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惊讶的只是他这样信任萧撄虹,留他独自去对付阿尔比纳,斥退龙牙会……不,他做的比那更好,龙牙会在这个十七岁孩子面前的屈膝,决计是史册上不可磨灭的一笔。
莱努察用力向后缩了缩,j□j着半坐起来,萧撄虹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一提,“嘿,莱加,霍莱问你好。”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就信任他?”
“对啊,为什么呢?”萧撄虹叹了口气,“这可真是……麻烦。”
维琴秋撇撇嘴,“去洗澡,”一瞥门口慢慢走进来的格拉齐安,光溜溜地半幅窗帘,他顿时暴跳如雷,“都去洗!脏死了!”
萧撄虹一吐舌头,转身就跑。格拉齐安瞟了一眼莱努察,并不说话,慢悠悠跟了上去。
萧未瀛看了看维琴秋,察觉情人分明是不想作声,只好叹了口气,“莱加,狼林查出了十八年前的事,是你们两位带队去了那里,不是吗,‘夜莺的洞窟’?”
“所以你们为什么不怀疑他?”莱努察苦笑,“当年发现那件事的人……可是他啊,我和他一起决定不上报这件事,为了欧金纽的面子,他重视耶雷米亚,我们都看得出。”
维琴秋冷笑,“呸,你是想留着耶拉的把柄。后来尤佳做了狼林总管,你就更开心了吧?”
莱努察并不否认,“所以为什么?对你们来说,霍雷亚就那样可信?”
萧未瀛看一眼维琴秋,后者微微一挑红唇,“告诉他。”
“霍莱是绝对不会背叛维锦的。”萧未瀛微微叹息,“维锦对他有恩。”
你还记得当年“夜莺的洞窟”里妖艳的黑美人卡婷卡吗?那是霍雷亚的第一个女人,一见钟情两情相悦的结果是一个如今已经亭亭玉立的罗马尼亚少女。对,那个眉眼酷似小宝的女孩子姬娜,她是霍雷亚和卡婷卡的女儿,一个至为高贵的卓根提斯的私生女,龙牙会御使的女儿!卓根提斯不能与人类通婚,更不能留下没有魔力的血脉。那女孩有一半维奥雷拉血统,却只是个普通人,如果被长老会知道,她和她母亲一并要被带回山里,送上龙舌谷的焚尸坪。
但知道了这件事的人,是维琴秋。
维琴秋打断他,“再过两年,山下镇子里给她找个咱家的男孩子嫁了,也算正正经经地冠上了咱家的姓。让男孩子认霍雷亚做个干爹,怕不美死了那小子。”
再曲折回环……“信我,我早晚会让你闺女亲口叫你一声爹。”
当年那艳丽少年灿然自信的含笑一句,如在耳边。
我留你妻女一命,你对我屈膝,很公平。
莱努察向后一仰,差点背过气去,“……原来是这么回事。”
难怪霍雷亚那么喜爱孩子却不肯成婚;
难怪他对萧撄虹向来小心照拂,虽然不比耶雷米亚明目张胆,却俨然大方宠着;
难怪萧撄虹毁容之后,霍雷亚整个态度气质都明显变了,再不肯戏谑调笑……他笑不出了,这孩子容貌酷似他那个碰不到更不敢相认的独生女儿——难怪他见了萧撄虹,眼里就有痛意——爱屋及乌,他心痛。
他是个父亲,他懂得心痛。
萧撄虹很快裹着浴袍晃出来,大剌剌向沙发上一蜷,揪着格拉齐安还在滴水的长发拽到身边,一点点帮他擦干,又攥着把绿玉小梳子一点点剔开打结,手势轻柔得令人意外。他斜一眼不住咳嗽的莱努察,皱皱眉看向维琴秋,“维锦……”
维琴秋微笑,“嗯?”他太明白这小子在想什么。
萧撄虹一咬下唇,推开格拉齐安,站起来走到莱努察面前,轻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如果你只是想要这尊主之位,为什么要扯上我?
莱努察直勾勾看着他,叹了口气,额上泛出皱纹——他是几时苍老的呢?萧撄虹不解地想着。
“你还不明白吗,小宝?”那声音听上去竟然依旧温和可靠,就像一贯的他。
“小宝,是你的出现……才提供了机会。”
扰乱全局的机会。
——“是你的出现,为所有人提供了改变全局的机会。”
那其中包括上位者,也包括篡位者。
“如果你不出现,德拉加和蛇狩师又怎么会生隙。”
萧撄虹脸色变了变,却没有阻止他,莱努察盯着他的眼睛,慢慢说下去,“是你,小宝,是你让德拉加动摇,并且颓废……是你,让蛇狩师想要杀人。”
“行了。”萧撄虹轻轻地说,“闭嘴吧,你只不过利用了这个机会而已。如果埃米尔杀了我,德拉一定会被迁怒,维锦再不可能选他继位。如果我杀了他……德拉也不见得会再乖乖听维锦的话。”
“你是什么?”莱努察低声问,“你到底是什么?”
萧撄虹陡然后退一步,莱努察看着他那个表情,立刻懂得地微笑,“呵,”他笑得微微喘息,“小宝,你注定是个怪物——卓根提斯里的怪物。”
——“你的味道是不一样的,那些敏感的卓根提斯,他们早就察觉了。”
耶雷米亚言犹在耳。
萧撄虹忽然蹲下身,啪地给了莱努察一耳光,“我就是我!”
“对,你就是你。”吃力地说着,嘴唇里不住涌出血沫,莱努察死死盯着他,突然一用力支起上半身,猛地握住萧撄虹手腕。
格拉齐安唰地抽出刀来,维琴秋却轻轻摆手示意,不用动。
萧撄虹一动不动,冷冷盯着近在迟尺的莱努察,“有屁快放。”
莱努察嘶哑地笑出声来,“你想要我死吗,小宝。”
“你活该。”
“多可怕的孩子,”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抚摸一下少年亚麻灰的柔软发丝,“多可怕啊,”喃喃地重复着,他凝视萧撄虹墨蓝色的眼睛,“从九岁起,就这么可怕,这么诱人。就算我什么都不做……这个家也早晚会因你而乱。”
“放屁。”萧撄虹淡淡地说,“这就是你叫人在瑞典监视我的原因吗?”
“呵,”莱努察微笑,“你知道了。”
萧撄虹一把抓住他衣领,语速飞快而冷淡,“是你干的对不对?尤佳给了我消息,真好,对不对?谁都不会怀疑已经死了的人——你这个混蛋,是你逼我回来的!”
萧未瀛轻轻皱眉,“小宝!”
“这个混蛋!是他做的!”萧撄虹狠狠一掼莱努察,摹地站起来,眼眶已经涨得通红,却不落泪,他咬牙站了一会儿,转过身,墨蓝色的眸子在灯下闪烁如冰冻的星,“算了。”
维琴秋收起笑容,静静看着他。
算了,他从没想过会在萧撄虹嘴里听到这一句。
算了。
这孩子已经知道了一切,和瑞典国安局的联系,不曾停止的追踪与观察,最终在他身上大获全胜——他终于回到梵比多山。
维琴秋轻轻闭上眼睛,双手握在一起,手背微微一暖,他知道是萧未瀛握住了他,禁不住轻叹了口气。
算了。
那一切……多简单的一切。简单到只要告诉你方法,你就不会再来多问一个字。
要操纵这样狂暴迷人的一个孩子,其实却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他重视的人受袭,沉睡的羽蛇就毫不犹疑地带来死亡,所以……
“你……你们,设计让kitty姐姐的身份泄露,你们明知道那杀人狂会找上她。”
所以你会出手,小宝。
“你们知道我会杀了他们……你们早就知道,对不对!所以你们叫莉迪亚把那些事透露给姐姐……”
她怀疑到赛特瓦尔斯警司的死,所以小宝,你必须离开。
万众瞩目或千夫所指,你都不会在乎,但家人的疑心,却能让你望而却步。
这是多简单,多有趣的一件事呢。
萧撄虹陡然回头,盯着莱努察,“……你为什么不去死!”
在他身后,萧未瀛轻轻抱住了维琴秋,把他的头按进怀里,露出一丝平静且容忍的笑。
“这出戏还没完呢,小宝。”
维琴秋猛地睁开眼睛,推开萧未瀛,“莱加?”
“尊主大人,”莱努察惨然一笑,紧紧盯住维琴秋的眼睛,“还有侯爵大人,”他轻声说,“难道二位真的以为,瑞典那位白女巫阁下只是道具?”
维琴秋勃然色变,“你疯了!你跟那j□j勾搭什么?!”
“呵,”莱努察轻笑,“主上,为什么不自己去问她呢?”
“你!”
“跟你打交道,主上,谁都得多长几颗心,不是吗?”莱努察喘了口气,“既然我还不想死,总得替自己搞个护身符。”
维琴秋闭了下眼睛,忽而冷笑,“我倒不信瑞典国安局拿住了咱家。”
格拉齐安突然回头,走过去打开窗子,萧撄虹诧异地看他一眼,“格拉?”眼看他对着窗外伸出手去。
几分钟后,仍然飘荡着烟火干涩浓郁气息的夜风中突然传来细微拍翼声。
萧撄虹扑到窗边,眼前一亮,银紫色光彩明灭像一朵吹落在夜空中的萤火,准准地向着窗子飞扑而来,一头扎进窗棂,撞在萧撄虹身上,随即软软地滑落在地。
那是一只银紫色的小龙,从头到尾不足一公尺长,身上的鳞片布满白霜和磕损,细细的舌吐出来就再不动弹。
萧撄虹怔了足足一秒钟,“可拉海!可拉海!”他惊叫着,跪下来抱起它,“你怎么了……可拉海!”
格拉齐安轻柔按住他的肩,“龙纹症发作了。”
萧撄虹愣愣地看着他,“它不会死的……”
“它就要死了,小宝。”
“你胡说!”跳起来抱着小龙狂奔出去,所有人都怔然听着他疯狂地踹开隔壁的门,“德拉!德拉!治好它!”
维琴秋看了格拉齐安一眼,喃喃说:“这可有点麻烦。”
“主上。”
维琴秋漫不经心地问,“哈拉兰布给你也埋了蛛丝,对不对?”
格拉齐安微微一震,抿紧嘴唇不肯作声,维琴秋冷冷笑了笑,“他是以为我肯定不会发现呢——这东西是小宝的,大老远飞过来,小宝都没听见,偏偏你听见了?”
格拉齐安二话不说,单膝跪倒,“主上。”
维琴秋意兴阑珊地摆摆手,“行了,起来吧——他跟你说了什么?”
格拉齐安依旧沉默,维琴秋凝视他一会儿,叹口气,“他叫你去闯雪谷,对不对?如果德拉不顶用……这个混蛋,他看中的是你。”
格拉齐安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
维琴秋自言自语地,“有时候真想揍死他。”
这也算你替我考虑的方式吗,哈拉兰布?还是你以骨塔师匠之尊,真的属意这个无端被扯进来的白眼小子?
“你想要我信任你吗,格拉齐安。”
格拉齐安犹豫了几秒钟,“我能看见。”
一句出口,连地上奄奄一息的莱努察都惊讶得屏住呼吸,格拉齐安毫无所觉似的睁着那双大大的苍白瞳孔,“我和小宝交换过血。”
维琴秋轻轻闭了一下眼睛,“他知道吗?”
格拉齐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不懂。”
他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我达到我的目的。起初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但羽蛇之血……将我们紧紧相连。
“很多时候,如果告诉他为什么,他不会同意。”
维琴秋紧盯着他,“但是?”
“但是我想要他。”
“你能吗?”维琴秋轻声地问,目光投向隔壁,“他不爱你,他想要的不是你,他幼稚的盼望和不切实际的梦想,都存在某个因缘际会的念头上,即使那个人不能也不配。没有那样一帆风顺的,格拉齐安,这世上有默契的人、一见钟情的爱侣、天长地久的信与爱,可你不是幸运的那一个。你爱的人,他不爱你——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爱他呢?”
萧未瀛看着自己的情人,意识到这或许是他第一次,也很可能是最后一次听到维琴秋这样认真地,对一个接近陌生的孩子说出这些。那语气里的伤感是他多年未见,迫使他忍不住伸手揽住了维琴秋。维琴秋回头看他一眼,微微一笑。
格拉齐安盯着他们两个,过了一会儿,慢慢抬起右手,向心口指了指。
“他在这里。”
又停顿片刻,他轻声说:“他会为他哭,不会为我。”
他重返梵比多山以来唯一一次痛哭,是在那兄弟俩面前,近似撒娇的委屈……眼泪是何其珍贵的东西啊,龙的眼泪,卓根提斯的眼泪,比起来,鲜血淋漓又算得了什么呢?
维琴秋叹了口气,“你想要他为你落泪吗,格拉?”
格拉齐安静静凝视他,摇了摇头,维琴秋一皱眉,却听见他轻声反问,“为什么要让他哭?”
直直盯着维琴秋的眼睛,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里的大惑不解稚气如幼儿,“为什么,要让他哭呢?”
那样恋他,不是应该扣在身边,捧在手里,吻在唇上,拥在怀中吗?如果舍不得轻呵……却忍心要他流泪?
他困惑地看了一眼萧未瀛,萧未瀛挑眉,对他轻轻露出一个明艳逼人的笑。
Good job,格拉齐安。
维琴秋慢慢握紧萧未瀛的手,又叹了口气,“真想不到。”……会是你这小子,一眼就洞悉了深爱的灵魂。
“小宝很任性。”
“唔?”维琴秋一笑,“是吗,所以呢?”
“很多事,不告诉他,也可以。”
维琴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如果他发现了呢?”
“就承认。”
萧未瀛也禁不住笑了,拍拍维琴秋,“好了,好了。”你治不住他的,这小子不怕你,更不怕小宝。这样坦荡的算计,明朗的阴沉,高贵的捉弄……就算戳不中那孩子的死穴,却能牢牢扣住他心上的弦。
物有相生相克,果然不虚。
“那只蜥蜴。”格拉齐安想了想,“那只龙,可拉海,是被送去了奥尔丁大人那里。”
维琴秋一怔。
格拉齐安面不改色,“那是奥尔丁大人的要求。”
……留不下他,就只能留下他的宠物吗?
维琴秋冷冷叹了口气,转身看牢奄奄一息的莱努察,忽然微笑,“那女人就是你的护身符?”
作者有话要说:
☆、CH27 SPIDER
CH27 SPIDER
时间是个贪婪的赌徒,永不作弊,每赌必赢。
——要下注吗?
“这么说,可拉海是回来报讯的……”维琴秋耸耸肩,“呸,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敢动萧…诺西阿家的继承人?北海公爵和英伦萧氏不会放过她的。”
莱努察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格拉齐安,忽然笑了,“被埋了蛛丝的龙,是吗?”那笑容里充满嘲讽,格拉齐安凝定地回看,眼神镇静得木滞。
萧未瀛突然对这孩子充满了敬意——任何时候,他都镇定得像个真正的瞎子。
维琴秋泰然自若,“莱加,你相信塞尔玛林格伦肯保你一命?用北海萧家的继承人来换你?”
“那是你的错。”莱努察盯着他,伸手抹了把嘴角的血,也咝咝笑出声来,“尊主大人,是你的错。你觉得,如果小宝知道了,会怎样?”
维琴秋的眼睛像两枚碧绿锋利的玉石锥刀直直钉着他,没有回答。
“我真想看看那孩子脸上的表情,如果他知道……”
“他不会知道。”
格拉齐安突然打断了他,莱努察惊讶地瞪住他,“你……”
“他不需要知道。就算他知道,也不会相信。”他对莱努察点点头,“小宝是我的。”
他知道什么,相信什么,相信与否,与你无关,那只同我有关。他是我的,这认知只决定了一件事——我,要做对他好的事。因为他是我的。我捧在掌上心上轻轻地呵护着的。
至于什么是对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