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戳几下,力道由轻至重,老肥始终没有反应。
杨昆猫腰就蹿进了北屋,朝同样处于深度睡眠状态下的常三瞥了一眼,挑帘进了卧室,开始蹑手蹑脚的翻箱倒柜。
卧室里翻遍了,一无所获。
杨昆心里纳闷,那么重要的东西,不在卧室,难道放在客厅里?
拉开茶几下面的小抽屉,杨昆哑然失笑,人造革面的厚皮日记本,厚厚的一摞,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躺在里面。
看来他还是有点高估老肥的警惕心了。
他拿起最上面那本,纸页侧面粘着一排抠取式标签,上面写着一个个人名。
随便挑了个标签翻开,纸页间夹着两本存折,一叠银行回执单,一张借据,纸面上写着一笔笔记录:时间、地点、中间人、存、支款金额、利率、还款日期、利息、抽水,比杨昆预想的还要详细得多。
杨昆在第三个日记本里面,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寥寥数语,那张他亲手写的借据就夹在中间。
拿起借据,犹豫了几秒钟,杨昆还是把它原样放了回去。
重新拿起第一份账本,杨昆掏出下午买的纸笔,趴在茶几上奋笔疾书。
一边竖着耳朵留意院里的动静,一边模仿着老肥的笔迹抄抄写写,一边还要留神近在咫尺的常三,杨昆只恨自己怎么没多长俩脑袋。
值得庆幸的是,一直把几本账全部抄完,老肥和常三都没有醒转的迹象。
照着原来的样子把账本放好,杨昆抬眼看了下表,已经凌晨1点多了。
蹑手蹑脚地走到大门口,他又想起件事,转身回到葡萄架下面,把半壶残酒和用过的白酒杯拿到水池边倒掉、洗清,放回到桌上,又拿酒瓶往里面续上些新酒,这才拉开门,消失在夜色里。
回到家里,杨昆惊讶地发现,母亲的屋里还亮着灯。
迟疑了一下,他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
刘素芬拉开房门,闻到杨昆身上的酒气,皱眉问他:“都几点了,怎么才回来。”
杨昆这才知道母亲一直在等他回家,歉然解释道:“运动会开完了,班里拿了总成绩第一,班主任和体育老师请大伙吃饭。”
这倒是实情,只不过他没参加而已。
刘素芬看着儿子,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只是叹了口气,“睡吧。”
第45章 :心有不甘()
杨昆答应了一声,回到卧室,躺在床上,静静地想着心事。
账本到手了,下面的问题就是怎样把它交出去,以及交给谁。
在脑中设想了几种可能,反复权衡利弊,还没得出最终结论,晨练的时间到了。
汗流浃背地坐在双杠上,杨昆眯着眼睛注视着西看台上翩翩起舞的少女,脑子里依然在设想,那本仿照老肥的分类账炮制出来的流水账丢出去,能溅起多大的浪花?
严格地说,老肥从事的私人借贷业务虽然违法,但是否构成犯罪,要看有关方面如何定性,据杨昆估计,一个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的罪名是跑不了他的,至于有没有集资诈骗行为,由于时间关系,他没有详细研究那本流水账,暂时还得不出结论。
单论非法吸收公众存款这一项,按账面上的金额来估计,保守地估计,六个月到三年,考虑到老肥的背景关系,假如有人从中力保,从轻判处甚至免于刑事处罚的机率相当高。
对于他这样的老江湖来说,这种处置方式完全是隔靴搔痒,除了给他添些额外的麻烦外,无伤筋骨。
除非把事情闹大,闹得越大越好,让老肥背后那些金主不敢保他,反过来,为了保全自己,还要狠狠地踩他,踩得他打掉牙齿往肚里吞。
但是,怎样才能在不会暴露自己的前提下,把事情闹到无法收拾却地步呢?
老肥的情况和赵一民不同,违规借贷牵扯面虽广,该管的部门却不多,不能像上次那样广撒网,乱捕鱼。
他想到了吴清江。
对于正处于事业低谷期的老吴来说,这应该算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问题的关键在于,老吴的胆子够不够大。
这种事,猜是猜不出来的,只能当面锣对面鼓地问清楚。
下早自习后,杨昆去吴清江的单位找他。
在早点摊上,又碰到了韩学彬,这次他是一个人。
韩学彬问他去不去看录像,杨昆想了一下,说:“你先去,我一会就来。”
城关镇派出所就在影院以南,一条幽深的小巷子里。
刚过8点,老吴还没上班,一个年轻民警问清他的来意后,把他带到了指导员办公室。
半小时后,吴清江来了。
见到杨昆,有些诧异,打了声招呼,他摘下帽子挂在衣架上,没往办公桌后面走,直接搬把椅子坐到杨昆对面,问他有什么事。
这个透着亲近的举动让杨昆心里多了一分把握。
他问吴清江:“吴指导认识赵立东这个人不?”
吴清江想了想,问:“老肥?”
杨昆点点头。
吴清江皱了下眉头,又问:“他找你麻烦了?”
杨昆说:“差不多,他看上我那游戏厅了。”
吴清江双手十指交叉,搁在肚皮上,盘算了一会,说:“这事不好办,老肥这人不简单,实话实说,我在他跟前说不上话。”
他抬手向上指了指,又说:“那位还差不多。”
杨昆笑了笑,说:“我没打算跟他说和。”
吴清江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向前倾了倾身子,低声问:“你想动他?”
杨昆学着他的样子向前凑了凑,低声说是。
吴清江仔细地审视着他,过了好一会才问:“有把握?”
杨昆从后腰掏出那本流水账递了过去,说:“下面的话,哪说哪了,出了这个门,我可不认账。”
吴清江眼皮了抽搐了一下,接过去,在手里拍了拍,翻开看了起来。
杨昆仔细地注意着他的表情变化。
吴清江逐字逐句地看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半晌,他合上本子,闭着眼睛思考了几分钟,才说:“你这是把我往坑里推。”
杨昆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着他,没有答话。
吴清江和他对视了几秒钟,突然问:“这东西哪来的?”
杨昆半真半假地说:“昨天在他家里喝酒,老肥喝醉了,我见他桌上扔着本这玩意,就顺手拿了出来。”
吴清江问他:“知不知道这东西见了光,会有什么后果?”
杨昆点点头,“大概能猜到些。”
吴清江摇摇头,指指他,再指指自己,说:“不是老肥倒霉,就是咱俩倒霉,倒大霉。”
杨昆说:“他想谋我的财路,就不能怪我断他的活路,机会难得,过期不候。”
后面的八个字一下子打到了吴清江的心窝里。
调到现在的位置已经一个多月了,不甘于平庸的他上下活动,得到的答复都是“等机会”。
机会就摆在眼前,只是,机遇与风险并存,后者占的比例还更高些。
他没有怀疑这本账的真实性,也知道杨昆不敢拿这种事开玩笑。
他也没有问杨昆为什么找到自己头上,在他眼里,杨昆只不过是个比普通同龄人稍微狡猾那么一点点的半大小子,跟老奸巨滑几个字不沾边。
他敢肯定,杨昆这么做,绝对是出于周学礼的授意。
他最近走背运,周学礼的日子过得也不会太顺心。
同级倾轧,属下掣肘,是每个空降官员都会遇到的难题。
他到易阳县局任副局长已经半年多了,越晚打开局面,越容易给上级留下无能的坏印象,顺利上位的可能性也就越低。
所长帽子被撸的那阵子,痛定思痛之余,吴清江就猜,这只是投石问路,周学礼后面肯定还有大动作。
这不,大动作来了。
看着账本上那一个个耳熟能详的人名,吴清江就是一阵阵的心惊肉跳。
随便哪个人站出来,要捏死他这个小小的副科指导员,跟捏死只蚂蚁差不多。
周副局长这是想毕其功于一役啊。
对于他拿自己当枪使的举动,吴清江并不觉得反感,甚至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系统内常见的御下之道。
问题是,这枣甜是甜,就是个头太大了,一口吞不下去的话,很容易被噎死。
吴清江摩挲着薄薄的笔记本,怎么看它都不像是颗甜枣,而是像颗地雷,随时会炸的那种。
自从退伍后进入公安系统,日复一日地如覆薄冰,十几年熬过来,也只熬了个小小的副科,要说没有野心是假的。
是甘当周副局长的马前卒冲锋陷阵,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还是守着现在的一亩三分地,做个平平淡淡的小官僚?
吴指导员陷入了两难之中。
许久之后,他长出了一口气,说:“东西你先带回去,等我考虑一下。”
杨昆知道不能逼得太急,站起身来,说:“先放你这里吧,交出去或是烧了它,你来决定。”
从派出所出来,杨昆一时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去哪,也不知道眼下该干点什么。
把东西交给老吴到底是对是错,现在已经来不及考虑了。
眼下能做的事情就是等。
茫然无措之余,他干脆跑到三皮的录像厅,找到韩学彬,昏天暗地地看了一天录像。
晚上回到家,问过刘素芬,才知道整整一天过去,居然没人找他。
吴清江在犹豫,不奇怪,老肥为什么也能沉得住气?
他不可能知道自己私抄账本的事,除非吴清江把自己给卖了。
杨昆心里像揣了十几只兔子,抓心挠肺,惴惴不安。
第二天,他老老实实地在教室里坐了一上午,刘小亮大呼奇怪,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孙研没说什么,只是偶尔瞟他一眼。
中午,在店里听到一个小混混说起,杨昆才知道,老肥住院了。
第46章 :探视病情()
杨昆的第一反应就是:药物中毒?
他懂的医学常识不多,却也知道安定这种镇静类药物一般都有较明显的副作用,过量服用有可能引起血压降低、心跳减慢、呼吸抑制乃至昏迷、抽搐等症状,情况过于严重的话,还可能诱发呼吸、循环系统衰竭甚至……
杨昆不敢想下去了。
他只想保住自家的生意而已,要是为此闹出人命来,那可真就摊上大事了。
他承认自己有些贪财,有点自私,也称得上唯利是图,但自认做人还有些底限。
危及他人性命的事,杨昆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哪怕是无心之失,也足够让他为之惶恐不安。
忐忑了好一会,杨昆的心情也无法彻底平静下来。
多想无益,他决定去一趟医院,借探视的名义,打探一下虚实。
谁都知道他这几天和老肥走得近,老肥住院,他去看望一下,合情合理。
还没出门,何平来了。
他把捎回来的佳能单反相机交给杨昆,说:“德国的不好找,只有日本的,就这也不便宜。”
杨昆暂时没精力考虑这个,把相机放到卧室里,问何平:“要不急着回家的话,跟我去医院看个病人?”
“看谁去?”
“老肥。”
何平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问:“你借他那钱还没还呢?”
杨昆摇头,说还没到期限。
何平不以为异,只是叮嘱他,手头宽裕的话,能提前还最好不要往后拖,老肥那人不好惹。
杨昆看看他,从其神情可以判断出,这番劝说是发自内心的好意,不是虚情假意的撇清。
他心里多少好受了些。
在医院门口买了点水果,在导诊台打听到老肥的病床号,杨昆二人找到了内科住院部。
轻轻敲了敲门,推门进去时,老肥正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输点滴,斜倚在旁边床上假寐的常三闻声睁开眼,向他们点头示意。
杨昆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见老肥除了左手背上扎着针头外,身上并没有太多乱七八糟的管子、电极,再看看常三的脸色,紧绷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些。
他轻声问常三:“怎么会这样?”
常三怕打扰老肥休息,朝走廊摆摆头,当先走出病房,才说:“医生说像是酒精中毒,先输两天液看看情况。”
杨昆又问他是什么时候的事。
常三说他一直睡到昨天下午才醒,怎么叫老肥都没反应,才打了120,县医院的夜班医生给他打了一针,又输上液,凌晨时醒了一回,神智还算正常,就是说话吃力些,喝了点水又睡着了。
杨昆心里一轻,掏出烟来分给他和何平,问:“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尽管说话。”
常三想了想,说:“有没有带钱,先借我500,老肥身上只有百十来块钱,不预先交费,医生连脑都不给做。”
杨昆摸摸兜,也只有一百多,掏出来塞给常三,说:“我这就回去拿。”
常三点头,拍拍杨昆肩膀,说:“够意思。”
杨昆笑笑,说:“肥哥有你这样的朋友,是他的福气。”
走出医院大门,何平半开玩笑地问:“以你跟老肥的关系,犯不上这么热心吧?”
杨昆把前段时间发生的事简要说了一遍。
何平收起玩笑的语气,一本正经地警告他:“老肥这家伙见钱比爹娘还亲,你要当心他。”
杨昆心里一暖,点头说道:“我有分寸。”
何平刚下火车,又乏又累,到医院走上一回,人情算是尽到了,便没再跟着杨昆来来回回地折腾,自己回家补觉去了。
杨昆取了钱回来,迎面遇见一帮混混模样的年轻人气势汹汹地走出医院大门,分别上了两辆面包车,呼啸而去。
杨昆心里诧异,到病房把钱交给常三,问他:“刚才那帮人是怎么回事?”
常三说是平时跟着老肥混的一帮伙计,认定老肥住院是因为喝了假酒,说要去找前天吃饭的李子园饭店麻烦,说什么也得让饭店出点血。
杨昆知道那帮人无事生非的尿性,默默地替躺枪的饭店哀悼了一番。
他问常三是怎么想的,常三说他找当天一起喝酒的几个人问过,别人都没事,应该还是喝酒过量的原因。
杨昆开始往酒里掺安定时,他和老肥都已经喝得半醉,味觉比平时迟钝得多,根本没察觉到异常。
见常三手里拿着几张化验单,杨昆旁敲侧击地问过,是血常规、尿常规以及心、脑电图检查结果。
常三文化水平不高,干脆把单子递给他,让他自己看。
杨昆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真是不检查不知道,一检查吓一跳,高血压、糖尿病、酒精肝、动脉血管粥样硬化、高脂血症,加上过度肥胖,各种富贵病都能在老肥身上找到症状。
确认其中没有安定类药物过敏或中毒之类的字眼后,杨昆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这时,老肥醒了。
杨昆问他感觉怎么样,老肥不以为意地笑笑,说小菜一碟,要不了命。
杨昆注意到他的眼角和嘴角有点斜。
常三也发现情况不对,背着老肥去找到医生,医生开了单子,叫他先带病人去做个脑部。
常三去缴了费,拿着单子回到病房,老肥正催杨昆赶紧找人、找车,把李春城店里的机器拉过去。
杨昆刚才还担心老肥药物中毒,这会却在后悔当初没多喂几片药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