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要说的话绝非虚假。“如果给我时间仔细考虑得失利弊,我大概免不了有所顾忌。”
烈熠并不出声,只是听滟昊泠说。这应该是实话罢,远远谈不上悦耳,然而烈熠也丝毫不感到气愤或者……失望。这才是一国之主,三思而后行已经成为其本能,倘若连这种程度的思索都没有,那才证明滟昊泠说的是谎言。
“不过,有一点我倒是能够肯定的。”滟昊泠蓦然移开视线,烈熠明白他这并非逃避的表观
,担心对视之间会泄露了秘密,不看自己,大概是因为他也在迷茫,不确定接下来究竟要如何说才正确。“在我将第一步奏折交到你手上,或者是交付羽檄军的兵符时,我什么都没有想过。”
烈熠想说什么,他也从来不是一个词穷的人,可是无论怎么努力寻找,也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语句来。轻轻环住了滟昊泠的腰,没有适当的衣衫避寒,肌.肤触手之后生起一片微凉。“睡罢。穿这样少,你也不怕着凉。”
滟昊泠欣然接受这个提议,既然对方为他的体温担忧,滟昊泠索性再往后靠了靠,让烈熠更加紧紧拥着自己朝床榻走去。先前的问题不算得到解决——那本就不是能够轻易解决的难题,或许要等天下大定的一天,他们才能见到答案。
幸好,不安与躁动己经平静下去。
坐回床榻,滟昊泠突然提议,“不如将明天的朝议取消,我们就这么在寝殿呆上一整天。”
“不行。”烈熠断然拒绝,“不要忘了你有多久没有上朝,堆积了多少事物。按照你的吩咐,
群臣的奏折己径陆续呈上来了,你需要对其一一做出答复。”这也是烈熠挑灯夜战的最根本原因,滟昊泠重伤未愈,他着实不忍心让他再承担繁重的朝政。
受到身份限制,烈熠不能代替他上朝,好在别的事情之上多少还能够提供帮助。“我刚才着了几份奏折,也大致提出答复意见,明日上朝前你必须亲自过目,看看有无不妥的地方。”
滟昊泠极为无奈的长叹一声,向着背后的软枕靠过去。当然不止是他一个人,还拉上了烈熠一起。“比起上位者的责任心,熠真是比我强多了。”
这句话并不假,汐蓝的皇位是他曾经费尽心力夺得,但是真正到手之后,才发现不过只是这般程度的东西。然后又开始了天下之争,这就像是永远也填不平的欲望,滟昊泠深知自己的贪婪,
恐怕永远也没有真正满足的一天。
因此缺乏责任心对滟昊泠来说,也是必然的事,没有谁会对并不在乎的东西付出过多的热情与精力。
“要是把一切都交给熠,我就轻松了。”滟昊泠仰望着上方的烈熠,满脸都是不加掩饰的浓浓笑意。绕了一个圈子,他们之间的谈话又再次回到了玩笑的范畴之内,一旦不安被平静下去,就算拿皇权做为玩笑的内容,也不会再召来激烈的情绪反应。
毫不客气的重重拍了他一把,应该是兄长才会有的举动,烈熠曾经不是没有想过要以此教训教训这个我行我素的弟弟,但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作罢。如今既然逮着好不客易才有的机会,当然是要付诸行动。
“别想偷懒,刚才在你酣睡的时候,我可是帮你处理了不少事物。汐蓝的皇帝是你,别老是想着推脱责任。”训斥了两句,最后还是禁不住提醒,“明**最大的麻烦就是应付朝中的裁军浪潮,朝中赞成户部尚书隋南平意见的大臣不在少数,他们当着你的面或许不敢直言,不过这层意思在奏折中都反映出来了,你要想好应对之策。”
要养话一支数量庞大的军队,绝非一件容易的事,这一点对大国小国来说都是同样困难。武符对此的概念一般比较模糊,但是文官就不一样了。除了负责财政与人口的户部,军队的后勤事宜牵扯了方方面面。
面对滟昊泠这样的皇帝,大臣们平常不敢表现出丝毫不满,一旦有了领头人,态度就会不同。
加之又是奏折的行事,用书面文字当然要比正面口述的压力小的多,自然就更加容易表达真实的想法…——这也是滟昊泠此举的真正用意,他实在懒提看到朝臣们在他面前战战兢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样子。
“我知道了。”滟昊泠哑然失笑,手臂一勾,将烈熠拉到一旁的枕头上躺好。“想不到熠是个
这么罗嗦的人。”
第六章 芳时未歇
时至夏末,暑气渐收。
不知不觉之间,自滟昊泠与烈熠在无名酒肆邂逅以来,已然过去一年的光阴。谈不上是相识,
既然是血脉相系的双生兄弟,他们之间的牵绊来自于更加早远的一刻。或许,也谈不上美好,那一次邂逅之间沾染了烈熠的算计,只是一场布局的开端。
然而无论怎样,他们却也已经走过了整整一年。
缤纷到绚烂的花村下,摆着一张桌案,上面摆满了各种卷轴案宗,略略显得凌乱。两名同样风华出众的男子,一人占了桌案的一端,正在处理政事。亟待处理的各种事务在两人的配合默契之下,逐渐减少。不过就算如此,依然松懈不得。
这些原本都是该在御书房处理的事物,如今却被滟昊泠搬到了花园之中,用他的话说就是时气如此之好,整日问在屋中那是多么无趣,反正都是公务,在哪里处理都是一样。由此可见,滟昊泠着实是个十分懂得享受的人。
此举之中,事实上还藏有滟昊泠的一点私心——与烈熠的相处,总是免不了战争与阴谋,即便是他,也会觉得疲累。不求日日花前月下西窗共剪,只求微微能透一口气,当沉重的政务压身时,也能找到一处空隙安放他们之间难能可贵的情谊。
譬如此刻,几片落花坠在笔尖,让那枯燥乏味的政务也多了几比旖旎,令人遐想无限。
“昊泠。”烈熠颇为无奈的喊了他的名字,这都是今日第几回走神了,难道是昨夜没有休息好不成。
捻起一枚花瓣按在他的额头,滟昊泠的眼中满是调侃。“都说美人花钿,可惜手中没有现成的,就用这个替代如何?”鲜红的颜色掩映在他眉宇之间,为他幻化出的平凡容颜平添一抹姝丽,才看了两眼,滟昊泠觉得自己就已经痴了。
一听他这话,烈熠就知道暂时无法再继续正事了。招手取下额间的花瓣,在指尖翻看几轮,芳菲未褪,不见凋残,想来只是被微风卷下,不然此刻应该还在枝头绽放。“要说美人,昊泠才算得上罢,不如把这个给你戴上如何?”
“熠在开我玩笑罢,这怎么行?”虽然从表面上看去庭院中空寂的似乎只有他们两人,但是那些亭台楼阁的转角中,苍天大树的树冠上,似锦繁花的阴影中,无一不是重重守卫。让他在这许多影卫面前簪花,滟昊泠说什么也不会答立。
当然看出他为了何种原因而计较,烈熠的神色说不出是在怒,还是在笑。“你不也开了我的玩笑么?”
惨了,似乎烈熠真的生气了。仔仔细细的看了看他的表情,却又有些不好判断,滟昊泠索性直接去问,“生气了?”
“没有。”烈熠摇摇头,松开手指,那一片艳红随之盘旋而下,落入了泥土之中。不过就是一片花瓣,想想也确实没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地方。
停顿了一会儿,烈熠话锋一转,“就算我真的生气了,也不是为了这件事。”
“怪我刚才没有认真听你说话?”滟昊泠也不笨,立刻也就想到了身什么惹的对方不快。不是方才的玩笑,那就只能是自己前面的失神了。“熠,你刚才说什么了?抱歉,我没有听清。”
烈熠无意与他计较,重复之前的话,“不足的粮食,你想好怎么解决了么?”
滟昊泠的双眉霎时就蹙在一起,提起这事就烦,偏偏还不能不提。“距离秋收还有近两个月
一些产区的粮食早熟,大概在一个月之后就能运送京。”
滟昊泠一边说着,一边从手边的卷宗中抽出一份,里面详细的记载着各地预计今年可以上缴的粮食总量。老天算是帮了滟昊泠一个大忙,汐蓝自开春以来就一直风调雨顺,自然是个丰收年,从卷宗上的数据就能够呈现出来,相当可喜。
从刚才滟昊泠的动作来看,他在抽取卷宗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由此可见,对于这些事务,滟昊泠表面看来十分懒散,实际上依然是相当熟悉的。尤其事关汐蓝民生的粮食,更是轻忽不得。
烈熠没有看那些数据,卷宗上的内容他早巳烂熟于心。滟昊泠所说不错,然而问题也依然存在。“还有一个月的空隙。”
整整一个月,不是一天两天,等着粮食填饱肚子的也不仅仅只是几个人,而是全体羽檄军。如此难题摆在眼前,不是说几句空话就能解决的。只要没有足够的粮食应急,一切的设想都只能是空谈。
“裁军是绝对不行的。”提到粮食,滟昊泠就想起户部尚书隋南平,想到隋南平,就仿佛又听见他的那些谏言。事实上哪里用的着隋南平多嘴,无论是谁都能想到这个方法——粮食不够吃,减少吃粮的人口就是了。现今汐蓝国内,耗费粮食最多的当然就是军队,以上几个理由加在…起,能推测出的结论只有两个字。
裁军。
谁不知谁不晓?
只是,偏偏就不能这么做。
“我知道不行。”在这个观点上,烈熠与滟昊泠完全一致。裁军之举确实能够解决燃眉之急不假,但是裁军之后呢,各种各样的问题必然会接踵而至。
裁军之后,数量庞大的士兵应该如何安置?难道要退回原籍,让他们自谋出路?这显然不可能别说以烈熠的性格无法做出这么残酷的决定,就算是为了滟昊泠的名声,也断不可如此。
除此以外,还有另一从更加关键的考虑。汐蓝如今只是走在争霸之路上,远远还没有统一七界。要完成这个伟业,军队是必不可少的条件。就算今日勉强裁军,待休养生息之后还是不得不重新扩建。一来一去之间多此一举不说,更加要紧的是军队质量。经历过无数战争,有无数的事实可以证明,新兵与老兵之间的素质截熬不同,不说杀敌的数量,就是存话下来的比例,也是相去甚远。
隋南平提出裁军的意见,仅仅是从他自身的角度出发,但是纵观全国状况,这无疑是一个愚蠢至极的想法。
“不仅不想裁军,相反我还想要征兵。”滟昊泠说这话时,看似有些苦恼,但既然他己然将之说出来,就证明心中已径有了定夺。手指沾了沾茶水,滟昊泠在光可鉴人的桌面上画起了什么,烈熠仔细看了一眼,分辨出那是如今七界的轮廓,而他手指最后停留的位置,恰恰是前不久才打过交道的国家——景阳。
无论这番举动是不是滟昊泠故意做给他看,都可以证明一件事,汐蓝下一个征服的国家无疑将是景阳。看来,景阳二王子景华瑞在传国玉玺一事中插的那一脚,简直就是引火烧身的行为。
“就算要征兵,也要到到第一次粮食收成之后。”烈熠适时劝诫对方的疯枉,或许在滟昊泠的身边,他最应该扮演,也是最合适的角色,就是这样一个劝诫者。“你准备如何应对这一个月的时间?”
比起那些后话,这个才是当务之急,滟昊泠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然而,他偏偏最不愿思考的就是这些琐事。不是不能想,也不是想不出,就是懒得动那个脑筋。“熠可有什么好主意?”
类似的事太多,烈熠早巳习以为常。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出两个字,“购买。”
“购买?”这两字多少有些出乎意料,从滟昊泠满是惊异的重复之中就可以听得出来。
“一般而言,要获得粮食只有三种可行的方法——生产、抢夺、购买。”烈熠用最简洁的语言分析与总结,眼前与他交谈的人是滟昊泠,在他的面前,完全无需那些复杂的遗词。同时,烈熠也明白,恐怕在滟昊泠心中,更加倾向于第二种方法。
“生产已是来不及的,这点自是不一必再说。而抢夺——”
滟昊泠从中打断,“这个方法应该可以实现罢,我比较喜欢这一种。”
“喜欢也不行。”烈熠毫不客气的泼对方冷水,如此浅显的道理不相信滟昊泠没有想到,他这样简直就是穷极无聊给自己添麻烦。“就目前情形而言,没有适当的抢夺目标。百图已经划入汐蓝自身的版图,总不能从自己国家抢粮食。从地理位置上看去,较近的只有琅邪一国,不过很可惜,对于这样的大漠国家,深入腹地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滟昊泠当然清楚,倘若不是受到地理条件限制,当时他又怎么会放赫连远遥一马,烈熠分析的很对,接壤的国家暂不能劾,那些遥远的国家更是缺乏可能。算来算去,看来就真的只剩下一种方法了。
第七章 粮食紧缺
“熠,不是我舍不得钱。不过无论我开价多少,只怕也没有哪个国家愿意将粮食卖给我罢?”
并非滟昊泠妄自菲薄,这是实情。
汐蓝去购粮,简直就等于是对别国说——一你先把粮食拿来,让我缓上一个月,待我恢复元气之后,就来将你一举消灭。说法也许夸张了些,但事实上就是这么一回事。汐蓝粮食紧缺的消息是秘密,别国尚且不得而知,否则要是知道了,恐怕谁也不想放过这最后一线生机,非要利用这个弱点大捞好处。
“当然不能从官方的立场进行这件事。”要是滟昊泠出面,当然就不仅仅只是开价高低的问题。“此事要利用民间力量。”
“熠指的是商会,”即使是交战的两国,商业往来也不会完全断绝,以各自之间稀缺的商品交换谋取利益,商人们永远是金钱至上的观念。“不是不可行,只是……民间交易的粮食数量有限,还是远远不够。”
烈熠微微一笑,“一两次的交易当然不够,倘若这种交易巳经持续了数个月又会如何?”
“你的意思是——”滟昊泠的证据中有着明显的惊喜,他没想到烈熠已经做到这样的地步。“你的意思是你早巳开始有计划的从别国收购粮食,”
“别高兴的太早,这件事真正做出来比我想象中要困难。尽管有不少商人希望借此发财,但
是在七界混战的背景之下,各国对于粮食交易的控制都比过去严格。虽然我从去年入秋以来就开始收购计划,不过远远没有达到我希望的数字。”
与滟昊泠对视,烈熠无比认真,他不希望他错判了情势。“我手中拥有的全部粮食,也仅够你渡过这次难关。前提是羽檄军的数量不再增加,同时……没有任何战事。”
烈熠不会危言耸听,不能开战就是不能开战,战时的粮食消耗往往是平日的数倍,到时用不着等着打败仗,羽檄军甚至会被活活饿死。欠缺粮食就贸然开战,背后的危险绝不是开玩笑。
滟昊泠郑重向烈熠保证,“我们不是说好了么,这大半年主要用于休养生息,我当然不会开启战端。”
得了保证,烈熠刚刚才松了一口气,一具温热的身躯已经贴了上来,滟昊泠已经吻住了他的发尾。一偏头,将发丝从他手指与嘴唇的间隙之中抽出来。这人总是这样,才正经了片刻,立刻就原形毕露。烈熠连生气的力气都不剩了,这个时候不理会他说不定还要好些。
这种程度上的拒绝,滟昊泠就会罢手?当然不会。厚着脸皮再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