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界之河山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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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界之河山晚照- 第1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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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大殿正前方的皇座之上,已经空无一人。在其下方,设立了一张镂花太师椅,成了烈贤的座位。无论在烈熠走之前是否下达了圣旨,老宰相都是当之无愧的监国大臣。事实上在处理那些繁琐到令人崩溃的事务上,没有人的能力可以超越烈贤,甚至烈熠在这方面的能力都要相形见绌。属于老宰相的,是岁月所累积的智慧,沉稳而贤明。

  只是在沉稳的表象之下,烈贤还是难掩心底的不安。当同僚没有注意到之时,老人总是会望着空荡荡的皇座出神。

  最终,总是免不了黯淡长叹。

  烈熠并不知自己走后发生在南翥宫中的一切──或许说,即使他知道,也会装作彻底不知。

  安排父皇离宫,是他在那座宫殿中所做的最后一件事。虽然至今仍旧不甚明了,到底是什么令烈熠放下了多年以来的坚持和执妄,一去不返。就最后的结果而言,自己最后的一位亲人也永远离开了南翥宫。那座看上去美轮美奂如梦似幻的宫殿,从今以后只会变得更加冷清。

  既然如此,他还有什么理由再回归那个地方?

  烈熠也是凡人。既然是凡人,就无法掩饰心中的严恶。烈熠曾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倾夜,他,讨厌这个地方。

  现今的局面之下,真正需要烈熠的地方是军营,真正需要他的人群是军队。前去与滟昊泠会面,出自无可选择,出自心头不忍,出自……管他出自于什么东西!总之他义无返顾的去了,即使心里明知那是背信忘义的行为。

  还没有踏入军营,烈熠就已然觉得某种不对劲之处。

  距离尚远,他还不能判断自己不再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变故。但是,无形的不安就这么侵袭而来,令他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此行,他不曾带上倾夜同行。毕竟是去见最不该见的人,哪怕是倾夜,他也不希望他知晓。还有一点理由,烈熠无法清晰的说出所以然,不过他还是觉得近日以来倾夜身上……似乎起了某种难言的变化。

  烈熠当然不是不关心倾夜的变化,可惜在这个多事之秋,强悍如他者也几乎被压迫的难得喘息的空隙。而且烈熠也深知倾夜冷口冷心的脾性,若是他自己无意说出,旁人就算费尽唇舌也无法从他嘴里问到什么隐秘。

  到了眼前,烈熠更是顾不得倾夜。他有责任,也有义务弄清那股令人烦躁的不安究竟是什么?到底怎样的变化,才能够令整个牧野军军营仿佛被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下?

  血腥味窜进鼻孔,刺鼻的味道似乎能够将心肺撕裂一般。烈熠再也不能等待,脚下运力,在营门的哨兵根本来不及辨认来人面孔之际,他的身形已经掠入其中。

  到处都是伤兵,染着血液的衣衫与绷带,烈熠终于明白那股浓烈的血腥味从何而来。受伤的士兵们躺在地上,身上的血迹在长时间接触空气之后变作可怖的深褐色。

  在士兵中间,有几个行色匆匆的人来回奔走,手中无一例外都拿着各种医疗用具。他们的身上也全部是血,不过从他们尚且矫健的步伐来看,这些血迹并不属于本人,而是从上着身上沾到的。烈熠认出其中几位,应该是跟随桑柘前来投靠焰赤的医师。

  “这是怎么一回事?”烈熠太过惊骇,抓过身旁的一名士兵,劈头就问。他甚至忘了要顾忌出手的力道,血液充上面颊,那名士兵的脸色瞬间变得相当难看。

  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皇上。不,应该说以他这种最低阶的士兵身份,过去见皇上一面也难。远远的仰望过,大概连烈熠的面目都未曾真正看清。“我……我军……打了败仗……”也不知是因为被抓住衣领而起的叹息,还是源自心中的恐惧,一句简单的说话的结结巴巴。

  “打仗?”那么多士兵伤重,唯一的理由自然就是战争。这是不用思索也能明白的事实,但是烈熠还是不明白──至少在他的记忆中,临行之前不曾下达过任何关于战事的命令。一路回来,看到相对平静的焰赤大地,也完全不像是受过侵略的样子。

  既然不是进攻别国,也不是被别国侵略,那么,到底从何而来的战争?

  烈熠的双眼眯起,与滟昊泠同一个模子印出的狭长眼眸,在这个时候也显得杀气四溢。“打的什么仗?由谁率领?”

  “赫……赫连将军!”一个名字说完,那名可怜的士兵已经大口大口的喘气。烈熠明白,再也无法从他口中问出什么。然而没关系,既然已经知道是谁,找他本人询问,无疑要快捷的多。

  赫连远遥的帐篷呈现出褪黄色,在尚红的牧野军营中自然显得格外突出。不管从哪一方面说,他还是蛮族的琅邪王,当然有权力保持原本的颜色。以烈熠的立场来说,没有必要也没有心思与之斤斤计较这些细节,至少在如今的阶段还不会这么做。

  以最快的速度穿过整个营地,烈熠没有让任何人通报自己的来临,径自掀开帐帘走入。

  “呀!”桑柘下意识的发出一声惊叫,迎面而来的烈熠差点撞翻了他手中端着的东西。本意是想要拍拍胸脯,奈何双手不空,只得放弃这个打算。桑柘不算宽阔的胸膛上下剧烈起伏着,有些诧异的看着惊慌失措的皇帝。

  此住身形之后,烈熠低头看了一眼,眉得顿时蹙在一起。桑柘端着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一盆血水。水中飘荡着肮脏的绷带,不用说也知道这些东西刚刚从某个重伤者的身上撤换下来。

  越过桑柘,烈熠朝帐篷深处走去。最先看到的人是平沙,赫连远遥最为忠心耿耿的护卫。哪怕此刻他正坐在床头,依旧如同铁塔一般高大。烈熠没有像平沙询问什么,从第一次在落霞水寨见到此人开始,烈熠就已经清楚此人的沉默寡言,只要不是赫连远遥有过吩咐,他绝对一个多余的字也不会说。

  目光转向床铺之上,才看了一眼,烈熠的心脏已然揪紧。他从没想过,赫连远遥,那个不可一世的赫连远遥会有如此憔悴的一天。尤其是在平沙的映衬下,他的身影寡淡的像是随时都会消失一样。

  平沙没有理会来人,在壮汉的心中,才不会理会烈熠是什么身份。除了赫连远遥以外,他的忠城不会奉献给别的任何人。

  维持着坐姿,小心翼翼的将赫连远遥掉出被子的手臂放了回去──大概是刚才换药之后,桑柘一时疏忽造成。盖好一边的被子之后,平沙停止了动作,因为另一侧已是全然没有必要。

  赫连远遥的右臂,于静铁关一战中,在烈熠的雷霆一剑之下永远失去了。

  本来打算在换药之后就离开的桑柘,七窍玲珑的心肝当然看出皇帝有话要问,将手中的东西交给帐外路过的一名医师之后,又自动的折返。走到烈熠身旁,一言不发。他只希望什么事能够快点说,毕竟如今等着他亲力亲为的事务太多了,足以令他焦头当额。

  不是没有想过“兴师问罪”,在经历了那么惨烈的损失之后,出自本能或责任,烈熠当然需要问清前因后果。但是当看到赫连远遥形销骨立的身影之后,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间,再也问不出口。

  “赫连怎么样了?”只能寄希望于桑柘的头上,烈熠不由的庆幸,幸好得到了天下第一神医的襄助。

  桑柘的习惯就是实话实说,如今也没有例外,“从回来之后,一直没有清醒过。”

  第九卷第二十四章——悔不当初

  在赫连远遥的病榻边站了片刻,烈熠终于还是决定暂且告辞。他到底不是医者,无论在此滞留多长时间,也对他的伤势没有任何裨益。想起帐篷外无数受伤的将士,坐镇军营,安抚人心才是他此刻需要做的事。

  给了桑柘一个眼神,后者领悟到之后,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朝着外间走去。

  当烈熠的一气腿迈出营账之际,背后传来一个声音,“烈熠,站住。”短促的两个词汇,来自于长时间没有开过口的赫连远遥。如同铁器摩擦时发出的声响,刺耳而不甚清晰。不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清楚了。

  桑柘有一瞬间的惊愕,下意识的抬起视线去看烈熠的表情。“站住”这个词语,完全超过了恭谨或者恳求的范畴,无疑已是生硬的命令。

  无论烈熠对待下属如何宽和,他的地位还是不会有丝毫改变,他与生俱来的血统也不会改变──天下之大,却也没有一个人有资格对他下令。

  从过去的经验来看,烈熠与赫连远遥应该是故交,他们之间有超越同盟者的情谊存在。桑柘并不知晓这份情谊究竟有多么深刻,但是在他的想象中,再怎么样深刻的私交也无法跨越上下尊卑的界线。

  所以他才会偷覤烈熠的脸色,结果发现后者全然面无表情。

  赫连远遥不管一只手臂是如何的不便,更加不管重伤后的自己的如何虚弱,推拒了平沙的搀扶,耗了比平常多四五倍的时间才从床榻上面坐起。靠在搭建帐篷质地粗硬的帆布上,狠狠的喘息。

  气息未平,下一句话没有征兆的冲口而出,简直像是……赫连远遥自己逼迫自己开口一般。“烈熠,留下。其他人,滚!”

  话音未落,平沙就已然执行命令。他不是不担心王上的身体状况。但是奉行命令已是根深蒂固的观念,不可拔除。平沙一起,剩下的“其他人”就只有桑柘一位,素来受人敬重的神医,冷不丁的听到这么严厉的命令,一时之间竟然难以接受。

  烈熠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桑柘体会出对方不想连累他的意思,叹了口气,跟在平沙身后也离开了这座压抑无比的帐篷。

  空气粘稠的如同搅不开的浓墨,切肤刺骨的怨恨化入账内的每一块空间之中,介于有形与无形之间。不仅仅是贴在肌肤上带来无法言喻的难受感觉,就连吸入胸腔的空气,都变得火辣辣的刺痛。用不着言语的交谈,烈熠已十足明白,他正被赫连远遥深深的怨恨着。

  “满意了?”明明虚弱的必须依靠在某物上才能支撑坐姿,但是出口的每一个字还是凌冽的刺人,比他那柄成名的弯刀还要更具杀伤力。“我在问你,看见外间的惨景,你是不是满意了!”

  烈熠没有开口,对于此刻的赫连远遥,根本就不需要任何答案。他只是想要发泄,满腔的怨恨比起浑身的伤痛,更加剧烈的折磨着他。说不清心中是不是有些遗憾,曾经他们还是敌对双方,为了空华奇毒的解药会面时,双方的气氛也不曾如此剑拔弩张。

  赫连远遥双眼大睁,目光刻毒而锋利,一瞬间看透了烈熠的心事。“你刚才是不是很奇怪,为何才离开焰赤数日时光,牧野军就遭受了如此大的损失?”

  继续维持着沉默,烈熠有些无法确定,是否在赫连远遥的语气中听出了幸灾乐祸。

  一直都知道,这位旧友的身上具有暴戾与疯狂的本性,在赫连远遥的观念里,无论国家,还是人民,都是属于他的私有物,他可以任意操控与支配。况且此刻的他明显陷入某种渴望报复的疯狂之中,只怕会不惜动用手中的一切来达成这一目的。

  令烈熠深深痛苦与……悔恨。

  “我想你大概忘了罢,烈熠?”无论是赫连远遥的话语,还是他的眼神,都狠狠的在烈熠的心上刻过,带来难以愈合的伤害──赫连远遥享受着这一点,即便他也感同身受,几近忍受不下去。

  “当你与滟昊泠亲密无间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彻底忘了牧野军粮草告急的危机?”

  烈熠故意忽略掉前半句话,他所关注的是赫连远遥在他离开焰赤之后所采取的一切行动。“你组织人手调运粮草了?”

  赫连远遥并不打算否认,就算有自作主张之嫌,他也不认为自己有错。而且,他也不愿就此放过烈熠刻意逃避的事实。

  “你可以丢下所有人前去与滟昊泠幽会,但是剩下的人却不得不为了今后打算。调运粮草?我的确这么做了。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士兵们被活活饿死?”

  这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刻毒,以赫连远遥对烈熠的认识,他准确的找准了这个男人心中脆弱的部分,加以重重一击。

  烈熠的脸色,以清晰可见的速度苍白下去,仿佛被人抽干了浑身的血液。

  “做过伤亡统计了么?”诡着毫无血色的面容,烈熠开口之间竟是奇异而反常的冷静。看上去他就像是在南翥宫大殿之上的皇者,世间一切尽在掌握,没有半分慌张。但是细想之下就会明白,烈熠的心……还是免不了被动摇了。

  按照桑柘的说法,赫连远遥回营之后就未曾清醒过来,见到烈熠之后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试问一个昏迷的人,如何有办法去做什么“伤亡统计”?如此简单的事实,以烈熠缜密的洞察力竟然没有想到,可见他的心神动摇之巨。

  赫连远遥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与烈熠的伤痛不同,他是因为极端的怨恨,以及不可名状的……嫉妒。“按照你的意思,是否将外间所有受伤的士兵,以及在押运粮草过程中丧命的死者转化成冷冰冰的数字之后,就可以满不在乎的面对这一切?”

  烈熠哑口无言,故作冷静在这个时刻起不了哪怕一丝一毫的作用。只能怔怔的看着正在剧烈喘息的同伴,提着一口气说出如此长的一番话,还是那般凄厉的语气,赫连远遥耗尽了这几日昏睡之后所聚集的所有力气。

  双方的目光,冰冷的相接,似乎是要借此令自己好好冷静一番。

  终于,帐内再也听不见赫连远遥的喘息,克制的情绪似乎回到他的体内。“熠,我没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去见滟昊泠。我真的很失望,你明白么?”

  也许在这个世上,无论谁都有属于自己的愿望。而他赫连远遥想做的,就是打下这个天下,拥他为皇。这个想法是那般热切与明晰,他甚至曾经亲口对他说过。赫连远遥无法形容自己的感觉,就像是将一颗真心捧到他的面前,而对方只是不屑一顾的将之抛却在泥土之中。

  不防又听见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称谓,仿佛他们两人陡然回到过去,重温在大漠之上与狼群搏斗的一天。沐浴在腥味浓烈的狼血之中,不知为何身体却是温暖的──是否因为,那一刻的他们,是并肩而立的同伴?

  烈熠动了动僵硬的双腿,却弄不清自己究竟是想要走近赫连远毫的床榻前,还是转身落荒而逃。

  不错,心虚的认知正在折磨着烈熠。不仅因为对方辛辣的讥讽,更重要的是烈熠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他从来没有想到,在这秤棋局面前,最后得到的结果不是输,也不是嬴,而是……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原来,只有当自己举棋不定的一天,才是真正的走投无路。

  然而,他又怎么能忍心放弃?

  都已经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他又拿什么来放弃?

  “琅邪王,朕以同盟的身份向你保证,对于今次的失误,朕会全权负起责任。”最初的三个字带着干涩划过喉咙,灼痛的甚至能滴下血来。但是烈熠还是坚持如此,对于一度与自己疏远的赫连远遥,遗憾之余他也深深的认识到,这才是最适合如今立场的相处方式。

  不管对方已经震惊到怎样的地步,烈熠还是能够不为所动的与之对视。果然是铁石心肠,如今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为了今后,在此不得不劳烦你将这一战的详细情况告知于朕。”

  既然要弥补,首先就要知道失去了什么。


  第一章——月明此夜

  泉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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