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等到他伤好了,也能动了,再见到白圻的时候,却亲耳听到这个人对他说,他要留在宫里,不再回山中了。
梅十三有时候甚至会想,是不是那个九殿下对白圻施了什麽法,念了什麽咒,才会弄得白圻这样。
但白圻的心事那样的明白,在他面前也不藏起,他才知道,原来这世上,人与人的缘分,并不只是遇到的早与迟那麽简单。
梅十三闷声不响的站起了身来,看著门上的锁,说,“怎麽进去?”
九殿下把手一扬,半空就落起了细雨,他又把手一拧,那些雨滴就聚在一处,化成了钥匙的形状,九殿下得意洋洋的把它插进了锁孔,然後就听喀啦的一声,那把锁却仍未打开。
九殿下“咦”了一声,拧了又拧,却还是打不开,便有些慌了神。
梅十三开始火上浇油,说,“进得去麽?”
九殿下脸面上就挂不住了,冲他嚷道,“罗嗦什麽!”
梅十三笑了一声,说,“倘若你使这样的小把戏就进得去,他也不必锁这道门了。”
九殿下半天不吭声,心里却已经急出了火来,他直觉的知道,若是白圻发现他又偷偷的出去,只怕真的会生气。也不知道是为了什麽,他这一次实在不想惹怒白圻。
他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了,那道门却怎麽也进不去,梅十三叹了口气,说,“等他回来,就老实和他说好了,反正人也好好的,都在。”
九殿下听他这样说,反倒有了主意。他後退了两步,从袖中取出了一枚赤红的珠子,捻了两捻,屋里便听到劈里啪啦的响声,不消片刻,便看到窗上映著跃动的红光,倒好像是房里著了火似的。
梅十三也是大惊失色,说,“你疯了不成?”
九殿下咬紧了嘴唇,望著那舔破了窗户纸的层层火舌,闷声的说道,“你少管。”
白圻赶来得极快,眉间眼底,都是掩不住的心焦,可是来到廊下,却只瞧见梅十三下背著手,站在门前看著他。
白圻见他平安无事,眉毛就轻轻的皱了起来,可脸上的神情,毕竟还是松了口气的样子。那时火势已经渐渐的小了,也不知道是因为白圻,还是九殿下。
九殿下上前一步,逼问道,“白圻,那柜子里有我送你的火龙珠,虽然不值什麽,烧间屋,还是容易的。你怕是早就不记得了罢?”
白圻看著他,默然不语。
九殿下吸了口气,说,“我送你的东西也多了,你不记得,也不奇怪。”说到这里,竟然笑了起来,说,“我对你,也算是好的了,连五哥这样的,都说我们两个,倒算是有缘分的。”
白圻听到这里,居然出乎意料的笑了一下,那是一种不以为然的笑。
九殿下心口一阵闷痛,竟然不知道说什麽才好了。
白圻却只是淡淡的说,“十三呢,唤他出来和我说话。”
九殿下哈哈的笑了起来,说,“早被我拘住了,如今这样多自在。”
白圻的脸色一下就变了,说,“你再说一遍?”
白圻从来没有这样对他说过话的,九殿下的倔劲儿当时就被激了上来,一面制著梅十三不让他说话,一面冷笑的说道,“你让我说什麽我就说什麽?不过说也可以,我就算打散了他的神魂,也不怕说给你听的。”
白圻的怒气突然沈了下去,安静的说,“季麟,不要说气话。”
九殿下抖了一下,难以置信的看著白圻,有些慌张的问说,“你,你刚才叫我什麽?”
白圻轻轻的叹了口气,说,“你是要我还叫你九殿下麽?”
他连忙说,“不,不,别叫我殿下。”
他的脸上已经是一片通红了,也有尴尬,也有慌张。
《六月雪》 14 (4)
白圻把眼挪开,问说,“十三他没什麽事罢?”
九殿下突然生起了气来,大声的吼道,“十三十三,你就知道梅十三,你怎麽不跟他在山里过一辈子!他还说你是为了我回来的,可我才不信!”
九殿下心里也不知道是怎麽了,只觉得无限的委屈。白圻慢慢的转过脸来,一言不发的看著他,看得他心里直发慌。
白圻虽然不再开口问他话了,可他却更觉窝火。他攥紧了拳头,忍著怒气闷声说道,“他好得很,你放心。”
白圻看了他一眼,只说,“进去罢。”
等他不情不愿的跟著进了屋,白圻这才把门掩上,认真的说道,“五殿下十五那日登基即位,迎娶魔姬,听说各方的水族和魔将都会来前来道贺。我们就在那一日出宫。”
九殿下吃了一惊,说,“这麽快?”
白圻淡淡的说,“我等不得了。”
梅十三心里一沈,话就脱口而出了,“怎麽?”
白圻笑了一下,说,“这里我是呆够了,我想回尾羽山去。”
九殿下著急了起来,说,“可你心口的咒还没有解。。。”
白圻并不在意,微笑著说道,“他若是想取我的性命,那便取走好了。”
九殿下突然站了起来,说,“你想去哪里,想做什麽,我不关心,也不想知道。但我说了能解你心口的咒,就一定会解开。”
梅十三听著这人口是心非的话,突然觉得很快意,又很伤心。
快意是他一个人的快意,伤心却是他和九殿下两个人的伤心。
他大概猜得出,九殿下明明已经有了解咒的法子,却并不告诉白圻,只是不想这麽快和白圻分开,可他却也知道,白圻的脾气,还是和从前那样,认定了的事,谁也没办法劝的。
白圻却扬起了眉,问九殿下说,“为什麽?”
九殿下没听明白,疑惑的反问道,“什麽为什麽?”
白圻淡淡的说,“你既然会解却又说难解,迟迟不肯为我解,那就是想要拿什麽来交换了?你是想要五殿下如今的位置,还是要我的法力?又或者,两样都给你?”
九殿下瞪大了眼睛看著白圻,嘴巴张了半天才终於憋出了一丝声音来,“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
他心里只觉得好像做梦一样,眼前的事实在是太荒唐了,简直不象是白圻应该问出来的话。
白圻安静的说道,“我说过了,我从来没把你当做孩子。”
九殿下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那麽厉害,简直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一样,堵得他一阵阵儿的恶心。
梅十三是这样,白圻也是这样。原来他们都是这样看自己的。
他做了什麽事,难道就是为了要求对方的回报麽?
对著梅十三,他是不屑辩解。
可对著白圻,他却是没法儿辩解。
白圻说的那些事,他并不是没想过,只不过他没有五哥那样的狠心和本领,也做不到五哥这样的地步,所以他没法儿给自己辩解。可他的心里为什麽那麽难受,难受得他想拿刀把胸口划开,把心取出来给白圻瞧一瞧。
他想那些事的时候,还不知道,白圻在他心里,竟然是这麽的重。
他站了起来,不声不响的走到了那个被他敲碎了锁的柜子前,狠狠的甩开了柜门,一件件的把那些东西拿出来,使劲儿的朝地上摔去。
可是在摔到那只含著火龙珠的玉龙时,他的手被白圻紧紧的握住了,他一扭头,看到白圻神色复杂的看著他。
他脸一沈,说,“放手。”
白圻轻声的说道,“九殿下要撒气,请拿屋外的东西。”
白圻手上的劲儿很大,几乎可以捏碎他的腕骨,他不说话,面无表情的松开了手,可那条含著琉璃火球的碧青色的小龙,却在他松手的刹那,化成了粉末。
白圻难以置信的看著他,脸上的表情,夹杂著愤怒和伤心,还有让他说不清的心痛。
可他却是故意的。
因为他还是记得的。所有赏给白圻的东西里,只有这一件是例外,这只含著琉璃火球,憨态可掬的碧青色小玉龙,一副贪玩的模样,瞧起来没有丝毫的凶狠和威严。
可那却是白圻唯一一次开口,朝他要的赏赐。
他想白圻一定很喜欢那只玩耍著火龙珠的玉龙,不然也不会朝他开口要了回去。
可他还是把它给毁掉了。
白圻紧紧的盯著他,逼问道,“为什麽?”
还是那麽简单的三个字,却带出了说话的人积压了许久的怒火和不解,变得咄咄逼人,变得那麽尖锐,难以忍受。
他心里刺痛,却仍毫不客气的反问道,“什麽为什麽?你都不希罕,我为什麽就不能砸?全砸光了我才高兴,才解气!”
《六月雪》 15 (1)
他不愿惹怒白圻,是因为他心里隐约的察觉到了,他与白圻之间,再也不会象从前那样了。维系在他们之间的那一根线,也许轻轻一扯就会断。
可他偏偏在冲动之下,做出了一定会惹怒白圻的事。
因为他想让这人冲他发火,怎样也好,总之不要那样冷漠的看他,就好像真正的白圻不知道去了哪里,而这个人,只是戴着一个他所熟悉的面具,却与他什么干系都没有。
他想要激怒白圻,却也只不过是想要看看,这个人的心底,究竟在想些什么罢了。
白圻的眼角微微的垂了下去,静了片刻,才仿佛叹气一般的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希罕?”
他惊讶的抬起了头,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着,好像要跃出来一样。
“。。。你希罕,那为什么又。。。?”
白圻眼底有些黯然,却又笑了起来,理所当然的说道,“我怎么不希罕,那青龙是昆仑山上的灵玉所出,那琉璃火球虽小,却是可以驱寒养身的宝物,我当然是希罕的。”
他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心里震惊不已,又失望又愤怒,连连的大声说道,“我给你解,我这就给你解,。。。”
他的声音里满是苦涩,后面的话,已经问不出口,只能艰难的顿在那里。
白圻一言不发的望着他,脸上的神情,非喜非悲,却带着一些难解的困惑。
他拿出短刀,割破手指,然后在桌上画出了一个圆圈来,僵硬的说道,“你的本相虽然是白马,可死后也化做黄龙,飞升为神,既然如此,那我便用龙的法子解你心口的咒,应该能成。”
白圻只是看着他,并不答话。
他提醒白圻道,“先同你说,这个法子是要借你的血一用。”
白圻笑了起来,说,“几滴血换个自由身,太便宜了。”
说罢,就把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他清了清喉咙,说,“是心口的血。”
白圻瞥了他一眼,把手抬起,缓缓的拉开了胸前的衣裳。
他看着白圻那雪白一片的胸膛,面上突然无端的一热,呼吸也急促了起来。他慌乱的偏开了眼,握住了手里的短刀,声音嘶哑的问白圻道,“你不怕我一刀下去,剖了你的心,要了你的性命吗?”
白圻淡漠的答道,“死在你手里,总好过死在五殿下的手里。”
他愣了一下,心里却觉得刺痛不已,便自嘲道,“是,我没五哥那么多折腾人的法子。”
白圻皱了一下眉,没答话。
屋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十分尴尬。
他吸了口气,对白圻说,“我要动手了。”
白圻点了点头,他的刀就已经落了下去,划在了白圻的心口上。
他把刀用力的朝里一送,就听白圻因为吃痛,低低的叫了一声,他说,“对不住了。”
话音刚落,他就把刀口一转,横着又划了一道,然后便把手指伸了进去,捏住了白圻心口处的那枚龙角。白圻痛得脸色惨白,额头上汗珠滚落下来,不消片刻,就浸湿了他的衣袖。他心中不忍,却还是狠下了心来,使劲儿的朝外一拉。
那龙角在白圻的心口放得久了,又有五殿下的咒相催,几乎化在血肉里,他猛地一拉,看到白圻痛得几乎面无人色,咬着牙说道,“季麟!你好。。。”他心口一震,就觉得好像自己的心也被人撕开了似的,却还是不分由说的把那枚龙角扯了出来。
白圻不知道是何时把手扣在了桌边的,大概痛得实在厉害,竟然把那红玉的案角都捏碎了。
九殿下的手上满是温热的血,那枚龙角沾着血,在摇曳水光的润泽之下,似乎也和从前不大相同了,竟显出了几分犹如刀光般的寒气来。
他看着那案角,心口砰砰直跳,也是因为后怕,也是因为迷惑。他原本以为自己这么出其不意的从白圻心口取出龙角,一定会被白圻所伤,却没想到,白圻竟然没有动他丝毫,这不免让他的心里生出了一些期盼来,忍不住要胡思乱想。
他怔怔的看着那龙角,然后摇了摇头,把它反手压在了桌上那个用血画成的圈里。
他做完这些,才深深的吐了口气,转过脸去对白圻说道,“好了,如今你可以把我的身体还给我了,你就和梅十三。。。想去哪里,去哪里罢!”
《六月雪》 15 (2)
白圻的神情,却有些惊讶,好像原本并不相信他能真心替自己解咒似的,可等看到了桌上的龙角,又瞧了瞧自己心口处的愈合咒,再望向他的眼神里,就颇有些难解的意味了。
他心中刺痛,却还是固执的又重复了一遍,“把我的身体还我。”
白圻默然无语的从怀里取出了一个锦囊,去了柜边,把那火龙珠的碎片用法术拢在了一处,然后仔细的收好,这才同他说道,“你因為我的缘故,身上才会有寒症发作,如今龙角虽然取了出来,可寒毒却依然留在体内。这颗琉璃火球在我的心口炼过,原本是能帮你吸纳寒毒,如今碎了,效用大约只有从前的三分罢,你就将就著先用。等我重新寻了宝物炼制,再给你。”
他又是惊讶,又是羞愧,心里思绪翻涌,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干脆把头扭向一边,僵硬的回绝道,“不必了,你还是快把我的身体还给我罢。”
白圻大约是忍著痛的缘故,脸色越发的难看,却还是和和气气的同他解释道,“我把封著你身体的那枚龙角藏在了北海中的琼花树下,此次我与十三出宫,先一同去那里。其他的事,等到了那里再慢慢的计较。”
九殿下心里愈发的难过和气愤,想,“原来你这样防备著我。”又想,“竟然藏在哪里,怪不得五哥怎麼也寻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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