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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睚眦香-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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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孩声音清亮冷漠,“阿梅代乌,你他妈疯了!”
  “哈,哈。”身上着了一记,药塔督事长袍裂开长长一道,阿梅代乌慢慢抬起头看他,声音细微,“你。”
  萧撄虹站在火圈之外,紧攥着银沙鞭,手腕微微发抖,他盯着阿梅代乌——可那是阿梅代乌吗?他像个僵尸一样拖着双腿,双臂是坠在身上的累赘,甩来甩去地跋涉在火焰烧成的乌洛波洛斯魔法阵里,左奔右突。
  这不是他认得的那个兴高采烈药塔小督事,那个只比他大一岁的男孩子。他记得阿梅代乌的笑脸,和气而顽皮,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维奥雷拉少年,顺从家长的意思在塔里修业,并没有太高的追求太大的梦想,获准进一次火兰馆就开心得不得了,仿佛看到了什么世间罕有的好东西……这不是他。
  眼前的这个怪物,嘴角还滴落着尤佳的血。
  握紧银沙鞭,萧撄虹发着抖直面他,威吓地龇牙吼了一声,“混蛋!”
  阿梅代乌咝咝地笑起来,血迹染污了他半张脸,从鼻梁一直涂抹到嘴角,丑陋不对称的猩红面具。
  “你要我死吗?”
  他嘶声问,“小勋爵,你要我死?”
  萧撄虹浑身打颤,攥紧鞭柄,指节苍白,“我试试。”
  甩落裹在身上隔绝了毒粉的白色长袍,他挥手一鞭在地上砸出个重重的鞭花,“你不是阿梅代乌,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大喊,“我见过你!不……不是你,不是你,”声音忽然低下,他茫然地摇摇头,“那个人不是你……你是埃米尔维奥雷拉派来的,对不对?!”
  还是说……你就是埃米尔普优维奥雷拉?
  阿梅代乌苦涩地笑了一声,脚步踉跄拖沓,慢慢走向他,边走边摇晃着头颅,颈椎骨发出了断裂般的咔咔声。萧撄虹仓皇后退,拼命挥舞着鞭子,“走开!走开!”
  “德拉加给你这个?……你以为我怕这个?”
  萧撄虹瞳孔深处忽地一闪,垂下手腕,他紧盯着阿梅代乌的眼睛,嗓音里不知几时带了笑意,“你是……那条蛇,对吗?”
  ——水银桥?
  他不闪不避,任凭阿梅代乌的手长长地伸向他的脖子。
  脚尖忽然踢到什么,阿梅代乌低头,看见被萧撄虹扔在地上的素白长袍。
  那个尺寸,那个颜色……他猛地一缩头,鞭影带起逼仄风声,狼牙般犀利杀过他头顶。
  黑色的鞭子和黑色的人,龙牙会御使经年着白,可这个人无论穿着怎样的白色,妖绿瞳孔中的黑暗始终不褪。
  萧撄虹趁机冲到尤佳身边,扶起他摇了摇,立刻察觉不对,扯下腰带紧紧裹在他肩上,按住汩汩涌血的伤口。上衣被撕开了一半,尤佳的皮肤苍白得像某种水生生物,柔嫩而有毒,他本来就格外乏血色,失血一多,连发色和眉色都跟着褪了色似的,整个人变成大火里烧出的琉璃人形,一指头就戳得碎。
  他回头大喊,“耶拉,快点儿,搞定它!尤佳不大对劲!”
  耶雷米亚手上的鞭子立刻加了劲,滚滚如风,缠住阿梅代乌,姿势里的凶狠与不管不顾十分明显,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我,要杀了你。
  至少也要揍你个半死不活。
  萧撄虹死死压着尤佳的伤处,他吓得不行,瞥到一眼伤口,已经觉得恐怖,那看上去并不像人牙咬出来的,更像传说中吸血鬼长长的犬齿在血管上戳出了几可致命的撕裂。
  尤佳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忽然弹跳了一下,萧撄虹一愣,顿时醒悟,尖叫一声,“不要啊!”
  他几乎按不住手下抽搐痉挛的身体,血越流越多,越来越粘稠,颜色渐趋鲜红。
  “不要!不要!”他哭叫起来,“尤佳……不要死啊!”
  瞥一眼缠斗着的耶雷米亚和阿梅代乌,他一咬牙,从发脚摸出月牙刀,对着自己细细的左手腕一刀划下。
  两根手指突然夹住刀刃,无声无息得就像从夜色中渐生出来,他完全没有听见对方的出现。
  一用力夺过刀片,扔进草海,少年在他面前蹲下,轻声地,“你不能给他你的血,没有用。”
  萧撄虹泪眼模糊地看着他,“救他!你救他!”
  他慌张地抓住格拉齐安衣袖,本来微微细长如弦月的眼睛淹没于泪影,瞪成了水中涤荡的月光,“你能吗?你救救他啊!”
  “命令我。”
  “什么?”
  “收我做你的卓根提斯,命令我,我就会做。”
  啪的一耳光响在他脸颊上,萧撄虹不假思索,反手又是一记,格拉齐安动也不动,像天寒地冻中一只守成了孤寂的鹰隼,仿佛身后荒芜的草海,脚下痉挛着一阵阵倒气的尤佳,面前不远处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个人……都不存在。
  他眼中只有一个气得脸都走了形的萧撄虹。
  “命令我。”他重复了一遍。恳求的音调,执着的口吻。
  萧撄虹喘息似的告诉他,“我不要你。”
  “命令我。”
  “我不要你!”
  “命令我。”
  “我不要你!不要你!”细声哀嚎着,萧撄虹紧紧抱住了头,他哭叫起来,“我不要你……你威胁我!你他妈敢威胁我……”
  放声大哭着,他一只手仍然攥紧了格拉齐安,生怕他跑掉似的,“我不要你……求求你了!”
  格拉齐安丝毫不为所动,他抬起手,掌心盖住萧撄虹冰冷手指,“命令我。”
  萧撄虹狼似的惨叫一声,尖厉得令格拉齐安都眉头一皱,“我命令你!王八蛋!尤佳要是死了,我就杀了你!”
  格拉齐安应声而动,他推开萧撄虹,双眼紧闭,手腕灵巧地扭动着,单手就压住尤佳脖颈上的伤,另一只手抽出弯刀,在伤处剔了下去。
  萧撄虹看得尖声大叫,“你疯了!”
  格拉齐安扔下刀,咬破食指探进伤处,忽地皱紧了眉。血肉淋漓的粘腻声响里,他慢慢抽出手指,指尖上附着一点银色的纤细东西,壁虎尾巴似的扭动着,挣扎着,嵌入了格拉齐安指尖的伤口。
  他厉声地,“刀!”
  萧撄虹慌忙递给他弯刀,格拉齐安面不改色,一刀削掉指尖那块皮肉,连着扭动不停的银色细长蠕虫一起,他夺过萧撄虹手里的银沙鞭,一鞭把虫子抽得粉碎。
  萧撄虹扑回去,“尤佳!尤佳!”惊奇地发觉血流居然缓了,虽然伤口依旧惨不忍睹。
  “狼没那么容易死的。”格拉齐安轻轻告诉他,“他受过比这更重的伤,没问题的。”
  萧撄虹冲口而出,“放屁!”
  格拉齐安不理他,解下腰带和外袍扔给他,“给他保暖。”
  “你……”
  “去抓蛇。”
  他说动就动,鬼影似的冲进魔法阵,米白色外袍下是一件素朴青色套衫,裹进夜色里几乎看不清楚,萧撄虹却敏锐发觉,阿梅代乌在看到他的第一秒钟就迟滞了一下。
  耶雷米亚狠狠一鞭子抽过来,几乎连着格拉齐安一起卷进去。他对格拉齐安有敌意——当然有!
  萧撄虹看了几眼,抿着嘴唇微微笑了。
  衣袖里又摸出一根放血针,他对着自己的指尖用力戳了一下,一滴浑圆硕大的血珠跌落在地上。
  阿梅代乌猛地回了下头,几乎被耶雷米亚劈中。
  萧撄虹举着那根手指,看着他,渐趋微弱的火光里,少年脸上的笑意微妙如天光云影,徘徊不定得令人心惊。
  你也想要我的血,不是吗?
  他又用力挤动手指,一连串鲜血汩汩洒上衣襟,他毫不介意地笑,带着种败家子的无礼与挑衅。
  阿梅代乌嚎叫一声,转身向他扑了上来,冲到魔法阵边缘,脚尖微微一绊,格拉齐安早抢到萧撄虹面前挡住,弯刀如电斜劈而下,逼得他不得不让开——否则身体当真要被对角截断!
  耶雷米亚的鞭梢已经雷雨云一样碾压下来。
  “别杀他!”
  少年嗓音沙哑甜冷,耶雷米亚手腕疾回,鞭子方向微微一转,缠住阿梅代乌的脖子,砰一声甩在地上。
  他又一鞭子凌空而下,清脆微弱咔嚓一声,正中阿梅代乌双膝。
  萧撄虹大怒,“笨蛋!你打瘸了他,那你要背他回去吗?!”
  格拉齐安守在他身前,听到这一句,忍不住嘴角一挑。
  
  堂堂龙牙会御使,当然不会背个来历不明的怪物,格拉齐安这会儿充分有了身为残障的自觉,安安静静站在一旁,满脸的“我是个瞎子”,萧撄虹盯了他一会儿,愤愤咬牙,恨了一声,“耶拉,去弄马来!”
  耶雷米亚看他一眼,倏去倏回,带了三匹马,萧撄虹十分疑心他打劫了夜巡组,奈何实在不想知道,他和耶雷米亚两人一骑,格拉齐安护着尤佳上了马,从头到脚被捆得严严实实的阿梅代乌被扔上另一匹马,几个人做贼一样溜回火兰馆。
  维琴秋入主药塔,火兰馆暂时无主,只剩龙骨馆里还有龙牙会驻守,耶雷米亚径自带路到披针馆,安顿好昏迷的尤佳。
  萧撄虹问耶雷米亚,“他什么时候会醒?”
  耶雷米亚不置可否,慢慢转向一边蜷缩在地上的阿梅代乌,“这东西。”
  萧撄虹轻嗤,“剥了他。”
  他说干就干,抄起柄匕首嚓嚓几下划开袍子,把阿梅代乌剥了半身精光,顿时微微发起抖来,“你妈的!”
  一回头瞪着耶雷米亚和格拉齐安,他眼里又涌上泪水,“你们看见了嘛!”
  格拉齐安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下,萧撄虹怒吼,“别告诉我这不是豹子抓出来的!”
  肩头,胸口,腹部,几处巨豹锥刀似的脚爪留下的长长抓痕还血肿新鲜,耶雷米亚轻轻点头,“是。”
  萧撄虹一拳打在他脸上,“是你放的火吗,阿梅代乌?!你混蛋!”
  阿梅代乌直直看着他,嘴半张不张,嘴角被打裂,鲜血细细流下来,他嘿嘿地伸出舌头去舔。萧撄虹一阵恶心,丢开他后退一步,求救似的看耶雷米亚,“他疯了吗?”
  “被附体了。”
  “被……什么?”萧撄虹一震,“刚才……你说‘去抓蛇’,是什么意思?”
  格拉齐安没作声,走到阿梅代乌面前蹲下,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阿梅代乌梗着脖子,一窜一窜地想要咬他,嘴角流着血和涎水,瞳孔直直地对着。
  格拉齐安露出受伤的手指,又晃了晃,萧撄虹看见,忽然垂下眼睛,是的……他咬着牙想,完全没理格拉齐安的伤口,尽管他是为了救尤佳受的伤。
  耶雷米亚轻声问他,“拿到了?”
  萧撄虹摊开手掌,透明塑胶证物袋里半枚带血的指甲。
  耶雷米亚点点头,“烧了它,别让人拿到。”
  萧撄虹叹口气,“阿梅代乌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不管“他”是谁,是什么,尤佳究竟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呢?
  堂堂狼林总管,会因为什么而受制于人呢?
  格拉齐安回过头,“小宝。”
  萧撄虹吓了一跳,立刻掩饰着没好气地,“干嘛?”
  “你的血。”
  萧撄虹又一怔,耶雷米亚伸手拉住他,声音微低,“格拉齐安,别太过分。”
  格拉齐安停下来,头也没回地无视了龙牙会御使音调里的恳切威胁,“我不想解释。”
  “蛇狩师的弟弟,埃米尔普优维奥雷拉教过你什么吗?”
  从背影里都能感觉到那股陡然的紧迫与震荡,格拉齐安瘦瘦的肩头绷紧一瞬间,轻声回答,“我们不一样。”
  “行了!”萧撄虹粗暴地打断他俩,匆忙得如同掩饰,“不就是要点儿血嘛……”
  他在耶雷米亚逼视下微微收声,蹲到格拉齐安身边,伸出受伤手指,“喏。”
  血挤在手心,格拉齐安用刀尖蘸过,啪地按住阿梅代乌的脸,不管他挣扎蠕动得像条巨大的离水鱼,硬生生用刀尖在他额头上一下下刻出了咒符。
  萧撄虹看得咋舌又汗毛直竖,赶紧扭过头,听格拉齐安音调迟缓地念,“Malum creaturis; traditurus oneself。”
  耶雷米亚冷眼旁观,这一刻才微微动容,也走过来轻声加入,格拉齐安看他一眼,并没拒绝。
  萧撄虹眯着眼睛,好奇又恐怖地盯着他俩,暗自决定,这事解决之后,两个家伙都要好好被收拾一顿。
  阿梅代乌挣扎得益发厉害,耶雷米亚索性撕下条袖子塞住他的嘴。他双腿都被打断,不能踢踹,整个人就成了被刺穿的曲蟮,胸脯剧烈起伏,身体一弹一弹,姿势极其诡异。萧撄虹忍不住又退开一步。
  眼前突然一花,他忍不住尖叫,“什么东西!”
  格拉齐安手起刀落,一刀戳在阿梅代乌下颏,入刀不深,只开了小小一个口子,嗤的一声,迸出的竟然不是血。
  半空中篷起一片萤火般的银色半透明雾气,耶雷米亚跳起来抓住萧撄虹迅速退开。
  萧撄虹惊叫,“那是什么?”
  纷乱中他看见那团雾气在空中迅速盘曲成形,银色底子上五彩斑斓,姿态柔软而邪恶,在空中懒洋洋而倨傲地打了一个滚儿。
  他立刻认了出来,“水银桥!”
  那条银色美丽的蛇,他认得它就像它认得他……呵,当然认得,既然它因他而死过一次。
  他简直觉得,那蛇在凝视他的一瞬间,脸上弥漫出一丝极其诱人的笑意。
  耶雷米亚一抬手握紧黑鞭,银蛇浮在空中,清晰得分不出是幻象还是实体,嗤嗤地吐着紫色信子,它一个巡回,似乎察觉了耶雷米亚的一身杀意,转身扑向正替软在地上的阿梅代乌包扎的格拉齐安。
  耶雷米亚把萧撄虹向后一推,一鞭抽了过去。萧撄虹大喊,“格拉,躲开啊!”
  蛇现形不过一瞬,格拉齐安迅速回头,双目空茫,俨然听见了萧撄虹,却全没看见任何东西。
  萧撄虹啊一声惊叫,他咬牙,你不是感觉得到嘛……死瞎子!
  耶雷米亚一鞭劈下,斩上银蛇飘浮不定的细长尾巴,那一小段蛇尾顿时消散,全没妨碍水银桥扑下的速度。
  幻象之奇异,连耶雷米亚也愣了一刹那。
  嗤的一声,蛇牙嵌入肌肤,血迸起浅浅几滴,比初春擅自早来的花枝几点红更突兀。
  格拉齐安本能探出双臂,接住沉沉倒进他怀里的人,他猛地睁大眼睛,苍白瞳孔原本和眼白几乎融为一色,分野处突然闪过了一丝淡淡的光亮。
  那双眼睛,在萧撄虹亚麻灰色发丝的散乱缝隙里微微地露出来,和耶雷米亚有一瞬间宛若对视。
  耶雷米亚没有动,黑鞭一击之后圈回来静静停在脚下,他看着这一幕,那孩子……他会挡在格拉齐安面前。
  在那条蛇咬住格拉齐安咽喉之前,萧撄虹合身扑上去,用自己拦住了它。
  银蛇死死地咬住他后颈,那一小块雪白皮肤瞬间泛青,血溅出来,它贪婪迅速地啜饮,忽然咝咝尖叫一声。
  格拉齐安果断伸出手,一把攥住蛇身。
  手指一点点收紧,银蛇痛苦抽搐,银彩斑斓的皮色和少年黝黑肌肤衬在一起,无形充满了奇异刺激的美感。
  格拉齐安狠狠用力,水银桥疯狂地吐出信子,整条蛇被串上荆棘似的绷得笔直,噗一声轻响,蛇在格拉齐安手指间粉碎,簌簌洒落了一地银粉,又融化似的瞬间消失。
  他迅速放倒萧撄虹,翻过来检视后颈伤口,耶雷米亚几步过来,伸手想提起他,格拉齐安按住伤口边缘,提刀飞快割出个十字,低头一口含住,用力吮吸。
  耶雷米亚无端微微觉得昏眩,他按住格拉齐安肩头,“你。”
  格拉齐安猛一抬头,自下而上盯住耶雷米亚,脸上毫无表情,双眼苍白,嘴唇上染满了血,渗进极整齐的乳色齿缝里。
  他噙着一条细细的银色小蛇,小蛇被他咬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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