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心,等同于希冀。”燕归愁难得这么一本正经,素来的他都最讨厌探讨这些道理。人生在世,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岂不是最自由恣意的状态。所以眉妩没有想到,对于人生,燕归愁竟有如此深刻的一番理解。
“任何想要的东西,都可以称之为野心。因为仇恨,想要覆灭谁;因为爱慕,又想到得到谁。这些都可以算作野心,每一个人一生中都在为之而苦苦追寻,奔波一生。”
“一定要说的话,我们的皇上的确是个薄情寡义的人。哪怕逐鹿于这个天下,只怕当七界到手之后,他也不会珍惜,因为这本就不是他真正想要的东西。”所以才会有风御畅的占星存在罢——覆灭天下的语言之子。
谁都晓得滟昊泠唯一想要攥在手中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将毕生情爱倾注于一人身上,到了一国之君的身上,是否就成了最为危险的状态?
“相较起来,熠公子的胸怀才是大爱无疆罢。比起我们的杀戮征伐,说不定他才是对的,统一七界依靠的不是抹灭所有的国境线。而是,消除人与人自己的隔阂。”
燕归愁仰天长叹,最后几个字已是低不可闻。说到底,这些也仅仅只是他的猜测。到头来,他也还是什么都没能明白。要等到正确的答案,只有到最终一天来临的时刻。
第一章——兵分两路
吞下一粒药丸,并非寻常意义上的苦涩,而是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异香,从肺腑之间翻腾上来,腻味的紧。烈熠长长吁了口气,忆起桑柘曾经的一番叮嘱——
“按照皇上的要求,这药我算是配好了。”将药瓶交到烈熠手上时,桑柘的表情如同阴云密布一般的凝重。“不过我还是要多嘴说一句,以医者的立场而言,根本就不该配这样的药。后果我也说的十分清楚,请皇上每每考虑清楚,不到万不得已一粒都不要吃。
到底是出自桑柘之手,即便他再不情愿,这药依旧制的无比精良。瞬息功夫药效就已经发挥,缓解了几乎要炸开头颅的剧痛。烈熠缓缓阖上双眸,借得难得没有旁人在场的机会稍事休息。
之前一战中,过于明显的放水行为已经引起了将领们的质疑。为了给他们一个合适的解释,着实费了他不少心神。面对类似的情况,便真心觉得还是滟昊泠的铁血手腕管用些。在汐蓝,根本就没有一个人有胆子忤逆皇帝的意思。
幸亏父皇出现在此,他才得以脱身出来。况且虞关确实已经到手,加之占据了原幽川的大片平原,在这样明显的战绩之上,一句”穷寇莫追“好歹倒也堵住了悠悠之口。但是,真正的问题现在才慢慢到来。
不过才经历了一个额开头,竟已是超乎寻常的漫长。令烈熠不禁怀疑,或许永远都没有结束的一天。
没有再继续开启战端,即使在之前的一战中处于优势的一方。但不会因为这个理由,牧野军就不存在任何消耗。无论是人力还是物力,在大规模的战斗后都蒙受了不小的损失。
当休整的命令被下达之后,军中上下虽然还多少有几分不甘心,可毕竟还是结结实实的松了口气。在严密的检查之后,虞关城内再无任何敌人埋伏,之前被眉妩利用来偷袭的密道也全部堵塞起来。为了使部队得到更好的休憩,烈熠终于同意牧野军暂时驻扎于城内。
虞关毗邻的荒原,也是之前两军交战的荒原,便成了缓冲的空白地带。
如此相安无事的过了四日,到了第五天的清晨,前去探查敌军动向的先头部队回来复命。
探子借助军事地图的帮助,向烈熠汇报目前所掌握的情况。“皇上,幽州素来都有大陆交通要道之称。”一边说着,一边在地图上画出两道黑线。“一道是经过成阳的官道,道路平坦易行。而另一道则要翻过西岩山,一路都是山路,并不十分好走。”
烈熠点头示意他们继续,两条的存在应该算是常识,只要是稍通地理的人都能知晓。所以到目前为止,探子的回报还没有到重点之上,他们想说的内容还在后面。
“经过属下等人仔细探查,这两条通道都是安全的,汐蓝没有设立任何关卡或埋伏。”
“以你们的意思,我军应该选哪条作为行军道路?”烈熠照旧问的温和。即使臣子的意见与他相悖,烈熠也甚少疾言厉色。类似的相处模式在焰赤已经成为习惯,所有人也可以毫无避忌的畅所欲言。
行军路线,是时候决定下来了。一人的喜好或者厌恶,早已无法阻止这一场失速流离的战争进程。
“走成阳的官道。”探子如是回到,看了看皇上的脸色,清冷之中没有任何变化,料想其应该也是赞同的。“既然两条路径都畅通无阻,当然要选择易行的一条。之前的一战中,我军已经给予汐蓝沉重的打击。当务之急就是尽快追上他们,确保我军胜利的成果。”
“畅通无阻?你们真能确认这一点?”就连质问,都温和的听不出丝毫火气。然而这不代表听着就没有感到任何压力,不怒而威的道理,最能形容烈熠。这才是真正的天潢贵胄,淡然无波中就能令人甘愿折服。
“能确定。”思索再三之后,探子最终还是回答了,不过怎么听也没有先前的信心满满。
烈熠倒也没有怪罪的意思,毕竟探子也不是在信口胡说,他所回禀的一切内容都是基于亲眼看到的情况。而且烈熠也相信自己手下密探的实力,既然他们没有找出埋伏,就证明那些东西的确不存在。
至少,在他们经过的时候并不存在。
然而战争最可怕的一点就在于瞬息万变,再如何锐利的目光都无法完全肯定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什么也不做,这么放任我军追击,滟昊泠应该不是那般容易想与的人物。”赫连远遥插言进来。面具之下露出的皮肤比纸张还要苍白,怎么也找不到半点血色。旧伤未愈的情况下还要与羽檄军的侧翼正面对战,烈熠也知道如此的要求过于为难他了。奈何手中除了赫连远遥之外,他还真没有别的人可以托付。过于重要的任务,半分闪失也容不得。
赫连远遥装作没有看见烈熠有几分担忧地目光,只是阐述自己的意见,“以滟昊泠的性格,从来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几时轮到别人在他头上动土?睚眦必报的本性决定了,他会用最短的时间内回报敌人。”
一番话和所得极端尖刻,但烈熠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如今我军占据先机,士气难免有所浮躁,汐蓝若是在这个时候伏击我军,时机最为恰当。”
“那我军是否只能通过西岩山前行?”
烈熠没有马上做出定论,而是再一次咨询确认地图。从地形上来看,西岩山的路径异常狭窄,即便有埋伏也不可能规模太大。只要通行的军队保持一定的警惕性,在足够战力的支撑下就可以无所畏惧。麻烦之处在于,狭窄的通路也将在极大程度上降低行进的速度。一旦选择西岩山,当牧野军通过之后,恐怕汐蓝的军队早已没有踪影。
这还不是最令烈熠担忧的,他最不愿意在此刻留给汐蓝足够的时间。通过之前一战,好歹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羽檄军的力量,一旦等到其恢复过来,双方又将再次恢复旗鼓相当的态势。
要是在和平时期,双方实力相差无几应该是最为理想的状态。在彼此的制约之下,任何一方在采取积极行动之前都会多加考虑谨慎为之,将在很大程度上避免大规模战争的发生。但是交战双方实力太过接近,最后的结果很有可能就是你死我亡,不死不休。
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战争,最快的手段就是一方以雷霆之势压制敌人,再也没有半点反抗的可能。
“全军都通过西岩山的话,太慢了。”烈熠否定了这个结论。自从决定要在冬季开战,目的就是为了缩短战争时间,他怎么能轻易拖延?“况且三分之二都是山路,骑兵要如何通过?”总不成就此舍弃马匹,那和投降有什么区别?
赫连远遥已经听出了他的意思,不等烈熠详细说明,就已然截口。“那就将骑兵部队交给我,我带领其从成阳通过。以骑兵的机动力,一定可以追上羽檄军。”
烈熠轻柔一笑,却是无比坚定的摇头。“赫连,你要带领的是另一支队伍。确保七成主力部队通过地势复杂的西岩山,是只有你才能完成的任务。”考虑到前程道路并不平坦,主动避过危险是眼下的既定思路。但是行军速度又不能不加以保证,如此决定已经最好的安排。
说的好听——换成过去的赫连远遥,应该当场就已经吼了出来。西岩山的道路难行是没错,然而在艰辛之外几乎看不到半点危险。烈熠不过是故意将这任务形容的十分不易,借此理由将他支开。
可惜如今他们的身份起了彻底的变化,再也不是并肩而立的同伴,君臣有别。赫连远遥不得不将所有的不满悉数咽下。在这个时候,总需要一个人带头遵守军令,显然烈熠希望他来扮演这个有些可笑的角色。
周遭一片沉默,表示所有人再也没有异议,都等着烈熠下达最后的命令。
“各位下去立刻清点整理军备辎重,明日清晨,全军即刻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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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有恃无恐
“皇上,你已经两个晚上没有合眼了。”景卉是此行唯一追随在烈熠身边的军官,原本按照烈熠的意思,是打算独自一人带领骑兵,剩余所有的军官都负责西岩山的行军。最后到底还是没有拗过众人,尤其是赫连远遥的毫不妥协,最终还是让景卉跟随在身边。
以景卉的立场,要彻底忘记过往的身份绝不是一件容易事。从出生以来就效忠的主子是景华瑞,他的死归根结底与烈熠有着脱不掉的干系。原本多少还是心存恨意,今夜也是犹豫再三才上前劝说。大概是看到一国之君日日不休的模样,着实有些看不下去了罢。
“守夜的事就交给末将,皇上好歹也去眠上一眠。”从未见过一个皇帝这么任劳任怨,白天也就不说了,就连晚间巡夜的事都一肩挑下。
“景卉将军,用不着担心。”烈熠婉言谢绝。“倒是将军你要保持体力,前路只会越来越凶险,而你是朕唯一可以依赖的人了。”
早就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不曾真正入眠,远远超过景卉所认为的两天两夜。即便是躺在柔软舒适的床铺上,头脑也清晰的近乎于冰寒。
说起保持体力,不仅是焰赤皇帝,更是牧野军全军统帅的烈熠岂不是更加不能有半点闪失。景卉刚想再劝,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令他脸色大变。如此深的夜里,纵马奔驰的绝不会是普通人。况且这是两军交战的地带,普通民众早就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命全军集结。”在景卉还陷入惊骇之时,烈熠已经下达了命令。不仅因为他比景卉冷静,也因为过人的耳力使他更早发现异常。
“是!”景卉大声应答。没想到在遇上陷阱之前,敌人竟然以这种出乎意料的方式主动接近。幸好一路上骑兵部队都维持着临战状态,包括睡觉在内都是露宿。枕戈待旦,就是为了应付这种突然的袭击。
火把被点燃。羽檄军选在夜间前来,大概是为了利用夜色的掩护,那么在亮如白昼的光线下,他们的阴谋也就无法遁形。士兵们没有上马,因为敌人的距离已经十分近了,即使此刻上马冲刺,在如此的距离之下也很难将骑兵的冲击力全部发挥出来。取而代之,人手一柄诸如戟或矛之类的长型武器,目的十分明确,是为了对付敌人的马匹。
在最短的时间内,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着敌人前来。
必定让其有来无回。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敌人的马蹄声陡然停止。之前一直以相当迅捷的速度接近,但是到了距离牧野军营地不足半里之处,毫无征兆的戛然而止。是因为看见这边火光,担心中计才停下的么?
烈熠抬手做了一个“上前”的动作。敌人止步已是事实,不过总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僵持下去。既然敌人不肯上前,那么就换做他们主动靠近。今夜是福是祸,也只有真正交锋之后才能得出定论。
决定了主动出击,但行动之间依旧容不得半分失误。夜间不比白日,任何激进的行为都可能成为致命的要害。所以牧野军选择了最为稳妥的推进方法,在火把的照耀之下,全军以一种稳如泰山的态势缓缓推进,绝不给敌人以可乘之机。
终于,敌我双方打了照面。而且在足够明亮的光线下,双方的情况都一目了然。
本该是一触即发的场面,竟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凝固。只是牧野军单方面。他们的敌人,自打方才止步之后就再也没有别的举动。甚至所有人都已然下马,站在大道之中,全然不像是来找茬的。
所以也怪不得牧野军的骑兵短时间不知怎样反应才好。有时候,没有战意的敌人比杀气沸腾的敌人还要难以对付,因为消极本就是最容易被传染的事物之一。一旦双方都没有动手的欲望,这一战,自然就很难真正打起来。
双方就这么对峙着,无论目光是如何的尖锐如针,到底没有谁采取正式的行动。凝固的情景有几分怪异,也有几分滑稽。
但是对于周遭的一切,烈熠就像是无知无觉一般,他只是看着对面一张被火光勾勒出来的容颜。他也,只能看见这一张容颜。仿佛所有用来照明的火把,都是为了让这张脸清晰的呈现在他的眼前。无论周围还有多少人存在,都难以与之相较争辉。
滟昊泠。
眼睛有几分疼痛,也许只是被松香燃烧之后的烟气所熏染。
这一战的前方,总有一天他们两人会再次相见。但是,烈熠怎么也没有想到,亦或是他着实不愿去想,会在今晚。
九歌化作的骏马,即使脱离了人形,依旧没有掩盖那份高傲的姿态。滟昊泠站在旁侧,手掌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其长长的鬃毛。目光,却是半点偏移也无的朝着这边望来。
沙场相逢。相望之间,不知是否也在相期?
“多日不见,不知皇上一切可还安好?”会以如此生疏的方式呼唤烈熠的,自然不是滟昊泠。从一开始,除了他名中的单字以外,他就没有叫过旁的什么。那时一个柔亮的女音,在寒冷彻骨的夜里别有一番似水温柔。
烈熠这才发现,咫尺之外还站着一个熟人。带着几分天真的清丽,应该是不习惯骑马,长久的奔袭之后令她的双颊微微泛红,火光之下更是透露出瑰丽的颜色。不是别人,正是落霞水寨的小姐桐丝语。
熟识之处倒不假,但她的身份并不应该出现在此地。丝桐一事彻底了结之后,落霞水寨的寨主桐玉和也算是夙愿得偿,依附了天下间最值得依附的主子。但即便如此,桐丝语一个弱不禁风的女流,也没有任何道理出现在战场之上。
然而桐丝语本人对于异样的环境竟像是无知无觉一般,一双翦水秋瞳只管自顾自的打量着一切她所认为有趣的事物。不管她的样子如何,烈熠还是无比清楚,桐丝语的心思并不如她外表看来的那般恪纯。否则在见到他的一刻,她也不会保留那份镇静的态度。
一个与杀戮格格不入的姑娘出现在战场之上,令烈熠不由的怀疑起滟昊泠的用意。无论在旁人眼中这是如何与常理不符的一幕,但是烈熠都能够肯定,滟昊泠定然有他的用意。
他,从来不会做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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