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墨云衣面上的痛苦羞愤一一落在了沈诺眼中。
借着贺兰公子的谨慎仔细,他是知道墨云衣的经历的,知道墨云衣不单单在凡人界为妾,还几经辗转,被卖了好几次,最后为一家主子生下了一个女儿,才安定了下来,一直在那一家待到修为恢复。
若是仅仅如此也就罢了。
可是在墨云衣修为恢复在即的前一日,她生下来的那个女儿,骤然落水,再加上墨云衣这十年里忍辱为妾,见人便要行跪礼的屈辱,墨云衣修为恢复,联系上玄青道君之时,险些要将那一家凡人全都杀了!
幸而玄青道君及时赶到,才让墨云衣没有酿成大错,那些凡人,虽然受了伤,却都保住了性命。
只是墨云衣因着那些记忆,却是生了心魔。玄青道君也摸不准墨云衣的心魔是与人为妾,还是那个生下来就没养过的女儿,几番考虑之下,玄青道君才干脆将墨云衣的记忆封印了。
沈诺微微勾唇。
他当然知道墨云衣的这些记忆着实算不上美好。他更知道的是,墨云衣的这些经历与人无尤,至少与他是没什么因果关系的。只是墨云衣遭此报应,沈诺却也不打算再去对墨云衣做些什么。
只要墨云衣不来打扰他,沈诺也从未打算再让墨云衣恢复那十年的悲催记忆。可是墨云衣却来了,口口声声的指责于他,沈诺不愿对墨云衣动手,却也不愿轻饶了她。
当初墨云衣明知毁他筑基根基会让他遇到什么样的后果,明知沦为夫侍,若是运气不好,又会遭到什么样的待遇,可是墨云衣还是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筑基,将他丢给墨君琰,逼着他不得不为夫侍,若不是当日沈诺说出了他修炼的是诛情诀,而玄青道君明知墨君琰对他心动,生怕他耽搁了墨君琰的修炼,估计就真的逼他留下来了。
过往种种,沈诺不欲再计较,可是墨云衣千不该,万不该,再次自以为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的出现。
“走罢。”
沈诺看了一眼就要从记忆里清醒过来的墨云衣,起身欲走。
只是不等他走,墨云衣忽然睁开眼睛,掌风袭来,喝道:“是你!我记起来了,是你那个爹爹逼原宗主打了我十鞭,逼我高祖封印我的修为丢到凡人界去的!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遭遇这种事情!我怎么能沦为妾室!都是你……”
墨云衣的话没有说完,她就觉得背心处一痛,接着便是全身的骨头都断裂了一般,颓然的摔在了地上。
墨云衣身上无一处不痛。她甚至连坐都坐不起来了,只能躺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将她打成重伤的男人走过她的身边,看也不看她一眼。
“哥哥……”
墨云衣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他害我至此,明明是他逼的你不得不沦为被渡劫的工具,明明是他的爹爹害得我,我知道的,要不是他那个爹爹害我,高祖安排的保护我的人怎会不见?我又怎会因为没有人保护,而被别人给骗了?怎会修为尽失,被那等凡人侮辱践踏,甚至还要屈膝下跪,被几番买卖,被那些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当做物件一样的买卖?”
“都是他!都是这个沈诺害得我!”
听到墨云衣的尖叫,墨君琰这才驻足。
他依旧没有回头去看墨云衣。
他只淡淡的道:“你当初,打断小九筑基,问也不问一句,就将他带走,甚至因着因果一事想要逼他做我的妾时,你便该想到,因果循环,天道常在。”
你那时,又何尝不是将沈诺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物件?
这是墨君琰没有问出口的话,可墨云衣却听出来了,她的确是没有将沈诺看在眼里过,也的确是将沈诺看成了一件物件,可是她有错么?那时沈诺根本没什么爹爹来给他撑腰,她看不起他,那不该是正常的么?
“既然如此,那么那些凡人,因为你那时是弱质女流,手无缚鸡之力,又没有父兄撑腰,因此而欺辱于你,那不也该是正常的么?”姚莫谦嗤笑道。
既然墨云衣敢不顾因果,对修为低于她的人随意折辱,那么她就该想到,终有一日,她也碰到修为或能力比她高的人,对她也进行更加不堪的折辱。
天道有时虽不公,可它却是不可缺少的存在。
墨云衣这才发现,她不小心将心理的话说出来了。可是,即便是这样,墨君琰也不敢这样待她。
“哥哥,”墨云衣哀求道,“哥哥,我是你唯一的妹妹,你不能这般待我……”
墨君琰一顿,“你可能保证,将来再不与沈峰主动手?”
墨云衣一噎,怔在那里。怎么可能不动手?她之前每有猜到便罢了,现在她猜到了,一定是那个什么贺兰公子为了给沈九报仇,才给高祖出那个主意,害得她在凡人界过了十年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她岂能不恨?
墨云衣打不过贺兰公子,又岂能不教训教训这个沈九?
“我……”
墨君琰一眼就看出墨云衣心中所想,直接道:“待你何时想明白,再从宗门出关罢。”
“什么?”
不待墨云衣再细问,墨君琰就招来一直护着墨云衣的那位修士,让他带着墨云衣返回宗门去养伤。
墨君琰这次出手极重,墨云衣少说也要在床榻之上躺上个十来年才能彻底恢复。
而这十来年的时间,“正好空出来,照顾絮儿。”
墨君琰不是不心疼这个妹子的,他这边一面出手重伤了墨云衣,另一面就将墨云衣那个在凡人界生的女儿给带回来了,并安排女儿照顾墨云衣。其中的爱护之意,无需赘言。
可是墨云衣的回应却更加激/烈了:“什么女儿?我没有女儿!哥,我不杀沈九了,我不要那个什么女儿!哥,你快把她送走,我不要见到她!”
墨云衣挣扎的厉害,墨君琰却不解其中意。在他看来,或者说在大部分修士看来,能得到一个血脉后代,那才真的是值得欢欣鼓舞之事,是以就算玄青道君和墨君琰几番推敲,都猜到了墨云衣的事情,一方面可能是墨云衣自己识人不清,试图摆脱身边保护她的人,另一方面,大约就是贺兰公子为子报仇了。
只是猜到归猜到了,看着墨云衣能有幸得到一女,还是有灵根的,两人立刻觉得贺兰公子是做了“好事”了。
是以墨君琰再不解,也让人将重伤的墨云衣给送回去了,还特地写信给师尊,让师尊将絮儿送到墨云衣身边。
至于墨云衣心中如何作想,如何看到那个女儿就觉得恶心和屈辱,那就不是墨君琰一个男子能想得到的了。
他现下能想到的,也只是站在沈诺面前,张了张嘴,道:“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沈诺却皱眉看他:“何来委屈?”
墨君琰这才想到,沈诺诸多情根已斩,如今只剩下一个伴侣之情,墨云衣虽然对沈诺出言不逊,可是沈诺能察觉到墨云衣的恶意,却已经没了厌恶墨云衣的情绪了。
墨君琰想到这里,再想到沈诺将来迟早也要将他斩上一斩,心头一时百般愁绪,面上僵了僵,方才摇头道:“罢了。”他又提起另一件事,“那三关,不知小九要如何为难与我?”
这句话就待了几分调笑之意了。
姚莫谦垂手退下。他的修为高是不假,可是身份却是沈诺的契约奴仆,姚莫谦始终都不敢忘记这一点。
沈诺如今也看墨君琰越来越顺眼,闻言也慢吞吞的叹道:“莫非墨仙长修为至此,俊朗潇洒,还是不够自信,需要特特来贿赂与我,提前知道这选秀三关的内容么?”
墨君琰的回答是,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张肃静的大床,将少年压在床上,声音沙哑的道:“于你,我从不敢自信。”
少年衣袍渐落,精致的面容上却还带着笑:“那就可惜了,贺兰公子已经说了,那三道关卡,由他来定,也免得我毫无头绪多费思量了。”
这下换墨君琰直接噎住了。
第91章 重修
墨云衣的事情暂时结束了。
沈诺懒得与其计较;尤其是在知道;墨云衣已然为了她曾经犯下的过错付出了代价;还是不小的代价的情形下;他就更懒得与之计较了。
退一步说;墨君琰正待在他身边;要陪他渡劫;沈诺并不想因着墨云衣的事情;让墨君琰有了异心,对他结丹一事造成阻碍。
沈诺想到这些;便也就不再将墨云衣放在心上了。墨云衣心魔已生;将来就是想要进阶,想来也是极其困难的,更何况她身边还有一个时时刻刻提醒着她曾经受到的那些耻辱的女儿在,沈诺平心而论,并不觉得墨云衣将来还有多少的寿元可期。
“在想什么?”
沈诺为自己戴上玉冠,慢腾腾的起身,道:“在想渡劫一事。”
沈诺的确是对身边的这个男人心动了,可是心动之后呢?他又该如何斩情?难不成要像之前斩情那般,彻底对此情失望了才可以?
可是,少年看着那个被自己的话打击的说不出来的男人,忍不住想,这个男人,真的会让他失望到斩情的程度么?
微微摇头,他还是去寻贺兰公子,问一问这情劫到底该如何渡好了。
当然,除了这件事,他还有一件事要向贺兰公子请教。
墨君琰大约是猜到了沈诺要做什么,他的衣襟还半敞着,微微苦笑着看着少年离开了。
斩情斩情……
他知道少年心急,也知道少年一心向往着长生大道,为了长生大道,少年什么都可以舍弃,可是少年却不知道,他心中想要的是什么。
墨君琰重新躺会还残留着少年气息的床上,仰面怔怔的发呆。
斩情斩情,若是他不肯配合,若是他一直都对少年好,那么少年又要如何斩他?那么如此的话……他们又是否真的能携手千载?
墨君琰苦笑着按了按眉心。
千载?他险些忘记了,筑基修士的寿元至多只有三百年,若是少年不斩情,无法进阶,那么,他们又哪里会有千载的相守?
可若是斩情了……
墨君琰缓缓闭目,也罢,便是沈诺一一诛情,不也还是沈诺么?
且不提墨君琰如何为将来谋算,沈诺还未在小竹峰上行走过,此次去寻贺兰公子,便直接步行,一步一步,踏在这个属于他的宗门里。
小竹峰上一派喜气洋洋,毕竟是峰主要“选秀”了,小竹峰上不少弟子都抬了下巴颏儿看人。
沈诺也不觉得有异。
修士也是人,有这种心思,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他只是继续在山峰上走着,直到被人挡了道。
“沈兄……”
来人一袭黑衣,头上还戴了黑色的斗篷,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的,偏偏一张脸,却苍白如纸。
沈诺看到来人,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魔族圣子,阮珏。
那个曾经想要用一套炼尸的功法,换取小狼的喜欢害羞的魔修。
“沈兄,”阮珏咬了咬唇,让原本就苍白的脸,显得更加没有血色了,“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我的身份的。我、我原本也不知自己的身份,只以为自己是一个平常的尸修,就算有些与人不同,也只是身边多了个一心为我好的友人,只是我也没想到……”
没想到那位友人,之所以会待他那般好,也不过是因着他的圣子身份,因着父亲的吩咐罢了。
阮珏眼神一黯。
沈诺看着阮珏,摇头道:“你未曾欺骗我,这就够了。”
阮珏这才有些高兴了起来。自从父亲死去,他已经很久没有高兴过了。
“沈兄不怪我就好。对了,我来寻你,是有件事要跟你说……”
沈诺这才知道,当初沈迟被阮珏困在法宝天罗地网之中,虽然能藏身于洞天福地,可是沈迟迟早要出来的,洞天福地不能移动,原地进去,就必然会原地出来。也正是因此,阮珏守在外面,拿着天罗地网,以放沈迟自由为条件,逼迫沈迟答应了他的两个条件。
第一是不能再搅合进道魔之争了,第二,就是不能伤害沈诺。
阮珏说完,就微微红了脸,垂下头。
沈诺讶然,若有所思地道:“你……”
阮珏仿佛知道沈诺要说什么,他连连摇头道:“我不是对沈兄有什么非分之想,我、我只是喜欢沈兄,不想有人伤害你。但是,我没有奢望要做沈兄的道侣,我只是,只是想看着沈兄好,我便心满意足了。”
阮珏一番话解释的满脸通红,抓耳挠腮。可是他说完之后,就挫败的发现,他好像还是没有说清楚。
他是真的喜欢沈诺,可是吧,他的喜欢,不是想和沈诺做那种事情,而是想着,看着沈诺好,看着沈诺能自自在在的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阮珏就会觉得高兴了。
沈诺听到阮珏的话,原本还有些疑惑,可是看到阮珏看他的眼神时,就立刻明白阮珏的意思的。
阮珏,是想和他做朋友。
“我已斩此情。”沈诺板着脸道,“多谢你为我做的事情,只是因果难还,还望圣子以后,莫要再做多余的事情了。”
说罢,沈诺找出一个储物袋,递给了整个人都傻住的阮珏,转身便走。
阮珏呆呆的看着沈诺的背影,直到被人气恼的推了一把,又在他险些摔倒前扶了起来,才终于回过神来。
“巴巴的跑过来找人家,结果话都说不清楚,活该你被拒绝!”那人语气酸酸的,却还是忍着漫天的醋意出主意道,“你下次再表白前,先跟我说一次,我说好了,你再去跟他说,保准不会被拒绝了,记住了没?”
阮珏站稳了身子,一把就推开了那人,“家父已逝,你与家父立下的誓约也不作数了,你以后,便是自由身了,莫要再跟着我了!”
阮珏将斗篷盖的更紧,招出一头相貌可怕的飞行尸兽,转眼就离开了。
却说沈诺很快见到了贺兰公子。
贺兰公子的住处布有结界,沈诺站在外面等了一会,原以为贺兰公子会打开结界让他进去,结果耳边却传来贺兰公子有些无奈的声音。
“诺儿直接走进来便好。这结界,从不曾防着诺儿。”
沈诺一愣,往前一踏步,果然轻易的进了结界。
沈诺这才想到,贺兰公子曾经赠送他的储物脚环,大约还有旁的用处罢。
“诺儿,来坐。”
贺兰公子看着难得来寻他的沈诺,温润如玉的面庞上,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笑容。
沈诺顿了顿,躬身拜了拜,这才走到贺兰公子对面坐下。
两人也不多说废话——沈诺是不知道有什么废话可说,贺兰公子是怕他的废话说多了,沈诺嫌弃他话多,以后都不来找他了——直接开门见山,贺兰公子便将那个血脉寻人的秘法教予了沈诺。
说起来,这个秘法,还是沈迟曾经用来寻找沈诺的法子,可惜世事难料,现在却成了沈诺要用来找沈迟的法子。
秘法并不难,沈诺学会之后,在贺兰公子的护法之下先试着寻了一次。
少年盘坐在阵法之中,贺兰公子看着与自己形容相似的少年,目光越发柔和了起来,只是看着少年先头还算镇定,结果越到后面,眉头拧得越紧,贺兰公子见了,也开始收了笑容。
沈诺一睁开眼,贺兰公子便道:“可是杳无音讯?”
沈诺点头。
贺兰公子叹道:“看来,那沈迟应是进了洞天福地修炼,所以诺儿才会寻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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