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予慕被眼前的画面触动了心弦,沿着小道漫步上了凉亭,亭上的石桌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餐点,好似知道他会在这时候醒来,早已备上的,四下环顾,却见不着一道人影。
眸光微闪,沈予慕的手在桌子上扣了扣,随即起了身来,步入花海间。
一路向北,走了有一阵子,花瓣片片落下,沾了衣裳,还来不及拂去,又是几瓣着衣。
沈予慕快步从一道圆窗布景的拱门穿过,入眼的却是一间厢房的后门。绕到正前方,不由微眯起了眼:凉亭依旧,屋门保持着适才离开时半敞着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凉亭里的早点虽仍热火着,却是换了样式。
也就是说,他走了半天路根本就是绕了个圈又回来了。
沈予慕冷哼了一声,将八个方位都重走了一遍,毫不意外的又回到了原点。
“跟老子玩儿这招!”
若是见了人,或许还能蒙混出去,但是此地一个人都没有,凭沈予慕的三脚猫功夫根本就出不去。这所谓的凛离阁显然是用了阵法的,一时半会儿,沈予慕也想不起来。
既来之则安之!不管楼逸风动的什么心思,保持最佳的身体状态总归没错的。所以沈予慕也懒得折腾,径自往凉亭里一坐,握起筷子,开始用餐。
突然想起,沈七不知道怎么样了。自己在昏迷前听见的正是商含笑管沈七叫“柯少”,沈七还应得挺顺口的。
人说画皮画骨难画心啊!果是如此。
不过沈七——应该叫柯少,未免也太不厚道了点儿。怎么说他们的合约期也要再过几天才算结束吧?这么急切的就把他这个主子卖了。
想想还是觉得有几分心酸,虽然那个木头总是一副硬邦邦、油盐不进的样子,不过用起来还是蛮顺手的。先是蓝孜涵再是商含笑,现在又是沈七,怎么都被楼逸风一个人占了去呢。要不,商量着,把神机阁里那几只不成器的,和楼逸风换换?
(“啊楸!”远在神机阁正开着会的众人同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咒骂了声:“姓沈的,有种就不要回来!”)
挑挑捡捡吃了些东西,刚放下筷子,就见一抹窈窕身影从花丛上方漫漫的飘了下来,站在沈予慕身旁,屈身作揖:“沈公子!”
沈予慕淡淡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子,道:“商姑娘大礼,沈某可受不起。”
“呵呵!”商含笑发出悦耳的笑声,“昨日却是含笑多有冒犯。但沈阁主想必也清楚,我魔教推出江湖数年,为保教众安全,一些措施也是必要的。您说是吧?”
话说的句句在理,可说魔教脱离江湖,如今的沈予慕倒不尽信了。
“沈七呢?”沈予慕押了口茶,依旧不给商含笑一个正眼。
“您说的,是柯少吧!今儿个领了教主的命令,下山去了。”商含笑说道,“近几日教主闭关休息,恐怕不能亲自招待沈阁主了,还请沈阁主多多担待。若有什么需要,含笑定当尽力满足。”
言下之意,是准备将沈予慕囚在此处,而且还准备先晾在一旁不管咯?
沈予慕倒也不以为然,只是笑笑,抬头看商含笑:“需要倒是有一样。”
“沈阁主请说。”商含笑微笑道。
“听闻楼教主艳惊天下,不知沈某可有幸,给楼教主……暖床?”沈予慕面色不变的笑道。
商含笑脸色一变,铁青了一张脸。
她的手握了握似乎要动手,却终于忍了下来,冷冷的道:“都知我教教主男女不近,沈公子莫开这类玩笑。否则的话……”
“叩!”花海间传来一声轻响。
商含笑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匆忙对沈予慕道:“含笑教务缠身,先行告退,沈公子好自为之!”
话语一落,转身离去。
☆、第二十二章 火云霞光
花海再美,看第一天看是惊艳,第二天、第三天也还觉得美丽。但若是看上两个星期,始终只有那片不曾凋零的花、走不出去的园子、没有一个人影的地方,是个人都有发疯的冲动。
可惜沈予慕基本上不算是一个普通人,两个星期以来,他都吃好睡好,偶尔临窗观景、偶尔吟诗作画。虽然宣纸上一幅幅的画卷抽象到,没有悟性的人完全看不懂的境地,但总的来说,还算是挺自得其乐的。
他不问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商含笑,楼逸风什么时候有空,也不在乎沈七——或者说是柯少,是不是假借着自己的名义隐瞒神机阁自己失踪的消息,也不理会楼逸风将他关在这里想做什么。
他只是向商含笑要了一点零碎的东西——想要什么就写在纸条上,压在亭子里的桌子上,第二天起来便能拿到,令沈予慕不止一次感慨,商含笑比海螺姑娘还有用——第一天是一些面粉,说是要捏小人儿,第二天是一把剪子,说是修花草用的,第三天……第四天……
他说要做什么,必然是做什么,商含笑一开始总以为沈予慕要生什么鬼主意,沈予慕却总的坦荡而嘲讽的一笑,拿花瓣和了面做花糕,别说,还挺娴熟的,捏啥像啥。沈予慕喜欢将神机阁的几人一个个捏齐,然后一个个吃掉。
闹到最后,商含笑也觉得是自己多心了。江湖人说沈予慕狡猾得像泥鳅,在商含笑看来,谣言也必有失真之处,这沈予慕分明就是小孩子心性。
到了第十四天,沈予慕又从商含笑那儿拿了火石,乐呵呵的在小溪边烧烤。
商含笑有事离开,离开前决定还是提醒沈予慕一句:“这凛离阁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除了鬼撞墙一样走不出去外,还有一些别的机关,若不小心触动了,谁也救不了你。”
沈予慕淡笑不语。
那天傍晚,云霞满天。
说要烧烤的沈予慕将茅草和干木材堆积在凉亭里,点了火,往花园里一桶一桶的浇上油,然后将烧着了的木材一根根往花园里扔,直到炙热的火舌舔抵着花丛。
原是粉嫩的花海在突来的一阵风中瞬间成了火海,蓝色与红色交织的火焰,滚滚的浓烟一下子笼罩起了半边天。
沈予慕爬坐在屋顶上喝酒,唇角依旧带着笑,眼中流露出看美景的愉悦感。
“救火!快救火!”
明明是很远的地方,喊救火的声音却像是近在眼前一般。沈予慕知道,来人其实离自己很近,但是因为凛离阁的阵法布置,所以视野所见,便以为在多么遥远的地方。即便是常从天边翩然而来的商含笑,说不定其实只是迈了一脚就踏进来罢了。
“破阵什么的,太麻烦了!烧了不就好了!”沈予慕咕哝着笑了一声,继续喝酒。
赶来救火的人倒也不是没见着他,不过火势紧急,又起在楼逸风极喜欢的花园里,自然是救火要紧。
许久未见到人的沈予慕对于一下子出现这么多人,还是颇有些不适应的。于是半趴在屋顶上,抱着酒壶,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啊!那个五大三粗的脸上还有一道深深的疤痕,莫不是十年前才从江湖上消失的刀疤杨?那个组织救火的,长着一张木头脸的,很沉稳的样子,和沈七倒是有点儿像,就是年纪大了点儿。还有那个……
“你纵火,不是为了逃走吗?”一个死死板板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沈予慕不想也知道,来人能这般无声无息的出现,一定是轻功极好的人。
“哟,好久不见啦!”沈予慕偏过头去,含笑的看着身边的人,“特意等七月结束了才出现吗?沈七,或者是……柯少?”
高大的身躯,平凡而没有表情的面容。
“我叫柯骏,画部首领。”曾经的沈七,现在的柯骏声音并无起伏的问,“你为什么不逃?”
“我好不容易上的枉作山,为什么要逃?”沈予慕耸耸肩,“呐,要陪我喝酒吗?”
“走吧!”柯骏将沈予慕一把抓起,纵起轻功往外掠去。
“去哪?”沈予慕笑着,伸手环住了柯骏的腰。
柯骏蹙了下眉,说了句:“紫星宫!教主要见你。”
说罢,便不再言语。
☆、第二十三章 紫星行宫(上)
九曲回廊的紫星宫,细微之处彰显出华贵来。
一颗千金的夜明珠,拥有者大多收进了仓库里偶尔赏玩。楼逸风倒好,往回廊宅院中随处悬挂当夜灯用。三百多年的青花瓷器、有钱也买不到的谢家雕艺……
一路看下来,深深戳疼了沈予慕的小心肝儿。倒不是他神机阁穷得装饰不起,是沈予慕舍不得啊舍不得。他承认这些东西收进仓库里就是死物,本来就该找个地方留个价值,但是这些都是钱啊钱,随便摔坏哪个,还不让他睡不着觉。
好吧!沈予慕承认,楼逸风算是雅得很有品位的,不像他,纯粹就一暴发户心态。
柯骏始终不言不语的在前方领路,表情一如既往的僵硬。
沈予慕也不喊他,只偶尔盯着柯骏的侧脸,再想想这呆子还是自己侍从的时候那惹人愤怒的样子,感慨上一句:“男大不中留啊!”
行至一处临湖水榭,已经昏暗的柳树下亭亭玉立着一名掌灯的女子。
“红玉姑娘!”柯骏一抱拳。
红玉款笑吟吟的上了前来,也不行礼:“主子正在水榭中看书呢!你们跟我来。”
借着灯光看去,又是皓齿朱颜的小美人一枚。沈予慕内心的妒忌又深了几分,谁说的神机阁主好收美人儿,这姓楼的才是吧!
红玉推开了门,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主子,柯少和沈阁主到。”语罢,侧立一旁,露出了书架前软榻上的人来。
依旧一袭玄衣及地,领口上绣着华丽的图案。
玄色是一个极有意思的颜色。五入为緅,七入为缁。凡玄色者,在緅缁之间。古有“天命玄鸟,降尔生商”之说,所以玄色大有尊贵神秘的意思在。有许多人避讳这种黑中带赤的色调,觉得不甚吉利。作为魔教教主的楼逸风,自然是没有避讳的必要。楼逸风大概也算是沈予慕见过的,唯一能将玄色穿出雅致清俊,脱俗飘逸之感的人。
楼逸风长发如墨披散在玄衣上,有些随性的半靠在软榻上,手中握着一本书。听见红玉说话,这才缓缓的抬起一双深邃如蓝的眼来,带着抹轻轻的笑意,准确的对上了沈予慕的眼。
“玩得开心吗?”楼逸风保持着握书的姿势,似笑非笑的问。
“还行!”沈予慕回以一副不怎么满意的样子,“就是灭火的人来得太快了,我才刚喝了酒,还没开始烧烤呢!”
一旁的柯骏闻言,微皱了皱眉。
“太顽皮了!”楼逸风一脸宠溺的摇了摇头,“要是不小心烧伤了自己,我会心疼的!”
这种好似对着自己饲养的小动物的语气,让沈予慕打了个寒战。
“冷了?”楼逸风温柔的问。
“冷!”沈予慕搓搓自己的手臂道,“楼教主的笑话确实很冷。”
“沈阁主!莫对教主无理!”柯骏一板一眼的在一旁低声道。
沈予慕转过眼来,嘻嘻一笑:“小七是在担心我吗?”
柯骏低着头,没看沈予慕。
“哎呀呀!果然还是我们家小七最好了!”沈予慕说着话,就笑着伸了手,就要像往常一样往呆子身上挂。
柯骏僵了一下,后退了半步:“沈阁主,莫要……”
“小七害羞了?”沈予慕旁若无人的继续调戏柯骏,“虽然我们朝夕相处的时间只有半年,但是主子我可是很喜欢你的。来,临别礼物哦!”
说着话,突然凑上前去,就着抱住柯骏的姿势,就要印上唇去——
两唇相抵不足一秒,一双手更快的将沈予慕拉进了怀里,顺势将柯骏推了开去。
“画主先行退下吧!”楼逸风低压着声音道。
“咳、咳!”虽然推开的力道极轻,柯骏仍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手还因为诧异而捂在被沈予慕“轻薄”了的唇上,只应了一声:“是!”便慌慌忙忙的转身就走。
沈予慕保持着被楼逸风抱在怀里的姿势,偏头去看那张好看得不像话的脸。脸的主人薄唇微抿,眼神略带了些无奈。
微低头,望进沈予慕的眼眸里:“你知道了?”
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意味。
沈予慕一个转身出了楼逸风的怀抱,轻笑道:“知道,知道什么了?你不是当我是傻子吗?楼大教主?”
☆、第二十四章 紫星行宫(下)
沈予慕是谁?虽然有点儿不靠谱,但怎么说也是神机阁的阁主。神机阁之所以叫神机阁便是因为不靠谱的阁主一向能窥天命,算无遗策。
世人以为沈予慕真的是“夜来无事,算上一卦”,事实上,只要打个照面,沈予慕算不出七分也看得出三分。就算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在自己身边贴身呆了半年的人和一个从未见过面的柯骏,自己还认不出来吗?
沈予慕打从一开始便知道,沈七的脸是易了容的,也推测得出他应该是魔教中人——江湖上除了魔教,没有哪一个人是他神机阁完全查不出身份的——这也是沈予慕破例留下沈七的原因。
只是没想到的是,沈七竟然是楼逸风本人!
那一夜见楼逸风静坐窗前,虽嘴角始终带着一抹邪魅的笑,沈予慕却觉得十分的熟悉,所以才出口调戏。没想到的是竟然被轻薄了,原本确定了的事也疑惑了。木讷的沈七和带着些轻佻的楼逸风,从眼神到动作完全对不上号,最终让沈予慕认定了的是他的直觉和对商含笑的几经试探。
“生气了?”楼逸风伸出手似要安抚面前的人。
“不敢!”沈予慕退半步,带着点距离与违和的恭敬道,“沈某就是天借的胆子,也不敢在楼教主的地盘上生楼教主的气。”
“还说不气呢!”楼逸风笑叹了口气,探手去抚沈予慕的眉,“我自认不曾骗过你的。”
是的,不曾骗过,他只是没说而已。
沈予慕无意中救起楼逸风的时候,他本来就是用的柯骏的脸,并不是故意要来蒙蔽他的,在这之后,沈予慕直接替他取名为沈七,并没有问他原本叫什么。就算是他在客栈中说的那一句“楼逸风并不老”也完全没有在骗他。
所以呢?只不过是沈予慕一厢情愿的闷气罢了。有闷气憋着不是沈予慕的性子,于是秀目一瞪,连虚与委蛇都懒得的转身就走。
错身的刹那,却被楼逸风捏住了手腕,拉回了身前。
沈予慕猝不及防的脚下一个踉跄,倒在了楼逸风身上。一阵清香从楼逸风的身上传来,沁人心脾。
“你喝酒了?”楼逸风搂着沈予慕,鼻尖在沈予慕微有些凌乱的发丝间轻嗅。
暧昧而亲密的动过,让沈予慕身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却没有挣脱,而是回味似的舔了舔唇:“四十年桂花酒,味道还是不错的。还要谢谢楼教主款待,麻烦您老放开我,拉拉扯扯不成体统。”
沈予慕喜欢喝水、喝茶,却很少喝酒。楼逸风并不清楚他酒量如何,倒是左以思说过的,他们家阁主醉了和醒着一般人分辨不出来的。据说沈予慕醉了后任性,但大部分时候,他即便是醒着也是十分任性的。
话说回来,沈大阁主什么时候还知道什么叫体统了?
楼逸风既不戳破,也没有放开手,只是摸了摸沈予慕的头发,指尖顺入发丝,像在给猫儿顺毛一般:“你不是好奇枉作山吗?先住下吧!”
楼逸风比沈予慕要高上大半个头,一直在他的发间说话,气息轻拂到沈予慕的脸上,痒痒的。
见楼逸风不肯放开,沈予慕勾着唇笑:“莫非,楼大教主对每一个来枉作山的人都用的美男计?难怪我神机阁的弟子入了枉作山便流连忘返,从此杳无音信。”
“这话少说,我不爱听。”楼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