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熠没有出声,这样的场合他开口也并不合适。尽管滟昊冷从未在这些琐事上表现出在意的情绪,不过烈熠自己不能不谨慎。留在滟昊冷身边的每一刻都是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没有说话,不表示烈熠就没有疑惑。冉晨的这一礼,已经能够说明太多问题。如此重的叩头,早已超出了就职的正当礼制,冉晨的行为似乎没有丝毫的犹豫与勉强,以叛变者的身份,他确实没有道理做到这个地步。
冉晨不止扣了一个头,“砰、砰、砰”连续响了三声,抬起头时已经能够看到额头上的一个红印,隐隐有些血丝。
在百图冉晨有个外号,被称为“毒蛇”。这并不是对他的诋毁,而是恰到好处的称谓。首先不说冉晨有些狠辣的行事方式,单是他的眼神,已经适合极了阴狠之名。如今冉晨的一双眼睛却像是换了一个人般,有些超出控制的激动。
头已经扣完,但是并未立刻起身。仰脸看了滟昊冷半晌,终于呼喊出声,“皇上,晨不辱使命!”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滟昊冷亲自伸手托住对方的手肘,将之扶起来。以他的为人性格来说,极难为什么事动容,这个简单的动作,已经是极大的恩遇。冉晨也明白这一点,激动地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既然你已经有了蚺族姓氏,以后就叫这个名字罢。”滟昊冷下了决定。“即日起,朕正式将这个姓氏赐予你。”
冉晨愣了许久才算是真正理解了其中的含义,眸中已经见泪。对于他这种没有家族来历的人而言,皇上钦赐姓氏,绝对是最大的荣耀,甚至比成为白州州长还要更加令人激动。这意味着,他将永远脱离了社会最底层。
“皇上,可以么?”也难怪冉晨不相信,他这一类的人最为梦寐以求的事陡然成真,确实也超出了接受的范围。
滟昊冷也不多说什么,他早已习惯,出口的就是命令。既然是命令,自然就没有重复的必要。
冉晨苦笑,感谢皇上赏赐的同时,他还是不得不有所顾及。“对于蚺族上下,我已是不折不扣的叛徒,若是沿用此姓,只怕无人信服。”
“不做叛徒,难道要像熊明贵一样,带领全族上下走向灭亡之路?”滟昊冷无限讥讽的一笑。“你的做法是害了蚺族还是救了蚺族,有朝一日,总有聪明人会想明白。至于那些愚笨之徒,想不通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在一个群体之中,到底是聪明人多还是蠢人多,答案当然是后者。滟昊冷的这个说法,充分显示了他睥睨天下的性格,别说是能获得少数人的支持,就算没有任何人支持,想要做的事他依然会做。在对烈熠的情感上,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然而滟昊冷的我行我素,却不代表人人都可以做到他同样的地步。因为皇上的权言,冉晨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一些,不过还远远没有到释然的地步。皇上已经赐姓,无论世人能否接受,这都已经是不容更改的事实,但是冉晨脸上的苦笑并没有减少一丝。
“冉晨,无论你最开始的初衷是什么,将战争的损失降到最低,避免了百图全境被卷入战火——这些,无疑都是你的功劳。”烈熠的话更像是他的人,总是能融入周遭的环境之中,恰如其分。
令听者心中,也缓缓的溢满一股温情。
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有些寡言的熠公子,会在这个时候出言安慰自己,冉晨满脸的不可置信。抬眼看去,对方的唇角上翘,噙着一抹笑容。上翘的弧度并不是如何精致,不过倒是刚刚合适,冉晨心中瞬间豁然开朗。
最后一句话,烈熠像是说给冉晨,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世人置评,乃至史书留名,都不是你我能够控制。在世间行事,也无法以这些作为准则。要如何过这一生,只能看自己的心意。”
冉晨当时就将这一句话一字不差的记在心中,但是穷极一生,他也在追寻其中的真意。知道寿终正寝的那一天,依然还在自问——这一生,是否对得起自己的心意?
大概正是因为这种自问,冉晨一生谨言慎行,从未出过任何差错,成为历届白州州长中任期最长的一位。虽然在白州的中上层之中,对于这位有叛变行为的州长褒贬不一,非议颇多。但是在百姓之中却是相当厚爱敬重的第一位州长,以至于他任期期满离开白州之时,百姓们倒履相送,依依不舍。
第三卷 第三十四章 追溯过往
依旧的太液池,依旧的满湖荷花。
也难怪世人传言北冥城存在于此世又并非此世的地方,一眼望去并未受到季节影响的景色,根本已经超出了世人的理解与认知。
石亭中早已布置了最精致的吃食,与最香醇的美酒。不过这一次,并没有侍女作陪,显然布置这一切的滟湄漪还在为自己儿子上一次的作为耿耿于怀。不过只是将卓寒青引荐给他的功夫,他就能将侍奉的婢女勾走,所以还是不要有旁人在场为好。
滟昊冷的坐姿实在有些懒散,随手选了几块点心放入口中。比起战时粗糙的吃食,这几块漂亮的一如工艺品的点心,还真是精致的过了头。嚼了两口,真没吃出味美在哪里,咽下之后,拍掉了手上的残渣。
滟湄漪就落座在对面,极近的距离之下也没有看滟昊冷一眼,哪怕这是她数日未见的亲生儿子。似乎就算滟昊冷战死沙场,也并无任何关系。
偏着头,只是静静的看着满湖的荷花。那些亭亭玉立的花蕾,繁盛争艳的花朵,以及已经落败了只剩下暗绿的莲蓬,也不知是哪一种真正吸引了滟湄漪的实现,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看下去,她难道就不会腻烦?
从滟昊冷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的侧颜,发丝的掩映下当然算不得清晰,然而……依旧足以倾国倾城。
“母亲。”这是不得已的妥协,以滟湄漪曾经被幽禁绝漠的经历,大概世上没有比她更耐得住寂寞。若是什么都不说只怕这要在这里坐到天黑也说不定。自己是后辈,这点让步倒也算应该。
滟湄漪不应声,也没有任何反应,视线还是落在先前所注视的地方。也不知她是没听见,还是就算听见了,也不打算回答什么。
侧颜之上的神色不变,是一种足以令任何人心碎的惆怅。
若是换了别人,大概没有人忍心在这个时候打扰滟湄漪,无论她是在遐思些什么,亦或是在伤感些什么。这种哀伤到柔美的景致,似乎,一碰就碎。
然而滟昊冷不是别人,他对于亲情的淡漠,一如自己的母亲对他,并无二致。
没有设么不忍心,只想尽快达成目的之后起身告辞。“母亲,有一件事我必须向你求证。”倘若有别的选择,滟昊冷还真不愿促成这场见面,偏偏想要知道的事,天下没有比自己的母亲更加清楚的。
“嗯?”一个模糊的音节,并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滟昊冷只能当作她已经听见了自己的话。
“烈炽,除了你以外,是否还有别的女人?”就人情世俗来说,滟昊冷这样连名带姓的称呼自己的父亲,已经是十足不妥,更何况还是问出这样的问题,简直是大逆不道了。
滟湄漪终于将脸孔转回,神色间有一丝浅浅的意外。不过能够看得出来,虽然出乎意料,滟湄漪并没有任何责怪之意,她只是没有想明白滟昊冷这一问的真正用意。
“那我换一个问题。”母亲的反应早在意料之中,接下来要问的,才是滟昊冷真正想要了解的部分。“我是不是你的独生子?”
“你怀疑这一点?”滟湄漪反问,却比直接回答更加具有说服力。
滟昊冷并不是怀疑什么,滟湄漪一生没有与任何人结成连理,除了烈炽一人,即使是在她身边默默守护了一辈子的卓寒青,她与他之间也是清清白白。之所以会问,滟昊冷是隐隐察觉到了什么,线索太过模糊,在他心中尚未真正成形,只是觉得这事……十分要紧。
“母亲,以你与烈炽的关系,难道就不认为当世还有一个人,身份成迷?”滟昊冷此时提出的,是一个总所周知的事实,就连烈炽与滟湄漪两人之间的过往,也不能称之为隐秘。毕竟太多人关注,太多人刺探,就再也不可能存在秘密。
滟昊冷提出的这个人,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存在,同时也没有人真正怀疑过,大概是因为他的存在太过理所当然。“如果烈炽真的没有其他女人相伴,而我又是你的独子,那么焰族的太子从何而来?”
那个有可能是他亲生兄弟的人,烈熠,他的母亲到底是何人?
这个推断之间存在一个极大的矛盾,以至于从来没有人细细想过,而近日提起了,就再也想不通其中关键。或许,烈熠的身世之谜,天下之有烈炽一个人知道。
滟湄漪线条优美的峨眉微微聚拢在一起,露出了轻愁以外的表情。她不愧是公认的天下第一美人,一颦一笑都甚是动人心魄。
“我想起一件事,有关他的。”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或许有无数繁复的因由,也或许只是单纯的不想,总之没有从滟湄漪口中听见“烈炽”的名字。
滟湄漪的声线低柔婉转,即使是说着最普通的事情,也比最优美的歌喉动听。然而,滟昊冷还是听出了其中的一丝犹豫。可以想见,她此刻想起的,一定是一件并未被世人刺探到的事实,尚且在隐秘的范围中。
而且,她似乎并不想直言。
滟昊冷摆摆手,阻止了她继续。“算了,我无意知道你与烈炽之间发生了什么。其实这些事是否了解,也并非那般重要。”
“熠,回了北冥城,我却将你一人扔在玄晖宫中。”滟昊冷的语气中能够听出歉然,对于自己单独去面见母亲,觉得多少还是有些对不起烈熠。
“无妨。”烈熠简要答了两个字,并无分毫勉强。有了滟昊冷的交代,烛光宵明姐妹俩不仅不敢有丁点儿怠慢,相反伺候的细致而妥帖。“你的事情办好了?”
“好……了。”比起烈熠的干脆,他说的两字简直可以称得上拖泥带水了。明知道烈熠不过是随口一问,滟昊冷还是免不了心虚。刻意避开他向母亲询问那些过往,就像是在悄然刺探他的秘密一般。
不,不是刺探他的。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即使继续自欺欺人下去,滟昊冷还是衷心希望,眼前的这个男人,并非是焰族的太子。烈炽究竟与哪个女人一起生下了继承人,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熠,只是熠而已。
太过明显的谎言,正是因为这份明显,烈熠才不会拆穿。以滟昊冷的本事,若他存心欺瞒一个人,当然可以做到全然的天衣无缝。他不忍,但又不得不对他隐瞒什么,那又何必去拆穿这份不得已?
他不再追问,让滟昊冷结结实实的松了口气,心中好过了不少。
距离真正坐拥天下,或许还有万里之遥。但是这第一步,总算是走完了。
时节已经向深冬逼近,而战争必不可少的条件——粮草,在这个季节里自然是最为匮乏。经过一整年的折腾,七界各国国库所留下的剩余,往往都会首先用于保障度过漫长的冬季,以及来年青黄不接的数个月份。除非有特别疯狂的理由,没有哪个国家会在这样不利的条件下主动挑起战争。
经历了有史以来最大动荡与变化的七界,如同冬眠的动物一般,进入了短暂的蛰伏期。
总算,可以好好休息一场。
“熠,想不想出去游历一番?”这像是突发奇想,更像是已经在心中存有很久的念头,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说出来。说是游历,但是所涉及的两人,都过了游学天下历练经验的年纪,也全然没有这个必要。这时滟昊冷提起,与邀请烈熠出去玩乐也差不多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先前滟昊冷为了百图暂时离开数月,皇位虚悬之下早已不知累积了多少政务。烈熠考虑周密,最先想到的当然是这些。本意是想要劝说几句,不过看着对方兴致勃勃的样子,对于他忽然兴起的兴趣,倒也真不忍违逆。
“汐蓝国内风景优美处众多,选上一处亲自走访看看,实在也不错。”烈熠如此提议,按照他的想法,若是在国内,最多花上五六日就能折返,也耽误不了太多的功夫。
“国内?”滟昊冷重复这两个字,看得出来,他对于这个提议并不十分赞同。“汐蓝我都跑遍了,没有哪处好玩的。”
猎奇的心理人皆有之,这样的抱怨也算不得稀奇。只是,这不该是一个帝王所有。烈熠颇感无奈,“那你有什么好建议?”
这一问倒真是令滟昊冷怔了怔,事先对此并无准备,即使对各国风俗地理了解甚深,也依然于事无补。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单纯的与他游览,滟昊冷私心里自然是想找一处最好的地方。天下风景优美的地方自然是不少,可是哪里才是最好的?恐怕换了谁,一时之间也回答不出。
“不如明日找张地图来,我们好好研究一番。”
行程就算这么定下,然而还来不及等到第二日,一条紧急情报送抵北冥城,彻底破灭了滟昊冷的计划。
第三卷 第三十五章 干预朝政
这件史称“青夷之难”的事件,发生之时也并非毫无征兆。
一直自诩天神遗族,从不会参与各国纷争,永远高高在上的风族,这一回显然是失了分寸。利用百图水灾,成为幕后叛乱的真正挑唆者,他们的作为显然已经破坏了自身超然的地位。在这场七界争霸的混战之中,再难置身事外。
解决网百图事物,滟昊冷并未直接对青夷采取任何行动。对于从风族之中流传出的预言,他甚至连一封正式一些的公函都没有。不闻不问的态度,仿佛是默许了这种有损他声誉的行为。
大概风族认为滟昊冷一味的纵容,可以加以利用,也可以更加进一步做想要做的一切,一时之间各种不利的传宴纷纷涌出,传遍七界的每一个角落。他们又哪里想到,以滟昊冷的为人,根本不会容忍这一切,之前没有措施,只是因为他暂时腾不出手来。一旦空闲之后,自然就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刻。
风族如此肆无忌惮,根本就是引火烧身。
若说滟昊冷阴晴不定,难抑揣摩他的喜怒哀乐,那么今日显然不是如此。任谁看上一眼,都能够看出,他们的皇上,情绪已经恶劣到了极点。
站在朝堂上的官员们按照文官武将分立两侧,文官看看武将,武将又瞅瞅文官,平日再厉害的巧舌如簧之辈,今日也选择了沉默。众官员心中都在后悔,早知朝会上探讨的是这件事,真该称病告假不来才是。最多被安上一个懒惰的罪名,也比这样成了皇上的出气筒来的好一些。
“青夷的作为,用不着朕再向各位复述了罢?”
官员们冷汗淋淋,嗫嚅着应了两声“不用”,就再也不敢继续说什么。
没人愿意主动开这个口,滟昊冷也懒得点名。“情势既然都已了解,那么就说说看法。无论对错,朕都赦其无罪。”见众人脸上有了松动,最后再懒懒的补上一句,“如果什么都不说,留着这张嘴也没什么用处,今后就不用再开口了。”
滟昊冷随口一句,就像是点起了炸药,先前还鸦雀无声的朝堂立时炸开锅一般。官员们争先恐后发言,生怕晚上片刻,就永远失去了说话的机会。
说出的一件是否符合皇上的心意,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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