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站。
沈予慕永远也忘不了那时“鬼影”的样子,一双沉淀下幽暗的眼睛里可怖的狂乱。沈予慕一直直觉的认定,那时候的竹辉夜,一定痛失了什么,所以乱了以往地冷静,杀红了眼。自己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看着竹辉夜双手滴着血,张着一双充满血丝的眼,慢慢的朝自己走来,一直走到自己身旁。
染血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声音嘶哑的说了一句:“他很喜欢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鲜血滴在沈予慕脸上,只觉得带着一股浓浓的悲伤。沈予慕问他:“你想去哪?”
“去找一只鬼……天涯海角!”
沈予慕虽不知“鬼影”为何说要找鬼,却隐隐期望着,他一定能够找到自己想找的。美人师父说自己的直觉很准,沈予慕希望,自己那一次的直觉,便是真的准的。
现在想来,“鬼影”竹辉夜要找的人……莫非真是君韶白?
姓君的果然是妖孽吧!让一个昭鸿为他痴狂,恨不得颠覆整个王朝,又让向来冷静的鬼影心灰意冷到那样的德行。话说回来,“鬼影”是从哪里看出来君韶白挺喜欢自己的?不说当年见都没见过,就冲他这几天捉弄自己的神情,也完全看不出有一点喜欢的意思。
心中暗暗盘算着君韶白那钱鬼这几天以各种名义替自己打上的欠条上共有多少黄金。那一副不给他就要拼命的样子,更让自己觉得初见时,那副高深莫测的美人模样就是个骗局。
楼逸风说,君韶白曾经风流成性,以破坏天地规则为乐趣。后来因缘巧合的遇上了此生的克星,情愿放下前尘过往,同他隐居竹海。只不过在这期间,似乎因为魂魄分离的问题,沾染上了些世俗之气——贪财。
沈予慕对此表示怀疑,没准君韶白原本就有这个嗜好,只是为了当好反派魔王的角色,所以忍痛放下了。到了人间,潜质被全面开放,于是开始四处搜刮。想着自己那些好不容易储存起来的可怜家底,会在这几天间被那只钱鬼掏空,沈予慕就直想拉着楼逸风远离这里,反正看君韶白的样子,似乎也拿雪晗珠没辙。
食物的香气从某一处飘来,终于勾动了沈予慕此生的第二大喜好——吃。
想着君韶白送来的那些比同等黄金还贵的食物,沈予慕每次都有点难以下咽。此刻闻到了食物的香味,沉寂许久的馋虫被勾了出来,战胜了瞌睡虫。
沈予慕从椅子上爬了起来,沿着食物的香气往外跑。没一会儿,就找到了香气的来源,却被眼前所见意外了一下。
倒不是撞见了什么奇怪的事情,而是一个本来应该流落天涯的人却出现在这里,果然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就在那边的院落里,种着一片十分漂亮,名为罂粟的花。有个身材高大的俊朗男子正弯着腰替那片罂粟花慢慢的浇着水。男子身旁的烤架上放着一只烤鹿,正散发着让沈予慕直要流口水的香味。
那男子感受到了沈予慕“灼热”的视线,抬起头来,看见了人,似乎也觉得有些意外,语气温和着道:“想尝尝吗?”
沈予慕不客气的点头:“当然想!”
兀自走了过去,搬了块板凳,坐在烤架旁边,嗅了嗅香味,才问道:“青,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名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突兀的出现,之后又带着淑雨突然离去的青。
“四海为家,无处可去,就先到小夜这里看看。”青淡笑着道。
“小夜?”沈予慕眨眼,“你是说竹辉夜吗?”
“嗯!是叫的……这个名字吧!”青也不是很确定的说着话,放下了浇水的花洒。罂粟花随着风吹,散发出阵阵醉人的香气,青似乎颇满意的笑了笑。
“没想到,你也认识‘鬼影’。”沈予慕笑道。
“认识,却是许久未见,有些生疏了。”青坐在了沈予慕旁边,拿了小刀,切了块烤熟的鹿肉,给沈予慕递了过去。沈予慕也不怕烫的接了过去,往嘴边凑。
青觉得有些意思的看了看沈予慕:“你也不怕我下毒害你?”
“不怕不怕!暂时死不了。”沈予慕嬉皮笑脸的,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对了,当初在枉作山,冒充棋部的老者,骗我下棋,然后陷害我的人就是你吧?”
“是我!”青承认的笑了笑,“没想到你竟然还认得出来。”
“那是自然。”沈予慕得意的笑,毕竟自己认人是可以不用通过容貌的,“对了,淑雨姑娘呢?我听秋洛言说,你们俩一起走了。”沈予慕一直猜测,青和淑雨,必定与姓秋的那只老狐狸有些关系。
“小雨……不是在这吗?”青并没有反驳,也印证了沈予慕的想法。不过——
沈予慕顺着青指的地方看过去——也只有一片迎风招展的罂粟花而已,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了——
等等!
沈予慕惊讶的睁大了眼。
青笑着点了点头:“嗯!小雨是罂粟花。”
沈予慕真心觉得这真的十分考验自己的心脏。作为一个活了二十几年的凡人,偶尔见到楼逸风小露两手,已经够胆战心惊的。这下子倒好了,直接告诉自己有个前不久还见着的活人原来是罂粟花变的——青真的想错了,自己真的没猜到淑雨是一片花,而是以为青把淑雨杀了,扔给罂粟花当化肥,就和苍暮山上那片蔷薇花丛一样。
沈予慕扶额。很无语的疑惑道:“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听秋洛言的话,留在昭鸿身边?”又在最后一刻,抛下昭鸿走了。如果是自己,绝对不会为了秋洛言的几句话,浪费多年的时间陪在那么一个人身边。就算再不济,也早该把人杀了。
“看来,秋洛言没告诉你。”青道。
“告诉我什么?”越是不说,沈予慕的八卦天性越是被刺激了。
青淡淡的道:“我不是为了秋洛言才呆在昭鸿身边的,相反的,当年是我将昭鸿从危险中带出,并让秋洛言答应,不亲自伤及昭鸿的性命。”
沈予慕越发的不明白了,昭鸿做了什么能让青死心塌地的。而且自己没记错的话,青帮着昭鸿却和鬼影是朋友,而昭鸿和鬼影似乎同时对君韶白死心塌地。奇了个怪,青既然知道君韶白在哪为什么不告诉昭鸿?
“为什么?”沈予慕问。
青的眼神流露出了讽刺的味道:“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自称为昭鸿的那个男人……是生我养我的人。”
“咳!”沈予慕被刚咬进嘴里的肉呛了一下,“咳咳……你说……”换言之,自己其实算他的杀父仇人,而他正在请自己吃烤肉——真的不会毒死自己吗?
青为沈予慕的反应笑了一下:“我从懂事开始,就一直等着看他失去一切,然后死无全尸,白骨无人收。”
这是一种多么奇怪的情结啊!夹杂在血缘中的浓浓恨意。
“你恨他?”沈予慕问。
“已经不了!”青道,“他不配。他死了,而我想保护的人如今还活得好好的,在这片竹海里过得逍遥自在。”
青说的,是君韶白还是竹辉夜?
沈予慕没来得及问清楚,因为被惦念的君韶白刚回来,就拿着一张写着真金白银的借据,拖着沈予慕去找朱砂画押。
卷四 第六章 雪山幻境
“叮当”
七枚上古铜钱落在桌几上,呈现出毫无规则的图案。
君韶白看着七枚上古铜钱,表情却是咬牙切齿:“呆道士到底是多疼你,连上古铜钱都送给你玩。”想当初自己百般讨好,也不见他送自己什么东西……这就是徒弟和情人的差别吗?
好吧!情人也是自己自封的,那个呆子根本就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沈予慕看见君韶白咬牙切齿,就觉得开心,对着君韶白呲了呲牙:“师父当然是比较疼我了。”
君韶白顺手抓了茶杯就砸了过去,茶杯擦着沈予慕的脸庞飞过,直接砸在了墙上,发出了“碰”一声的脆响。
说砸就砸!这只钱鬼的脾气未免也太差了点吧?怎么看着好像在和自己向师父争宠?
君韶白瞪了他一眼:“再炫耀,下一次就直接砸你脸上!算你卦去。”
沈予慕确认了君韶白的脾气确实不怎么样,现在竹辉夜和楼逸风又不在,自己制不住他。沈予慕很识时务的决定不喝君韶白计较。转过头,刚想拿古币,就怔了一下,看出什么一般,一脸的严肃。
“喂,小神棍!把铜钱卖给我吧!我可以免除你一般的债务。”君韶白等着铜钱,心中纠结着莫离尘未免太偏心了些,倒不信沈予慕真能算得出来。凡人偶尔窥测天机,但也只是凡人命运的隐约而已。
沈予慕没回答他,倒是抬头问君韶白:“他去哪了?”
君韶白自然知道沈予慕指的是楼逸风,无趣的答道:“还能去哪,不就是给你找药去了!”
沈予慕笑了一下,下一刻,笑意收起,摇了摇头,将七枚古币收了起来:“我说了没用的,他就是不信。他要去找的那个上仙,是天地正气。我只是个凡人,他不会认同的。”
君韶白转眼去看沈予慕,好看的桃花眼眯了一下:“你说,那个上仙是天地正气?”
沈予慕点点头:“是!”
君韶白嘲弄的笑了一声:“天地正气?啊!的确是。因为他没有心,所以只能用天地法则来定义世间万物,甚至罔顾他人的心。”
沈予慕问道:“没有心?你是说他很冷血吗?”
“是很冷血!”君韶白笑着道:“不过‘没有心’却是字面上的意思。”
没有心……怎么活?
沈予慕突然想起了美人师父曾经说过的话,那时是冬天,一直很怕冷的美人师父偏偏搬了椅子,抱着暖炉坐在风雪环绕的庭院中。明明冻得全身僵硬了,却不肯离开。他恍然的望着天空,清澈的眼中露出些许迷茫,他说:如果没有心就好了,没有心,就会和他一样不怕冷了。
师父认识君韶白,君韶白认识一个没有心的上仙……沈予慕眉心皱了一下,忽略心中一闪而过的想法。
“如果那个‘天地正气’不肯救你……你怎么办?”君韶白问。
“没有如果!我身上的不是病,是机缘。命中注定不能长久。”沈予慕笑着摇摇头:“人世匆匆也不过百年,我只是比别人少活了些许年岁,却得到了别人终其一生也得不到的。足够了!只是……”他是不是,原就不该去招惹楼逸风的?因为从未想过,那个人会如此在意。
“我平生最恨的,就是命中注定!”君韶白站起身来,就往外走,“我就不信,没有什么能破了这所谓的命!”
“你去哪?”这人……仙怎么说风就是雨的。
君韶白却不理他。一拂袖,就从面前消失不见了。沈予慕眉心一跳:这些仙来去自如的时候,真的毫不考虑他这人凡人的承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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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主人说今天完结,不知道有木有人信的分割线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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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幻境里,是万年不曾消弭的冰雪,一如他的主人一般,冰冷无情。楼逸风在这里度过了千年岁月,也因此染上了幻境主人的沉默与冷漠。
幻境的主人从来都不难找,因为他极少离开雪山幻境。即便如此,会来探访的人也依旧寥寥无几。要么是不够资格,要么,怕被这风雪冻伤。
“君上!”楼逸风恭敬占在冰湖旁边,朝百米外那个白衣及地,双手背在身后,闭着双眼,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的上仙致礼。即便在雪山幻境生活了千年,楼逸风也曾靠近眼前的上仙,因为太冷。
幻境的主人依旧闭着眼,如寒雪般冰冷的声音缓缓的开口:“你该在人间历劫百年。百年未至,为何回来?”
楼逸风淡淡的道:“为情!”
幻境的主人并不为此动容,他冷漠着道:“凡人之所以拘泥于肉体凡躯,便是因为七情六欲太重,无法脱胎换骨。你既已得道,为何妄动情劫?”
“君上!”楼逸风笑着道:“‘情’若是自己可以控制的,便不是‘情’了。”
幻境的主人缓缓的睁开眼睛,一双冰蓝的眼望着冻结的湖面,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仙人鬼神都在说“情”,“情”之一字,竟是万事的根源,万恶的借口吗?这些不是他能够理解的,也没有必要去理解。
“为情,又待如何?”环境的主人依旧冰冷的问。
“想求君上一样东西。”楼逸风知道,对面前的上仙,不能动之以情,有虔诚也是没用的,唯一能靠的,只有他的心情,“能压制雪晗珠的东西。”
雪晗珠……
幻境的主人似乎想起了什么,脑中影影绰绰有个人闪过,颜容却有些模糊,只有唇角温柔的笑清晰了几分。
“莫离尘的东西?”幻境的主人慢慢的转过头去看楼逸风。
被冰冷的视线对上,楼逸风微低了几分视线:“是!莫离尘将雪晗珠送了自己的徒弟,那徒弟却因为肉体凡胎,压制不住。所以想求君上的宝物克制。”
“他不管吗?”那个人类不是总爱多管闲事的嘛!
或许如君韶白所说,这位冰冷的上仙,对莫离尘并不是全然不感兴趣的。
“回君上。”楼逸风,“找不到。”
“找不到!”幻境的主人的视线移回了冰冷的湖面,重复楼逸风的话,又似乎肯定他口中的意思。
楼逸风拿不准这个冰冷的上仙怀着什么心思。只能问了一声:“君上?”
“你知道,我在找他的。”幻境的主人冰冷着道,“他来,我把东西给你。”
幻境的主人要找莫离尘的事,楼逸风早已知晓。更知道,君韶白会百般阻挠不让他如愿。这些人的纠葛,原就不是他所能参与的。
楼逸风知道,幻境的主人既然开了条件,那便不会更改。于是不再多言,告辞离开。
风雪之中,隐隐现出一道人影来,就在楼逸风适才离去的地方。幻境的主人并不意外也不曾转过视线。
“兄弟相见,怎么连个正脸都不给?”来人眼带桃花,颜色妖娆,靠坐在结了冰雪的围栏上,却是君韶白。
幻境的主人没有说话。君韶白不以为意的望着面前的雪景,笑道:“多少年了,看这风雪之景还是觉得不习惯。谁能想到,这曾经是仙灵之地,虚无环境。”
君韶白见幻境主人不理他,笑了一声:“这种伤心之地,你却要他来?真当是他欠你的,生生世世还不清了吗?”
唇角虽笑着,言语中却带着厉色。
幻境的主人依旧冷冷的道:“与你无关!”
“确实与我无关。”君韶白道,“你把小楼要的东西给我吧!旁人的事,莫要扯上莫离尘。”
“你难道不知道,仙人之物,不能随便交给凡人吗?”幻境的主人道。
“又是天道规矩。”君韶白每听一次都觉得腻烦,“既然不能给,你又为何骗小楼?”
“若是莫离尘要,我便给。”幻境的主人如是道。
不知道的人听了,约莫会觉得感动,以为那是上仙多么重要的人。作为弟弟的君韶白却是懂的。
君韶白嘲讽的冷笑一声:“莫离尘要,你便给?就因为你欠了他两条命?当真可笑!那个呆子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你……”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冷血无情的人。
幻境的主人将双眼又一次缓缓的闭上,冰冷的声音从唇间吐出:“我也不明白!”因何执着。
卷四 第七章 天道无常
晚霞映着那带着些许稚嫩的脸庞,酣睡的表情,眉心舒展,安然得好似无忧无虑。
楼逸风理了理沈予慕被压乱的发,倾了身,吻上他的眉眼,感受着一点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