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红发的术士走进庭院,他踏着覆盖野草的小路走向圣殿,两旁的野玫瑰拉扯着他的长袍,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动,像女巫在重重叠叠默念咒语的声音。
术士走进殿堂,那大殿的顶端是一个圆形的光井,殿中空空荡荡,黑暗像帘幕一样笼罩着,空中传来悉悉索索扑翅膀的声音,大门打开的瞬间,一大群蝙蝠飞出圣殿。
术士走向殿堂深处,白光从圆形的井中漏下来,照亮了一方看起来十分古老的祭祀用的石台,石台的表面是凹进去的,盛着浅浅的一层水,虽然这祭台像是好几百年没有人关照过了,但那层浅浅的水仍旧清澈,粼粼地反射着阳光。
黑袍术士站在祭台前,抬手在水面上轻轻挥过,整个台面便发出暖红色的光,水面下忽然产生许多炽红色的网状纹路,就好像是燃烧在黑色灰烬上的那种颜色。
继而那状似裂痕的火焰纹从石台向四周蔓延,沿着地面,一直延伸到大殿四面的高墙上,无数的字迹,诡异的图案,说不清来源的看似魔法阵一样的东西,一一燃着熹微的火光在墙上显现出来。
那火光映照着术士藏在深深的帽子下的脸,深红色的睫毛动了动,祖母绿色的眼睛从布满墙面的火焰纹章上,转向石台上浅浅的水池。
水中浮起若干银色的碎片。
那些碎片在日光的映照下显得暗淡无奇,紧接着,石台中央显现出火焰颜色的数个同心圆,那些碎片处于同心圆的中心位置,水中浮现出不计其数的细小的字迹,围绕那些碎片旋转着,那些上古的文字像在水底燃烧一样,光芒越来越炽烈。
术士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片刻之后,他默念了一句咒语,水中亮起一道金色的光。
四面墙上的火焰纹章开始流动起来,从四面八方向这个祭台聚齐,涌向水池中那些碎片,术士向水池伸出手,那些碎片缓慢地移动起来,相互黏连,拼凑,最后合成一个圆杯的形状。
杯身上残留着碎片状的火焰裂纹,从水面升起,落在术士的手中。
术士将圆杯纳入黑袍里,等到四面墙上的火焰文字和图案消失不见,他转身走出大殿。
大殿外的台阶下,庭院里已经有数十名穿着白袍的大祭司在等候,一个穿着暗红色衣袍的年轻人就站在门外,看见黑衣术士走出殿来,立即单膝跪下。
“公爵大人。”他低头说。
公爵抬起手,一个银色的圆杯从黑色衣袍的掩盖下显露出来。
底下数十名白祭司发出一片轻微的赞叹声。
“路克。”黑袍公爵将圆杯交与红衣术士,“护送圣杯前往西斯廷教堂,请教皇陛下主持弥撒。”
路克接过圣杯,站起身,而站在庭院中的白祭司纷纷问道:“西泽尔大人,难道不是您主持弥撒吗?”
西泽尔公爵转身返回圣殿中,路克向众人说道:“公爵大人还要聆听神谕。”
祭司们立即露出虔诚而敬畏的神情,弓着身退出了圣殿的庭院。
殿门在路克身后缓缓关闭,发出沉重的响声。
西泽尔公爵重新走回石祭台旁,那一池浅浅的水恢复了之前清澈无奇的样子,水底的台面只不过是一面灰白色的普通石头,看不出一丝火焰留下的痕迹。
西泽尔从沉重的术士袍中伸出手,手中拿着一个差不多和食指一样粗的银质细口瓶,他将银瓶倾侧在水池上空,推开瓶盖,动作却停住了。
西泽尔微微转头,碧绿的眼睛眯起来。
殿堂的暗处传来一声低沉的轻笑。
西泽尔将银瓶收回衣袍中,“你怎么进来的?”
暗处的声音微微笑着:“亲爱的西泽尔,我记得小时候你还会主动牵我的手,那时候的你多可爱啊,为什么现在变得如此冷酷?”
西泽尔问道:“难道结界对你没有作用?”
那声音沿着墙壁开始走动,像是悠闲地在这个圣殿中散步一样,它的步伐轻盈优雅。
“你说呢?”它说,“我曾经看着这座圣殿的砖墙一点点垒砌起来,又看着它慢慢废弃荒芜,甚至你面前祭台中的圣泉之水,也是在我的注视下一点一滴倾注进去的……”
它停在整个大殿最深黑暗的阴影里,看不见一丝一毫轮廓。
西泽尔问道,“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它笑了笑,暗影中传来拍打翅膀的声音。
“亲爱的西泽尔,我曾经说过,你很像一个人,看着你总是令我想起他……尤其是你认真起来的样子。”
西泽尔沉默了片刻,再次抬起头看向黑暗的阴影处,他的绿眼之中,如刀锋般透出莹莹的寒光,声音也不能更冷,“即使回到黑暗时代,即使穿越带消失,即使暗灵占据人类大陆,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吗?你什么也不会得到,整个世界将只剩下一片焦土。”
“也许没有什么意义。”听得出来它在微笑着,“但是秩序令我感到无聊,平和的世界毫无生气可言,亲爱的西泽尔,这就像一盘棋,我执黑,你执白,这只是一盘棋而已,有你陪我玩这个游戏,无论输赢,都是令人愉快的事情……毕竟,我的时间太漫长了……”
西泽尔皱起眉,他刚要说什么,忽然一声惨叫从圣殿的圆形光井上传来。
“哇啊啊啊——”
一个黑影从天而降,身后拖着一根绳子,绳子拉紧,那个黑影被吊在半空,稳住身形,十七冲着光井上空开始咆哮:“你XX的!想要摔死本船长啊!!”
另一个声音似乎悬停在圣殿上空:“不行了!船长大人,你自己搞定吧!他们追过来了!”
“别别别别!!”十七抓着绳索,急得大叫,“死孔雀!你不能把我丢在这里啊!安雅!小黑鸟儿!”
“谁管你啊!”孔雀探头往外看了看,天际有五六个椭圆形的小点正在向他们急速驶来,越来越大,“一整个舰队的飞艇都杀过来了,那头蠢龙早就吓晕过去了,本大爷不逃命难道还陪你等死啊!”说完掏出短刀,利索地割断了绳索,开着金伯利号扬长而去。
“你居然敢坑我!!”十七怒吼着往光井中央直直地掉了下去,一边掉一边愤怒地伸出中指,“青鸟不会放过你的啊啊啊——”
轰隆一声,腾起一阵烟尘,十七的脑袋撞上祭台的一角,然后滚落地面。
恶魔的生命力极其顽强,十七眼冒金星地晃了几下脑袋,两手扒在祭台的边缘,慢慢地爬起来,他歪着头瞧向盛满魔法之水的祭台,没有看到自己的倒影。
“原来这就是五圣泉啊。”
十七自言自语道,他好奇地往水面伸出手,那些水纷纷向四周避开,就像是活着的物体一样。
“奇怪……”十七支着下巴, “怎么会没有我的影子呢?”
十七默默地琢磨了一会,猛然想起此来的目的,于是赶紧掏出一个黑色的金属耳瓶,他望望那一池圣泉水,又瞧瞧手里的瓶子,犹豫片刻,拔开那伯多録钥匙形状的金属瓶塞。
闪着奇异光泽的泉水从瓶中流出来,与池水混合在一起。
水面泛着一圈一圈的涟漪。
十七合起双手向祭台拜了拜:“K你可千万不能是骗我的啊!”
说完伸长脖子,使劲地睁大眼睛往水池中盯着看……
盯……
用力盯……
使劲盯……
……
十七脏兮兮的脸垮了下来。
“呜呜K骗我……”
十七捂脸哭。
“第七日,泉水之中结出金色的果实,是众神显圣,是生命起源,是通往时间尽头的路……”
十七吓得跳了起来,他站在光井下面,四周都是亮光,而圣殿里面黑暗一片,什么人也看不见。
原本静悄悄的殿堂里忽然响起他听不懂的语言,而那声音他却十分熟悉。
随着那奇怪的、像是咒语般的语句在殿堂中回响,那祭台上清浅的泉水,渐渐发出金色的光芒。
十七手里的金属瓶落在地上,传来叮咚一声。
那咒语的声音还在殿里回响着,十七终于听见了向他走过来的脚步声,很轻,很缓,一步一步地,向光井走来。
十七下意识地往后退,一脚踏出光线照射的范围,四周是一片黑暗,而那个人走进光井里,雪白的日光落在他身上,亮得刺眼。
☆、4。祷文
金色的光点从水池中漂浮起来,像一个个会飞舞的尘埃精灵,向光井周围的黑暗中飘去,浮在空中。那些光点时而相互远离,时而相互靠近,不断地变幻着位置,在空中组成一个个奇怪的符号,在整个殿堂的空间里编织成一副巨大的、闪烁着金色光芒的图谱。
那景象太过奇异,连十七也忘记了紧张,一眨不眨地盯着空中的无数金色符号,虽然他完全看不懂那些奇怪的符号所传达的意思。
西泽尔注视着空中的符号,有一瞬,也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虽然他唤出了泉水中隐藏几千年的秘密,但就连他,也不明白这些符号所代表的含义。
最黑暗的阴影里传来低低地笑声。
它的声音轻柔绮丽,兼具少女的甜美和少年的清澈。
“亲爱的西泽尔,你竟然也不明白么?”像是有些失望,又像是在故意嘲笑那样,它说,“看来我对你的期待太高了,我原以为,只有你才能够解读这些祷文。”
说完这句话,阴影里传来扑翅的声音,不是一般的鸟类扑扇翅膀的那种声音,而是巨大的,像是夜神的披风一样宽阔的黑色翅膀——
翅膀带起一阵风,十七只来得及看到一只黑色的巨大生物从殿堂的暗处飞出,然后沐浴在白亮的日光中,从光井,飞出了圣殿。
“……”西泽尔没说什么,他并没有被它的话所挑衅,而是从黑袍中取出一面白色的亚麻,一英尺长的方形织物上,已经预先描画上了浅浅的蓝色图纹。
西泽尔抬起手,那张亚麻织物便向空中浮起,随着西泽尔默念一句不知什么的咒语,空阔的殿堂里漂浮着的那些金色符号纷纷向这面奇特的织物聚拢而来,那些符号飘向亚麻布的表面,就像落入水中的珍珠一样,迅速融入浅蓝色的图纹之中,在那面亚麻布上留下一个个火焰金色的字符。
等整个殿堂里的符号都被那面亚麻布吸收,西泽尔将那张魔法织物收入手中。
十七瞪着眼睛,用力眨了眨:“那是什么?”
西泽尔没有理他,十七站起来,他站在光井的边缘,刚一动脚,西泽尔就说:“站在那里,别乱动。”
“哈?”
西泽尔转过身,面朝向十七,“这个圣殿四周都是魔法结界,光井是结界中空的地方,你现在站在光井边缘,稍微乱动一下就会扰动结界。”
十七看了看脚下的光暗分界限,“咦,是这样吗?”
西泽尔有些意外:“你不知道?那你怎么会从光井上跳下来?”
十七坦然:“我怎么会知道?我是看殿门是关的,而且墙外还有哨兵……”
“……”西泽尔无语。
十七听了西泽尔的话,小心翼翼地往前踏一步,站到光井里面,呼出一口气,“多亏你提醒我,说起来人类的城市还真是好危险,我刚一……”
“十七。”
“嗯?”
西泽尔默默地瞧着十七一副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样子,碧绿的眼睛里,颜色渐渐变得深沉,“为什么到人类的大陆来?”
“这个嘛……”十七嘿嘿笑了两声。
“为什么,你不是已经成为恶魔王了吗?”
“恶魔王什么的,实在不太适合我啦。”十七羞涩的捂了捂脸,“人家是正经职业海盗的说……”
海盗哪来的正经……
西泽尔在心中默默啧了一声,有些心烦,他侧过头不去看十七,连自己也无法阻止脸上的冰冷神情慢慢瓦解。
十七滴溜溜地转着黑眼珠,窥探着西泽尔的反应,心想真是太幸运了,从飞艇上被人扔下来都能砸中一个大宝贝。
西泽尔被十七打量着,干脆转过身背对着十七,“你来找第七道源泉?”
十七心想这人怎么这么别扭,于是锲而不舍地哒哒绕到西泽尔面前,继续盯着对方的脸。
“那是一个方面啦,我就是试试看传说是不是真的……”十七说,“其实我想来找你问一件事。”
“什么事?”
“他们都说你到恶魔界来是为取走圣杯,你是骗我的,是你带来远征舰队,也是你下令攻击血色王城,是不是真的啊?”十七眨着眼,很单纯地问道。
西泽尔和十七目光相遇,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垂下眼,冷笑,“废话。”
“这样啊。”十七歪头,神情没什么变化,“那菲斯特死了,也是你做的吗?”
西泽尔愣了一下。
十七偷眼观察他的表情。西泽尔思索着,似乎对十七的话感到怀疑,虽然没有弄明白其中原委,他仍然答道,“是我又怎么样?”
十七拖长声音“哦”了一声,眼珠一转,然后很开心地嘿嘿笑起来。
“你笑什么?”
十七朝西泽尔靠过去,两只眼睛弯成两个括弧,爪子不怀好意地向西泽尔伸出来,西泽尔吃了一惊,“你干什么……”
“哇啊!”可惜十七的爪子还没碰到西泽尔袍子上的一根纤维,忽然一跳老高,“痛痛痛痛——”
一根紫灰色的亮着尖刺的藤蔓蛰了一下他的臀部,继而有一大片的血藤从天顶垂下,将十七的四肢躯干和脖子缠绕起来,把他从地面拉起,吊在空中。
殿堂里四面响起吱嘎吱嘎的声音,西泽尔环视一圈,原来是魔法结界受到刺激,那些原本在圣殿外墙上生长的血藤纷纷从光井上爬进来,整个圣殿内部的墙面上现在都爬满了血藤,青色的叶子悉悉索索地快速生长着。
十七奋力和血藤在空中搏斗,被那些剧毒锋利的尖刺扎得哇哇大叫。
西泽尔挑了挑眉毛,冷眼旁观。
十七怒指:“西泽尔,你干嘛一动不动?你你你也太没良心了!”
西泽尔哼了一声:“我叫你不要乱动。你到罗马来惹是生非,还敢闯进圣殿,结果居然连结界都不知道如何应对,你这样不怕死,干脆吊在这里,等祭司团的人发现你,他们会放你下来的。”
十七被西泽尔吓得一缩脖子,停下胡乱挣扎的手脚,乖乖地任那些血藤吊着,声音也小了许多:“不要这样无情嘛……我不乱动了啊。要是我被祭司团的人发现了,会被抓去烧成炭的!”十七可怜兮兮地睁着圆圆的黑眼睛盼望地看向西泽尔:“烧成炭哦!黑乎乎的一点都不剩了喔!你忍心吗?”
西泽尔转过身。
十七张嘴说不出话来,他看着西泽尔向门口走去,继而垂下头嘤嘤哭泣起来。
“手伸出来。”
十七迅速抬起头,西泽尔果然没有走,十七的黑眼睛圆圆亮亮的,半点眼泪星子也看不见,咧嘴有点贱兮兮笑着。
一只黑不溜秋的恶魔爪子从藤蔓中艰难地伸出来,用力递到西泽尔面前。
那举在空中的爪子上,长长的尖指甲泛着脏兮兮的黄褐色,指甲缝里堆积着黑色污垢,西泽尔看在眼里,一阵恶心浮上心头,修长的眉毛皱得不能再皱。他很想说点什么骂点什么,然后话到了嘴边,却感到一阵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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