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坐在地上,捂着心口不敢动的秋洛言对着楼逸风道:“又欠你一次。”
楼逸风冷淡着道:“不是我!予慕临睡前让我过来,说你这里今晚不大太平。”
秋洛言闻言一笑,却因为那抹笑意扯动了伤口,不由皱了皱眉:“我记下了,你和小家伙说,我欠他一份人情,随时欢迎他来索取。”是他大意了!昭鸿一向是心思紧密之人,他以为,昭鸿断不可能这般鲁莽的亲自上门杀人。
“不是你大意。”楼逸风似乎看穿了秋洛言的心思,说道,“不过是看不出来而已。昭鸿已经几近油尽灯枯了,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不管做什么,不过是在赌最后一口气而已。一世枭雄的人,不甘于自己死得默默无闻,非要拖上一些人陪葬。”
“这话,是小家伙说的吧!”秋洛言道。心想,面前这个人会如此的了解属于“人”的情绪,定然是受了沈予慕的影响。
楼逸风不否认,只说道:“只可惜,他最满意的陪葬品并不在这里,所以他只好找上了你。”一个自私自利半辈子的人,最想要的陪葬品是什么?无非就是那个他倾尽了全力想要得到,却始终连一抹衣角都牵不到的爱人。凭这么一个人间为害的小丑,妄想得到君韶白,只能是痴人说梦而已。
“本相在他眼里,也只算是个梗在喉间的替代品而已。”秋洛言哪有不明白的。
楼逸风点了点头,撩了依旧干净的衣摆往外走。
“要回去了?”秋洛言问。
楼逸风:“嗯!予慕怕冷。”
所以这是赶着回去当暖炉的?
秋洛言心中暗自好笑,个人各自姻缘,果然时候到了,谁也逃不掉。
“小伙子!你悠着点儿!”珑碧谷主随着一道黑影,被扛进了房内。
侍从将人放下:“少罗嗦,快给我家主子看病!”
珑碧谷主一双瞎了的眼睛准确的对上了秋洛言,作了个揖:“秋相!”
秋洛言虽坐在地上,胸口淌血,却不见狼狈之相,淡然有礼道:“劳烦神医了!”
侍从眼一瞪:“别管这些虚礼了!快给我家相爷看伤!”
卷三 第四十章 江湖风雨(六)
“哐当”一声,门被打了开来,一道黑色的人影狼狈的进了屋。
昭鸿身受重伤,本应该一身的血腥味,诡异的是,昭鸿身上嗅不出半分的血腥味,那些喷出口的黑色血液在溢出唇角的刹那便凝成了血痂。
隔着帘幕跪着的青对此似乎习以为常。他淡漠的低着头,看着昭鸿发火,看着他将滚烫的水壶隔着帘子砸到自己身上。
“怎么?咳咳……你在嘲笑我吗?嘲笑我斗不过他?”昭鸿咆哮着,却抑制不住颤抖的身体,以及不时溢出口的咳嗽声,“咳咳!咳咳……”
青语调淡淡的道:“不敢!”
“咳咳!不敢?你不敢,还有谁敢!”昭鸿的眼里满含了血丝,就算隔着帘幕看不真切,青也可以猜测得到,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人,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或者说,其实更早以前,面前的这个人已经只剩下了一副比平常人来得强盛的空架子。
青沉默着,没有应话。
“给我滚下去!”昭鸿将手上的椅子朝青扔了过去。
青没有躲开,任凭椅子砸到了自己身上,“咔嘣”一声,椅腿和坐凳分家,瞬间四分五裂,木屑乱飞。
“咳咳!”掷出去的那一下,让昭鸿气喘吁吁的扶着桌子,“你,替我走一趟玄云庄!我要你保证,今晚的计划必须成功。咳咳!”
青低着头,应了一声:“好的!”
“还有……咳咳!让淑雨,把那个姓白的打晕了给我带过来。”
“是!”依旧淡淡的回答。
“现在就给我滚!”昭鸿怒气着道。
青闻言,缓缓的站起身来,半弓着身子,步伐缓慢的退出了房间,反手关上门。在两扇门即将合起来的那一刻,青看向昭鸿的目光,讽刺的意味更胜以往。只可惜昭鸿心口疼得厉害,根本无暇观看青的眼神。
步出了带着黑暗气息的屋子,青穿过庭院,走向淑雨姑娘所住的院落。月光撒落在地面,光影斑驳。
青敲开了屋子的门,淑雨姑娘正坐在屋子里,啃着一个雪梨。白宇宸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痴迷而呆滞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淑雨姑娘看,好似那是全世界最美的事物,美得令他一刻也不舍得移开目光。
淑雨姑娘澄明的眼睛在看到青的一霎那亮了起来,她天天的喊了声:“青哥!”
青的眼中露出了一抹尚属温柔的暖意,朝淑雨姑娘招了招手。
淑雨姑娘听话的走到了青的跟前,疑惑的看着他:“青哥看着好像有些高兴,是主人回来了吗?”
“还没!”青摸了摸淑雨姑娘的头发,说道,“小雨,我们该走了。”
淑雨姑娘乖顺的任由青摸了摸她的头,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她眨了眨眼睛,回头看着跟上来的白宇宸。于是扯了扯青的袖子:“青哥,他呢?”
青看了白宇宸一眼,犹豫了一下,而后道:“小雨,让他呆在这里。”
淑雨姑娘有些踟蹰的皱了皱细小的眉,几分清愁:“可是……主人说让淑雨看紧白少庄主的。”
青看着淑雨姑娘,只问了一句:“你是听我的,还是听主人的?”
只一句,便解了淑雨姑娘的烦恼,她立刻轻快的一笑:“当然是听青哥的了。”说着,对着白宇宸打了个响指,眨眨眼:“你,呆在原地不许动。”
白宇宸猜测,这便是淑雨姑娘控制别人后,下指示的方法。于是露出傻愣愣的表情,讨好的笑:“好!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白宇宸站在门口,看着那个叫青的高大男子牵着娇小的淑雨姑娘走进了夜幕里,突然觉得有些怪异,好似两人就要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想想又觉得是自己最近见的怪事多了,脑筋也跟着不清不楚的。说不定是那个叫昭鸿的,派这两个人出去祸害其他人了。只可惜那个青这么快就把淑雨姑娘带走了,没给他和淑雨姑娘独处的机会去打听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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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不见,米娜桑,哦嗨哟!偶是分
割线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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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和淑雨姑娘一走,原本就冷清的院落更显得安静异常。白宇宸贴着墙面仔细凝听。
感受不到人的呼吸声,只有隔着一个庭院的那一头,似乎有人在咳嗽。
是谁?
带着几分好奇,白宇宸没有犹豫的从怀中掏出了折扇,握住手中,放轻了步伐,悄无声息的朝着后院移步。
沈予慕说,昭鸿就像地鼠一样,专门挖了许多洞躲避,很难找到他的藏身之地,更不用说发现他的秘密了。淑雨姑娘看上去很特别,顺着这条线,或许还能探知一二。白宇宸来这,便是依沈予慕的意思,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后院里黑暗一片,几声咳嗽从唯一的房间里传来,房门外的花草树木看起来却也不是那么简单的。树与花的间隔,摆放出来,却是阵阵相扣。白宇宸暗自庆幸自己和庄里的老师傅学过阵法,却也不敢因此而大意行事。
踩着谨慎的步伐,一步步的靠近。听着屋内的咳嗽声一声比一声更加痛苦,好似将死之人的垂死挣扎一般。
白宇宸有这样的想法,也相信自己的直觉。不管屋内住着什么人,看门外的布置,也应该是昭鸿的重要人物。
摸索着走到窗前,白宇宸沾了点唾沫,糊开了窗纸,隐约看到有个人半趴伏在床上,身体伴着一声声的咳嗽不断的起伏,感觉进气长出气短,似乎是受了重伤。
今夜的玄云庄严阵以待,此人负伤,即便不是闯玄云庄时被重伤却逃离了,便也是去了其他地方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白宇宸暗嗔着,要不要动手。
就在这时,一阵风起,并不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被风吹开了。
屋内的人迅速警觉的出了声:“谁?”那声音暗哑难听,好似破旧的铜锣一般。
白宇宸一拉衣角,侧身要躲,屋内之人随着身影而出的长剑却像长了眼睛一样,冲着他劈面而来。
白宇宸身为玄云庄少庄主,自小被摔到自己面前的武功秘籍不计其数,见过的侠客大盗也多如繁星,但是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武功路数。招招致命,步步阴狠。
人都要自己的命了,白宇宸自然也无所顾忌的招式全开。剑锋对上玄铁制成的折扇,瞬间火花四起。
白宇宸抱定了这会是一场苦战,不想对手突然向前踉跄半步,被自己手中的折扇割破了喉咙,瞬间毙命,一双血红的眼睛带着不甘和怨恨,直勾勾的盯着白宇宸,向后“嘭”的一声倒在地上。
被这样盯着的白宇宸并没有感到害怕,反倒愣了一下,咕哝了一句:“哎呀!怎么这么容易就死了!我本来还想留下命问话呢。也不知道小算命的会不会怪我办事不利。”
白宇宸跨过人,在房间里四处翻箱倒柜,却没有发现什么线索。眼看着天就要亮了,若是那些杀手侥幸从玄云庄逃回来,自己就讨不到好处了。于是决定还是先回去好些。
刚出了门,就被适才那人手中的长剑吸引住了。敢光明正大标着龙纹的剑并不常见,何况民间的只有四只爪子,而这把剑上的龙纹却是代表着皇家的五爪金龙。
白宇宸将剑握起,神色有些古怪:“龙玄剑?”
又看了看死在地上的人,脑中闪过一个想法,却被他忽略了过去。
白宇宸将剑提在手中,便趁着天还未亮,往玄云庄赶。
在不远处的玄云庄,经过了一夜的腥风血雨,随着天色微亮,渐渐的恢复了平静。而那些负责暗杀的、形影诡异的杀手,跟着悄然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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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第四十一章 往事莫追
清晨的曙光,带着朝露的气息慢慢的照亮了大地。
沈予慕整个人乖靠在楼逸风怀里,打着哈欠,带着困倦的表情正在探望病人。
作为病人的秋洛言身上缠着纱布,靠着床铺上那勉强算得上柔软的枕头,看着沈予慕因为还没睡醒而一点一点的脑袋,不由的笑骂了声:“昨天晚上累得半死不活的人之中应该没有你吧!怎么还睡不饱!”看着比他这个重伤之人还要疲惫的样子。
沈予慕小小的打了个哈欠,说道:“脑力劳动也是很耗精力的!”若不是本大仙半夜偶然有了灵感,让楼逸风过来,你的小命早就没了,还不知道感恩。
秋洛言自然猜得到沈予慕心中的那点小九九,莫不是楼逸风还未告诉他,自己许他一个愿望的事?
带笑的眼扫了一下沈予慕腰间垂着的鱼尾龙纹玉,秋洛言突然道:“这枚鱼尾龙纹玉其实是昭鸿的,当年之所以给了沈家,是许给沈家一个保命符。”
原本昏睡的眼,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便完全睁开了,看向秋洛言。
“我不过二八年岁,从太子伴读,下了江南,得以同沈大哥结缘。”秋洛言带着回忆的语气道,“那时你还未出生,你姐姐也不过才两岁。我原本以为那段时光会是我一生中想起来会觉得快乐的时光,沈家会在皇权斗争涉及不到的地方,幸福的生活,却没想到,在不久之后,沈大哥却找上了我。”
“当时我刚有了网罗江湖人士的念头,沈、童、蓝三家的家主便主动到来。我当时疑惑,后来才知道,这三家原是卫国公的旧部,曾受过卫国公莫大的恩惠。当年的太子司徒鸿为了已之私,联合昭鸿,将卫国公全家问斩。三家的家主都是血性男儿,不愿坐以待毙。庙堂之争,要么大富大贵,要么身首异处。沈大哥看得清楚,也放得下生死,三家求的,便是留下一条血脉。
“后来的事情,多少有些阴暗晦涩。沈大哥为权宜之计,投入了昭鸿门下,这件事知道的,只有我和沈大哥。童、蓝两家看出了些许来,便开始明里暗里排斥沈家。昭鸿会对沈家下手,真正的缘故,其实不是沈大哥露馅了,而是三家中,却有一家起了异心。”
听秋洛言这么说,沈予慕脑中闪过的人便是:童彦。
秋洛言知道沈予慕所想,却是摇摇头,说道:“是蓝家!蓝家的家主是原是蓝太君,那个巾帼女子。可惜岁月不留人,蓝太君走了后,蓝家的位置,就给了蓝孜涵的叔叔,蓝原。那人看着正气凛然,骨子里却是个墙头草。可惜伪装得太成功了,以至于众人并未发觉,以致于最后酿成大错。”
秋洛言见沈予慕沉默着,停顿了一下,说道:“至于蓝家……”
沈予慕突然勾勾唇角,说道:“我不会对蓝美人怎么样的。我知道你不会告诉蓝孜涵,蓝家曾经背叛的身份。因为父辈的事情,没理由要我们来承担。我想知道的,不过是自己的过去而已。至于父辈他们,选择了自己的路,不管后不后悔,那都已经过去了。而我们,有什么自己的选择。”就像蓝孜涵想要为蓝家报仇,童彦一心只想得到魔教,得到楼逸风,为此甚至可以与灭门仇人合作。而他自己……
秋洛言为沈予慕的回答而露出了些许微笑来。果然,他还是很喜欢这个小家伙。因为看似有些斤斤计较的沈小神算,其实是个极豁达的人。
“秋相!”沈予慕斟酌着,还是问道,“我姐姐……”
秋洛言顿了一下,有些意外的看着沈予慕,笑道:“哦?你发现了?”
这句话好似给沈予慕吃了一颗定心丸般,没好气的道:“虽然我当时年纪小,却不代表傻里傻气,连那样的漏洞都看不出来。”母亲有多疼自己,就有双倍的疼爱给自己那懂事聪慧的姐姐。逼婚什么的,根本不可能发生。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场戏而已。一场演给外人看的戏,目的不过是让姐姐拖离众人的视力范围,以“死人”的形象,从世界上消失。可惜自己当时糊涂,却是到了前一阵子,才想明白其中的因由。只怪当年萧子昇悲痛的神情太过逼真了。
“不过,倒还是有个傻瓜的。”秋洛言笑了笑,说道,“有个人一直以为我和你不知道你姐姐的存在,一个劲儿的拼命藏人。”
“我不明白的是,”沈予慕不解的道,“既然我姐姐还活着,萧大哥瞒着你也就罢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这戏原本会是一场好戏,唯一的出入,却是那把剑!”秋洛言说道,“萧子昇用来刺杀你姐姐的剑,本来只是一件伸缩自如的道具而已。到最后一刻,却被有心人掉了包。你姐姐的的确确的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后来便一直昏迷不醒。直到前了阵子才醒过来。我猜,这便是萧子昇不愿告诉你的原因。”
既然沈予慕以为自己的姐姨也已经过世了,就没必要告诉他,还有个不知是死是活的姐姐在。与其两个人一同伤心失落,不如自己一个人承受着。这的确萧子昇会做的事情。
沈予慕还一直以为,萧子昇是因为愧疚,所以一直照顾自己。没想到,却是一直以姐夫的身份自居。
“你说,我姐姐醒了?”沈予慕问。
秋洛言笑着道:“是的。我想萧子昇不会瞒你太久的。这一次武林大会,来得这般积极,说不定是一直在找机会同你摊牌。又怕你接受不了而犹豫不决。”那个偃月楼的楼主倒是个有意思的人。有着杀手的冷血无情,对自己的家人,却永远关怀备至。
正说着话,侍从从门外走了进来,对秋洛言道:“主子,白少庄主来了。”
秋洛言点了点头:“请他进来吧!”
侍从点了点头,便走了出去,没一会儿,白宇宸便提着剑,从门外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