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了抿唇,说道:“我离开之前都已经安排好了,副会长接替我的位置,继续看着这群精力过剩的家伙。”
我听完笑了笑,想起之前风光的日子,再联想到现在的窘迫,一时间无限唏嘘。
此时一行人正从一座开满玫瑰的花园里穿过,有小巧的蝴蝶在身旁飞舞,吸引了我的注意。大陆上的生物大多跟外面不一样,像小蝴蝶们就长着人的身体,扑扇着跟身体等高的翅膀飞来飞去,在我们耳边发出细细的笑声。见惯了卡尼尔这样的大型品种,见到这些童话里的精灵一样的生物,我的心情那叫一个复杂。叶琛也在看她们,轻声道:“老爸说这里是跟陆地完全不同的世界,果然是这样。”
我转头去看他,发现他的目光有点落寞,便问道:“大叔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抿抿唇:“他不打算再回来。”
我点了点头,像他们这样通过人为手段极速进化的种族,不愿意回来是常有的事。
叶琛落后了几步,目光一直落在那些在花丛中飞舞的小蝴蝶身上,忧郁的侧脸看上去很美好。顾小城趁机上前两步走到我身旁,用他露在外面的眼睛真诚地盯着我看,半个多月不见,这小子又长高了些,大概有一七几。
只是他一凑近,我就又想到刚刚那个吻,脚下自动加快步伐。顾小城嘟嘟嘴,放慢脚步,慢慢跟我拉开了距离。一行人沉默无语地去了等级测试处,又一脸不豫地从里面出来。我是不满意那个死活不动的超I,卡尼尔对刚升上不久的S级一样表现得很不高兴。顾小城站在房间里被测试仪的光芒一扫,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鲜红的G。这本来已经是很不错的成绩,但他一点欢喜的模样也没有,因为最后出场的叶琛级别显示出来的是鲜红的F。
所以说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获得扔,就是这个道理。
旁边那个本来正在跟工作人员交谈的中年人摸着山羊胡,很高兴地频频打量他,见叶琛看过去还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我问皱着眉头的卡尼尔:“这人在打什么主意?”
卡尼尔看了他一眼,回答道:“这是学园里的老师,每年开学的时候都会到这里来守株待兔,希望能逮到不错的幼年体来培养。”
“还有这种事?”我挠挠脸颊,看中年人过来向顾小城和叶琛做自我介绍,嘀咕道,“我还以为就监护者会带着学生在身边呢……不过他为什么都不打算把我这儿也发展发展?”要知道我可是潜力股啊,潜力股。
卡尼尔嗤了一声,暂时把进阶的事情忘在脑后,挖苦道:“这大陆上有几个人敢跟你老师抢人?”用很不屑的眼光打量我,“而且就你这点水平,根本不够看吧。”
我:“……”你爷爷的,老子记住你了!
开学典礼在一座教堂式的建筑里举行,风琴的和声一直回荡在开阔的空间里,把整个仪式渲染得分外神圣。站在上面讲话的是一个很有既视感的老头子,看他胸口挂着的名牌是副理事长——为什么理事长不出来?因为他还在外面忙着维护世界和平,到现在都没回来。不过得这么讲,即使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演讲起来还是照样干净利落,雷厉风行,一点也不像陆地上的校领导。而站在台下的基本上都是新生,面孔稚嫩。卡尼尔这么个高级学员站在我们之间可以说是鹤立鸡群,分外惹眼,搞得副理事长在上面讲话的时候看了这边好几眼。好吧,好像还有些目光是分给我的?
不止领导,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若有若无地朝着这个方向聚集,搞得我一直沉浸在不好的预感中。等演讲接近尾声的时候,我忽然惊醒,瞪着台上的副理事长——那什么,这领导外壳都沧桑成这样,那内核该有多少年头啊!
……好吧,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大家为什么老盯着我不放?
忍无可忍地从嘴角发出嘶嘶气声:“再盯,再盯我就诅咒你们——”
人流开始朝门外涌动,卡尼尔听到我的声音,条件反射地来捂我的嘴:“别说……”
“——统统扑街。”
可惜为时已晚,诅咒已经完成。地面毫无征兆地晃动起来,把聚集在门口的人群震得东倒西歪,纷纷扑倒在地。除了少数从头到尾都没看过这边的,其余无一幸免,就连副理事长也……咳,他老人家身手敏捷,最后还是被后面的人给扑倒的。
我沉默了很久才开口:“你该庆幸我用的是句号,而不是感叹号什么的。”
虽然这是实话,可听起来还是让人觉得很欠扁,所以卡尼尔眯了眯眼,捏住我的脸狠狠地往两边扯:“我叫你乌鸦嘴,我叫你乌鸦嘴!”
顾小城跟叶琛看着我手臂乱舞的狼狈相瞪大了眼。
这次开学典礼上的突发地震,校方后来给出的解释是附近海域刚好有座火山爆发,过于庞大的能量波及了大陆的部分区域。可当数十年之后我站在了整块大陆的最顶端,掌控了亚特兰蒂斯的所有秘密,再想起这个当时所有人都深信不疑官方说法,却只觉得哭笑不得。如果当时发布信息的人知道这些秘密,估计他也想一头撞死在墙上。
你看,多离谱的一件事。然而即使是这样让人无语的回忆,在我看来也是极其美好的。
大概人都是这样,习惯一直一直地追寻逝去的美好,却不愿面对现实的残酷。
31、大章
现场很是骚乱了一阵子,除却少数新生还在睁着懵懵懂懂的眼睛四处张望,剩下的都是一副神经紧绷严阵以待的表情。我自觉闯祸,看着领导们瞬间消失在空气里的身影,半天没敢吱声。周围先是一片静默,几秒钟过后,学生们开始窃窃私语,然后声音越来越大,渐渐汇成一股激流,环绕在神圣的教堂上空。
我正琢磨着这些人到底把这场小型地震给联想到什么危机上去了,就看见演讲台后的光线扭曲了一下,颇有威严的副理事长的身影再次出现。他微微倾身,用两根手指扶着麦克风,双眼环视安静下来的学生们,然后才开口说道:“各位,刚刚的地震只是因为光脑的稳定系统受到了干扰,并没有发生什么大问题,大家可以放心。”学生们的表情放松下来,肢体也不再僵硬,完全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副理事长露出一个年长者特有的笑容,轻快地说道,“好了,那么今年的开学典礼就到这里,接下来大家可以自由活动,参观校园也好,到高年级的班级里去体验也好,都没有问题。”
学生们彻底地放下心来,开始三五成群地往外走。顾小城跟叶琛决定先去领水晶,我摸了摸鼻子也打算走人,却被卡尼尔一把拽住。见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朝后方扬了扬下巴,轻声道:“有人过来了。”
我回头一看,果然副理事长正步履稳健地朝这边走来,于是心虚地压低了声音问:“那什么,他知道是我干的?”卡尼尔没回答我,他放开我的手臂,迎向头发花白的副理事长,一派谦逊有礼的好学生相:“上午好,先生。”
副理事长做出了友好的回应:“上午好,卡尼尔。”目光温和地看了我一眼,又转向卡尼尔,“所以今天是理事长拜托你照顾这位小朋友吗?”
这家伙难得没有露出不耐烦的情绪,一脸正经地回答道:“是的,先生。”
副理事长点点头,转向我,和蔼地微笑:“刚刚的混乱有吓到你吗?”
“……没有,先生。”就是不知道你老人家有没有被吓到,突然被人从背后扑倒在地什么的,orz。
老人家见我摇头,面露欣慰,又说了一通欢迎来到亚特兰蒂斯学园之类的欢迎词,这才转身离开。好吧,于是位高权重的领导就是特意过来关照新生的?
我本想表现得更加受宠若惊一点,可一想到理事长都要空出时间给我补习来着,这心情就有点激动不起来。静默了一阵,把乱七八糟的念头全踢了出去,跟在卡尼尔身后离开了庄严肃穆的大教堂。
距离吃午饭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就在校园里头闲逛。路过广场上那座巨型喷泉,看见第一代的雕像双臂微张,慈爱地微笑着伫立在水中央,裙摆上的每一道褶皱都细致无比地呈现在水雾中。再联想到刚刚湖面上各大种族聚集的盛况,就不由地感慨这一位真是了不起的女性,把一生都献给了全民的进化事业,不停地为自己的民族孕育新的种族什么的。
至于我……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做得来?别开玩笑了!
再从密闭十六面体状的黑色体育馆逛到门口守着两头巨型飞行猛兽雕塑的图书馆,我停下脚步盯着这两头眸光冰冷的凶兽看了好半天。也许是靠近天空的缘故,它们有着阳光一般的羽色和毛色,狮子般的后半身长着黄棕色的兽毛,鹰一般的头至前肢则全部披满金色的鹰羽,中间夹带着带有深红斑点的乳白羽毛。头部和翅膀的羽毛是漂亮的蓝绿色,胸前的羽毛是朱红色,而和老鹰一样的喙和脚则是近乎透明的金色,黑色的爪子有力地踏在地面上,锋芒锐利。
卡尼尔走着走着发现我没跟上去,便折回来,陪我一起盯着这两只美丽而威武的凶兽。看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这是大陆上最强的物种,狮鹫。从它诞生以后,再没有任何物种能跟它比肩站立在大陆的顶峰。它们是亚特兰蒂斯的守护者,曾经辉煌无比,不过现在都已经死得差不多了——这个家族的最后一个成员,你见过的。”
我回过头来看他,纳闷地皱起眉头:“我见过?”
脑子高速运转,在认识的人里进行排查,有这么了不起的来头又是这种的身世的,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一个人。那双眼睛浮现在脑海里,完全跟面前的凶兽一样,冷漠得没有一丝人气。我默默地吐出一口气,没错了,这个古老的家族最后的成员,就是我老师。
卡尼尔望着高大的雕塑,微微眯起眼睛:“这个男人是被遗留在大陆顶端的种族,亚特兰蒂斯最后的王者,没有人能够反抗他的意志。”说着转头看向我,“你的长辈选择让你跟在他身边,真是再明智不过,一般人可没有办法承受整个大陆的压力,敢把key留在身边。”
我从来不知道事情有麻烦到这种地步,还暗地里纠结过我姥爷为什么非得给我找这么个老师,听了这话不由地看他:“把我留在身边,压力真这么大?”
卡尼尔侧眼看我,唇边露出艳丽的笑容:“你说呢,斩断整片大陆的进化之路,这个罪名就连你父母的家族都担当不起。除了你老师,谁还敢做亚特兰蒂斯的公敌?”
残酷的真相把我搞得方寸大乱,却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可我现在如果不主动承认,谁会知道我就是key?”没错,手上的银链就是我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只要我不肯承认,谁会知道我的身份——
但卡尼尔神情古怪:“难道没人告诉过你,从你踏上亚特兰蒂斯的土地时,你的身份就已经被光脑输入物种信息库,向全世界通告了吗?他们现在要认出你来根本不用通过气味,只要对比一下资料库里的全息图像就行。”
没有!根本没人告诉我亚特兰蒂斯地图上还会有这种“欢迎新人XXX加入我们”的系统提示!身份完全暴露,难怪副理事长会那么亲切,难怪一路上会有那么多人用奇怪的眼神盯着我看,啊啊!真是毫无隐私可言的世界啊啊!
看着我狂乱抓头的举动,卡尼尔总算肯定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短暂的无语之后又发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声:“看来你肯定也没有注意到今年来报到的人数特别多吧。”
我抬头瞪他:“这也关我事,不是年年都有这么多吗?”
他耸耸肩:“你错了,基本上每年发出去的入学通知书有三分之一都会石沉大海。而且入学报到的时间总共有三天,第一天往往是没什么人出现的。”言下之意就是今年停满整个湖面的飞行器都是被我吸引来的。
我勒个去!
胡乱地逛了几圈,又胡乱地吃过午饭,走到哪里都觉得有人在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看。卡尼尔看不惯我跟头牛似的在古老的建筑群里横冲直撞,长臂一伸,把我揪进了一间长满奇异植物的温室里。里头站着个身材火爆的美人,正执着教鞭站在一种全身滑腻的触手系植物旁边讲课。那株植物贼头贼脑地伸出一根触手从背后掀她的裙子,结果被美人用教鞭抽了一记,全身都在冒电火花。围观的学生敬畏地看着那根银色的教鞭,美人挑唇一笑,继续介绍植物特性。我看着那团抽搐个没完的触手球状物,只觉得它要有嘴的话早叫出来了。
这时美人正好移步到我们面前,停下讲述,看了我一眼。我一个不注意就被她用教鞭挑起了下巴,差点被十万伏特的杀招吓得魂飞魄散。她面容妩媚,声音略带沙哑,听在耳朵里性感无比:“原来是小key啊,喜欢我的讲课方式么,嗯?”
几十双眼睛一齐看向这边,目光有隐晦有直白有不屑有好奇还有……贪婪。
所以卡尼尔你这个混蛋到底把我带到什么地方来了啊啊啊!
言不由衷地对着原身是黑豹的美人表示赞赏,在得到她的一声轻笑之后终于被放过,站在旁边继续听她介绍植物特性。捂着喉咙,后知后觉地想到刚刚那根教鞭打过什么的东西,只觉得手里黏糊得要命。听了没多久,她就搁下教鞭宣布下课,卡尼尔于是拉着我往外走,然后又是随便找了一间教室推门进去。这一次上的是解剖课,一个清俊的男子穿着白袍站在解剖台后,纤细的指间夹着三把锋利的手术刀。
好吧,这个课程很有特色,专门解剖一些奇形怪状的虫子部位。我低头研究卡尼尔不知从哪儿顺来的一张初级学员课程安排表,发现除了基础文化课以外,每周还有四节体育课,这运动量大的。课表上面可供选择的课程真是多到难以想象,品种繁多,琳琅满目,除了必修的大陆史、亚特兰蒂斯语跟水晶运用教习课,剩下的都任由学生选择。我一下午被带着串了好几个班,还进了那个十六面体状的黑色体育馆,在里头玩了一把射击,又去模拟空间里跟人对打,搞得满身大汗。
哈,这生活丰富度高得,完全就是我向往的校园生活。当手足酸软地登上卡尼尔的飞行器时,我整个人都圆满了,把那些恼人的事情完全忘在了脑后。你看,男人就是要尽情挥洒热血和汗水,这才是青春呐。
飞行器照着原路返回,窗外的风景渐渐从高大的建筑变成了广阔的平原,再过渡到狭长的山谷,最后停在了撒满落日余晖的山崖前。我刚刚出的汗差不多都干了,但还是不怎么舒坦,迫切地想要冲回去洗个澡。卡尼尔直接提着我从飞行器里出来,通过那扇被他砸烂的窗户飞进大厅里,把空了的食盒甩给我,在太阳穴的高度挥了挥并在一起的中指和食指,说道:“就这样吧,我回去了。”
我拎着盒子站在原地,看他往回走了几步,唰地一下张开翅膀从残破的落地窗里冲了出去,再次环顾狼藉一片的大厅,觉得有点言语不能。一整天过去,管家还是没把残破的大厅收拾好,玻璃渣跟碎布片铺得满地都是,惨不忍睹。我说,这些人把别人的房子搞成这样,难道都不会愧疚的吗?好吧,我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飞行器左右盘旋一阵,底部喷出一股气流,冲上已经遍布霞光的天空,迅速消失在视野中。我叹了一口气捏起一撮有点纠结的头发,感到浑身粘腻,果断决定去洗澡。
走到楼梯边的时候遇见管家夜,一抬头就被他睁开的眼睛给吓了一跳。他的脸色不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