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笑地说:“其实小森也希望我能捉住凶手,倒是你冯先生一再制造障碍。”
冯礼怒喝道;“请你赶快离开,否则就会向乐迷宣布音乐会因你而取消。”
好厉害的威胁!我只好耸耸肩从左台侧的台阶下去。
“嗨!大队长。”一声娇呼,只见最前一排的贵宾席位里,左云正向我连连挥手,我挤到她身侧坐下来,笑着说:“你真行,能拣到这么好的位子。”
左云得意地笑笑,说,“我若这点小手段也没有,就不用出来混了。噢,说真的,我很想单独采访小森一次,大队长,你身份特别,能帮忙让我见到小森吗?”她面向着我,轻蹙秀眉眨着凤目样子非常动人。我自忖当时的处境,自身都无权再见小森,怎能帮她?可是我嘴里却说;“明星记者想报导独家新闻吗?好!让我老杜想想办法。”我停顿了一下又笑着问她:“不知事情办妥后,对我有什么酬谢?”
她咯咯笑着推了我一把,说;“大探长,放心吧,我可不是那种知恩不报的人。”
突然,全场听众欢呼起来,喧声震天。正八时,小森全套黑礼服,昂然步出台前,左手拿着酒瓶,里面是碧绿的酒液。
鼓掌声欢叫声震天响起,几乎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热烈表示对乐王的崇敬和拥护。我并不想站起来,却被左云硬拉了起来,只好苦着脸站着。
小森举起双手,所有的人忽地静下来,由喧闹到寂静,那种对比令人倍觉感动。
我和左云坐在左侧的最前排,可以清楚看见小森每一个表情,只见小森如梦幻的眼神缓缓出现,当他望着我和左云时,明显地停下来。
他眼睛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身边这位美女。
我再次见到他在饭店总统套房处初遇左云的眼神,兴奋中夹杂着悲哀。
这眼神触动了我某根神经,突然使我不安起来,职业的本能告诉我这眼神是大有文章。
左云已感到小森正专注地看她,激动的秀目含泪,一副神魂颠倒的样子,我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妒意。
好不容易小森的眼光从左云脸上移往别处。
左云用颤音低声说:“你看他又拿酒瓶出来了。每次演奏他都拿酒出来,可从未见他喝过。”
小森将酒瓶放在一边,拿起早先放在桌上的吉它,在麦克风前坐下来。
全场一片寂静。
“叮咚!”乐王小森开始弹奏,他修长纤美的手指,轻柔地在吉它弦上弹舞起来,一时间象流水般天地净是叮叮咚咚的乐声,我想听那是什么旋律,什么曲调,却完全把握不到,只是一个音接一个音,甚至音和音之间的空隙比音本身更有意思。
“咚!”余音欲尽忽又爆起叮叮咚咚一连串珠落玉盘的声音,那音响似乎在很遥远的地方,我以前从未象此刻这样专心倾听每一个音,我已迷失在音乐里。
我感到漆黑的大地闪亮出一个光圈,跟着是一连串逐渐远去的光圈,没有了人,没有了露天演奏场,柔风拂过绿野,青草波浪般起伏,有若无岸无际的海洋;孤崖上明月高悬,银光倾泻在崖下奔腾的流水。在小森魔幻般的音乐引导下,就象一个个甜密的梦,我进出着奇异的景色和迷人的环境,身不由主。
我感到吉它的清音钻进了我的神经,和脉搏一起跳动起来,我感受不到天气酷热忘记了到这音乐会来的目的,忘记了对小森的怀疑,只剩下至纯至美的音乐甜梦。在这至纯至美的天地里,我跨越了对生死的恐惧,体悟到宇宙的亘古不灭,无有极尽,忽然,一股莫名的悲伤涌上心头?旋又为另种说不出的喜悦代替,可谓百感交集。
“咚……”余音袅袅。
我茫然睁开眼睛,恰好看到小森离开的背影,发觉自己已泪流满面。
我旁视身边的左云,这位美女也一样珠泪涟涟,一副痴醉模样,似乎她的大脑仍留在音乐世界里。我推推她的肩,让她清醒过来。她不好意思地抹抹泪痕,向我娇笑道:“大队长,你的感觉如何?我说过的话不错吧!”
我问她:“你不觉得小森的音乐是一种巫术吗?”
她点点头说:“就算是毒药,我也心甘情愿服食,哦,大队长,你设法让我单独采访小森吧!你答应过的。”
我想起了小森凝视左云的眼神,一种说不明确的预感使我觉得有必要立即牢守着这位美女。
于是我回答她;“我很愿意帮忙,不过有个条件。”
左云笑着说:“大队长没办事情先讲条件,好吧!听听你的条件。”
我站起来环视会场,说:“听众快走光了,让我们退场吧!我搭上你的汽车后会告诉你的。”
她稍迟疑了一下,旋即笑着把手穿进我的臂弯一同出场。
她驾驶着车子缓慢地前行,一面说:“大队长现在可以谈条件了。”
我凑在她耳边,轻声说:“让我就去造访你的香闺。”
她猛地停下车睁大凤目看着我说:“现在去?这么晚?……为什么?”
我轻咬她的耳珠,说了句:“让咱们共度良宵。”
她立刻把身躯歪向一边,绷着脸说:“象你大探长这样的正人君子也要打我的主意?”
我见她恼了,赶忙解释:“我们须商量约见小森的事啊!你也知道小森一向拒绝记者采访。”
她把手放在驾盘上想了一会儿,可能是单独会见小森的诱惑力太大了,她终于又露出笑容,驱车飞驰前行。
左云的二层楼房在南部一个清幽小镇,林木扶疏,花香阵阵。
车子停下,左云领路来到她的房门,她用钥匙把门打开,后退一步,把手一撂说:P“探长,请!”
我刚把脚伸进门里,只感一阵昏眩掠过我的神经,我跄踉两步,“砰!”一声,头撞在门边的墙上。一阵天旋地转,我赶紧扶住门边。
似乎左云也走进屋里,但紧接着,“啊!”左云一声惊叫。
一个模糊的意念掠过:“出事了,快救左云。”
我挣扎着往里走,才走两步就支持不住,跪到地上。
一种邪恶的力量正控制着我的神经,使我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疲倦正从我的神经中枢扩散开来,蔓延到全身,我只想长眠不起。
我躺了下来,脸颊接触到清凉的花砖地面,头脑立刻一醒,我猛咬自己的舌尖,剧痛使我全身一震,清醒了大半,我拔出手枪,死命对抗着控制我神经的极度疲乏眩晕感,一寸寸地往里爬。
房间里一副可怖景象。
一个全身赤裸的男子,背对着我,他的脊背有一个血红的印,就象一条似鳄非鳄的图形纹在脊背上。
“轰!”枪弹射中他的左肩,男子歪倒向一边,我再也受不住那眩晕感,昏倒过去。
到我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下午。
我爬了起来,左云仍然昏睡不醒,但她面部平静安详,高耸的胸脯仍有节奏地起伏,地上的鲜血变成了焦黑色,使我知道昨夜并非一个噩梦。我将她抱到床上,盖好被,拿起她的车钥匙,立即驱车前往演艺场。
我直闯后台,来到化装间前被冯礼拦住。
他厉声说:“你到这里做什么?”
我冷冷地说,“要证实一件事。”
他脸色一变说:“不行,你必须走开。你再不滚我就叫警卫赶走你。”
我气极大喝一声:“冯礼,你再敢影响我执行公务,我就到法庭告你,你知道吗?就在昨夜一个少女几乎又被害死。我必须见小森!”
我们正在厮缠,里面传出小森平静的声音:“冯礼,你还想给我瞒到何时?我的痛苦还不够吗?让杜队长进来吧!”
冯礼惶急地嚷道:“小森,你要干什么?不,不!你是人类珍贵的宝物,成千上万人需要你,我一定要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但小森却自己走出门外,手里依然拿着那碧绿晶莹的酒瓶,他用令人感到诡异的眼神凝视着我,脸色出奇的苍白。他一语不发向前台垂幕走去。
我喝道:“站住!”我走向他的身边,想检查他的背伤。
他用手推开我,平静地说:“不用检查了,你射中的就是我。”
我恨恨地说:“果然是你!对不起,我要拘捕你。”我刚想拔出手枪,冯礼抢先一步拦住我。
小森依然平静地说:“是我犯了罪,但又不是我,昨天你也看到了它。五年前我在南美亚马逊河区旅行,失足跌下了水,被一个奇怪的生物附在于脊背上,我发了半个月的高烧,后来发现那怪物竟和我结成一体。”
我只觉头皮发麻,颤声问:“是不是在你脊背上?”我想起小森后背那似鳄非鳄的红印。
小森点头说:“你明白了?不是我演奏,而是它!音乐由它流到我脑内,传到手上,再倒流回它那里,它再把音乐传给听众,使听音乐的人有最美妙的享受。”
啊!一种能控制人神经的生物。
小森继续说:“只有在酷热的天气里,它才令我有演奏的冲动,它的异能才能充分发挥。可惜,这个在我体内的异物。既具有超人的灵性,也有可怕的兽性。每次演奏会都会激发起它最原始的兽欲,它控制着我的神经,使我身不由己,结果发生了惨案。”就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眼神越发沉郁,又接着说,“罪恶发生后,我的良知会突然苏醒,于是自责,苦恼、厌恶、痛恨搅得我无一时安宁,我早已失去了内心的宁静平和,丧失了自尊,没有快乐,更没有荣誉感。我……生不如死。”他突然喊起来,“我仇恨它到极点,杜队长,杀死它,杀死它!”
他的语音刚落,冯礼一把抓住我的肩头,狂叫道:“不,不,你不能杀它,它早已和小森合为一体,无法分开,杀它就是杀死小森,但若没有了小森,也就没有了令乐迷们神魂颠倒的音乐,为了千万乐迷们,请你放过小森。”
我情绪激荡,起伏不已,小森与它合奏的音乐,确是“此曲只应天上有”,引发人类进入梦寐以求的幻境,我是否应该网开一面,放过它们?是否应该为了广大乐迷而抛开法律,放弃原则?我的手已在发软,枪口已垂了下来……
这时小森已向幕前走去,他对我们凄然一笑,说:“对不起,音乐会时间到了,乐迷们正等着我。”他拿着碧绿酒瓶,步履踉跄地走到台前。
疯狂的掌声和欢呼声响彻云霄,忽然又沉寂下来。
“叮咚!”音符一个接着一个跳动着,一幅一幅的图画在我四周闪现,我感受到心灵深处那无尽无穷的天地,小森的音乐把我引领到从未涉足的异域里,痛苦、迷惘、悲哀、热爱,狂欢,种种感受洪水般冲过心田。
小森不断弹奏着,音乐由它流向他,再由他流回它,再流向四周与他哭笑与共的听众心灵里。
在快乐与悲哀的极峰中,小森缓缓拿起早先放在一旁的酒瓶,旋开瓶塞,将里面碧绿晶莹的液体一饮而尽。
他最终喝了那瓶封喉的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