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让伍钦旸的心里猛地一颤,忍不住轻轻“啊”了一声。
那只猫就蹲在离床不远的桌上一声不喵地看他,伍钦旸张了张嘴,试探性地叫道:“哥?”
他分明看见那只猫的嘴角翘起一个可疑的弧度,当即手脚并用地从床上扑了下去,脸上的表情要多委屈有多委屈:“哥!”伸手把这只猫给抱了个满怀。
玄珏被他这么结结实实地一抱,险些没让他给憋死。方才盯着面前这个不是“伍钦旸”的伍钦旸看了一会儿,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儿别扭,但等伍钦旸真的抱过来了,他反倒悄悄松了口气,毕竟世界上会对一只猫开口叫哥的也只有他家小祖宗了,虽然这张脸还很陌生。此时两人的体型差距太大,玄珏挣了半天才从他的怀里跳开。一只猫当然不需要穿什么衣服,只是他当人当得久了,难免产生一种自己正赤身裸体被伍钦旸抱着的错觉,禁不住脸上一热,好在这个外表下不容易被人看出自己正在脸红。
这些年他除了被钟离胤打回原形那次之外,几乎就没怎么恢复过兽型,尾巴更是因伍钦旸哄他那一次就再也不肯亮出来了,久违的四肢着地感让他连找回平衡都有些吃力,何况这具身体还不是他自己的,活动起来更是不惯。伍钦旸哪里肯放他跑,双手一抄,借机搂住他软绵绵的肚子,又把整只猫给拖了回来。玄珏徒劳地挥舞了一下四肢,知道自己变成只猫就是在劫难逃,索性也不再动了,就听伍钦旸笑吟吟地道:“哥,你以前在家的时候怎么不变回来啊,多好看。”说着在他尾椎的位置轻轻一挠,又把他的尾巴捉在手里来回把玩。
玄珏跟着就是一个哆嗦,也幸亏现在不是春天,不然让他这么一摸非腰软不可,怎么以前让秦瑶抱的时候就不这样……玄珏暗暗咬了一排细白的牙,心说我不变回来不就是怕你这样,摸来摸去的,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不像话。伍钦旸见他哥闷闷的不说话,眉毛一扬,俯身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放软了声音道:“哥……”说不出的讨好之意。
玄珏瞬间一悚,嗓子发干,只闭了眼道:“别闹,这是只野猫。”
伍钦旸总算听见他哥的声音,心中大石落地,也不管什么野猫不野猫,直接抱了玄珏回床上休息,这时再躺下又是和刚才完全不同的心境。玄珏十分嫌弃地抖了抖身上的草屑,被伍钦旸抱在胸口,习惯性地舔了舔爪子上的毛,又在伍钦旸火烧似的目光里悻悻地放下了手。伍钦旸实在忍不住笑,一手抚在黑猫的背上,另一手则慢慢抬起了他哥的下巴,又伸手去逗他嘴巴边上那几根软软的胡须。玄珏侧头避开伍小同学直白到不怀好意的眼神,从他身上下来,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在床上懒洋洋地趴着,又对伍钦旸道:“旸旸,别闹了,还是先想想我们怎么回去吧。”
玄珏一说伍钦旸才想起这件最要紧不过的事,皱了眉道:“哥,你也没办法啊,我还指望着你能把我给捞回去呢。这地方……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呢,这是穿越了?”又忧心忡忡地道,“哥,我不会是真摔死了吧?借尸还魂?那你怎么……”
玄珏道:“你忘了?你死了我也活不成。”他现在的法力比起普通精怪犹显不足,能附身在这只野猫身上已是勉强,不化成人形完全是因为有心无力,却也记不清楚自己失去意识前究竟是个什么情形,不由得暗暗担心,万一自己当时真放了手,也只能盼着伍钦旸自身的灵力能保他无虞。伍钦旸听玄珏这句话后便没了下文,还以为他是在为当初失了内丹和灵力伤心,可惜他现在没办法握住他哥的手,只好轻轻捏了捏黑猫的肉垫,顿了顿道:“哥,你说我们这算不算是一尸两命啊?”
玄珏:“……”简直想替伍小同学的语文老师掬一把同情的辛酸泪,想了想又道,“旸旸,那镯子呢?还在你身上吗?”
伍钦旸道:“掉了?我觉得就是那倒霉镯子把我们卷进来的……”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身,环顾四周找到镜子的位置,过去把眼前这个“自己”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喃喃道,“……清末民初?那‘现在’是民国了?”
玄珏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撇开穿越的实际可行性不谈,他更关心的是目前这个状况本身。如果说他们两个真穿越了——明显就是魂穿,伍钦旸就算了,这个时候根本没有出生,那自己呢?自己可是从北宋年间一直活到了现在。如果真是回到了过去,那这个时空里到底有没有另外一个“自己”存在?可他又没有与民国有关的任何记忆,与之相关的未来也没有发生什么颠覆性的变化,证明这件事情并没有影响到他的“过去”——这种想法本身就已经是一种悖论了。
玄珏难免有些迟疑,同样的立场当然也可以换到他爹的身上,那这个时空里是不是还存在着另外一个秦致?他们想回去的话能不能找这个时代的秦致帮忙?玄珏想着想着思维就开始发散,自己前几百年好歹是作为豹子存在,他爹可一直都是个人,又想到清军入关后那堪称灾难的金钱鼠尾头——直到清末才逐渐演变成如今电视剧里常见的阴阳辫子头,实在没忍住笑场,完全不能想象温文尔雅的秦大少爷怎么能搭配上那样一个发型。
那边的伍钦旸同没闲着,这时已经从柜子里翻出了一纸公文,文章抬头的“冷云峰”云云,指的应该就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了。
果然是韩向阳口中的“小峰”。
没想到这身体的原主居然还有个这么拉风的大侠名字。
伍钦旸正拿了公文和玄珏感叹,门外却传来了韩向阳的声音:“小峰?你在和谁说话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忙论文和考试,迟了点……
☆、第一一九章
冷云峰空有个大侠的名字,实际上却没有半分大侠的气势。方才照镜子的时候伍钦旸就已经仔细看过,这身体原主的年纪同自己相仿,长得不赖,然而和他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类型,少了几分少年意气,给人更多的是一种唯唯诺诺的平庸之感,脸色也稍显苍白,大约是被自己上了身的缘故。伍钦旸还没来得及想要怎么扮演好这个“大侠”的角色,韩向阳的声音就已经从门外传来,跟着的是一句:“小峰?我进来了?”说着推开了房门。
玄珏早在韩向阳问他你在跟谁说话的时候就已经从窗户里跳了出去,伍钦旸把找到的公文重新放回到柜子里收好,又听韩向阳道:“小峰?你怎么从床上起来了?身体没事儿了?”
伍钦旸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虚弱,看着眼前的柜子道:“我……想换件衣服。”
韩向阳道:“你出了不少汗吧?那是该换件衣服了。”一面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一面继续道,“我给你拿了点儿吃的过来,你先吃吧,餐厅那边刚做出来的,还热乎着呢。”
伍钦旸暗自庆幸他没有深究你在跟谁说话的问题,从柜子里随便挑了件衣服出来,转过身就看见桌上热气腾腾的包子还有豆浆。伍钦旸穿越之前就没吃晚饭,现在还真有些饿了,可是手里拿着衣服又不好不换。韩向阳坐在桌边,一直保持着单手托腮的姿势笑眯眯地看他。伍钦旸被盯得颇不自在,换衣服的姿势都显得十分僵硬,等到他终于扣好了衬衫的最后一粒扣子,又听韩向阳道:“小峰,你就是太瘦了,以后还是多吃点儿吧。”说着把装包子的碟子朝他推了推,示意他快吃,不然一会儿就该凉了。
伍钦旸不太受用他这样的殷勤,略显尴尬地应了一声,拉了张方凳在桌边坐了,手里拿着包子,扭头去看窗外逐渐明亮起来的天色。他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并没有注意时间,只记得当时天还黑着,但距离现在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三个小时,如今外面才刚刚天亮,就算是早上七点,可见这起惨绝人寰的穿越事故是在凌晨四点左右发生的。半夜四点不睡觉,他们一群人是跑出去干什么了?
伍钦旸一时想不出个头绪,只能再从他们的衣着上入手。讲民国的电视剧他也看过几部,黑色制服腰间配枪,再加上个标志性的大盖帽,难道他穿越成民国时期的警察或者地方性武装组织的成员了?伍钦旸一面想着,一面又求证似的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韩向阳的腰间,见腰带正中果然有个端正的“警”字,心想自己猜的果然不错,脑中又模糊地浮现出一个四肢扭曲的人影,泡在血里一般。伍钦旸手里一紧,差点儿把包子的馅儿给捏出来,韩向阳见他一直愣着出神,抬起手来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小峰,你想什么呢?”
伍钦旸这才回过神来,分不清那个人影是坠楼的程昌骏还是别的什么人,只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不愿多想,便回答道:“没什么。”又让韩向阳也拿个包子来吃。韩向阳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认真道:“小峰,你心里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我知道你刚过来,还不习惯,所以有什么不开心的记得跟我说啊。你又不用跟我客气,当朋友当家人都行,是吧。你要是信不过我,那不还有叶哥嘛,总之有事儿千万别憋在心里,你再想想,啊?”
伍钦旸道:“真没什么……”心里却为“自己”的初来乍到松了口气。韩向阳能这么说就证明他和“自己”还并不熟悉,那应该就不会穿帮了?又试探性地问道:“早上的事……怎么样了?”说着又去看韩向阳的脸色。
韩向阳不疑有他,以为冷云峰只是被早上的事情给吓到了,也拿起个包子咬了一口,摇摇头道:“叶哥他们也该回来了吧,到时候再问问。要我说啊,这杨家迟早得出事儿,你看,报应来了吧,可这事儿估计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了,你等着看吧,谁让他们家作孽呢。”
伍钦旸好奇道:“这话怎么说的?”
韩向阳“哎”了一声:“我都忘了你还不知道这事儿呢。”说着又抬眼看他,“小峰,你不害怕了啊?早晨吓成那样,我看我还是别跟你说了。”
伍钦旸听他提到什么“杨家”,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八苦斋店老板口中的“燕鸣山杨家祖坟”,直觉这件事情和自己的穿越脱不了干系,那情况当然是越明朗越好。眼看韩向阳有拿他开玩笑的意思,便笑了笑道:“我那是老毛病了,和早晨的事情没多大关系。”觉得韩向阳不一定能理解低血糖这种说法,又不想承认“自己”是被吓晕的,只好推说是身体原因。
韩向阳道:“老毛病了?小峰,那你以后可要多注意啊。万一你哪天又突然晕了,身边又没个人,那可怎么办啊。”
伍钦旸道:“你就不能念我点儿好啊。”端起豆浆喝了一口,“你接着说吧。”
韩向阳道:“就三个月前的事吧,咱们这儿有个戏班,叫文家班,一直挺有名的,里头有个唱青衣的小姑娘,长得特别漂亮,叫文莺莺,今年十七岁,每次的赏钱也得的最多。杨家嘛,他家老爷的弟弟是在外省当大官的,一般人惹不起,养出来的儿子也是个纨绔,经常借听戏的名义对文莺莺动手动脚。偏偏杨老爷就这么一个儿子,虽然是他家姨娘生的,但儿子是香火啊,杨老爷对他就比对他家夫人生的女儿还好,老这么纵着,时间一长就惹出祸来了。”
伍钦旸隐约记得程昌骏跳楼之前大喊了一声“莺莺”,那应该就是这个文莺莺了,再结合韩向阳提供的这个人设,觉得八成又是个纨绔子弟依仗家世强抢民女的故事,但对他来说内情才是其中的关键,便追问道:“那之后呢?”
韩向阳继续道:“之后就是三个月前,有天早晨戏班的人着急忙慌地跑过来,说文莺莺死在了她自己的房间里。你说这世道吧,死了个戏子,事儿本来也不大,但毕竟是一条人命,又是个名角,所以叶哥就带着我还有其他几个人去了,到那儿的时候戏班老板正抱着文莺莺的尸体哭呢。跟我们一起的医士就检查了文莺莺的尸体,发现她是被人给掐死的,额头上也有伤口,而且死前还被人给糟蹋了。既然是谋杀案,那关键就是她在死前见过什么人,这个时候戏班的人说,昨天晚上杨老爷来过,但杨老爷离开的时候文莺莺还没事儿呢,所以应该不是杨老爷杀人。又有人说昨天夜里杨少爷似乎也来过,于是叶哥就带人去杨府找这位杨少爷了,想问问他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伍钦旸想这个“叶哥”也算是不畏强权了,又问:“那结果呢?”
韩向阳道:“他去的时候杨家早乱成一团了,杨老爷刚和他儿子发完火,还当着众人赏了他三十鞭子的家法,他家姨娘在她儿子的房间里哭天抹泪的,他家夫人和小姐倒没什么动静。叶哥就和杨老爷提了一句文莺莺的死,杨老爷呢,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承认了文莺莺头上的伤口是昨晚在和他争执的过程中撞的,说是为了他们家一个什么镯子。”
伍钦旸总算听到了重点,忙道:“什么镯子?”
韩向阳道:“好像是他们家的传家宝吧,被杨少爷偷出来,拿出去讨美人儿的欢心了。杨老爷一听就急了,说你平时花天酒地我不管,但这镯子你一定要给我拿回来。杨少爷无法无天惯了,两个人一语不合就吵了起来,杨老爷气得够呛,让人把儿子关进了柴房,又亲自去了戏班,想去找文莺莺把镯子要回来。开始的时候文莺莺也很通情达理,说‘无功不受禄’,这镯子原本就是打算还给杨少爷的。杨老爷就让她去拿镯子,但没过多久文莺莺就回来了,对杨老爷说镯子丢了。杨老爷觉得这是文莺莺不想归还镯子的借口,就和她发生了争执,一怒之下把文莺莺推倒在地上。文莺莺的头撞到了桌子角,立刻就见了血。戏班的人看事情发展成了这样,赶紧过来劝和。之后杨老爷就怒气冲冲地走了,到最后也没能拿回镯子。”
伍钦旸道:“那杨少爷呢?”
韩向阳道:“他呀。”语气里似乎有些不屑,“杨老爷一离开杨府,杨少爷就让下人帮忙,自己从柴房里跑了出来,然后直接去戏班里找文莺莺了,等他到了戏班后杨老爷已经走了。他听人说他爹没能从文莺莺那儿要回镯子,也认为镯子丢了是文莺莺想出来的借口。后来他趁着天黑摸进了文莺莺的房间,见她还没睡,头上又有伤口,就对她说‘你喜欢镯子我以后再送你新的,何必为了眼前这个把自己伤成这样,我爹要镯子你给他不就完了,你头撞破了我也心疼’。原话我记不清楚了,反正就这个意思,算是安慰她受委屈的情话吧。文莺莺就和他说镯子是真的丢了,还让他放尊重些,不要动手动脚,以后也不要再来了,之前他送来的东西也会尽快送回到杨府。杨少爷以为她是在闹脾气,又哄了几句,谁知道文莺莺还是这个态度,而且非常坚决。杨少爷就生气了,心想‘为了你我在我爹那儿挨了多少骂,你怎么还这么不知好歹,合着当我的小妾还不比你在戏班里给人唱戏强,看来我以前是抬举你了’,一生气就想在床上强要了文莺莺。文莺莺看他这样,立刻就开始反抗,杨少爷就掐住她的脖子,把人掐晕了之后做了那事儿,之后就从戏班里跑了,又去酒馆里喝酒,一直到天亮才醉醺醺地被酒馆的人给送回来。”
伍钦旸道:“那是杨少爷杀了文莺莺?是不是他把文莺莺掐死了啊?”
韩向阳道:“叶哥也这么想啊,所以就把杨少爷带回来了。后来医士根据文莺莺尸体的僵硬程度,推断出她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当晚的寅时左右。但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