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我不相信!我……啊啊!」熊老二大吼一声就要冲上前来。旁边的人连忙一起拉住他。三殿下还在那里,熊老二冲动的太不是时候。
「罗巴子,你说话呀!你说你是不是羲朝奸细!你说──!」
传山所有力气都用来维持那根颈椎。他能说什麽?说各为其主吗?现在说这些又有什麽意义?不管他在羲朝还是朗国,他杀的都是「自己人」。
年轻还不够坚韧的心在一点点崩裂。
从小深植在灵魂中的良知在反复折磨著他。
本来这些痛苦他已经成功地掩藏到心底最深处,可今天这些负面情绪就像找到了突破口一样,一起涌了上来。
「朗国的兄弟们啊,你们在放心把自己的後背交给这个人的同时,他早已准备好刀子。你们中间有多少人的亲朋好友死了?他们为什麽会死?」
尹司斐的脚步很慢,慢慢地走到三皇子十步远的地方。这位三皇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边说著一边向尹司斐靠近。
尹司斐看著薛朝元向他走来,一动不动。
「你们是朗国最了不起的士兵将领,事实也证明羲朝那些软蛋根本就不是你们的对手。」薛朝元似乎很欣赏自己说出「软蛋」这两个不文雅的字眼,在嘴中回味了一番,才接著道:
「而我们差一点就要赢了!眼看我们就可以获得那富饶的江山河水,眼看我们朗国也可以像羲朝人一样过上不愁吃穿的日子。六座城池,我们牺牲了多少兄弟才拿到?可是!就是这个人,通风报信,吃著我朗国的饭、拿著我朗国的军饷、受我朗国兄弟的保护,却做出背叛我朗国的事!」
有人的眼睛红了。
传山努力让自己平视前方,不看那些人,也决不让自己低下头。
「你们中有人把他当兄弟看吧?你们中是不是还有些人对他推心置腹、甚至还想过就算为他死也值得?田仕,你跟他共事近三年,可知他是羲朝奸细?」
被点名的田仕额冒青筋,看传山的眼光充满愤怒。
「陈力宏,你做他副手半年,可知他随时随地都准备把你们送进地狱?」
陈力宏「噌」的一下拔出厚背砍刀。
「你、你、你!」薛朝元一个个点名,把千户长以上的官兵半数点了一遍。
「你们叫他什麽?巴子?多亲切?可是你们可知这就是他为了掩盖羲朝口音而故意装出来的?」
「杀了他!」人群中终於有人忍无可忍大喊道。
「你们知道他叫什麽吗?他叫罗传山,不叫罗巴子。他是羲朝人,不是朗国人。他握著朗国兵器,杀的是朗国的兄弟!这样的人你们还能把他当兄弟──?」
「杀了他──!」
「羲朝人最阴险!杀了他们──!」
「杀──!」
一浪高过一浪的喊杀声在朗国大营上空回荡。
薛朝元满意地笑了。什麽能比得上一支愤怒之师?什麽能比得上满腔仇恨?
等著吧,羲朝。你们的版图很快就会消失,我朗国的铁骑很快就会踏上你们的大好河山!哈哈哈!
「把他绑到操场那边的柱子上!老子要让所有人看清楚,羲朝奸细的下场!」
跳梁小丑混世记 13
风,呼啸地从操场上吹过。
被绑在柱子上示众的传山默默等待死亡降临。
这时他想起很多,他的父母、弟妹、王头、郑军师、还有吴少华和李雄,包括一些只见过几面的人也在脑中闪过。
传山心有不甘,他才二十岁。大好的人生才要开始,他还没有等到二十五岁之後的好日子,他一点都不想带著一身霉气死去。
还有五年,还有五年我就可以转运了。五年……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五个时辰呢。
「罗传山,你身为羲朝奸细却被羲朝高官出卖是什麽感觉?」沙崇明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不过这次他却不敢再靠近他,而是站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嘲讽地笑。
薛朝元与明诀子则坐在士兵搬来的太师椅上。尹司斐和士兵们站在一起,飘忽的眼光也不知在看谁。
果然如此。传山不是笨蛋,在醒来发现自己身在朗军大营後,就猜测出羲朝那帮将领肯定有人有问题,而最有可能的人……
「你是不是很好奇那名羲朝士兵怎麽能离开军营悄悄跟上你们?」
「他叫卢沅。」传山突然哑声道。
「哦,原来那个短命鬼叫卢沅。」沙崇明在嘲笑:「可惜啊,他死了还得背一个为报私仇、私逃出营的罪名。哦,他还有一个罪名,那就是杀了押解你的士兵。」
虽然已经想到卢沅可能会有的下场,但真正从沙崇明嘴里听到,传山心里还是翻浪一样的难受。
卢沅兄长被他在战场中杀死,而报仇心切的卢沅又被人利用,死後还得背上罪名。两兄弟可以说都是死在他手上,传山心里怎能好受?而且卢沅看起来似乎还没他大。
「你很痛苦?不过死了一个羲朝士兵你就这麽难受?那我朗国呢?我朗国因为你牺牲了多少兄弟!」
沙崇明一个耳光抽来。打得传山脸一歪,吐出一口带著牙齿的血水。
传山掩藏下眼中仇恨,在这种时候任何激烈的行为只会让仇者快自己不舒服。
「你想不想知道是谁出卖了你?」
传山努力抬起头。
「他好像身居高位,高到可以左右你们羲朝的地步。」沙崇明得意的笑。
「羲朝是一块肥肉,不只我们朗国人想要,就连你们自己人也想霸占它。你说你冒著生命危险、背著骂名、甚至落到让自己人仇恨这麽悲惨的地步,付出这麽多,结果呢?结果你们羲朝的高官、你拼命保护的对象,为了与我们合作,把你卖给了我们。哈哈哈!」
痛苦吧,痛苦吧!看到传山刚毅的脸不再像刚才一样面无表情,沙崇明心里愉快万分。
「哦,对了,听说你是王标王大将军派来的是不是?那你想不想知道你们的战神王将军怎麽样了呢?」
传山猛地抬起头。
沙崇明吓了一跳,竟往後退了一步,随即大怒。
「王标有什麽本事?他能打得过本将吗?他的计策能有多高明?如果不是因为你通风报信,本将军又怎麽可能会输给他!不过不用本将整治他,你们自己人就会帮本将报这个仇!」
「王将军……怎麽了?」传山还是忍不住问道。
「他啊,不死也差不多了。」
「你……说……什麽?!」虽然曾经设想过在京城的王头可能不太妙,但怎麽也没想到糟到这种地步。
「我说他和他的那个白脸书生军师就要赴断头台了!哈哈哈!你知道罪名是什麽吗?通敌卖国,哈哈哈!」
「不!不可能!」
看传山怒极攻心、目眦欲裂,沙崇明笑得越发开心。
离他们不远的三皇子也笑了。可笑胡予那斯害怕王标挡住他登上皇位的去路,自毁长城。没有了王标的北军又怎麽可能被称为羲朝最强大的军队。原来的北军战神已经病死,而现在的战神却被囚於监牢很快就会被莫须有的罪名问斩。如今还有谁能挡住朗国铁骑?
羲朝海军吗?那是胡予的表亲,只会吃喝玩乐、热衷於扮演海盗的蠢货。
还有镇守南边和西边的军队,那只不过是羲朝一小部分只负责镇守边关的守备兵力,根本不能调动。羲朝为对付他们把大量的兵力都已集中到北军,还有一些剩余兵力则掌握在有各自封地的几位王爷手里。
没有人能阻挡得了他,羲朝已经是一盘散沙。他只要趁热打铁,在胡予没有站稳脚跟之前先把大运河以北全部拿下,他就已经立於不败之地。
他,薛朝元,可不愿意只做一个小小朗国的皇帝,他想的更多更多。
薛朝元的眼光飘向与士兵们站在一处的尹司斐。到时候只要是他想要得到的,他一定会得到。不管是什麽!
「王标和郑秋玉一死,永远没有人能证明你的身份,你到死都会背个污名。就连你家人也会受你牵连!可怜哟,听说你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传山身体一震,「你们要对我家人……做什麽?你们这帮……混蛋!这是我、我和你们之间的事,这是军人……和军人之间的战争,他们只是普通老百姓,你们怎麽能!」
传山要急疯了。祸及家人,难道他真的是霉星转世?不!这是他的过错,他来背!怎麽可以对他家人下手?怎麽可以──!
「你家人可不是我们要杀的,而是你们的胡大将军主动要送给我们的。说是借此平息我们的愤怒,以修两国友好。哈哈哈!」
传山双目赤红,喉咙中铁腥味上溢。胡继孝!胡继孝──!
「哎呀,不知道我们的人手是否已经赶到罗家村,真想看看你家人被斩掉脑袋後的表情,不过不用急,很快他们的头颅就会被送来,与你的一起祭奠我朗国牺牲的将领士兵们。」
「你们不能这样做,不能……」传山想大声嚎哭。他做错了什麽?他只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国家而已,为什麽反而会被自己的国家给出卖?那麽他努力到今天又有何意义?!
他恨!他不甘心!胡继孝!胡予!你们才是真正的卖国贼!
「沙将军,你似乎还忘了一件事。本宫记得那位丞相的儿子让人送来的信件上似乎还说了一件事。好像这位罗英雄在北军中有两位生死至交……」
经薛朝元这麽一提醒,沙崇明立刻想了起来。
「对对对,还是殿下您的记性好啊。下官给这奸细气糊涂了,差点忘了说这件事。」说完,沙崇明望著传山嘿嘿笑道:
「你们的胡代将军怕你一个人在地狱里寂寞,说是要把你两个朋友一起送下来陪你。已经跟我们约好,如何在战场上斩杀他们!」
从来没有过的恨,包裹住传山全身。
如果胡家父子现在站在他眼前,他会扑上去把他们的肉一块块咬下来!
少华,阿雄,小海,小咏,爹,娘,王头,郑军师……
我对不起你们!我没有保护好你们!我、我恨哪──!
「啊啊啊──!」
惨烈的吼叫盖住了风声。
恨!恨!恨!年轻的心被恨意侵蚀。
什麽是正义?什麽是良善?
从小树立的人生观念在倾覆,道德良知开始扭曲。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什麽大义全是狗屁!
只要自己能活下去、只要家人和朋友能活下去,只要能杀了那些奸人,哪怕成魔也在所不惜!
他成不了魔,那他就变成鬼,变成厉鬼来收割这些人的人命!
他宁愿永世不得超生,也不会放过这些人!
尹司斐一直在默默看著这一切,虽然听不清沙崇明都跟姓罗的奸细说了些什麽,但他是知道事情始末的。此时听到这声充满悲愤、怨恨、不甘的嘶吼,突然,他对这人的恨意一下降低了许多。
可惜这个人生不逢时,没有成为英雄,却成了悲剧人物。
「我不会放过你们!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陷入疯狂状态的传山也不知在跟谁怒吼,他的嗓子似乎被撕裂了,到最後只听到沙哑刺耳的嘶鸣声,却听不到完整的字句。
熊老二脸色狰狞,双手紧抓,也不知是恨还是难过到极点。
田仕不忍地低下头。说到底各为其主,如果他站在他的立场上,又能好到哪里?
陈力宏跨前一步,被旁边的人一把拉住。他想一刀杀了他,不想这人再承受更多的痛苦。这人死了,他就当巴子牺牲了,以後当作兄弟祭奠他一辈子。
传山的痛苦,让在场很多人觉得悲惨的同时,更多的人则是尝到快意的滋味。
就连一直没什麽表情的国师明诀子也微微挑起了唇角。
「殿下,您看这就让兄弟们对他施行凌迟之刑如何?一人割上一刀,大概到晚上就差不多。到时候把这人的头颅用石灰腌了,等王标他们的头颅一起送来後,请殿下用他们祭奠大军亡魂。」沙崇明看火候已经差不多,转身向走过来的薛朝元请示道。
「嗯,」薛朝元刚准备点头许可,就听明诀子忽然在他身後道:
「凌迟之刑麽?贫道倒是有一个好东西可以起到相同作用。还能延长他的痛苦。」
「哦?是何妙物,竟能起到这样的作用?」沙崇明好奇道。
薛朝元却在听到明诀子的话後,在心中为那细作轻声一叹。
沙崇明对国师可能还不太了解,但与这位青云派门人打过多次交道的三皇子却很清楚,这位嘴中喊著「无量天尊」的道长,可没有一颗身为修道人的无为之心。
罗传山得罪了他,比得罪十个沙崇明还要可怕!
明诀子没有马上回答薛朝元的提问,盯著柱子上的传山,转换话题道:「殿下,贫道有个想法,不知可行否?」
「国师请说。」
明诀子眼露阴毒,缓缓说道:「一个人最大的痛苦莫过於延长他的痛苦,让他永远没有出头之日,永远被怨恨、愤怒、悲伤等负面情绪包围,让他一直怀著这些怨恨一直活到死去,这才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
传山口中发出奇怪的笑声。他要活下去!再怎样的痛苦也比立刻失去复仇的希望好。来吧!只要他还活著,他就会把这一切都讨回来。
「国师您是说?」
「凌迟之刑对这细作来说轻了,再痛苦也不过几个时辰的事,他现在恐怕巴不得早点解脱。依贫道看,倒是有个地方非常适合他。」
「您是指……那里?」薛朝元神色一动。
「是。」
「可是如果让这奸细逃出去了怎麽办?」沙崇明没有蠢到去问那里是哪里,而是看著一脸怨毒的传山直接提出他的担心。
明诀子嘴角勾起一丝讽刺的笑,「逃出去?可能吗?贫道既然说要把他送去那里,又怎麽可能没有万全的准备?」
明诀子似乎对自己将要施展的手段充满信心,「他要真能逃出去,贫道倒要看看那时的他还能做些什麽。况且比起我们,他更恨的人是谁?逃出去也不过是给胡予那斯增加一个仇人,对我们来说有何坏处?还是沙将军害怕这斯的报复?」
「怎麽可能?」沙崇明被明诀子一句话刺激得脸红脖子粗。
偏偏传山在此时发出轻蔑的嗤声。激得沙崇明一鞭子就挥了过去。
可他就像感觉不到痛一样,只是盯著这几人,盯得沙崇明头皮发麻。
薛朝元哈哈一笑,打圆场道:「一个跳梁小丑而已,又能掀起什麽风浪。沙将军又岂会把他放在眼里。就算他逃出去,我们一样能把他抓回来。况且国师不是说了嘛,他已有万全之备。」
「那国师大人您指的万全之备是不是就是刚才您所说的……?」薛朝元不无恶意地询问。他就是要让那个人怕。
「呵呵,没错。贫道有一个玩意儿可以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对於惩罚这个奸佞小人来说再合适不过。」
说著,明诀子从袖中摸出一个小袋子。打开袋子,里面是一个看似玉质的盒子。
「这是贫道一年前无意得到的。得到时连贫道都不相信这传说中的魔果真的存在。」
魔果?
看薛、沙二人露出不解的眼光,明诀子得意的掠了掠三缕长须,道:「这果子有个名字就叫「凌迟」,不过魔界的魔物们却喜欢叫它「骷髅果」。对於魔界的魔物们来说这骷髅果乃是大补之物,但对於普通人类却有著非常有意思的效用。呵呵呵。」
「有何妙用还请国师赐教。」沙崇明紧紧盯著那玉盒,可能明诀子说得太玄乎,让他有点将信将疑。他可不想轻易放过罗传山。
「效用麽……」明诀子看著绑在柱子上已无力嘶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