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界之河山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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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界之河山晚照- 第1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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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滟昊泠苦笑不已。他不是早已知道自己什么人了,毁天灭地,景阳覆亡残酷至极又如何,他正是选了最符合预言的作为。

  果然,他的立场不容融于他的是非。

  “杀了我?这倒是不错。”滟昊泠所说的不错,就是真的不错,没有任何虚假,他是真的这样认为。这本就是他的预料之一,若烈熠真的能手持空名杀来,也总比方才不声不响的他要好得多。

  抬起手,下意识地抚在颈侧,此处曾经有一道伤痕。只是在耗去了一年多的光阴之后,也依然痊愈得几乎感觉不出。“上次那一剑,只要再加深半寸,我也就如你所愿死在你手。”

  他所说丝毫不假,正是因为每个字全然真实,才更加听不下去。“我已经决定,你在景阳的一切作为我都不会过问。”如今,烈熠正在为这个决定而深切地后悔着,不过即便是后悔,他也不会将之改变。

  亦或者,他已经失去了改变一切的时机。

  “所以——”烈熠猛然直视对方,这是他第一次以这样的目光与滟昊泠对视,皇者的霸气立显,无声地明证他也是身怀说一不二的帝王之姿。

  “我接下来的作为,也与你无干。”

  滟昊泠一怔,手上的力道霎时也松了,烈熠乘机缩回手去。几番张口,最终也没能吐出半个字,不知道他原本想说些什么。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烈熠决绝地掉转身子。几步之后身影没入某条巷口,再也寻不见了。

  

  第二十六章 遵循底线

  “眉妩姑娘,请留步。”以眉妩在汐蓝的权势来说,无疑是高高在上,不过毕竟她的身份特殊,所率领的也是隐匿于暗处的秘密部队,是以并没有明确的官职,所以烈熠只是以“姑娘”相称,也不算失礼。

  眉妩顿足回首,那位一身白衣伶仃的公子正站在三步之遥,容姿清淡之间依旧掩不去难言的疲惫。他与她之间从无交情,除了最初结识于泉溪镇以来,几乎连短暂的交谈都没有过。以眉妩的身份,从来都只对一人负责,任务与命令,也是滟昊泠直接告知,并不会假手他人。

  是以,眉妩不明白,此时被叫住所为何事。以她的性子,不明白也不会去问,只是静静等着。

  “眉妩姑娘看起来,心情似乎不佳。”第一次见到眉妩,滟昊泠便称之为美人,而她在树林之中的那一场厮杀也确实令人印象深刻,残忍而艳丽,姝色无双。然而今日看来,她的身边却隐隐笼罩着一层轻愁,并不十分明显,就仿佛在冷艳的锦缎之上印下几丝冰裂痕迹。

  他叫住自己,不为说事,反而关注起她的心情,眉妩多少有些不满。只因此人素来与滟昊泠平起平坐,得罪他也就等于得罪了真正的主子,是以也不得不敷衍着解释一句,“刚刚见过燕归愁。”

  燕归愁与眉妩之间的纠葛,在羽檄军中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尽管没有人胆敢议论这两位军中新贵,但是燕归愁自己本就行事随心所欲,他对眉妩的心意,从来没有遮掩过,也没有想过要加以遮掩。

  郎有情而妹无意——这便是众人对他们的看法了。

  不过对于此事,烈熠却一直有着不同的见解。燕归愁虽说是依仗第一游侠的名声才得以在滟昊泠麾下效命,但是名声这东西并不足以支撑他登上如今的元帅之位,滟昊泠身边从不会留下无用之人,他会重用燕归愁,只能因为他值得被重用。

  燕归愁这样的人物,被女子所倾慕也是理所当然。眉妩或许表面态度冰冷,不是也与他相处于同一阵营么。两人之间的配合也堪称默契,互有扶持。虽然也有可能是受到命令限制,眉妩才不得不如此,但是烈熠从不认为以眉妩心性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

  此番眉妩因为见了燕归愁而面带愁容,想来也不是旁人所想受到骚扰的缘故。“燕元帅近日事忙,言语间思虑有所欠缺也不是故意,眉妩姑娘不用放在心上。”烈熠本不喜欢关注这些小事,实在是事关燕归愁,他必须多言一句。景阳未来局势怎样演变,只怕燕归愁也是个需要时时关注的关键人物。

  眉妩能在这乱世之中寻出一块安身立命之所,心思自然是常人不及的细密。听了他的措辞,就明白他对自己与燕归愁的看法并不同于别人,也就随之换了说法。“难道那人言辞之上有考虑周详的一天?”

  从直呼其名,到了以那人指代,这是变得疏离还是亲密,已经用不着再辩。烈熠赞同眉妩的评论,“燕元帅素来不拘小节。”话锋一转,“既然姑娘也清楚这一点,为何还要闷闷不乐?”

  眉妩不答反问,“熠公子叫住我只是为了弄清我因何不快?”

  对方这般岔开话题,已带了几分无礼在内,烈熠倒也不以为杵,挑起这个话题本就是他唐突在前。“我本不该过问姑娘私事,不过是猜想姑娘的不快与我的所求大概有几分关系罢了。”

  眉妩凝视他两眼,以往交谈不多,但还是见过许多次,她应该是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从容以外的神色。他说的几分关系,说法相当模糊,然则她本就是一点即透,也算是相当明了。“听闻公子曾劝他能够顾惜景阳百姓一二?”

  烈熠没有问她是如何知晓此事,即使不是燕归愁自己告知,眉妩也有她探听消息的渠道,若是连这份能力也没有,也担不起他的所求。是以,烈熠不假掩饰淡淡点头。

  眉妩蓦然一叹,这般愁苦衬上她的冷艳,不知不觉之中竟带了一抹冰魄般的凄凉。“公子曾经的劝说,也是我今日的难过。”

  “我果然没有猜错,眉妩姑娘也不忍见到景阳惨状。”

  “人间惨状在家乡已经看了够多,再看就真的令人恶心了。”轻描淡写地解释了理由,半真半假。“皇上的此番计划,之前只告知他一个人。但凡稍有恻隐之心,遇上这样的事也该尽力阻挡。没有想到他会如此贪恋权位,也就不免——”眉妩吞下到口边的最后两个字,也就不知她原本想说的是什么了。

  “燕元帅贪恋权位不假,却也没有到不折手段的地步。只能说景阳与他之间渊源太深,事到临头想要自拔也无能为力了。”烈熠摇摇头,也不知如何劝说对方,正如他同样不知该怎样劝说自己。

  每个人,总有每个人的不得已。

  旁人纵是看见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劫数,只能自己设法破解。

  眉妩骇然之下瞬息睁大眼睛,“原来,那些传闻竟是真的——”

  烈熠暗示性地摇头,示意点到为止。有些事不能说破,一旦说破,就会成为避之不及的灾难。

  尚不能肯定烈熠是出自一片好意才对自己说了这些,心中宽慰了不少倒是事实。眉妩醒悟过来刚才话题扯得有些远了,当下收敛心神,“熠公子叫住我,究竟所为何事?”

  “我希望能借姑娘的力量,帮我找一个人。”眉妩即使出身魅族,是一名顶尖的刺客,不过方才已经肯定了她并非如出身一般铁石心肠。这一场托付交给她,不论最终结果是喜是忧,她都会十足尽力。

  眉妩也不多言其他,只是问了一个字,“谁?”

  “神医桑柘。”上次有风先生在旁侧,动用他天下无双的占星术,找出一个人来自然便捷许多,而如今能够依靠的也只有眉妩的隐匿部队了。

  似是意料之外,又似是意料之中。眉妩再次轻叹,“公子此举,只怕会引得皇上不高兴。”说出此话也违背了她一贯的行事风格,就当是还了他方才劝慰的一番人情罢。

  “不错。”烈熠并不否认,此事显而易见,全无否认的可能。“所以此事也会给姑娘惹来麻烦,若不是已经确定了姑娘的心意,我也不敢贸然托付。他日有任何麻烦,姑娘尽可以将一切责任推到我身上。”

  “都推给你?你又如何应付?”违背滟昊泠的心意,一旦事发,后果不堪设想。他们之间唯一的区别就是,她一定会死,而他尚有一线生机。然而在景阳事物中,滟昊泠处处都是独断专行,既然在一开始烈熠没能劝阻,到了这个地步就更无法令其改变心意。

  “景阳事物,我与……昊泠之间各行其是,谁也不会干涉谁。”唤出他名字之前的停顿,短暂若斯,但也足够无限心惊。

  与,疼痛。

  烈熠回首望了一眼身后,那里有城中最大的医馆。在烈熠的调度之下,已经将一息尚存的病人集中于此。医馆容纳不下的病人,则安置在医馆周遭的住家之中。或许此地居民已经感到烈熠所有举动都是为了他们考虑,这些事做起来倒还不算太难。

  “既然还有希望,就不能轻言放弃。”

  “死了这么多的人,就算能找到桑柘,能救回的也是少部分。而让这些人活下来,心中必定全是对汐蓝的怨恨。”已经死去的有他们的兄弟、姐妹、父母、子女,这份仇恨绝不会轻易消弭。

  眉妩深吸一口气,“公子要是真的为了皇上考虑,应该袖手旁观。只有当这王城中不留一个活口,才能真正避免将来的麻烦。”

  为了他考虑么?只怕早已是心不由己。“眉妩姑娘,你说的是事实,也是常理。这些道理你我都明白,可惜你我都做不到。”这已是他烈熠的底线,倘若连这底线都不能遵守,他甚至不配为人,又何来为滟昊泠考虑的资格?

  “造下此等杀孽,也种下此等仇恨,这是昊泠不可饶恕的错误。”烈熠仰头望天,最后一句喃喃已是低不可闻。“也是我的……劫数。”

  

  第二十七章 匆忙悲秋

  景阳宫苑尘埃不扫,再也不复昔日的金阶白玉堂。也不知是否被周遭的衰退所浸染,立在正中的那名男子,也如同死了一般的灰败。

  燕归愁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一步步地踏来,脚下是枯叶的脆响,只因安静,听来才格外惊心。尽管已经不复繁花似锦,不过到底还没有到落叶的时节,似乎景阳王宫的这个悲秋,来得尤其匆忙。

  已经走到那人的背后,他也没有任何反应,要不是还能听见断断续续不明其意的咽呜,他真要认为立在那里的不过是一具已经死透了的尸体。

  脚下踩着一截枯枝,原本是可以避过的,但是燕归愁故意狠狠一脚踩在上面,清脆的断裂之声足可以惊得人心头一跳。

  事实上,不仅是心中惊惧,那个如同死尸一般的人就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陡然转过身子。一张焦黄的脸,距离燕归愁可谓只剩下寸许。

  燕归愁运力脚下,以最快的速度连连退了三步。会引起他如此张皇的反应,不仅仅是因为那一张脸上的表情太过扭曲狰狞,还有一股股令人禁不住掩鼻的异味。这个人,只怕已经超过十日没有沐浴更衣了,暑热未退,自然每天都免不了出汗,身上几乎已经发馊了。

  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无论见到什么都能够满不在乎的燕归愁,如今也是变了脸色,眉心紧蹙地瞪着对方。好歹也是堂堂一国之君,怎么闹到这步田地。想他燕归愁混迹市井,视礼节为无物,也从来没有邋遢成这副样子。

  “咦?”景阳王景宣偏着头打量了燕归愁几番,蓦地拔高声调发出了这么一声惊呼。类似的惊讶如果是来自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自然会悦耳动听。不过配上他那副多日不曾开口的粗哑嗓音,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这是疯了?也难怪燕归愁会这么猜测。景宣挂着一脸的鼻涕眼泪,模样已经不能用普通来形容,加之他那个人歪着头的动作,滑稽之余全是诡异。

  景宣猛然抬起手向着燕归愁一指,“本王认得你!”一边说着就一边朝着对方扑去。

  燕归愁挥出掌风,即使没有带上杀意,还是硬生生地将接近之人逼退了好大一截。他似乎觉得方才自己仓皇后退的模样有些丢人,才换了种方式。这也说明燕归愁确实不想与景宣太过接近,无论是真疯假疯,也不管他是否还具有危险,他都着实不愿意。

  “本王认得你!”景宣又重复了一遍,照旧是以本王作为自称。说他疯了,竟还记得自己是景阳之主;说他没疯,为何不知言语中的破绽。

  “你不该认得我。”燕归愁淡淡道,片刻之后又追加了一句,“你该认得的人不是我。”

  “那我应该认得谁?”

  燕归愁差一点就不想继续下去了,弄不好他才是疯了的那一个,居然扔下堆积如山的军务,跑到这座已经荒废的宫殿中与人如此对答。然而退缩之意起得快,退得更快。往复之间,一个名字已经脱口而出。“燕雨默。”

  燕雨默,何等温婉多情的名字,但是当景宣听到时,却如同被狠狠刺了一刀。笼罩在浑身的疯魔气息霎时不见,呆愣在原地,一遍接着一遍地重复着“燕雨默”三字。然而越是念,越是感到这名字如刀,一层层划开了记忆的重茧,揭开被深刻掩埋的真实。

  眉目依稀,努力着想让之清晰起来,然而怎么也拼凑不起最后一点记忆。如同隔着最后一缕薄雾,朦朦胧胧浮浮翳翳。

  “用不着再想了。”燕归愁有些突兀地打断对方,措辞中暗藏着故意的残忍。“三十余年前的旧事,你还能记得这个名字,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记得?他当然记得,即使他此刻想不起来为何还会记得?疯魔的气息再次侵袭上来,景宣捂住头,死命地甩起来。指缝间揪扯着早已泛白的头发,仿佛不是在拉扯自己一般的狠心与用力,像是恨不得将这颗头颅从脖颈上拽下来才罢休。

  “燕雨默是谁?她是谁?她是谁?!”景宣一连问了整整三遍,最后的一遍已是无比的凄厉刺耳。猛然抬头,在之前的拉扯之中,他早已须发尽散,在乱糟糟灰蓬蓬的头发掩映下,脸孔变得不甚清晰,同时也更加可怖。

  “你又是谁?!”

  “羽檄军元帅燕归愁。”对方越是疯狂,燕归愁就越是平静,平淡沉静地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汐蓝的元帅,可不就是他如今的身份么,这么回答也不算说谎。

  景宣垂下头,似乎是在思索这个答案代表的意义。一动不动的样子,又恢复成了刚见到时的死寂,死寂得如同一具尸体。

  骤然狂乱,又骤然痴呆。燕归愁已然不想再去追问他的神智是否真的已经失常,只有视线瞬息不离,哪怕看得剜心刺目,他还是将景宣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丝表情看在眼里。

  仿佛一尊泥塑的景宣陡然发难,动作太快,大概将他这数日聚集的力量都用在这个动作之上,猛地朝着燕归愁扑过去。后者虽然及时发现,奈何方才心绪已起了混乱,自然来不及应对,被对方一把攥住了衣领,恶心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为什么要助纣为虐?”这声质问,包括寸许之遥的这张脸,都不是属于一个疯子的。这是一个国君的恨意,一个亡国君王的深切恨意。“景阳是你的故土啊!”

  燕归愁终于勾起了唇,要是有熟悉他的人在旁边,一定会说这般玩世不恭的表情才是真正的燕归愁。不过若是细看几眼之后又会发觉,这抹笑容又不是纯粹的玩世不恭,总有细微的不同。“在投效汐蓝之前,我只是一个流浪汉。既然是流浪汉,就不会有故土。”

  “你胡说!”质问已经演变成狂吼,景宣手中攥得更紧,被拉扯得变形的衣领已经勒紧了燕归愁的脖颈,然而他没有挣扎,甚至没有任何动作。

  “你怎么会没有故土?燕归愁,燕雨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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