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去才发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什么摆设都没有的原因,大厅的空间显得比外面看起来还要大上许多,简直像是什么歌剧院的内部,大理石铺造的地板上印着一个与大门上标志相似的火焰纹章,底边却还有更多复杂的纹路横纵延伸。
“这里是其中一个我家的出入口,有许可的话,从这边就可以直接过去。”红毛这样说着,手心朝下伸出了左手。
一丝有如幻觉一般的波纹从红毛脚下的大理石砖荡开,忽然我感到脚下的情况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双腿陷入了那像是突然液化了一般的地板,被紧紧吸附住完全不能移动,随即我整个身子都被吞没了。
第 20 章
全身上下从手指到脚尖都被紧紧的吸附住,不能开口也不能移动,好像五官都被封闭,有一种被噩梦绑住无法醒过来的窒息感,周围一片混沌。在这流沙一般的物质中下陷了不知道多久,我率先感到似乎脚腕能够活动,然后膝盖和大腿纷纷摆脱了束缚,渐渐地,整个人都从中脱出。
睁眼后我讶异地发现自己仍是站在与之前一摸一样的大厅里,不禁有点发愣。
“这里已经是镜面的另外一端了”阿仁走过来拍拍我:“你看,现在大门在左边了。”
我顺着看去,果然见到印着火焰纹章的大门敞开在左边,只是外面不再是地狱的街道,而是一片漆黑。
糟糕,我此刻忽然醒悟:听说红毛家在地狱深处阴暗角落,就是因为日月无光才导致他们全家都像地下河冷水鱼一样眼睛退化,那岂不是全程要摸黑走,可看不见要怎么参观。
还没来得及提出我这个深邃的考量,红毛就推搡着我走出大厅,不料刚刚一脚迈出大门,只听得很轻的啪啪几声,厅外的走廊整个彻头彻尾通亮起来。
=口=!!!
这个许久未曾出现的表情再一次完美地诠释了我此刻措手不及的心情,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在每日的惊吓中磨练了意志的我不禁体会到自己还是太过天真。毕竟这个宽敞高圆顶、前后起码有五十米长的,天花板雕满浮绘地板铺设着光洁大理石的,两侧墙壁一路挂设着画作还三五两步搁置着雕塑装饰的走廊,跟我脑补的暗黑火山岩洞实在差了不止一个系统。
为什么一群瞎子要把自己家搞得像凡尔赛宫一样啊!你们哪一个看得清墙上画的什么东西啊!还有这个感应式的大亮灯真的有必要么!
我内心狂野地咆哮着,万马奔腾撞得我胸腔和喉咙都憋疼了。
这走廊本来就长我们还走了尤其久,一是报以微妙心情的我走得怯生生的,但主要还是因为阿仁告诉我说这看似浮雕的天花板其实是平面的,不过是设计师利用阴影做了视觉欺骗,害我一直仰着头跑来跑去地看,几度差点磕墙上,终于明白过来后又啧啧称赞了好久这个2D换3D的高级才艺。将走廊直直走到头后又是一个华丽异常的圆形会客厅,中间摆着一个碗碟形状拥有四足的巨大红褐色瓷器,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头上是布满细致雕刻的大圆拱高顶,地板绘着宗教意味强烈的彩色图案,全部都跟火焰和力量崇拜有关,会客厅周围内嵌的墙壁凹槽里竖立着几个雕塑,都是各种不认识族类的形象。
正想好好研究一下,红毛又推我一把说:“快走啦,有什么好看。”
“干嘛,好粗暴的导游哦。”我不满道
“你这样每个地方都要停下来看,我们要什么时候才能到正厅。”红毛不理会我的抵抗,拽着胳膊就往前拖
一路走过无数风格迥异的漫长走廊,本来还闹着要参观每一个路过的房间和厅堂的我,久而久之也不禁审美疲劳了起来,产生了一种要在这个没有出口的博物馆里面度过余生的情绪,既欣慰又忧郁。终于,在拐过一个金碧辉煌的多边形陈列室之后,对面走来除我们四个之外我见到的第一个人。
那人手里端着一摞盒子埋着头有些急促地走着,直到与我们相距只有十米的时候才意识到了我们的存在,他抬起头来显露出惊人的五官,碧玉一样翠绿的眼睛眨巴了一下,才有些犹豫地开口:“殿……殿下?”
“啊……”红毛懒洋洋地答应到,哥哥朝他点了点头
那人似乎才反应过来一般吃了一惊,叫道:“殿下!欢迎回来!”然后慌张弯腰让到一边,有点窘迫地匆匆向前走了
回头看了看他的背影,我自认为是对容貌极不敏感的人,也不禁感叹道:“他好漂亮啊,像假的一样。”
红毛有点疑惑地转了一下头,说:“有么?翼枯都长那样吧。”
“翼枯又是什么种族,”我忍了忍没有吐槽红毛毫无根据的审美,问道:“跟鬼车住在一起的么?”
“啊,翼枯是鬼车的仆族之一,算起来是最老的一支仆族了。”红毛答说
“仆……仆族的意思是……一整个种族都是……仆人?”我斟酌老半天,不确定地发问
“以前是,”红毛想了想说:“现在的契约做了一些更改,有的仆族后人也可以去其他地方生活,尤其是血统不纯正的。”
……感觉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红毛误解了我的沉默,补充道:“如今各族的混血都远超过了纯血统的人,契约对于血液里面只有少量仆族血统的人束缚力弱得多,相对的,血统稀薄的仆主能够产生的约束也不强,于是很多混血都去到本家以外的地域生活了。像是带有鬼车血统的本来数量就不多,纯血统更是稀少,一共大概几十个,基本都生活在这里。”他用脚尖点点地板
“那仆……仆族本来也是十八层的居民么?”我问
“那倒不是,”红毛皱着眉想了一下说:“仆族有很多支,都来自不同层级,大部分是上古时期就定下了契约,内容大概是向强大的一方交出力量和名字之类的。”红毛歪了歪头:“具体的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很在意么?”
“没有……就是觉得,竟然是富家贵族少爷居然完全看不出来而且这种主仆制度出乎意料的封建啊……的感想。”
“……你又想挨打了么”
又走了好一阵子还是没再遇到其他人,此时我们来到了一个与之前有点不同的厅,我环顾了半天终于找到怪异的原因。
“诶,这里有窗子。”我惊异地发现。
“小范好敏锐,”阿仁笑眯眯:“因为鬼车族域都是一片漆黑,所以就算开了窗也基本什么都看不见,当然那是没有灯火的年代了。这个厅算是特殊,可以看到不错的景致。”
这个距离看过去玻璃上都是倒映着亮堂屋内的状况,阿仁走到窗边推开一扇,说:“这边外面有台子,可以出来看。”说罢就手一撑窗台跳了出去。
我快走到窗边向外望,初有几秒没能适应暗淡的光线,看清楚了才发现自己所处的房间竟然坐落在一个巨大建筑的中上层,我巴在窗沿上使劲探出头看,惊得下巴都脱臼。
这建筑绝不是中国古代建筑风格,硬要概括算是一个构造十分复杂的孤岛城堡。说是城堡,这建筑虽然风格硬朗利落却造型极其精致,绝不像竞技场的切割那样野蛮粗糙,不知是否说宫殿抑或大教堂更加合适,光主体就错落了七八个梯度,重重塔楼依山拔高,上下近有百层,各处的塔尖和雕塑的走势又有点哥特的意思,近处能就着灯光看到的几处墙壁居然都刻着暗纹和浮雕,精细度和整体观感都令人称奇;说孤岛就是更惊人的部分了,因为这上下左右都看不到边沿的巨大建筑整整占据了一座岩山,惟独此处有些光亮,周围都是虚空一般的万丈深渊,就像无尽夜海里一座孤岛,洪荒之中独自存在的一个世界。
在这沉沉的黑暗中,除了这庞大的城堡亮得醒目,还有一道规模宏大的石桥灯火通明,这石桥从城堡底部的大门广场外起始,笔直伸向夜海的对岸,桥两侧每隔几十米便端站着一座拖灯的雕塑,即使从我这个距离也能分辨其造型各异,关键是总量惊人,石桥一路延伸直到灯火小成了光斑,还不见尽头。
“小范,要出来么,可以看到正厅。”阿仁在窗外招手
我看看外面半米来宽没有栏杆的窗台,又瞅瞅这有点年头了的墙壁,最后撇了一眼脚下黑沉沉的深渊,想了想,还是孬了。
第 21 章
接下来我们又走过不少廊厅的房间,殿厅之多连红毛都叫不上来其中许多的名字,其间我们只草草参观了几间设计别致的游戏室和庞大兵器室系统的一个角落,一路走来,那些初看来让我惊奇连连的巨幅画作和挂毯都渐渐被忽视掉,只求快些到达主塔正厅。
终于,路上遇见的人慢慢多了起来,虽然都是仆族但也算是热闹了一些,之前见过的翼枯族人占了多数,果然如红毛所说长相相似,全部褐发碧眼十分漂亮,直到进入了第二副厅的时候,才见到了除开身旁两位的第一个鬼车族人。
那坐在窗边顶着一头红色齐耳短发的还是个少年摸样,眉眼却与红毛兄弟不太相像,一张肉呼呼的脸颊上两个小肉坑,浅金色的大眼睛圆溜溜的,看起来不像是视力不好反倒有点纯真懵懂的意思,我们刚走进大厅他就从窗台上蹦下来往这边跑,一路还嚷着:“燧烛燧烛你可算回来了,无聊死我啦。”
少年跑到跟前的时候又缩了一下,似乎有点在意红毛哥哥的样子,红毛伸手一把按住那个毛茸茸的脑袋一阵乱揉,说:“你又变矮了啊耿子,你没救了。”
被叫做耿子的少年嚷嚷着骂了几句,又跟红毛疯闹了一阵子,才注意到一旁的我,吸吸鼻子问:“你是什么?”
他没问‘你是谁’而是问的‘你是什么’,导致我呆愣两秒才回答道:“你,你好,我叫范乐钧,我是……我是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这自我介绍特别别扭,整的说道后来底气不足尾音渐小
耿子却瞪大了本来就溜圆的眼睛,结结巴巴地问:“人……人类么?”
“恩。”我点点头
他张了张嘴说:“哇……”然后伸手想摸摸我,却只轻轻戳了一下我的手臂就收回去,又感叹了一声:“哇……”他拉拉红毛衣角说:“是人类诶燧烛。”
“……”
耿子惊叹了一会又将注意力转移到阿仁身上,他皱着鼻子歪着脑袋研究了一阵,说:“啧,这个我知道,”他露出嫌弃的表情:“肯定又是狩耀找回来的。”
“啊?那是啥?”我不禁脱口问道,红毛却只是露出一个异样的微笑,把脸转向一边
耿子似乎对我这个新奇的物种颇有好感,放开红毛衣服蹭过来,拉过我到一边神神秘秘地说:“狩耀啊,是我们家的一个疯子,他就喜欢收集这个样子的。”他伸手指指背后的阿仁:“然后用来做不好的事。”
“不好的事?”我也跟着他小声起来,弯下腰贼兮兮地问
“恩”他撇着嘴点点头:“他每找到一个新鲜的,就成天腻在一起,而且很奇怪的,他们又不能生宝宝,却要□。”
我一下子呆住了,不晓得如何回答,耿子对我的震惊报以理解和同情,还拍了拍我手臂说:“□的事是我不小心撞见的。他选的人呐,样子和气息都差不多,所以这个,估计也是要被……”他摆摆手
耿子省略号里面的话让我浮想联翩,脑内了一下阿仁被压在下面做“不好的事”,顷刻间寒毛全部都竖了起来,冷静了一下开口说:“可是啊,这人是和我一起来的,不是那个谁找来的,巧合,巧合。”
耿子歪头想了一下,露出一个苦逼的表情说:“那这个更糟,狩耀不会放过他的。”
没想到,过了不出五分钟,我们就见到了耿子口中的疯子。
虽然根据耿子的描述我已经把他脑补成了一个变态的□狂叔叔,可见到本人后又确实有点对不上号,那人看体型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跟我差不多高,打着卷的头发稍稍过肩一点,下巴尖尖的,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看起来十分乖巧,根本想象不出来腻着别人做“不好的事情”的样子。
可之所以我能一眼就认出他,完全是因为他猛地从大厅外跌撞进来,隔着十几米就开始边跑边喊:“仁哥!仁哥是你么仁哥!我好想你!”然后一阵风刮过就一头撞进阿仁怀里,双手环着阿仁的腰一脸痴迷地说:“仁哥你回来看我了对不对,我知道你舍不得我。”
阿仁手撑着他肩膀使劲向后仰着,但下巴也快磕到他额头,阿仁手上使力推了两把没有成效,叹了口气说:“狩耀,你放手先。”
青年大力甩了甩头,一头火红的卷发好看地翘着,他手臂又收紧了点,大声说:“不!”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耿子拉拉我衣服悄声说:“你看吧,又开始疯了,遇到个摸样像的就喊仁哥仁哥。”
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一旁的红毛一脸幸灾乐祸,朝困境中的阿仁扬扬下巴说:“耿子你还没见过吧,杜子仁,正主。”
耿子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说:“这回,这回是真的啊。”
阿仁将手伸到自己腰后果断掰开青年的手,将他推开一米的距离说:“我只是随团参观的,过两天就跟小范一块回去。”
那青年一听到“要回去”,立马毛都竖起来,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阿仁截过话:“啊小范,你不是吵着要看正厅么,快到了就快到了。”然后推着我往门口走
被当做挡箭牌的我如芒在背根本不敢回头,赶忙顺势出了大厅,快走了几步回头看缓缓跟上来的只有红毛兄弟,不禁松了口气。
瞥了旁边依旧神情自若的人两眼,心想着难得能让我逮到机会嘲笑阿仁,便露出一个揶揄的猥琐笑容,说:“施主,你红尘中尚有余情未了、情债未偿啊。”
阿仁装模作样摇摇头,叹了口气:“孽缘。”然后他笑了一声压低声音说:“亏得之前那孩子跟你介绍了一下,不然我都忘记狩耀叫什么,好险。”
我有点吃惊地说:“诶?这难道不是一个脆弱又极端的理想主义者经受了爱情的伤害,然后蜕变了彻底的虚无主义者的故事么,一定是你玩弄了别人又抛弃了别人,导致那少年性格扭曲成了一个变态,每天寻找你的替身过着糜烂的生活……”
“停停停,”阿仁打断我,投过来一个埋怨的眼神说:“怎么能这么不相信我呢小范,我可从来没有找过别人,这次都是为了你才下来的。”
觉得阿仁话里有什么地方不对,想了想又琢磨不出来,疑惑道:“可他不是喊你仁哥么,难道真是认错人,连名字都一样。”
阿仁露出无辜的样子:“不知道,兴许认错了,兴许没认错,我都不记得了。”然后他笑眯眯说:“小范你就别吃醋了。”
“……你想多了。”我撇过脸瞪他,却被他左臂上的那一道口子吸引了目光,我记得那本应是一道不深的划伤,此时看起来那裂开的皮肉却有点发黑,似乎变得严重了不少
“喂喂,”我连忙拉住他,指着他胳膊说:“这个怎么回事。”
阿仁低头看了一眼,嘟囔道:“这个?不就是摄青弄的……”
“这我当然知道!”我提高音量:“不是本来没有这么严重么!”
阿仁低着头盯着那伤口半天,才幽幽地开口道:“是啊……本来是不严重,但是在地狱底层负面能量压力过大,伤口会难以愈合并且逐步恶化,这跟小烛弟弟在地府好不了伤是一回事。”
“那……那怎么办,疼么这个?”我焦虑起来:“那咱们赶快回去。”
“没关系的小范,”阿仁抬眼看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