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鬼
苏泽夏在这个大医院实习将近半年了。手脚勤快利落,善于思考,头脑灵活,反应迅速,是所有带教过的医生以及接触过他的护士对于他的评价。
微长的刘海略盖着眼梢,抬起头与你对视时,眼睛里都是带着不经意的笑。这个挺拔帅气的年轻人,不管轮转到哪个实习科室,总能博得大家的喜欢。甚至有带教医生说:“这个孩子还真是当医生的料。”
每年这个大医院都会招聘数量极少的医护人员,想进来的人挤破门槛。对于没有关系没有背景的苏泽夏来讲,只有这样,只有表现的比其他学生更好,给人留下的印象更深,或许才能多一些机会进入这个医院。然而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这个几率究竟有多大,恐怕连自己都得苦笑。
若没有这些利益关系,苏泽夏怎会如此殷勤而近乎讨好?这样的人,连自己都是打心底里唾弃。医生的素质?苏泽夏直想冷笑,救死扶伤什么的从来都不是他的理想,这个专业也不过是乖乖顺从了父母的意愿。自己,一直是父母心中完美的好孩子。毕业后找到份稳定的工作才是王道!
所有在医院实习的学生都知道,他们就是不拿工资的义工,写病程啊,开化验单啊,接收病人啊,常规简单的体检啊,跑腿的事情啊什么的,基本都是学生的活儿,在医院里每天做着打下手的工作,这和一般的公司性质差不多。所以那些带教的医生们,被学生们称呼为老板或者BOSS。没有人愿意每天乐呵呵的做这些琐碎的事情啊~~
“小夏啊。你有空么?帮我把这个急查的血标本送到化验室吧。”
苏泽夏心里有些烦躁,当然没空!自己不会去啊。抬起头,却还是好脾气笑道:“好,马上去。”
“呵呵,谢啦。”
叹了口气无奈的放下写到一半的病程,拿起采血管和化验单,走向电梯门口。电梯门打开,迎面涌出来一群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带着无框眼镜的男人。西装革履,眼神犀利。又是那个VIP1床特护的家属吧。苏泽夏暗暗想,你以为医院是你家公司来开会的么,每次都搞这种排场,真是搞笑。再了不起的人物还不是快死的人。
苏泽夏退让门口,冷冷的看着面前鱼贯而入的一群人。遗嘱啊遗嘱,有多少人是奔着你来的呢。
苏泽夏想起这个特殊的病例。1床,高宇桥,45岁,昨天早上入院的,患者神志清楚,全身多处腐烂,散发着浓浓的烂肉般的味道,家属说是意外创伤,伤口感染,私人医生治疗了一段时间没有好转,才慕名前来这个医院治疗的。
烂成这样才来,你家医生是吃什么长大的?创伤治疗不当伤口感染才会引起腐烂。在抗生素生产水平高度发达的现在,伤口控制不住能感染成这样,实在能让人唏嘘不已。
在家属中的一个长者进入主任办公室长谈以后,所有医生及护士对于他的病情都闭口不再提。
这个世界上,钱和权利能把一切流言蜚语扼杀于摇篮里。科室里的老护士肖姐对于苏泽夏好奇的询问,轻描淡写的说:“豪门里的恩怨太多,你就当看电视剧吧。没听过好奇心杀死耗子?”
苏泽夏嘴角抽搐:“肖姐你把我当耗子么?”
“至少算不上是猫……”
“……”
送完血标本,苏泽夏回到病房,看看时钟,五点一刻。今晚夜班,夜还没开始呢,人却已经感觉没什么精神了。带教医生李沐风把攒了三天的管床病人的病例一股脑儿丢到自己面前,轻飘飘的丢下一句“小夏我很看好你喔~”然后就坐到角落里去看报纸了。
苏泽夏忍住向李老板砸病例的冲动,长叹口气,埋头奋笔疾书起来。
“李医生,李医生!快来看看1床。”
提笔不到十分钟,护士小伊的惊慌失措的声音从特护病房传来,紧接着,呼叫铃在病区尖锐的响起。小伊工作也有两三年了,这样的惊慌失措实在是有失一个护士该有的工作素质。无论什么情况下,医护人员的情绪都应该是最冷静的。
李沐风起身快速走向特护病房,苏泽夏紧跟其后。虽然李沐风平时作风懒散,但是病人这块儿却是一等一的认真与严肃。
工门口几个个家属神色有些紧张,不停朝里面张望。看见医生走过来,一名西装革履的男子拦住李医生,恳求道:“我是他弟弟高宇森,请让我进去,我想看看他,也希望能帮上忙。”
苏泽夏站在李沐风身后打量着这个人,是开始电梯门口见过的那个男人。三十上下,身材修长高大。他那一身笔挺的银灰色西装,硬朗的侧脸,一丝不苟的头发,明亮的无框眼镜,细长锐利的双眼,无不彰显着上层人士的矜贵。说着这样的话,口气里却没有一丝恳求别人该有的谦求,像是生意场上胜券在握时谈判的口气,带着些许压迫生硬的态度。
按规定这个时间是不允许探视的,李沐风不说话,摇头拒绝,推开门特护门准备进去。
“李医生?”低沉的声音,连同一只手臂,一同拦住了李沐风的去路,男人意思,再明显不过。
李沐风不悦的皱起眉头,而此时病人的情况不允许在这里浪费时间。
“进来吧。”
一进门,一股腐臭味儿扑鼻而来。里面的情况让苏泽夏吓了一跳。由于制度原因,这是苏泽夏第一次真正近距离看到这个患者。
病房里的白炽灯刺白的晃眼,泛着青色,填满房间的每个角落。高宇桥坐在床上不住的颤抖,输液管被尽数扯下,床单上星星点点全是血。包扎的纱布扯的七零八落,血迹斑斑,身上没有几处完整的皮肤,手臂上,胸前,脖子,一个又一个碗口大腐烂靡黑的坑,触目惊心。有的地方可见森森白骨,像是无数只蛆虫爬进□里,欢快的蠕动着。整个病房散发着药水和烂肉般的刺鼻味道,令人作呕。这哪里是个人,明明已经是一具腐烂的肉体。
他盯着床位,深陷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和绝望。断断续续嘶哑的哭喊着,我受不了,该还的都还给你了,求你,求你放过我。我受不了了。
护士小伊站在一边,无助的看着李沐风,声线有些发抖:“本来好好的,他一直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我正准备给他换点滴液体,他……他突然坐起来,扯□上的输液器,超我扔过来,然后就是这样了。”
李沐风皱着眉,患者的情况本来就不乐观,机体腐败的速度很快,这已经是难以解释的现象了。不管用多贵的进口抗生素都控制不住腐败的速度,中医秘制的生肌膏剂也试过,在他的身上都没什么效果。现在这种情况,难道精神也出了问题?
“小夏”,李沐风看了眼苏泽夏,苏泽夏立刻会意,两人准备上前一起压制住高宇桥。正欲走向高宇桥床边,被那个自称是高宇桥弟弟的男人高宇森的男人再次拦住:“不要过去。”
苏泽夏忍不住轻声道:“先生,病人情况很不稳定,请你配合医生的治疗。”
“治疗?”那男人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一个冷笑话一样,眯起眼睛,投过玻璃镜片,带着些许嘲讽,看着苏泽夏:“这些治疗毫无用处,见习生。”
苏泽夏的脸瞬间冷了下来,眼神毫不忌讳直刺刺的盯着男人的脸,充满轻蔑的“见习生”三个字让苏泽夏怒火中烧。
苏泽夏冷声道:“那是因为你们家属没有如实告知患者病情。”
李沐风听到这句话时诧异地看着苏泽夏,苏泽夏感觉到李浩注视自己目光,立刻转过头,糟糕,说漏嘴了!
高宇森有些不悦道:“看来你们医生并非个个信守承诺。连见习生都能掺和进来吗?”
李沐风看着高宇森,冷冷的说:“他并不知道,医院自然会信守承诺。况且,这并非是什么光彩到值得到处宣扬的事。”
“哼。”高宇森面色阴冷,双手环抱于胸前,转过头盯着高宇桥不再说话。
高宇桥渐渐停止了哭喊,沉默不语。视线一直注视着床位虚空的某处。无助而绝望。
高宇森轻轻哼了一声:“你以为这样能救你的命呢。”踱到床尾,站到高宇桥死死盯着的位置,以怜悯却又带些讽刺地口气低声道:“你的欲望太多了,这就是代价!你现在太虚弱了,更加对付不了他,放弃吧。也该易主了!”
顿了顿,男人弯起不带任何笑意的嘴角,微微侧过头看着身边,仿佛那里站着另外一个人般,“是吧,苍术!”
高宇桥仿佛看到了什么景象般瞪大了双眼,满眼的惊恐,“高家没有我能有今天吗?你这个过河拆桥的畜生!”嘶哑的声音里满是怨恨和不甘,他扑到床尾,双手紧紧拽住高宇森的衣领,骂道:“畜生!猪狗不如的畜生!高家的一切都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用这条命换来的,而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这个哥哥的?现在我快要死了,你来坐享其成?”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高宇森,你休想!我死了,高家一切也不可能是你的!我还有时间,还有时间……最后的 最后的 ”
说到这儿高宇桥脸色大变,面色僵直苍白,大口大口喘着气,双手紧抓着床单。喉咙里发出嘶撕的声音。
李沐风感觉到整个病房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像是夏日里暴风雨前的低气压,沉闷,压抑,但是森冷。容不得细索,立刻走到床边,下医嘱进行急救,对高宇森吼道:“你不要再刺激他,出去!”
“放心,他现在不会死。”男人不带表情地看着在死亡线上挣扎的高宇桥,眼神带着些许玩味,缓缓道:“血与肉……还没有耗尽。”
一场豪门兄弟的恩怨戏码让苏泽夏看的心惊肉跳,这个弟弟,恐怕是很高兴的看到哥哥死去,继承高家大片产业吧。面对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面不改色说着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这个男人,未免太狠毒了点。钱,果然是万恶的根源。苏泽夏一直认为这句话是真理。
让苏泽夏疑惑的是,这个病房就他们五个人,高宇桥胡言乱语也就算了,那高宇森是在和谁说话?
回回神,病人情况危急,顾不得再多想,苏泽夏赶紧跑过去帮忙。正当他走到床位的时候,突然眼前一黑,失去知觉,一头栽倒在地。
2
识鬼之人
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迟钝的睁开眼睛,苏泽夏发现自己躺在医生休息室,感觉就像平常没什么两样,睡了一个兀长又无梦的好觉。
昨天怎么了……唔,是自己又昏倒了。就像以前那样,突然意识丧失,无缘无故,又无痛无病。醒来发现,却只是睡了一个好觉。
“喂!小鬼,醒了!”耳边传来略显沙哑疲惫的声音。
苏泽夏还没反应过来,一股轻烟夹杂着浓浓的烟草味道直喷在脸上。
“咳咳!你干什么!”
闻声望去,李沐风正坐靠在床边的椅子上,穿着白大褂,气定神闲的翘着二郎腿,手术台上那动作娴熟优美的修长手指,此刻食指和中指夹着一根烟,一口一口吞吐着。平时神采飞扬的桃花眼,此刻尽是难掩的疲倦。
“睡醒了?你倒好,关键时刻总是掉链。忙了我和小伊大半个晚上。”李沐风眼睛乜斜着门外,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声音里却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
苏泽夏还是觉得有点愧疚,摸摸鼻子道:“抱歉!……”然后顿了顿,仿佛是忍了许久一般,“boss,能不能把烟灭掉,医院里规定不准抽烟,况且你还是医生,又想被扣奖金了吗?”
“哦~是吗”,李沐风无所谓耸耸肩,“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啊。”
这么说着,却起身走向床边的桌子,把烟蒂按进烟灰缸灭掉了。
苏泽夏从床上坐起来,套上卫衣外套,问道,“一床后来什么样了?总觉得他和他弟弟都有点不正常。昨天……他们的对话,好像病房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似的”
李沐风没有直接回答,反而一脸严肃的看着苏泽夏,“……昨天你说家属没有告诉病因实情,是谁告诉你的,你还知道其他什么?”
苏泽夏瘪瘪嘴,“那次主任和1床的管床医生老杨在安全出口谈话时我刚好路过听到的,就听到这么一句,他们看见我就没说话了。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恩……”,李沐风应了声,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单子丢到床上,“一床现在病情还算稳定。我开了几张检查单,去检查下吧,你这样晕厥也不是一两次了。”
苏泽夏有些意外的看着床上的几张单子,都是缴过费的。心底里暖暖的,这个冷面热心的BOSS啊,你要是平时勤快点,不要丢给我那么多病程写就更好了。
抬起头感谢的笑着说,“李老板,谢谢!我以前检查过的,这个情况从小就有了,小时候去过好几家大医院,也没检查出什么毛病,现在身体各指标也很正常啊!”
“嘁……”李沐风回头看着苏泽夏,上下打量着,“也是,个头不小,肉也不少,看起来不像病秧子的料。”
说完,李沐风脱下白大褂,挂在门后的衣钩上,打开自己所属的衣柜门,拿出一件黑色高领毛衫,行云流水般套在身上。毛衣紧贴着皮肤,勾勒出肩胛骨的优美轮廓和劲瘦的腰身。
苏泽夏看的有些妒忌,这个流氓医生,老爹是医院院长,年纪轻轻就获得博士学位,毕业后顺理成章的成为这个医院最年轻的主管医师。再加上长着一张会骗人的英俊脸孔,桃花运从来都没有断过,据说这家伙私生活相当“丰富多彩”。老天爷你真是不公平!
李沐风手臂上挂着黑色呢子大衣,看着一脸不甘的苏泽夏,以为他还在为一床的事情耿耿于怀。
“走吧,下班了,送你回去。肖姐吩咐的,她也一起去,什么事车上再说”
苏泽夏有些疑惑,脑子里浮现出那个干练利落,说话总是有些偏离正常轨道的年长护士肖凤薇。苏泽夏一般都会忽略掉肖凤薇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名字和肖姐本人真是有着天壤之别,并不是说肖姐长的不好,四十多岁了风韵犹存,走起路来依然是风姿绰约。但是她那张嘴,实在是不甘恭维。
肖姐平时顶多也就是爱拿自己插科打诨罢了,并没有什么更深的交集,为什么她会突然要求送我回去?就连李沐风,虽然是师徒关系,但也没有深到亲自送自己回家的程度。
李沐风有些不耐烦的看着因疑惑而一脸痴呆的苏泽夏的脸,“什么问题,上车再说。”
两个人走到车库,肖姐已经靠站在李沐风的黑色现代旁边了。质地精良厚重的亚麻色长款风衣,没至膝盖,长长的素紫色围巾随意在脖子上绕了两圈,鞋跟高达3寸的黑漆皮长靴。果然是肖姐一贯的风格,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不得了的美人。
“美人”开口了:“两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怎么这么慢,等你们半天了。”
李沐风打开驾驶室车门,“啊,抱歉抱歉,是这个小子太慢了。”语气里没有丝毫感到抱歉的意思。
“不好意思,是我睡的太久了。”苏泽夏习惯性又摸了摸鼻翼。
肖姐没有接话,打开后面的车门,“上车再说。”
三个人上了车,车子缓缓开出医院。
天阴沉的厉害,气压极低,极目里是大片大片的阴霾。回头望去,矗立在市中心的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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