在护栏边,他们手里所端的机枪掉在了塔下。
娜奥米赶紧抱住瑞秋,捂住她的眼睛,不让她目睹这惨状。瑞秋一动不动,一点儿没表现出惊讶的样子。自从她死里逃生的那一天,她就一直这样,呆愣愣的,像个人偶,外界发生的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了。
男子在路障前停车,打开车窗,伸出手摆了摆。过了一会儿,女子从左边的哨塔里走出来。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身影像一个行走在深渊上的鬼魅。她来到车前,搬开路障,只用了一只手。艾萨克想,她看起来那么纤细,竟然如此力大无穷。
搬开路障后,女子上了车。男子启动汽车,他们驶出岗哨,继续上路。大家心照不宣地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等他们把岗哨抛在身后,瑞秋从娜奥米怀里抬起头。她搂着她的玩具小熊,脸上的表情像大海一样变幻莫测。
“你杀了他们吗?”她问。
艾萨克斥责道:“瑞秋!不要乱说话。”
瑞秋没有理他,而是定定地看着副驾驶座上的女子。
“你杀了他们吗?”她又问了一遍。
男子发出一声浅笑,女子微微侧过头。她的侧脸像艺术家手底的雕像那样美丽。
“对。”她说,仿佛今天特别有聊天的兴致,“怎么啦,小姑娘,吓坏了?”
“不。”瑞秋说,“天道究竟还是有的,人世的罪恶这样快就受到了诛谴!①”
听到她说出这种话,艾萨克不禁一个哆嗦。他瞪了瑞秋一眼,示意她不要再多嘴,小女孩也失去了说话的兴趣,靠在娜奥米身上,闭上眼睛。
几十分钟后,他们到达了那座废弃的码头。一艘私人游艇正停在海湾里,从船舷放下一条金属长梯,等待着来自黑夜的客人。
男子把车停在岸边。艾萨克和娜奥米分别打开左右车门,下了车。开车的男子从后备箱里取出他们一家人的行李,其实没有多少东西——几件衣服,一些现金和首饰,还有艾萨克的研究资料和娜奥米的写作手稿。
一轮下弦月忽然从浓厚的云层中露了头,几缕银白的光辉照在船身上。艾萨克拎着装满他们全部家当的箱子,心想,就算是诺亚的方舟也不过如此了。
他回头望着一路护送他们的这对男女。
他和娜奥米各牵着瑞秋的一只手,向他们深深鞠躬:“谢谢你们!”
男子扬扬手:“去吧。上了船就安全了。别回头!”
女子略一颔首:“祝你们一路顺风。”
艾萨克指了指私人游艇,娜奥米带着瑞秋先上了舷梯,艾萨克跟在后面。他们上了甲板,发现船上空无一人。他以为是出了什么状况,正要回头询问那对男女,忽然,有人从黑暗里走了出来,他先前大概就无声无息地藏身在黑暗中,艾萨克一点儿也没察觉。
“欢迎,先生和夫人,以及这位小女士。”那人说。
月光如同一层薄纱笼罩着他全身。他说话有英国口音,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银白色的长发披在肩头,湛蓝的眼睛在夜色里散发着不可思议的光。
艾萨克觉得自己的意识有几秒钟的恍惚。等他清醒过来,连忙自我介绍道:“我是艾萨克·格拉克曼,这是我的妻子娜奥米,我的侄女瑞秋。”
“很高兴认识你们,”那人用不知道该说是温和还是淡漠的语气道,“我叫埃德加·彭斯,是这艘船的主人。接下来我们要横渡大西洋,去往纽约,希望旅途中我们能相处得愉快。”
他伸出手。艾萨克的反应慢了半拍,略有些迟疑地握住他的手。埃德加的手很有力,但是非常冰冷……简直像具尸体。艾萨克毛骨悚然地想。
※
注释:
①出自莎士比亚《李尔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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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恐惧风暴04 。。。
这艘船是埃德加的私人游艇,名叫“人鱼跳跃”号。艾萨克觉得这个名字很浪漫,虽然他们正在逃亡途中,不是享受浪漫的时候。埃德加介绍说,船上除了他,还有六个船员,包括厨师在内。
游艇收起了舷梯,在夜色中缓缓离港。一名水手把他们的行李送到了客舱。艾萨克一家站在船尾,眺望着逐渐远去的海岸。起初他们还能挥挥手,同护送他们的那对男女告别,但是很快,他们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海岸在夜色中成了一条蜿蜒的灰黑色曲线,只有起伏波涛上银色的月光才能标示出海与岸的分界。艾萨克一手牵着瑞秋,一手搂着妻子,心里想,我们大概不会再回来了,就算战争结束也不会回来了。这片陆地上埋葬了太多眼泪。妻子往他身边靠了靠,他觉得她大概也是同样的想法。
“再多看一眼吧,瑞秋。”艾萨克对侄女说,“我们也许不会再回来了。我们应该觉得庆幸,因为还有成千上万的犹太人没能逃出来。你的爸爸妈妈也没能……我们是最幸运的。”
瑞秋直视着前方那片黑暗。“为什么爸爸妈妈要死?”她问,“他们都是好人,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妈妈,为什么他们要死?他们做错了什么?”
艾萨克摸了摸她的头。“我也不知道,孩子,但他们没有错,也不该死。我也想不通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惨剧,好人遭屠,恶人当道。”
瑞秋的手臂收紧了,把她心爱的小熊紧紧搂在胸前。她的脸像罩上了一层面具,毫无表情,但艾萨克知道,她的内心必定十分痛苦。
“这时代是全盘错乱……①”女孩说。
埃德加宛如幽灵一般出现在他们身后,接口道:“可恨的冤孽,我生不辰,竟要我来纠正!②”
三人同时回头盯着他。埃德加施礼似的微微低下头:“想不到这位小女士小小年纪,竟很喜欢莎士比亚?”
瑞秋没有说话,只是带着些许敌意瞪着埃德加,似乎对他这个人非常抵触。艾萨克解释道:“她是受她母亲的影响。她母亲原是一位舞台剧演员,瑞秋耳濡目染,也知道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