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然在麟角园的炼丹房中,丹炉上升起的烟霞还未散尽,汤圆仍旧十分卖力地喷着火。
刚才的一切,竟是一场幻梦。
李安站起来,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滑落,嗒的一声,坠在地上。李安怔住了,安安静静地躺在金刚石地板上的东西,是一只表面绘着云纹的木匣子……
就在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李安拾起木匣子,只见匣子上一个不太显眼的位置上,用行云流水般的字迹写着“萧容”二字,说是字,更像是画,字迹跟匣子上的云纹融为一体,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李安把匣子收进鸿蒙界中,和声道:“进来。”
就在小六子推门的瞬间,汤圆忽然昂起头,发出一声低鸣,几点细细的火星子从小家伙的鼻孔中喷出来。
小六子显然吃过亏,十分惧怕汤圆。他看了看李安,探头探脑地走过来,说道:“殿下,刚刚传来消息,洛京城又戒严了,官兵挨家挨户的查,不知道在搜捕什么人,了尘大师拿了金刚门的镇派之宝乌龙钵,将整个洛京城都给罩住了。”
208 鬼影()
李安微微点头,不置一词,摆摆手示意小六子退下。
派小六子去收集情报,只是培养他的能力,让他了解王府各部门的运作,将来好充当李安的左膀右臂。
等小六子退出麟角园,屏风后人影一闪,曹无忌踱步出来,摇了摇头,笑道:“这小子,悟性不错,人也勤奋,是个习武的好苗子。可惜欠缺了几分机灵劲儿,不适合当影卫。不如让他去观澜武库读书习武,将来或许能独当一面。”
李安点点头,深以为然。
早在三更半夜,他就收到消息:鬼卜夜闯皇城,在景阳宫中白帝阁一带狂性大发,激荡的法力导致景阳宫、奉天殿、御书房等建筑先后坍塌。御林卫战死一百零九人,重伤七百余人,轻伤八千多人。
天机宫长老金玮、太师北郭先生协助御林卫捉拿妖神后裔,不幸一死一伤。最后虽然活捉了鬼卜,却让白泽和费扬古这两只妖怪桃之夭夭。
姬良皇帝雷霆震怒,他降下圣旨,让太师大人出手整顿江湖势力,肃清狂徒。并追封金长老为典仪校尉。
这消息委实让李安震惊了一把,且不说金长老怎么会掺和进去,又怎么会被敛心所杀,身首异处,在死后被皇帝追封成正五品的武官?单是这位北郭先生,就让人疑窦丛生。
庸国的太师之位空悬多年,李安一直以为——当下风头最劲的令仪国师最有希望连升三级,成为当朝太师。谁知被姬良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不是令仪国师,而是这位名不见经传的、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北郭先生。
根据影卫传回来的细节消息,这位北郭先生的法宝是一片薄薄的无柄短刃。他是个怪物,刚露面的时候,看上去还是一位中年男子,和敛心打了一架之后,直接变成一个糟老头子,头发白了,背也驼了,连拐杖都用上了。
听完影卫的描述,李安的心头顿时掠过一个名字——北极光。据甲子先生回忆:北极光拜入天机宫之前,俗家复姓“北郭”。
江湖从此要多事了。
李安啜了一口清茶,取出一只瓷瓶子,将新出炉的丹药收起来。忽然灵机一动,说道:“尺素,把我去年埋在南园梅树下的花露取一坛出来,我要调安神香。”
屏风后,大丫鬟尺素低低地应了一声,披上一件白狐裘斗篷,向外走去。
李安负着手,走到照壁前站定,等身后关门的声音响起,才轻声说道:“师叔祖,不带这样玩的。”
屋里静了片刻,突然响起几声干笑,甲子先生蹑手蹑脚的、做贼似的从太乙天机镜中钻出来,朝门边溜去。
李安喝道:“站住!”不经意间,他的声音拔高了一个调,竟隐隐带了几分威严。
甲子不由收起那副嬉笑的惫懒样子,解释道:“是太乙天机镜以前的主人想见见你,我是身不由已呀。”
李安面色不虞,说道:“变成晴思思的模样引我上钩,这也是身不由已?”
甲子先生搔了搔头,讪笑道:“这是萧容的意思,他说引你自己神魂出窍,不伤身。你猜萧容看见你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李安淡淡地瞥了甲子一眼,他明知这老先生在故意卖关子,等他追问,他偏不去问。
曹无忌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个儿是一件摆放在多宝阁上的古董,听不到也看不见。
甲子先生等了一会儿,觉得很没意思,说道:“萧容心想:‘这孩子挺靠谱的,比青彦那个甩手掌柜强,可惜他对卜算之术毫无兴趣,甚至觉得提前知道将来的事情很没意思。其实,人生下来就知道将来有一天会死,又有哪个人因此闷闷不乐,食不知味了?”
李安微微一怔,有些豁然开朗。没错,只要不去自寻烦恼,预知未来的确不是一件坏事。
恰在这时,汤圆猛然跳起来,偏着头,盯着窗外。片刻之后,小家伙很兴奋的呼扇着一对小翅膀,抓开门飞了出去。
伴随着汤圆清亮喜悦的啼叫声,一阵扑棱棱的声音由远及近。一道白影从高空中俯冲而下,直奔李安。
曹无忌骇了一大跳,他下意识地扬起长鞭,刷地一鞭子就抽了过去。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恍如平地炸响了一个惊雷。那白影被长鞭抽中,歪了一下,在半空中现出身形,竟是一只小小的白鹤。
不对,这是一只纸鹤。
纸鹤拖着一道淡淡的光晕,振翅飞高了几丈距离,在李安头顶盘旋不去。
李安见过这种纸鹤,虽说许多道门弟子都会折纸鹤传信,但敛心折出的纸鹤眼珠灵动,腿短、翅膀长,飞的高,速度也快,是非常特别的。
汤圆耳聪目明,又认得敛心身上的气息,所以它最先发现纸鹤。
“师兄?”
李安试探着唤了一声。
纸鹤打了一个旋儿,飞落在李安的肩膀上,一阵青光闪过,鸟喙一开一阖,缓缓说道:“药罐子,我此番只怕凶多吉少,我在你床底下藏了一样东西,你拿去交给师父,只要那东西不落在北极光的手里,他就不会杀我。”
是敛心的声音。
李安快步登上阁楼,二楼的暖阁才是他居住的地方。
他走得太快,一只汝窑的美人瓶被袖风带倒,骨碌碌地从紫檀螭龙书桌上滚下来,摔到地上裂成了几瓣,瓶中的鲜花散了一地。
李安径直走到床边,掀起锦褥,沿着床榻转了一圈,并没发现有什么暗格。曹无忌趴在地上,敲敲打打,折腾了半晌。床底既没有藏暗格,也没有藏东西。
曹无忌沾了一头的灰,一边从床底向外爬,一边哼哼道:“鬼卜不会在耍人吧?咱们又不是没见过北极光,那厮虽然是个高手,比起现在的鬼卜,还差一大截呢。”
李安摇头道:“敛心师兄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他想了想,一把将纸鹤抓下来,徐徐拆开,展成一张方方正正的白纸。
只见白纸上墨迹淋漓,写着:“想要打开床底的暗格,请双手掐太极决,宁心静气,闭上眼睛,大声念:‘师父是大笨蛋!’‘
……
李安嘴角一抽,笑着依言照做,“笨蛋”二字余音未落,床板正下方符文一闪,啪的一声,弹出一只小抽屉。
抽屉里滴满了油蜡,琥珀色的半透明的蜡团中,包裹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只怕又和造化玉碟有关,李安微微蹙眉,用布包住油蜡团,整块收进鸿蒙界中。
他正要关上抽屉,忽然发现抽屉边上有两行小字——“清晨入王府,遥见竹逸枝,风送杨李花,声声唤平安。”
“遥见猪一只?”
敛心这家伙,没事就拿他寻开心。李安笑骂了一声,说道:“曹大哥,随我去见师父。”
屋内静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他。
帷幔无声地动了,似乎有一阵凉风拂过李安的后颈,带着一股子湿湿的、冷冷的,黏黏。腻腻的古怪触觉。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一瞥之间,只见微微扬起的纱幔上,映着一道黑黑的影子。
209 罗刹鬼母()
“嘀嗒,嘀嗒……”
是水滴在地板上的声音。
李安心念一动间,紫微剑无声地飞出剑鞘,悬在半空中发出湛湛寒光。
“谁在那里?”
轻纱帷幔随风起落,露出一条雪白的长腿,一阵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声音传来,尖锐地刺痛了李安的耳膜。
在紫微剑的光芒的照射下,那条腿倏地缩了回去。
李安的视线随之移动,只见一个身量十分高挑的女子紧贴帷幔站着,她头上一支朝阳金凤珍珠钗正在闪闪发光,几缕湿漉漉的长发垂下来,贴在她的脸上,遮住了半边面孔。
这女子身上只穿了一条单裙,裙摆皱成一团系在腰间,身子几乎是半裸的,一双长腿露在外面,耀眼的白。
她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起来的一般,**的,头发和衣裙都在向下滴水,露出来的那半张脸五官颇美,带着接近透明的苍白,毫无血色。
一股淡淡的腥气被风送了过来。
李安不动,那女子也不动。双方僵持了片刻,李安只觉得遍体生寒。
屋里太安静了,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和水滴落的声音,这么长时间,这女子竟然没换过一口气,就像一具行尸走肉。最诡异的是这女子的头发,在短时间内疯狂地生长,仿佛怪物的触手一般,向着李安卷过来。
李安一面驱使着紫微剑横削竖劈,一面飘身疾退。
头发,触目所及,到处都是头发。李安一不留神,后背撞在翡翠屏风上,身形不由微微一顿,下一刻,女鬼的头发缠住了他的脖子,缓缓勒紧。
李安被勒的喘不上气,他这时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一股湿湿的、冷冷的、黏黏。腻腻的古怪触觉,是一缕诡异的头发拂过了他的后颈。
女鬼仿佛没有骨头似的贴上来,一只手伸进李安的怀中探来探去,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小公子,你刚才找到什么好东西了?拿给我看看。”
李安一阵恶心,单手掐诀,奋力一招,紫微剑骤然飞至,将缠在李安脖颈上的头发割断了几缕,谁知剩余的头发丝太细,越勒越紧,直陷入皮肉中,憋得李安脸都青了。他再也顾不上去捏剑诀,乱踢乱打,双手去扯那些头发。
紫微剑无人驱使,当啷一声坠在地上。
眼看东西就要到手,女鬼哪里肯收手?她一把抓住李安胸口的造化玉碟,使劲往外扯。
谁知系着造化玉碟的红绳被风青彦施过法,死活扯不断,也取不下来。女鬼又急又怒,双手齐上,冷不防把李安胸前的衣襟给扯破了,一枚扁扁的桃符露出来。
这枚桃符很奇怪,上面没有篆刻任何符箓,只有密密麻麻的、形态各异的“福”字,被太阳光一照闪闪发光。
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女鬼仿佛火烧眉毛了一般,骤然放开李安,闪身逃遁。
然而她的一缕头发还缠在李安的脖子上,她这么一退,李安一个趔趄,感觉快要被她勒死了。
就在这时,猛听得一声暴喝,紧跟着,李安耳侧生风,只见牛怀义挥舞着一只铁钵大的拳头疾冲上前,呼地一拳就打了过去。
一股灼热的气流从牛怀义的拳头上爆发出来,女鬼又是一声惨嚎,拳风所过之处,隐隐有火光闪动。那些头发就像被扔进烈火中的茅草一样,迅速枯萎,化作灰烬。
李安重获自由,躬着身子喘了两口粗气,仍然有些心惊胆战,恨不得桃之夭夭。他环顾四周,旁边不远处,曹无忌如木雕一般僵立着,还保持着手持长鞭将要挥出的架势。
鞭稍所向之处另有一人,五短身材,灰鼠短须,穿一袭银灰色道袍,生得圆滚滚胖敦敦,竟然是卜易之。
卜易之不是被师父关在天机宫的梦魇天牢里了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李安大吃一惊,大声喊道:“来人啊!”
卜易之得意微笑,只见他身形一晃,探手就去抓李安。
这一次,李安已经有了防备,他摸出太乙天机镜,只见幽光一闪,李安的身影瞬息出现在几丈开外的门边。
恰巧女鬼被牛怀义打得连连败退,也慢慢靠近大门。李安来了精神,手腕一抖,一根银针已被他扣在指间,正要偷袭,那女鬼却仿佛背后生了眼睛一般,换了一个方向躲避。
李安很是失望,眼见卜易之又追了过来,他索性闪身躲在门外,专等卜易之追到跟前,将门狠狠地向内一推,撒腿就跑。
卜易之的功夫也很是了得,他脚下不停,喀喇喇一声破门而出,到了院子里,还没看见李安,十几个影卫手持短刀一拥而上,饶是卜易之经验丰富,也手忙脚乱了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来。
这些影卫的武功也不过是三流偏上,然而相互间的配合极其完美,卜易之急切间找不到破绽,收拾不了他们,眼见麟角园园门大开,又一连几十个影卫涌进来,还兜来了几面大网。
卜易之心知不妙,他是个老江湖,不肯吃眼前亏,伸手在怀中摸出一大把符箓,看也不看,一股脑地扔将出去。
“保护小王爷!”
影卫们有所顾忌,攻势稍缓,卜易之后撤一步,撩起衣袍下摆,从麟角园的偏门飞掠而出,仓皇逃遁。留下女鬼和牛怀义缠斗片刻,被众影卫包围,用一张大网兜头罩住,封了穴道,捆得像粽子一样丢在李安脚前的地面上。
牛怀义替曹无忌解穴,扶着他走出来。
李安揉了揉脖子,被影卫众星拱月一般围在中间,他底气十足,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架势,沉声吩咐道:“邢明、方生,你们把她带下去审一审。许天河,去请卢长老,天机宫的牢房什么时候连个人也关不住了?”
说罢,李安一拂袖子,快步出了麟角园,踏上一条青石小路。曹无忌和牛怀义对视一眼,默默跟上。
麟角园南面,还有一处僻静雅致的院落,叫做溆芳苑。正是风青彦闲居疗养之所。
老远便望见清溪曲折,蜿蜒如带,几只白鹭在水中嬉戏。边上回廊石港,势如游龙,挂着各色水晶琉璃风灯。
风青彦青衫散淡,斜倚在廊下,从松塔中剥出一粒粒松子,积了一小把,放在掌心中掂了掂,扔掉几粒空壳瘪仁的,将余下的松子塞给何怜卿。
何怜卿眼角眉梢都是春意,笑着接了松子,一抬头,忽然发现李安来了,顿时飞红了双颊。
李安上前几步,行礼道:“师父,师娘。”他看了看风青彦,又看了看何怜卿,欲言又止。
何怜卿道:“你们聊,我回屋歇一会。”
就在这时,天际流光一闪,卢世峰落在清溪边上,几只白鹭受到惊吓,扑棱棱地飞走了。
为了方便让李安管理天机宫的日常事务,风青彦特意制作了七枚玉符,分发给天机宫的七位长老。他们带着玉符,可以自由出入麟角园和溆芳苑。不必惊动王府的守卫。
李安心念电转,隐隐觉得不妥,他还没想出头绪,卢世峰一溜小跑奔过来,作揖道:“掌门,代掌门,属下失职,恳请掌门和代掌门责罚。”
风青彦淡淡的一摆手,笑道:“出了什么事,慢慢说。”
卢世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道:“昨天金长老邀属下喝酒,属下喝醉了,一觉醒来已经是晌午,听弟子说金长老独自去了梦魇天牢。属下觉得事情蹊跷,就去查看,发现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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