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有什么资格继续生存?
非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保护这种东西,有价值么?
他一直觉得,寇桐是个难得的被他看得起的人,可偏偏做这种和“大熊猫饲养员”差不多的工作,于是黄瑾琛得出了第三个结论,寇医生实在有点怪胎。
窦连青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关于老姚和家里的事,这几年老姚确实变化很大,尤其是从他自请退居二线被批准开始,原来非常开朗的一个人突然就变得不近人情了。
易怒,敏感,非常喜欢歪曲别人的意思,和家人的交流越来越少,也不再陪儿子,好像他退居二线了以后反而更忙了似的。
“我不知道怎么办,您说怎么办呢?”女人喃喃地说,“我觉得很痛苦,前一段时间我们吵架,我还和他说出要离婚,可是……可是……”
寇桐柔声说:“你不想离开他吧?”
窦连青茫然地看着他:“离开他?离开他我怎么活呢?我从来……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不跟他过了是什么样,我觉得……我、我不知道,您说您是心理医生,您告诉我这个怎么办啊?”
她甚至情急之下抓住了寇桐的袖子,好像一个溺水的小动物似的,饱含泪光地看着他。
啧——黄瑾琛漠然低下头,隐藏在不起眼的阴影里,一下一下地擦着他的枪。
寇桐不厌其烦地足足和女人聊了两三个小时,这才把来的时候半死不活、走的时候高高兴兴的窦连青送走。感觉憋的时间有点长,就回屋掏了根烟出来,塞在嘴里,翻开他方才记笔记的黑皮本。
“腻了吧?”寇桐翻着翻着,突然头也不抬地对黄瑾琛说了这么一句。
黄瑾琛一愣,挑挑眉,随后慢慢地站起来,一屁股坐在窦连青方才坐的位置上:“你每天就干这个?”
寇桐手里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用两根手指头夹住烟,笑眯眯地看着他:“嗯?”
黄瑾琛第一次没有开玩笑,也没嬉皮笑脸,他顿了顿,竟然非常非常正经地说了一句:“我觉得怪可惜的。”
“可惜什么?”寇桐把烟塞进嘴里,笑了笑,低头翻起了他那个黑色的笔记本封皮,“我觉得挺好的呀。”
那次在老姚的意识空间里,他对黄瑾琛解释过了,意识空间是一个真实的空间,只不过没来得及和他说里面的“人”是个什么性质的存在,然而照一般人的理解,“真实空间里的人”应该就等同于“真实的人”。
然而他就是可以毫无障碍、甚至非常有条不紊地开枪打死咖啡厅里的人。
寇桐一边想着,一边抬手拨了一个内线电话:“喂,教官……嗯,她走了,你过来吧,我跟你聊聊姚硕的事。”
第十二章 大山(一)
后来钟将军愤怒地拍了桌子,对象是寇桐。
后者像个大爷一样靠着转椅坐在那,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非常高难度地翘起了二郎腿,淡定地总结说:“教官,从科学角度来看,我认为你现在应该清火气,养元气。”
黄瑾琛语重心长:“老钟同志,我看你平时工作也很辛苦,四处乱窜,拆东墙补西墙,还困在这里老也不能回家,一定是老见不到嫂子,想的。”
钟将军说:“姓黄的闭嘴,屋这么小憋着点,别放屁。”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看向寇桐,伸出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在空气中点了半天:“你可真是……你可真是……”
寇桐闲适地抖了抖脚:“尽可能地了解情况,是一个投影工作者基本的诚意。”
钟将军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干瘦的两腮咬得很紧:“寇桐啊寇桐,你是一分钟不闯祸就浑身难受吧!”
寇桐眨眨眼,小声说:“现在‘归零队’追查的那份文件是属于‘这事不能说太细’的范畴吧?”
钟将军磨牙:“知道你还打电话捅到苏轻那!”
寇桐非常无辜地眨眨眼:“能不能说太细,这个是政治问题,跟我有什么关系?”
钟将军让他给气得鼻孔都大了两圈,黄瑾琛睁大了眼睛看着,把桌上的纸质文件往后挪了挪,心想可别被喷出来的火给烧着了。
被钟将军殃及池鱼地狠狠剐了一眼。
寇桐勾勾手指:“瑾琛,给钟将军倒点水。”
黄瑾琛唯恐天下不乱,立刻直接乘坐转椅漂移过去,准确地停在饮水机前,随便拎了个一次性杯子倒了杯凉水放在钟将军面前:“来来,怒伤肝,虽说男人最重要地是肾……”
钟将军简直恨不得杯子里装的都是浓硫酸,好把他当大狗熊泼了。他攥了半天一次性杯子,深吸一口气,不去看黄瑾琛那张脸,转向寇桐:“你知道,那场战争里的……乌托邦,是一个很庞大的组织。”
寇桐乐了:“当年乌托邦差点占领全世界,归零队被打成非法组织,我还跟着他们东躲西藏过,还被这位伟大的黄卧底放过冷枪,那边的始末我都清楚。”
黄瑾琛立刻马后炮地表明心迹:“要知道那群人里有你,我绝对不开枪。”
钟将军没理会他,继续说:“一个恐怖组织——特别是被媒体冠了个‘新型科技恐怖组织’的名,当中总会涉及到大量的研究经费、武装以及各种弯弯绕绕的利益,这个你明白么?乌托邦闹了那么大的动静,它下面的关系盘根错节,当年牵扯了多少少将以上的人,你知道么?”
寇桐坦白地说:“知道。”
钟将军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过了好半晌才顺过来:“寇桐,你毕竟挂名在基地下面,即使非常时期和归零队有接触,事后也应该是他们干他们的,我们干我们的,不要老和那里的人牵牵连连。”
“只是私人关系。”寇桐笑了笑,“所以……我听说这回丢了的文件,是一份黑名单?”
“对,这个算是一条暗线吧,当年有人利用乌托邦倒卖违禁药品,当中涉及到一个利益链,可能……参与其中的有可能有一些……”钟将军有些烦躁,“这件事不能明目张胆的查,我听说里面牵涉的几个人可能是实权人物,动起来比较困难,所以一直是秘密进行的。因为事情很严重,所以对可能有牵连的人要挨个排查,结果那天这份至关重要的文件丢了。”
“没有备份?”黄瑾琛问。
“没来得及。”钟将军说,发现黄瑾琛脸上露出了一个颇为叹为观止的表情,就瞪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私下进行’?参与人员是严格保密的,参与人力不会很多,才通过某种途径弄到的那份名单就丢了,当时能接触到保险柜的人,只有姚硕一个。”
“哦……”寇桐点了点头。
“哦个屁!”钟将军又想起来了,“就因为你,现在被归零队介入,关于乌托邦的事,他们始终有最高权限,这事复杂了!”
寇桐嗤笑一声:“我只是打电话给了一个私人朋友,知道苏轻人路广,问一点关于姚硕的信息,其他可什么都没说,归零队介入这件事,我看多半是调查这事的工作人员不小心,被他们那外憨内精的胡队长发现了吧?”
“不管怎么说……”
钟将军话才到这里,就被寇桐打断了,寇桐非常欠揍地说:“但是那跟我也没关系呀——我又不负责查违禁药品,更不负责抓恐怖分子,我只是个大部分时间游山玩水,偶尔做一些投影鉴定的游医。”
黄瑾琛恍然大悟地看着钟将军:“怪不得那姓姚的一脸便秘样,对谁都没好脸色呢,闹了半天是因为蒙受不白之冤啊。”
寇桐配合地说:“肯定是之前他也很不配合,才连忽悠再骗地弄到我这的。”
“哦,双规。”黄瑾琛点点头。
“还没规出来。”寇桐接。
“又出于某种压力藏着掖着不敢叫别人知道,连做鉴定的医师都瞒着,”黄瑾琛顿了顿,点评,“怂。”
“估计要是过去就上私刑了,往渣滓洞里咔吧一关,老虎凳老鼠凳一起坐,坐到哪算哪。”寇桐煞有介事地摇摇头,“又顾忌前年颁的‘人权法令’,真是当那啥还立那啥。”
两人对视一眼,大有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觉,钟将军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得桌上所有办公用品小地震了一番:“都他妈给我闭嘴!”
寇桐和黄瑾琛非常默契,同时做了一个往嘴上上拉锁的动作,基地的位置特殊,钟将军总是和数不清的秘密打交道,揉了揉额角,再面对这么两个货,真是感觉愁得头发都白了,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寇桐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将军,心理鉴定这玩意不靠谱,地球人都知道,很少能作为司法依据,没人要求你这么干吧?我猜猜……是有人从你这里调档案——还是两方面的人,你自己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对不对?”
钟将军叹了口气:“被卷进这种事里,清清白白进去,也得搅得一身骚出来,老姚和我确实是老朋友,他比我大几岁,我刚入伍的时候没少受他照顾,那时候他还不像现在这样满身是刺。我建议他去找人咨询咨询也是真的,只不过他一直不听我的。”
“你觉得是他动的手脚么?”寇桐问。
钟将军迟疑了一下:“放在两年前,打死我也不会相信,但是这两年……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把钱看得很重,我确实通过一些私下里的途径,知道他这两年手头不大干净。”
黄瑾琛冷飕飕地一笑:“那还问什么,你也知道他手头不大干净,不管他跟你说的这事有没有关系,这姚硕也不是什么好枣吧?我看他不疯也不傻,都会算计纳税人的钱,拽得跟个二五八万似的,这种人还治什么?”
寇桐看了这个非常不专业的酱油党一眼,发现这个人其实长得很英俊,只是嘴唇特别的薄,尤其是微微低下头,眼神看着地面的时候,面相上就带着种说不出的凉薄。于是想了想,问钟将军:“那……你的意思是,他两年前还不是这样的么?”
“就从他自请退居二线开始吧。”钟将军皱皱眉,“那时候我刚刚接管基地没多久,他突然私下里跟我说感觉很累,不想再这么干下去了,已经打了报告,说想退一点,做点不用那么操心的事。他家孩子那时候正在上高三,是紧要的时候,根据他的情况,这件事可以理解,于是上面就批了。”
“啊……”寇桐想到了什么似的,往后轻轻一靠,用笔杆子敲了敲自己的下巴,“从那时候开始。”
“我虽然不懂,也知道他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他好像整个人生观都变了似的,没有问题,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寇桐点点头,慢慢地在笔记本上写了点什么,过了一会,他重新抬起头来:“叫这位姚先生再来一趟吧,再进一次投影。”
“行,我想办法。”
钟将军办事效率很高,两天以后,姚硕就重新出现在了大锅炉面前,黄瑾琛对着他横挑鼻子竖挑眼,心里觉得他不像大螳螂了——像个大蛀虫,披着一张干瘪得跟非洲兄弟一样的皮,干的都是揩油抹膏的事,还人五人六的。
大锅炉这回没有把他们丢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等黄瑾琛看清了眼前的景物,发现他们在一座山脚下——正是那围着姚硕家院墙的大山。
第十三章 大山(二)
落地的刹那,三个人脚下就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几块从大小不一的石头从山上滚了下来,几乎能让人感觉到这个地方对他们的排斥和警惕。
黄瑾琛在落地的刹那,就以一种超乎常理的敏锐和灵敏躲开了,寇桐不知怎么的把空间操作界面的盒子给抱进来了,脸上还扣着一副装那啥用的防辐射眼镜,黑框比较大,很大程度上阻碍了他的视线,于是一个不留神,非常不幸地就被一个沙子块给砸了,几乎是灰头土脸地躲出了被攻击区域。
黄瑾琛抬头看看天空,感觉常在河边走,一定会湿鞋,即使寇医生自称学会避雷型装逼,也难保有一天就变成一块陨石坑。
只有老姚比较安全,他虽然非常淡定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但那些石子沙块就好像躲着他似的,哪怕是自由落体,到他站的一亩三分地,也要架势堂而皇之地拐个弯。
姚硕双臂抱在胸前——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不那么友好的防御动作,显然通常这么做的人也不怕对方发现自己的敌意——站在几步远的地方,冷冷地看着寇桐拍打着灰了一块的白大褂。
而这时候,奇异的,空间稳定了,方才那好像要山体滑坡的迹象也消失不见了。
寇桐摘下挡眼的破眼镜,非常不讲究地用手指在上面抹了两把。
他看着老姚的表情,就知道这位精明的中年人很可能已经猜到了些什么,之前受到了这个场景的某个东西的刺激,导致了姚硕的意识投影和上次一样的不稳定,现在显然是已经冷静下来了。
于是他笑了起来——黄瑾琛一直觉得,寇桐这个家伙的笑非常术业有专攻,技术含量极高,根据他的火眼金睛判断,这绝对不是天生的,一定是通过很多次理论联系实际,扯淡勾结胡诌的实践活动里,对着镜子一纳米一纳米地纠正出来的。
寇桐这个人看起来就叫人容易放松,会情不自禁地对他产生好感,再加上他高超的同化技术,总让人能在开始交谈的几分钟以内,就把他视为和自己是一条板凳上的,这要是用在泡妞上,简直会无往不利。
可是姚硕的表情却看起来更狰狞了,他对别人好像有种根深蒂固的防备,那焕发在他身上如第二春般的青少年叛逆,在多年阅历的打磨下,反而变得越来越棘手——他心里就像是有一面镜子,把别人对他所有的善意都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反射回去。
通俗来说,一见姚硕的模样,就知道他肯定是觉得寇桐别有用心、笑里藏刀。
“听说你和我妻子见过面了?”姚硕微微扬起下巴,话里带刺地看着寇桐。
“见过。”寇桐把操控匣子合上,“是这样,很抱歉,由于您的朋友和家人都非常担心,所以隐瞒了……”
“行了,审查是吧?”姚硕轻飘飘地打断他,“不用装了,我后来回去查过资料,也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模拟训练场……您可真够能编的。”
他发出了一个异常尖锐的嘲笑,看寇桐的眼神也异常鄙视——好像寇桐编的这个瞎话是在侮辱他的智商似的。
寇桐从善如流地闭嘴,果断变换策略,收敛起笑容,一脸公事公办的模样,比了个手势:“既然您已经知道了,我就不废话了,希望您配合我们的工作,咱们都省事,现在能请您带我们去山上看看么?”
老姚停顿了片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看也不看他们两个人,大步往山上走去。
说来也奇怪,即使这个山长得很离奇,可老姚就好像打心眼里知道怎么走似的,带着围着山脚走了半个圈,随后就看见了一条像是人工打磨出来的上山小路。
老姚默不作声地在前面带路,寇桐也不再尝试和他交流,从操控匣子里抽出一个架在空气里、会配合着他的脚步慢慢移动的键盘,一按按钮,上面就有一个透明的屏幕闪出来,黄瑾琛注意到,屏幕的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摄像头,一闪一闪的,应该是正在拍摄中,寇桐就一边走一边在上面记录些东西。
两个人距离姚硕十米上下的时候,黄瑾琛突然凑上去咬着寇桐的耳朵问:“他知道了,会怎么样?”
寇桐沉默了一会:“实际上大多数情况下,我都是征得当事人的同意后,才进入他们的意识投影的——嗯,像我们之前那样倒也不是不允许,这玩意发明的时间太短,即使已经开始试着应用的几个国家,也还没能弄出相关的规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