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沉接了过来,套进食指上,正欲细细看,却发现指间一紧,心口猛地一滞。再看指间,细小的圆环已慢慢变宽,环上的龙形缓缓的凸现了出来,异常精致,只是龙眼是红色的,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这是。。。锁魂戒,”茯沉面色一变,忙问,“是谁叫你给我的?”
锁魂戒用于魔气侵体的人镇压魂魄以克制魔性的蔓延,谁会知道自己沾染了魔气?
他也仅仅是最近才得知,那一次,头疼欲裂,胸口似乎有两股气流在猛烈地冲撞着,痛苦不堪,猛地瞥见手心掌纹一点一点变红,心突然就凉了下来。
他终于明白那一日与摩羯对战,胜负分出之后摩羯对自己说的那句话的意思。
他说,同归于尽。
原来竟是让魔气侵入自己体内。
茯沉有意瞒着众人便没有去找流阜帮忙借用锁魂戒,一来不想让他们担心,二来锁魂戒束魂一日毁修为百年,以他两千多年的修为恐怕在魔发之前便已耗尽了。
那么这人不可能是流阜,难道是夙痕帝君?他那日确实是看见了自己掌心的红纹?
可他没理由会帮自己把锁魂戒送过来。
猜测没像以为的那样落空,白阮缓缓开口,“是帝君。并且移魂玉在他手上。”
话如同惊雷一般,狠狠地砸在茯沉身上,四肢发麻。
折损自己的修为帮他压制魔性吗?他到底想干什么?
抿紧唇,粗鲁地将扇子丢在一旁,用力地想要把戒指拔下来,却发现戒指好像生了根似的,牢牢地禁锢在指间,纹丝未动。
白阮却是摇头,“四太子这是何必,戒指一旦戴上,唯有持玉之人可取下。”
“那好,我便让他帮我取下来。”对上白阮震惊的神色,茯沉勾唇一笑,缓缓拱手,“茯沉先去一步,就不招待三公主了。”
湛蓝的身影矗立在白玉石柱旁,漆黑如墨的发在风中絮絮扬扬,锦色银边的衣摆此起彼伏,面色仍是冰冷冰冷的,一双墨色的眸深深浅浅,看不出在想什么。
远远瞧见红影接近,眼神微微一荡,随即又恢复如常。
茯沉也瞧见了他,在浮腾宫三个大字下停了下来。
面色并不好看,甚至带了些怒气:“你为什么这么做?”
夙痕帝君静静地看着他,负手而立,目光仍是清冷清冷的,看不出情绪,“与你无关。”
茯沉冷笑一声,“与我无关?夙痕帝君怕是说错了,本太子的生死与你无关才是。”
说着伸出手,淡淡地望过去,语气却是极为狠决:“若帝君不肯将戒指替我取下来,那本太子便只能废了这只手。”
见夙痕帝君并无动静,便不再多言,另一只手蓄力,毫不留情地对着手腕劈了下来。
手在半空中被钳住,琥珀色的眸对上暗沉下来的眼,一时间,空气突然静止般,只听见急促的呼吸声敲击在若有若无的空气里。
夙痕帝君甩开茯沉的手,眸光寒意隐隐,呵斥道:“你疯了?!”
茯沉怒极反笑,眉梢上挑,琥珀色的眸里光华流转,轻笑一声,“帝君用万年修为换茯沉百日镇魂,才是、真疯了!”话停了下来,看着夙痕帝君,带着些得意,“莫非帝君是爱上茯沉了?”
夙痕帝君窒了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茯沉却是兀自笑了起来,风流多情,唇角却是藏也藏不住的讽刺。
夙痕帝君这才明白茯沉是在拿话堵他,面色随即恢复如常,袖中的手却握成了拳头,“本君说过,本君做什么与你无关。”
“可本太子不需要你的帮忙。”对望过去,嘴角还挂着冷冷地嘲讽:“帝君能拦我第一次,还能拦我第二次不成?”
夙痕帝君一震,随后缓缓地平了情绪,语锋渐利,“你大可以想一想若锁魂戒取下来本君会将它戴在谁手上。”
。。。攸楼!他竟然拿攸楼来威胁他!
面色不竟难看下来,“攸楼陪了你几千年,你这样做未免也太绝情了!”
“是,”夙痕帝君直言不讳,语气一如既往的淡漠无情:“那又如何?”
茯沉败下阵来,狼狈地后退,面上却是不甘:“夙痕帝君,你凭什么让我欠你!”
夙痕帝君目光沉了沉,冷冷说道,“欠?那好,便当本君是施舍。”
好一个施舍!
茯沉冷哼一声,苍白的脸隐隐显出青色,咬牙切齿地说道,“好,那本太子便看看夙痕帝君的能施舍到什么时候!”
说罢,拂袖,红衣纷飞,渐渐远去。
待红衣消失在瞳孔里,夙痕帝君才缓缓垂眸,露出一丝懊恼之色,却是立即掩去,肃然地走进了浮腾宫内。
第16章 真相
从浮腾宫回到龙宫往常只需一时半刻的工夫,这一次却走的尤为久。
一路上脑子里都是混浊的,思绪纷扰万千,怎么都理不出个头绪。
隐隐觉得夙痕帝君有些陌生,却怪异得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指间的锁魂戒发着烫,一遍又一遍提醒着自己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错觉。那人便是看准了他不敢将攸楼拿来做赌注,所以才拿攸楼来威胁他,也对,他是不敢。锁魂戒对自己而言是压迫魔性,对攸楼而言却是直接禁锢了魂魄,后果不堪想象。
又更是恼怒气极,可笑的施舍,他凭什么?
罢了,折损修为的是那人,与他茯沉又有何干?他便看看那人的万年修为能撑得了多久。
日出,迟暮,一日一日地流转,魔性果然被压制住了,没再突然发作。茯沉便乐得逍遥自在,整日出去溜达。
十日,二十日,三十日过去了。。。
却始终没见那人过来取下锁魂戒,心里不竟不安起来。
他怎么也不会相信那人真的会将万年的修为耗在自己这个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可如今的事实却似乎有意地碰撞着自己原先的念头,拼命地告诉自己想错了。
不会的,那人不会如此做,说不定,下一天就停止了。
好,他便等着那人停下。
虽是如此想着,却出了门。
昆仑山,千佛洞,虚望宫。。。能想到的地方都跑了个遍,同样问题问了无数遍,答案惊人的一致。
锁魂戒与移魂玉一旦捆绑上,除非戴玉之人自行取下玉佩或替持戒之人取下锁魂戒,否则便一直替持戒之人损耗修为,直到修为耗尽。
若是修为耗尽了。。。又会如何?
却没人能回答得出来。
茯沉只能暗暗猜测,是轮回转世,还是。。。灰飞烟灭?
心里徒然升起一丝寒意。
一日一日数着日子,以夙痕帝君万年的修为能撑的日子也不过五十天了。
五千年的修为说丢就丢了,真是舍得。
茯沉虽是嗤笑着,脚步却不由自主去了浮腾宫。
攸楼正在小院里捣药,青色的杵臼在瓷碗中来回碾磨,发出细碎的、清脆的声响。
见茯沉来了,便停下手中的动作,走到了他面前。似乎早已知晓他的来意,也不再拐弯抹角,径直入了主题:“四太子是想要我去劝帝君吧?”
茯沉点了点头。
“我无能为力,要让四太子失望了。”攸楼摇头。
茯沉不解地问:“攸楼为何这样说?”
攸楼淡淡地笑了笑,“帝君决定好的事就算是我亦不能改变,四太子切莫担心,帝君会想到办法的。”
茯沉按住攸楼的肩膀两侧,话里不竟有了几分焦急之意,“若是没想到办法呢?他岂不是白白耗尽了修为?”
猛地惊醒一般停下要说的话,收回双手,目光闪烁望向旁处,“我。。。不想欠他。”
攸楼却是没回答他的话,突然认真地看向茯沉:“四太子,你有没有想过帝君为何这样做?”
“我。。。”茯沉愣怔,说不出话来,心里隐隐地发慌。却见攸楼苦笑着叹了声气,慢慢道,“四太子就没有想过帝君为何会去龙宫?为何会去丹水府?为何又回到道观和你一起去凉亭?又为何舍弃修为只为替你压制百日魔性?”话至此,却是缓缓停了下来,良久才接着说,“帝君是上古石神,由石直接幻化而来,不是他不懂感情,而是从来就没有心。七世历劫正是为了修得一颗人心,第七世起才慢慢产生感情。现在不必我说,四太子想必知道答案了吧。”
茯沉怔在原地,怎么也想不到原因竟是如此。
他曾责怪那人冷漠无情,视自己真心于无物,曾灰心丧气,曾生无可念,怨过,恨过,却怎么想不到过往重重竟然是一场误会。
食指间突然似乎有什么在灼伤着,火辣辣地疼,好像一不留神就会烧毁一切。
不知沉默了多久茯沉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他喜欢我。。。”
他早应该想到的。
谁会施舍得那么大方?
可自己当时怎么敢往深处想?又怎么能抱着不切实际的妄想?
攸楼缓缓拢住茯沉的手,轻问:“你。。。还喜欢帝君吗?”
茯沉惨淡地笑了笑,垂下眼,不再说话。
攸楼也不再多言,温文的笑笑,说道,“帝君在书房里,四太子不妨去坐坐。”
过了会儿,茯沉似乎下了什么决心,慢慢答:“。。。好。”
书房并无多大变动,缥缈的山水画下湛蓝的身影坐在伏案前静静地看书,剑眉朗目,俊美无俦。
如瀑的发并未用束起,反而垂了下来,显得似霜的面色缓和了几分。
似乎听到了声响,夙痕帝君缓缓抬眼,红衣猛然就跳入了眼里。心头一跳,墨黑的眸里迅速地闪过一丝疑惑与欣喜。
茯沉缓缓地移过去,慢慢地扬起笑容,眉梢上挑,琥珀色的瞳孔里笑意盈盈,与当年的笑容如出一辙。
夙痕帝君表情难得的愣怔,呆呆地看着茯沉,却见他在自己对面缓缓地坐了下来。
一时间墨黑的眼里完完全全盈满了那张艳绝天下的脸,不由得放柔了眸色。
他看着他,他亦看着他。
不知道对视了多久,瞳孔中人影突然慢慢放大,直至眼前漆黑一片,温热的触感从眉心缓缓蔓延开来。
再见那人已端端正正地坐在了自己面前。
自己手中执的笔不知何时已悄然落下,漆黑的墨汁洒在了纯白的宣纸上,潇潇洒洒,随性恣意,像极了眼前人。
茯沉伸出指尖指了指夙痕帝君眉心,那里他刚刚落下一吻,然后缓缓开口:“我喜欢你。”
夙痕帝君喉咙一紧,心砰砰直跳,似乎要从胸腔中蹦出来。却见茯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又轻轻地动了动唇,像羽毛挠过心口那般,悠悠然地说道,“你也喜欢我。”
语气淡淡的,藏着小小的欣喜与得意。
夙痕帝君亦轻轻地看向茯沉,像被蛊惑了般愣愣开口:“是。”
话出口,身体不受控制地僵硬起来,不自然地将视线移开,墨黑的眸里似乎有些无措,却是故作镇定,蹙了蹙眉头,淡淡颌首道:“你怎么来了?”
茯沉不答,却笑得愈发灿烂,再次将双手撑在伏案上凑过去吻了下去。
这一次却不是吻在眉心上,而是唇角。慢慢地沿着唇线吻了一圈,薄唇上都泛出了湿意才停下,笑容可掬,带着一如既往的佻达。
他说:“便是为此而来。”
夙痕帝君眸光波动,素来冷淡的面容似乎晕红了几分。茯沉瞧着有趣,凤目流转,轻轻盈盈地跃过伏案桌,落在夙痕帝君身侧,缓缓地坐在了他膝上。
眉眼含笑,用手拨开他遮住了眼的黑发,指尖细细的描摩着他的眉眼,一寸一寸,眉梢,眼角。夙痕帝君便任他摆弄着,面色如霜,唇却是抿紧的,如临大敌。
两个人就那般暧昧地坐着,夙痕帝君终于败下阵来,抓住了茯沉在自己脸上乱动的手,茯沉呵呵地笑着看他,一句“我喜欢你”明目张胆的再次溢了出来。
夙痕帝君愣怔,对上茯沉光华灼灼的眼,目光不由得避开来,手上的力度却暗暗地加深了几分。
目光再移回来时,墨黑的眸已经深邃下来,像一潭幽暗的湖水,仿佛一不留神就会被吸入进去。
这次却是茯沉不解了,还未想明白夙痕帝君想干什么,身体便随着被握的手扯了过去,头撞进了温热的颈旁。
呼吸声慢慢在茯沉耳边想起,温热的气息渐渐侵入耳廓里。
他听见那人低沉的、又带着急促的声音一点一点叩击在空气里,叩击在心里。
“本君。。。喜欢你。”
沉寂,沉寂,空气里只剩下“砰砰砰”的心跳声。
茯沉偏过头看着夙痕帝君的侧脸,慢慢地,慢慢地扬起一抹笑容,不同于之前的,带着苦涩的笑容。然后从夙痕帝君身上下来,突然蹲在一旁捂着肚子“哈哈哈哈。。。”放声大笑起来。
一声响亮过一声,笑得眼泪都从眼角冒了出来。
不知道笑了多久,夙痕帝君脸色都暗了下来方才停止,茯沉缓缓站起来,抬眼,琥珀色的眸子里哪里还有刚才的笑意盈盈柔情蜜意?只有无边无际的淡漠,像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他说,“这一场戏倒真值得,简简单单就套出了帝君的真心,想不到帝君竟然会喜欢本太子,有趣有趣!”
夙痕帝君起身死死地盯着茯沉,墨黑眸子里几许柔情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锐利的眸光似乎要将人看穿,空气似乎一瞬间凝固了起来,浓重的窒息感。
“你说的喜欢都是假的?”
最终却压下了震怒,开口吐出了这一句极为狼狈的话。
茯沉一阵轻笑,慢悠悠地说道,“看来本太子的演技确实不错。”
笑容愈发扩大化,透亮的眸子里笑意盈盈:“帝君以为本太子真的非喜欢你不可吗?未免太自大了!本太子不过是报复你而已。”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漫上了喉咙口,夙痕帝君狠狠地抿紧唇,眸中浮现一丝异色,却是急速地沉了下去。额上青筋突出,似乎在狠狠地压抑着什么。
最终什么也没说,就只是紧紧地盯着茯沉。
茯沉将目光迎了上去,手却慢慢地捻着指间仿佛在灼烧着的锁魂戒,不顾夙痕帝君难看的面色继续说道,“难怪帝君会舍弃自己的修为保茯沉几日平安,果真用心良苦,情深义重。”
“可本太子早就说过不需要。”停了下来,脸色异常坚决,“请帝君将锁魂戒取下来!”
夙痕帝君已恢复一贯的面无表情,墨黑的眸中深深浅浅,看不出情绪。
“好,一个月以后本君可以替你取下来。”
茯沉万万没想到夙痕帝君会答应的如此容易,眸里闪过一丝诧异又急速地隐了下去。
接着听到夙痕帝君开口:“但一个月之内本君要你寸步不离。”
带着傲然,不容转寰。
“好。”茯沉点头。
“本君在正殿前等你。”
夙痕帝君似乎还想说什么,眼眸沉了沉,最终什么也没说,走出了书房。
湛蓝的背影,肃然的,甚至带些落寞。
第17章 得而不得
直到背影消失在了眼底,茯沉才颓然地瘫坐在了地上。
唇边的笑容一点一点惨淡下来,嘴角下垂,似乎要哭出来的表情。
原来刚刚才是真正的做戏。
那一刻攸楼问茯沉还喜欢帝君吗?
他未答,心中却是波涛汹涌。
他该如何答,或许来来去去只能说一句,他输了。
当日他打断琅离的话,一句“没有如果,我茯沉就是赢了”说的多么傲然,又多么决绝。
可他从一开始便输了。莫说并没有打败摩羯,纵然真的打败了摩羯,他也从来都赢不了自己。
他爱他,早已深入骨髓,成了宿命。
可是那又如何,他是即将成魔之人,失去灵魂,变成行尸走肉不过是迟早的事。纵然夙痕帝君现在用锁魂戒护着他,可又能护的了几时?不过是虚耗修为罢了。
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散尽修为?
他该不该说一句天意弄人?
苦尽甘来,却无福消受。
所以演了这一出戏,狠狠地伤害那人。那样下去那人渐渐地便不会喜欢自己了吧!毕竟不过喜欢了几天,又能有多深?
所以很快就会忘了自己。
这样多好。
好的让他都慢慢扬起一个夸张的笑容,起身,眨了眨眸,整了整衣衫,慢慢踏出门,去往正殿。
夙痕帝君正等在那里,负手而立,眼睛望着前方,墨黑的瞳孔里藏着不知名的情绪。
茯沉的心一颤,笑容却愈发灿烂,悠悠地走了上去。
夙痕帝君淡淡地看了茯沉一眼,负在身后的手倏忽握紧,却是什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