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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睚眦香-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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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拉齐安转过头,“他信任你。”
  声线缓慢里带了点疲倦,余音未尽的味道,德拉加等了一等,格拉齐安却没有再说什么,轻轻走了出去。
  
  “看好那孩子。”
  那是哈拉兰布醒来之后对维琴秋说的第一句话,维琴秋执意带他回火兰馆,没人敢劝阻,又亲自替他诊查一遍,结果是全无外伤,只是太过疲惫需要静养,事实上他也的确沾了枕头就睡了过去,沉得像个死人。
  一睁开眼睛——正常的那只眼睛,他就这样告诉身边心急如焚的尊主大人。
  萧未瀛也微微一震,“哈拉。”
  “他的血,”哈拉兰布停了停,放低声音,“四分之一混血也就算了……他的血,能让卓根提斯改形。”
  维琴秋脱口而出,“不可能。”
  萧未瀛猛地站了起来。哈拉兰布看他一眼,苦笑,“骗你们难道很好玩么?侯爵大人……”他轻轻叹息,“你侄子,是个宝贝啊。”
  维琴秋困兽似的跺脚,像个愤怒的矮子精灵,“不可能,不可能。”
  萧未瀛按住他,“哈拉,说清楚一点。”
  骨塔师匠摸摸自己那只蛇眼,冷冰冰笑了,“我把他带进了蛛巢,在他身上埋了蛛丝。”
  维琴秋猛地抬起头,哈拉兰布没看他,“抱歉,维锦。我知道你不准我这么干。”
  维琴秋简直要背过气去,半晌才挣出一句,“我答应了送他回去的。”
  “亚伯拉罕大人选了他,你还想送他回去?”
  “你故意的……你妈的,你故意的。我就不该告诉你骨珠的事!”一口血浓浓压在喉咙口,吐不出咽不下,维琴秋盯着自己自幼的相识,脸色发青,他没料到哈拉兰布竟敢自作主张,蛛巢的异能向来只有骨塔师匠一人继承,就如同传说中的月门,不死不继,只有那些最出色的卓根提斯,比如龙牙会三御使,或者狼林总管,才有资格被带入蛛巢,由骨塔师匠亲自教导,提升他们化身原形的魔力。
  从蛛巢里走出的卓根提斯,都是这个家族里最出色人物。他们从不对人言说在蛛巢里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毕生不能离开梵比多山。就好像构成凡人的是筋骨和血肉,成就他们的却是无所不为的异能与魔魅的蛛丝,一旦远离就会坍塌崩坏似的。
  维琴秋气得想哭,虽然他已经很多年没哭过了。真是……越是你身边的人,越擅长背后捅你一刀。他惶恐地看一眼萧未瀛,水色清亮的眼睛里尽是少见的卑微和微微畏惧。他知道萧未瀛对家人的感情,因此益发恐惧——萧未瀛会说什么呢?
  萧未瀛轻轻握住他的手,多少给了他一点力气,看向哈拉兰布,萧未瀛的嗓音依旧平静温和,“他会怎么样?”
  “在蛛巢唤生出的幻境里,他给了我一下子,”哈拉兰布忍不住又抚摸自己的脸,仿佛心有余悸,“他把我这张脸都撕了下来,挖了我这只眼睛。”
  他盯着萧未瀛,“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他似乎当真并不是故意的。”
  维琴秋找了张椅子,扶着椅背慢慢坐下来,完全不想说话。
  “他向我道歉,那么认真,认真得就像这一切都不是他做的。在幻境里他做了一件事……他给我他的血,”反复抚摸着那半边脸孔,哈拉兰布的表情带点迷茫,“那种味道真的是……非常奇怪,非常好。”
  萧未瀛和维琴秋对视一眼,看见了对方眼里的心惊胆战。
  如果连骨塔师匠都恍惚于此,那孩子的血……究竟有多诱人?
  萧未瀛轻轻问,“你怎么知道他的血可以改形?”
  “他不是龙,不管他是什么,他的原形不是龙。”哈拉兰布叹了口气,“维锦,你再好好看看,我这只眼睛,是蛇的眼睛吗?”
  维琴秋没有动,慢慢把食指塞进嘴里,他又开始疯狂地咬。
  像个孩子一样,他含糊不清地问,“他知道你的愿望……他知道吗?”
  只有化身为龙,才能名正言顺地竞争龙牙会总座……那是多少年前稚嫩青翠的心愿和祝祷呢?
  ——哈拉兰布,你想做一条龙吗?
  那么,我成全你。
  萧未瀛轻柔小心地制止他,担心地看着指节上瘀血成紫黑的齿痕。维琴秋的情绪向来不定,何况眼下这个消息,实在够得上耸人听闻。卓根提斯的原形都是天生,想要改变,唯一的法子,是借助其他高阶卓根提斯的骨殖制成巫药,加以自身魔力引导。传说中,曾经有骨塔的卓根提斯靠这个法子,偷偷替自己的走兽原形加上双翼。
  但毁坏骨殖是族中第一重罪,格杀勿论,何况即使这样,也不可能彻底改变原形的族类。
  “……他真的把你变成了龙?”
  哈拉兰布闭上眼睛,“看好他,别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在这个家里,有多少人对自己的化身充满了令人恐怖而又浪漫的幻想呵,如果他们知道,身边就有个这样的存在,只要饮他的血……他的血。
  维琴秋慢慢捂住脸,“真让人发疯。”他嘟囔着,“小宝,你究竟是个什么啊。”
  “那么我们要做些什么?”
  哈拉兰布吃惊地睁了眼,萧未瀛平静如此,在他意料之外,他沉默地叹了口气,看来这世上没什么事能干扰侯爵大人的镇静与清醒了。
  “蛛丝增强了他的魔力,即使他不知道。所以在蛛巢被唤生的时候,他显得……”哈拉兰布想了想,找到个表达,“像被什么附体了一样,但那仍旧是他本人,或者不如说,是他总有一天要变成的样子。”
  娇糯是他,狂暴也是他,但这二者背后同时隐匿着的,是一个真正的妖物。
  “所以……”
  “唤醒他吧。”哈拉兰布笑笑,“虽然他不情愿。在蛛巢里,‘他’这样告诉过我,要等小宝自己愿意,‘他’才肯现身。”
  萧未瀛确认了一下,“‘他’,是指小宝的……原形?”
  哈拉兰布耸肩。
  萧未瀛皱了皱眉,点头,“多谢,哈拉。”
  哈拉兰布愣了下,随即扬起嘴角,轻描淡写地,“呵,不客气。”
  维琴秋没说话,脸上的表情有点窒息,萧未瀛连忙替他拍拍背,使个眼色,又做了个手势。哈拉兰布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心里莫名涌出些酸涩,脸上却笑得更清淡得体。
  维琴秋深呼吸,轻声开口,“你罩定他了,是不是?”
  哈拉兰布耸耸肩,“你以为我会被他抓破脸两次?”
  维琴秋赌气别开脸,“你混蛋。”
  哈拉兰布温和地笑笑,“这早晚德拉应该送他回来了,你俩不去看看么?”
  维琴秋站起来就走,萧未瀛对哈拉兰布歉意一笑,心照不宣点了点头,才跟出去。
  他在走廊里捉住一路急走的维琴秋,苦笑,“别使性子。”看见情人眼红红的,又有些心疼,叹了口气无话可说。他聪明敏锐,几句话就听懂哈拉兰布意思,无论萧撄虹是个什么,他四分之一维奥雷拉血统导致的变异都让他难以立足人世,他走是走不了了,一个凡人的混血儿,想在这个家里活下去,不身居高位,就等着被人弄死。维奥雷拉人最重血缘,就算这孩子当真是只罕见的妖兽,杂种就是杂种。
  何况他竟是那么奇特的一个孩子。
  既然如此,骨塔师匠索性当机立断,先斩后奏,在萧撄虹身上打下戳记,管他三七二十一,先表态收来罩着,给个非正式名分——能被埋入蛛丝,在家族里可是莫大的荣耀。
  真是用心至深。
  维琴秋呆了半天,“可北海公爵能接受么?”
  萧未瀛想了想,“事情定论之后,我会叫奥尔丁过来一趟,大家商量。”
  维琴秋思考片刻,也觉得只能这样,满心郁闷只能忍成一句抱怨,“这孩子可真成了碰不得的了。”
  他深吸一口气,撑持起艳丽眉目中那股异常明媚傲气,雪白牙齿咬紧下唇,“好,看我想法子抓你出来。”
  萧未瀛骇笑,“干嘛?”
  维琴秋慢慢转身,极郑重地看了他一眼,“开派对。”
  
  安布罗斯把地典司送来的衣物放进衣柜,阿德里安捧着盘果子送进来,一眼看见,犹豫了下还是出了声,“安布罗斯大人,我来吧。”
  安布罗斯一怔,微笑退开,随口说:“地典司想得周到,先给他做了夹衣裳。”想着有点好笑,“倒怕他冻着似的,难道瑞典还比咱家暖和了?”
  阿德里安应了一声,时近十月,山里已渗寒意,一早一晚更有了点儿冬天的味道,他拎着一件领上镶了貂毛的小斗篷正要挂好,想一想拿给安布罗斯看,“骑马时候可以穿。”
  安布罗斯也觉得不错,“再翻翻,有没有围巾,没有的话叫他们赶紧弄几条过来,裹严实点儿,免得玩疯了闹咳嗽。”
  身后有人清脆响亮地大声说:“娘娘腔,没出息。”
  安布罗斯头也不回,一脚踹过去,当然刻意放慢又轻,“滚,不知好歹。”
  萧撄虹笑着躲开,跳过来巴着他不放,一眼看见阿德里安拿着的斗篷,“咦,这个好。”
  安布罗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娘娘腔,没出息。”
  萧撄虹假装听不见,回头问阿德里安,“小小安,今天吃什么?”
  阿德里安腾地红了脸,闷了一会儿,转身溜了。
  安布罗斯长叹,“小宝,你就不能有点儿创意吗?”
  “很有啊,阿德里安比你小好几岁呢,小安。”
  “滚蛋。”
  “不要,出去玩嘛,翡翠海的草变成五颜六色了,超好看。”
  他言笑晏晏,四个月来亚麻灰的发丝已经长出了三四寸,修剪成一个普普通通的短发,斜刘海飘在眼前,益发衬得那张漂亮的小脸骨肉含霜,眉目如画。个子似乎也长了一点儿,脸上的婴儿肥却退了不少,轮廓一清晰起来,气质里有了种诡异的鲜丽。他本来就是个复古人偶的长相,十七世纪时装版画上的粉彩美人脸,却有栩栩如生的光彩。
  安布罗斯看他一会儿,纵容地拍拍,“好,去玩。”
  萧撄虹立刻乐开了花,哼着歌子换衣裳,安布罗斯注视他,心里怜惜,脸上一点不带出来,萧撄虹回头看他,莫名其妙一笑,“等会儿,我很快了。”
  安布罗斯口气柔和,“不急。”
  他已经决定,要尽可能对这孩子好一点。有时他会想,如果换成自己是萧撄虹,这样两难,这样艰难,心情又会如何?
  上次去骨塔走了那一趟,接回来一个吓到半死又极度虚弱的萧撄虹,这毛头在床上躺了足足一星期,才又有力气要吃要喝,蜥蜴可拉海守在他枕头边,不时嘶嘶叫着用舌头粘他,怕他死了。
  安布罗斯问过德拉加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家伙死不肯说,托词尊主大人吩咐,居然径自回了药塔。药塔的人百无一用是书生,杀人和骗人都不是行家,安布罗斯始终觉得他神色大为可疑,十足的不可告人。
  随后维琴秋却当真召见了他,三塔师匠、龙牙会御使加上狼林总管,琉璃彩绘灯光下,安布罗斯却觉得维琴秋那张精美细丽的脸孔格外妖异,就像骨塔师匠坦然的昭告一样,吓得他满身冷汗。
  “小宝是个卓根提斯,目前还不知道原形。他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再静修冥想也不管用,这一次,三塔要联手做点事情。”哈拉兰布环顾众人,微微一笑,虽然因为戴着枚眼罩,素来温和的笑容也显得诡秘了,“即日起三塔闭锁,辅使以上封禁,请龙牙会和狼林费心照应。”
  ……上一次三塔师匠联手,似乎还是一百多年前的事。
  耶雷米亚低低地问,“锁塔,要做什么?”
  哈拉兰布坦然地,“重筑雪谷。”
  他很清楚自己这句话的分量,说完之后就笑吟吟四下扫视,欣赏大家的表情。
  “他从未化身过,而且已经超龄,要让这样的卓根提斯现形,需要一个极为稳定的环境。”
  耶雷米亚喃喃地,“雪谷。”他仰起脸,冰凉眼光直视哈拉兰布,声音却极轻柔,“他是龙吗?”
  “这要他化身出来才知道。”
  安布罗斯已经呆了。雪谷,传说中的药塔圣地,他对此几乎一无所知,唯一听说过的是——那不是人呆的地方。
  作为维奥雷拉家族的顶级机密之一,雪谷比骨塔师匠拿手的蛛巢更为诡秘。那是三塔师匠倾尽心血构筑出的禁地,在那个无人能说清是怎样的存在之中,时间可以被储蓄,空间能够被折叠,此世与彼世间的联络被完全断绝,从前安布罗斯一直以为那是种依靠幻觉来掌控五感六识的法术,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物质存在,只不过被形容得太过妖异。直到他听说了一件事——瑶?薇恩?维奥雷拉曾经在雪谷里沉睡过整整二十年。
  无声浮出幽冥之海,死神亲吻过的花朵鲜妍如初。
  再出现在族人面前时,他还是那个二十出头的美貌青年模样,唇如鲜血,发如黑檀。
  安布罗斯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小宝……”
  气氛太过沉默,他一出声,所有人都看向他,尤佳惊得瞪他,已经来不及。
  维琴秋一挑眉,“嗯?”
  安布罗斯硬着头皮,“小宝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霍雷亚吃惊地看看他,又看看尤佳,再看看哈拉兰布和维琴秋,忍也忍不住地大笑起来。
  维琴秋狠狠剜他一眼,似笑非笑地,“为什么?”
  安布罗斯犹豫一秒钟,扑通跪下,不敢抬头,“主上恕罪!”
  维琴秋叹了口气,“小安,有屁就放,别等我抽你。”
  “属下只是觉得,一旦承认了勋爵大人是卓根提斯……咱家人就不会当他是勋爵大人了。”
  他绕口令似的一连串说下来,所有人都静在当场,过半晌维琴秋才骂了一句,“勋爵大人个屁,他爹、他二叔还都没死呢。”
  他挥挥手,“都滚蛋,回头再说。”
  安布罗斯离开时,觉出霍雷亚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可不是两难,不当他是自家人,他就是恃宠生娇的凡人孩子,在这山里既无地位又无尊严,只靠着一点父兄的情分余荫勉强赖着;可是当真由骨塔师匠认定了他是个卓根提斯,这孩子的未来只怕更是漆黑一片。
  ……他是什么身份,又是什么地位!
  他是再前代尊主的曾外孙,当代尊主兼药塔师匠待他如亲侄,刑塔师匠从不曾逆过维琴秋心思,骨塔师匠就更不必说了。龙牙会虽然没有总座,大家却早都看好耶雷米亚,毕竟他身手又好,年纪又轻。
  而耶雷米亚对萧撄虹是个什么态度,没长耳朵的都听说过。
  至于狼林……安布罗斯又一个寒战。
  升任自己做分队长、药塔总值,又调去专职陪伴萧撄虹……维琴秋的意思,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漆黑一片。
  拥有足以问鼎当家尊主的资格,在这个家里,那意味着什么?
  他抱持的唯一一线希望是:以维琴秋同萧未瀛感情之深,应该不会把情人的亲侄子推到众目睽睽之下当靶子。
  
  “小安,发什么呆。”
  安布罗斯低头,看见萧撄虹清清秀秀的笑脸,这样看着,男孩的笑容真是又干净又简单,盛开如扶郎花。
  安布罗斯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德拉回药塔了。”
  萧撄虹一怔,仿佛拿不准该做什么表情,笑容一瞬间凝住,摇摇欲坠,半晌才“哦”了一声,若无其事地,“走啊,骑马去。”
  “要是你……”
  “我不需要他。”萧撄虹打断他,“谁稀罕他,维锦自己就是药塔师匠,怕没人给我看病?”
  安布罗斯瞧了他一会儿,萧撄虹开始还连说带笑,被盯了几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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