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的而且是在装睡那样我就死定了……
外面传来一阵救命的脚步声。有个硬朗的声音喊了一声:“臣五品侍卫何昭参见皇上!”
身边的人终于离开了。
我紧紧闭着眼睛装死。有人抬着我走了半天,然后又把我放到了个什么地方,反正跟刚才那张床差不多,也是软软的。我想来想去,如果这是因为皇著看出来了素羽编的身世有诈,我直接就犯了欺君之罪了,砍头还是剐肉就看悔过的程度,天牢那是一定得去的——偏偏现在落着这么个待遇,我实在想不出来自己是哪里不对劲了……
还好这伙人对我不算太差,把我扔下以后还往我身上盖了个东西,我立刻觉得安全了不少。其实把我关起来又怎样?只要不当场杀了我就行,反正如果我不想玩了,还可以变回原身再逃出去。
那些人扔下我,跟着吱呀一声关门的声音,这地方应该是没人了。我睁开眼睛看看周围——居然连一盏油灯一根蜡烛都没点。还好床帐没有放下来,我看得见外面也不过是些桌子椅子橱子柜子之类的东西;一扇门上还挂着精致的珠帘,一张梳妆台上架着面半个人高的镜子,怎么看都像是女人住的地方。我试着想动一下四肢,还是完全不能动。小指上面的伤口仍旧有隐隐约约的疼传过来,仿佛是在提醒我刚才经历过的一切不是做梦。
我躺在那里,猜测着皇著把我弄到这里来的无数种可能的原因——甚至连他想收我做……那个啥啥我都想过了,不然他好好的问我有没成亲干嘛呀,他刚才割我的手滴我的血,说不定是想看看我有没有什么病……我浑身一阵恶寒。
想来想去,想了半天,结果还是睡着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是侧躺着的,一条腿都搁到被子上了——哈哈,老子终于能动了!
我跳起来,翻身下床。两只光脚接触到冰凉的地面,我忍不住喊了一声:“我鞋子呢?”
外面门被推开了,有个声音沉沉地喊了一声:“伺候谢榜眼起身!”
啊?
转眼间就看到有四个小太监捧着面盆面巾衣服袜子进来,最后进来的是个三十出头模样的太监,脖子上顶着张马路上捡到一分钱都会交给警察叔叔的老实脸。老实太监老老实实地走到我跟前,老老实实地一弯腰:“奴婢侯叶,这几天伺候谢榜眼养病。有什么做不对的地方,还请谢榜眼多多担待。”
我眼睛一歪。宰相门前还七品官呢,我哪敢得罪你们这些公公。我当即一拱手:“侯公公不必客气,其实在下没生什么病,身子好得很,这些琐事,还是我自己来吧。”
侯叶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却当场跪了下去,自己接过小太监手里的鞋子捧到我跟前:“谢榜眼请坐,奴婢伺候您穿鞋。”
得,连抗议都不许,我终于知道什么叫没民 主没人 权了……
这回轮到我老实了。老实得像个木偶,任由他们伺候我穿鞋穿衣洗脸漱口——整一套事情做下来,我就出了一身大汗。
——而且还是臭的。
于是我又联想到——我就在宫里随便住那么几天伺候的人就这个阵仗了,换了是皇著那得多夸张啊,他不病恹恹的才怪!
好容易伺候起床的人走了,跟着又来了一拨人——
好家伙,直接就抬了一张桌子进来了,上面有粥,有汤,有面点,有小菜……侯叶躬身站到我跟前,两手用一块白布托着一双筷子举过来:“谢榜眼请用早点。”
我迟疑了一下。侯叶又说:“谢榜眼,这些都是素食,您大可以放心吃。”
我头皮一麻——说不定皇著现在连我头顶有几根头发都知道了。
算了,用就用吧。人家好歹还肯让我自己动筷子,我再不老实恐怕他们就要强喂了……
话说怀安就是给这么养大的么?真是可怜。
我喝两口粥夹块糕点喝小半碗汤应付过去,然后坐着不动了。僵持半天之后,侯叶终于又叫了个捧水钵的小太监到我跟前来。我就着那小太监的手漱了口,侯叶叫人撤了桌子——
这个世界清静了。
我抖抖身上那件崭新的石青袍子,脚踩侯叶跪在地上亲手给我穿上的缎面白鞋,走一步,再走一步——要多别扭有多别扭!现在要是给崔叔闻看到了,非被他笑死不可!
说到崔叔闻,这大半天都没听到他在耳朵旁边聒噪了,我怎么突然觉得有点……有点不习惯。再说得明白那么一点点,那就叫……寂寞了。
我举手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刮子。我他大爷的怎么越来越禽兽了……
不对,一定是因为跟那家伙混久了,染上他的坏毛病了。
我在自我批评和批评中过了半个时辰,出了一身冷汗。就在我深陷于自己到底有没有变成禽兽的内心纠结中时,突然听到了一阵细细的嘶嘶声。
蛇!
我猛然转头看过去——青儿那不足一根筷子粗的身子正从一个小小的窗洞里钻进来。我一个箭步冲过去把它揪在手里:“少爷叫你来的?”它嘶嘶两声,脑袋上下点了点,滑溜溜地从我手里挣脱出去了,落在地上就变成了现在伺候素羽的小童。
我整一个白区老百姓见了亲人解放军:“青儿——”
他急急地把手放在嘴唇上面嘘了一声,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别嚷嚷,外面有好多人——”
呃……我这才想起来,昨天夜里皇著确实说过要人来看着我的。那个人的名字……何昭。嘿,要不是给素羽训练过,我肯定就想不起来了。
我推开一扇窗,一眼就看见外面每隔一丈地就站着两个人——各自面朝不同的方面,一动不动,咳咳,这个安全工作做得真是……好到我没话说了。
我砰地关了窗,回头问青儿:“少爷有没有让你带话来?”
他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一笑:“有。”
我说:“说呀?”
他再笑。我打死你个贪心的小东西——
算了,事情耽误不得。我过去在桌上倒了杯水,握在手里默念一句咒语,在里面加了些自己的法力。他接过一口干了,才说:“少爷叫你别怕,皇著不会对你不利,过两天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少爷还说你要自己小心,除了皇著派来伺候你的那些人可以信赖之外,别人给你东西,一概不能碰。如果有人非见你不可,千万离他们远点。”
我笑:“算了吧,外面给围得像铁桶似的,怎么会有别人来,还非要见我?”
青儿故作高深状:“少爷说了,一定会有的。”
没过多久,我就听到何昭在外面喊:“臣御前五品侍卫何昭参见太子殿下!”
少爷英明。
我跑到镜子跟前,捏起手指往自己脸上下了个咒。看看效果不佳,再加一层。
看来我的法术没白学啊。这一脸黄绿交错的脓包,就是阎王爷来了也得退避三舍。
看,我一回头,青儿已经变了回去,钻进床底下盘成一团。
我正想着不知道太子爷能不能顶得住我这张脸呢,何昭在外面恭恭敬敬地解释给他听:“因为谢榜眼犯的是会传染的恶疾,皇上为着整个皇宫的安全着想,才让谢榜眼一个人住在这里养病的。太子,您还是请回去吧!”
我从门缝里看出去,看到怀安站在那里,脸上也看不出来相信了没。但是他只站了一会儿就走了。我有些扫兴——盛装打扮准备亮相观众却走了,不难过才怪。
我无聊之极,在这楼里到处翻了一通。这小楼虽然像是女子住的地方,可是什么女人衣服簪环之类的东西都不见。翻了半天,终于给我在一个柜子最底下的抽屉里翻到两本坊间常见的话本——统统都是才子佳人郎才女貌的滥俗戏码,我看了两个故事,就不想看了。偏偏放下书之前,居然发现里面有一行簪花小楷写的批注:
“状元爷,尔不如从了员外公子罢!”
我瞪大两眼,回去看那故事。原来说的是一个状元和一个员外小姐私订终生,偏偏员外小姐小时就许给了尚书公子。员外家的大儿子——就是小姐她哥怕她有辱门风,所以在状元和小姐之间横插一脚百般阻挠。最后当然是状元爷和小姐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剩下那员外公子在他们成亲时黯然伤神。
我不禁微笑——这批注一看就知道是女子的手笔,禁宫之中会有这样的女子,还真是有意思。最有意思的,是那句批注后面居然还有两个遒劲的红字:“荒唐!”
话说……在皇宫里能用朱笔写字的,好像只有皇著……
这么说,这书是皇著和那女子一起读的了。不知道那女子现在到哪去了呢?皇著怎么会让我住到她的地方来了?真是太奇怪了。
我把那书一合,去拿另外一本来看——这些书上故事虽然老套,那女子的批注却有趣得很——痴情女子被负心郎抛弃后哭闹磕药上吊死缠烂打不放手的故事下面,写着“蠢如斯,笨如斯,如何不被郎弃之?”
旁边朱批:“聪慧如尔有几人?”
哈,皇著对她……好像还挺欣赏的嘛。完了,我拿着他们在上面用笔墨调情的书乱看,很有点窥人隐私的罪恶感。
然而我止不住自己往下看。这个女子的意见,很对我的胃口。
那感觉,就好像是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翻了没几页,何昭又在外面喊话了:“来者何人?”
搭话的是个苍老的声音:“我是太医院的王太医,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来给谢榜眼看病。这位大人,请开门吧!”
得。估计不是来给我看病,是来戳穿我“生病”的谎言的。
不过……这个谎是皇著撒的吧?为什么要我自己顶着?
这回何昭没有拦住人,还叫人开了门。那白胡子老头一路大步进来,那气势活像是正要赶去捉奸。我大大方方地站到他跟前,他两只小眼睛圆溜溜地一瞪:“你——”
我恭恭敬敬地说:“多谢皇后恩典。只是晚生这病是娘胎里面带出来的,无药可医,只须过个一两天它自己就会好;麻烦的是它会传给别人,所以……”
王太医终于没上来给我把脉。他远远站着,还一步一步地后退,和蔼地说:“既然如此,谢榜眼请自己保重吧!”
他跑走的速度,比来的时候又快多了。
我念个咒把那些东西消掉,继续看我的书。
中午侯叶又叫人抬了张桌子进来叫我吃饭。我跟他们熟了些,就不那么拘谨了。吃过午饭睡个午觉,下午再看看那些话本,得,夕阳西下,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我撑着下巴等侯叶再来送晚饭,谁知等来的是皇著。
——话说他那张苍白的脸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跟前的时候,我真吓了一跳。我赶紧行礼,他一手把我托了起来,朝后面的人说:“放下,出去。”
李幸从他身后冒了出来,把一大一小两只盒子放在了书桌上,无声无息地退下了。屋里只剩下我和皇著两个人,我背后又开始冒汗了 。
我说:“皇上您这是——”
他抬手指指那个木盒子,自己走去坐在了书桌后面的椅子上,身子歪在一边:“打开它。”我伸手打开了上面那小木盒子,里面原来是一块黄色的布料,看上去有些年头了。皇著看着那块布,叹口气说:“怀真,今天……朕派人去雍川你老家看了看,找到这些东西。”
我头皮一炸——这回死定了,我从来就没在那地方住过啊啊……
皇著脸上却完全没有受骗之后的怒气,只是抬头看我,摆正身子郑重其事地说:“朕终于可以确定,你就是朕多年前失踪了的儿子。”
第三十章 思念的惯性
皇著这话实在是太过劲爆,我只觉脑袋里轰地一下,瞬间一片空白。
我呆呆地看着皇著伸手从盒子里把那块黄色的布料拿了起来,轻轻一抖抖开了,我才发觉那上面居然还有厚厚的一层灰。皇著却不嫌脏,把边边角角都展开来给我看,我才看清楚了那上面原来绣着一条五爪金龙。皇著抬头看我,说:“这……是从谢虎家的墙壁中挖出来的,正是当年你出生以后,包着你的那块布——”
我当然是不认得那东西的。
——就算它当年真包过我罢,我一个初生小儿,又怎么会记得。
所以既然皇著说了它是……那么就算是吧。
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撑死充哑巴,只默默点头。皇著总算放了那块脏兮兮的黄布了,又自己动手打开了那个大一点的盒子,从里面拿了一叠厚厚的纸出来,微笑说:“他们把你平时的课业也带回来了——我仔细对比过,确实和你卷子上的字迹一样。”说着从最底下翻出几张纸来:“这是你小时候写的么?虽然字没有现在好看,文章却已经很有灵气了……”
我愣愣地接过来,暂时还没搞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两年前还在离京凌霄阁里的时候,素羽命我和崔叔闻练字时抄的。另外那一大叠,却是我们在栖云山上时,素羽教我们写的。问题是这些东西怎么就跑到雍川去了,还被皇著的人找回来了?!
皇著放下那些纸,若有所思地说:“可惜骆先生和你的养父都已经去世了,不然朕当重谢他们——把你养大成人,教你成才。”我配合地垂下脑袋去,憋出一个哀伤的神情来。皇著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跟前,一手按在我肩膀上:“怀真,你虽然在乡野间长大,却没有辜负天家的血脉,朕,很宽慰。”
我从未这样和他面对面地站过,原来……我竟比他高了半个脑袋。
我脚一软,跪了下去:“皇上……”
他的手就很顺手地摸到了我头顶,很善意地提醒我:“怀真,朕是你的父亲。”说着手上一用力把我扶了起来,苦笑说:“朕知道这样贸然和你相认,实在有点太仓促了。可是你我父子已经分开了二十一年,以后可以相处的时间又还有多少?朕,是不想再等下去了。”
我低头说:“是。”
他点点头,从衣袖里掏了一根绳子出来——那绳子下面吊着的,不就是素羽交给我,叫我用来“孝敬”李太监的玉佩么?!
皇著仰起头,亲手把那玉佩挂到了我脖子上:“这玉佩还是你刚出生的时候,朕亲手给你挂上的,上面有你的名字,切忌不要再随便赠人。”
天……
素羽他……他究竟做了多少准备?!
我愣愣地点头:“是。”
皇著叹了口气,脸色变得捉摸不透:“你可以试试……叫朕父皇。”
我看向他,挣扎了半天,愣是没喊出来。
我在另外一个时空的山野中长大的时候,从未想过……自己还有父母。
现在皇著突然拿了这么多证据出来跟我相认,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一下子反应过来啊——何况这些证据都是素羽弄的吧?不然我平时写字的纸好好的怎么就跑到雍川去了?!
素羽说过的话又回到脑海中。
“我之所以不送你回你父亲那里去,是因为他没有能力保护你,我不想让你涉险。所以就算你不跟我走,我也不能让你知道他的身份。”
那个时候他说得郑重其事,想不到两年之后,他竟然走了这样一条弯路,把我送回到……皇著身边。
好吧,我承认素羽的计划完美得无懈可击。如果素羽直接把我送到皇著跟前告诉他我就是他儿子,就算皇著肯信,别人也一定会怀疑……可是现在这样一来,我是通过考科举被皇著认出来,然后又亲自派人去找证据验证的,自然而然,天经地义,完全没有半点周密计划的痕迹。
我看着皇著,真想告诉他,我不是在雍川长大的,我被母亲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