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泽四十五岁的时候,在X市季言曾经所在的大学里当法律系教授,他常常坐在湖边的长椅上,看着季言曾经最爱的景色,空闲的时候往往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当一个人看着湖面的时候,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里,记忆里季言的睫毛很长,眉目间的慵懒和不在意,趁着斑驳的光影,便像是一幅久远的画。
季言会坐在画板前沐着淡淡的阳光,右手在白纸上勾勒出美丽的弧线,似乎只要他伸手去抓,便能够紧握住季泽的手……但是,终究是不在了呢。
季泽淡淡地看着,满眼落寞黯然。
他答应过他哥,要陪着他呆在这里,和以前一样,一年一年。
这个世上,总得有个人得好好记住季言。
季泽六十岁之后便辞去了工作,开始世界旅行。
他的哥哥一直都没能离开X市,他是季言的弟弟,继承着相同的血缘,他便代替着他的哥哥去看这个世界,看他爱看的景色,看他喜欢的画展,将他所未能看见的都用自己的眼睛记下来。
这么多年以来,季泽的身边一直都没有爱人陪伴,但是季泽不介意。他可以一直将对季言的爱保存心底,他要的只有季言一个,也一定会只留一个位置,在永恒的时间里,只对季言一个人温柔。
季泽七十六岁的时候,终于收到了季言送来的最后一份礼物。
在这五十年里,每一年到了季泽的生日便会有人将季言为他准备的礼物寄来。一开始是由季言曾经的导师吴敬一年年寄来,后来吴敬病逝后便由他的女儿和孙女一年年寄来,从未改变过。
“爷爷,这是谁寄来的?”季泽的孙子趴在床边,好奇地看着季泽手上的包裹。
“是爷爷最爱的人。”季泽抿嘴笑着,眼神温柔而又淡然,缓缓伸出了有着褐色老人斑的干枯的手,手掌满是凌乱的纹路,指尖轻轻摩挲着包裹。
“是奶奶吗?”季泽的孙子眼睛猛地发亮,突然想起了什么激动地望着季泽。
季泽笑而不语,什么都没有说。
这五十年里,季言每一年送的生日礼物都不一样,他哥哥当初一定是费尽心思才想出了五十种不同的礼物吧,就像是要把所有能送的礼物都要一件不落地全部都送给季泽一样。去年季泽从宽长的包裹里拿出了拐杖的时候,季泽也真是无奈地笑了。
前年是老花镜,去年是拐杖,他的哥哥还真是体贴,都已经想得这么远了啊。
这么多年里,季泽觉得季言其实并未走远。
他的哥哥化为温柔的回忆,一年一年与他生存下来。
季泽拆开包裹,里面是画,一眼便能认出来是他的哥哥画的画。
【如果你能看到这幅画,就代表季泽你已经七十六岁了。】
第一张画里,画的是个老头子,眉头微皱一副冰冷的凶相,正坐在椅子上一本正经地看着报纸。
季泽缓缓笑了出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稀疏花白的头发,的确五十年过去,他已经老得变成一个糟糕的老头子了,画得可真像他。
【你还记得,我们一起过年吗?】
第二张画里,是两个人,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烟花绚烂的那个人是季言,而另一个坐在沙发上同样望着窗外的人是季泽,他们两个曾经像这样一起沉默地度过了一年年春节。
季泽的视线低垂着,眉眼温柔,心里满满地似乎溢出了什么塞满了胸腔。当然记得,那几年的时光季泽全部都还记得,不过怎样那是季泽人生当初最闪耀的日子。
【每年,我都在许愿,愿你一生平安幸福。】
第三张画里,还是季泽,季泽的身边站着一个陌生的貌美如花的女人,怀里抱着个可爱的孩子,似乎像是美好的一家团聚的景象。季言希望,季泽能够娶到一个美丽温柔的妻子,然后一起有个可爱的孩子,就这么幸福地一家子生活下去。
季泽看这画,心里暗暗念着,这幅画里他只需要一个季言站在他的身边那就足够了。
【所以,季泽,你现在好吗?】
第四张画里,画的是季言他自己,就那么静静地站在画里,嘴角带着微微的浅笑,似乎正在望着季泽。恍然间,似乎季言便真的站在了一起,轻声问他好吗。
季泽微微点了点头,手颤抖地似乎拿不动这些画,好,好,他很好。
【这是最后一份礼物了,对不起,只能以这样的方式陪在你身边。】
第五张画里,同时有着季言和季泽,但却是两个男孩,稍微高些的男孩子是季言伸手摸着身旁男孩的头发。如果季泽和季言他们从小便一起长大的话,也应该有这样的景象。
【谢谢你,季泽。】
第六张画里,依旧是他们两个人,却长大了。季言坐在画板前在认真地画着画,而季言坐在一旁的桌子上正在办公,他们俩个兄弟俩依旧在一起。
【哥哥也算是陪你到老了。】
第七张画里,是两个老头子坐在一张长椅上,远远地望着湖面,嘴角都带着浅笑。
【生日快乐——季言】
最后一张纸上,如同以往的礼物还是只有这么一句话。
“爷爷,你怎么哭了?”小男孩瞪着眼睛站在一旁,担忧地看着自己。
季泽顿了顿,才发觉自己的脸颊上似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下,他似乎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了。
所有的等待似乎都驻留于此,在这一刻季泽的人生似乎终于完整了。
但是思念,却无法抑制,像是被碾碎了一样。
“我想他了。”季泽淡淡说着。
整整五十年过去,他依旧还想着季言,不,是很想。
季泽七十七岁开始身体日益变差,在一次重病后似乎身体便被拖垮了下来,开始日复一日地住进了医院里。生老病死这是人类的自然规律,季泽也觉得自己活得够久了,即使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他也并不害怕。
身体越发地沉重,每天睡眠时间也不断变长,他常常迷迷糊糊睁开眼,却视线模糊地看不清,有的时候也会听不见其他人说话。
“爷爷,我害怕。”他的孙子站在病床边,眼眶红红的,颤抖着手握着自己沧桑干枯的手。
“傻孩子,怕什么?”季泽笑了,牵强地伸出手摸了摸孩子的头发。
季泽觉得,自己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或者说真的太久了。
季泽一个人离开了医院,步履蹒跚地撑着季言送的拐杖,一步步走到了曾经季言最爱的那片湖前。老人眼角的皱纹舒展着,透着淡淡的追忆与淡然,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
任多少年,即便岁月隐蔽,但一拭去尘封,那人,依旧鲜活如昔。
他渐渐地一天天苍老,记忆中的季言永远都是那么的干净耀眼,永远都是年轻的样子。
季泽拿出了录音笔,然后放到了耳畔。
【既然这样的话,哥,把你的下辈子给我吧。】
【好,要拉钩约定吗?】
【都这么大了,还要拉钩吗?】
【哥,那我们定好了。】
【那我走了。】
【我们下辈子见。】
【好,我等你。】
“我们下辈子见。”苍老而又低沉的声音缓缓从口中说出。
季泽抿嘴笑了起来,然后将这只录音笔里所有的内容都删去。
这些回忆,这个约定,会随着季泽一同离开,季泽知道在时光的尽头那个人答应会等着自己。
季泽缓缓闭上浑浊的双眼,呼吸越来越微弱。
恍惚地他似乎走到了一条熟悉的楼道上,然后缓缓地推开了门。
房内灯开着,暖暖的橙色光晕水波般在房间里层层漾开,暖融融的空气里弥漫着祥和安静的气氛。那个男人坐在画板前,右手持着铅笔微微搭在白纸上,男人的身影被光拖长落在地板上。只是这样的场景,就美得像是一幅画。
一切就像是慢镜头般地落入视线,男人放下笔转过身来,微长的碎发,俊秀的五官,左眼下有一颗痣,眉眼弯弯地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望了过来。
“季泽,你回来了啊。”
季泽抿了抿嘴顿在原地,然后缓缓扬起了嘴角点了点头,迈步走了过去。
嗯,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后记:
1。正文加番外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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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这绝对是我写的最快的一篇文,虽然是现耽试水作,但我真的用心写了。
2014/12/01…2015/02/04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