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会进行到一半,会场的门开了,白玉堂冷着脸,旁若无人的走进来在第一排坐了下来,谢飞注意到,看到白玉堂坐下来,台上的颜教授,表情一僵,停滞了好一会儿。似乎是为了掩饰情绪,连着喝了好几口水,才继续讲下去,明显的不再像之前那样神采飞扬。
会后大家报以热烈的掌声,在记者的不停的闪光灯和前赴后继的提问者崇拜的目光中,颜教授似乎恢复了些心情。这时候白玉堂突然站起来,走到会场边,招招手,齐衍几个人赶紧凑过来,小心翼翼,“白老师,什么事?”
白玉堂拿出一张纸,递给跑在最前头的赵虎,“等下提问的时候,你问他这个问题。”赵虎战战兢兢的接过来,看了看,茫然的抬头,“老师,这我都看不懂啊,怎么问啊?而且他这种超级大牛……我这硕一的上去问合适吗我……”
白玉堂沉下了脸,盯着他,冒出两个字,“没用。”转而又朝着慢悠悠跟过来的谢飞,“你去。”谢飞看也没看那张纸,就摇摇头。白玉堂几乎是要瞪着他了,又是意外又是恼火。谢飞看着他,淡淡的说,“老师,你想问的话,就自己问吧,不好意思我们这边挺忙的,先过去了。”说完就转身走了。白玉堂呆呆的站在原地,好半天,才重新走回座位上坐下。
齐衍看着白玉堂明显带着闷气的背影,哇哦一声,转而一脸崇拜的看着谢飞,“猫哥,你太他妈牛了,自己老板都敢冲……哥儿们明天就帮你准备追悼会。”
提问长达一个小时之久,最后,终于没有人再举手的时候,颜教授冲着观众席如释重负的一笑,正准备关上电脑。站在会场边当waiter的谢飞和齐衍看到,白玉堂举起了手。
颜教授脸色一白,求救似的望向一旁的主持人。主持人非常机灵,马上满面笑容的过来打圆场,“各位老师都非常热情的提问,我们感到非常荣幸,但是按照我们的议程,颜教授等下还有其他的安排,不能耽误太久,所以非常抱歉,本次报告会就到此结束了。”
白玉堂置若罔闻,自顾自的站了起来,全场一下子把眼光都集中了过去,期待着这位最年轻的博导和世界顶尖专家的智慧碰撞。
“我不耽误太久,就提一个问题——颜教授,你从事这个课题研究才一年多时间,就在三个月里连续发表了四篇论文,数据来的是不是太快了点?”
满场哗然,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这算什么问题?跟专业有什么关系?第一排坐着的庞主任也皱起了眉头,和旁边的副主任林建奇议论起来,“小白这是怎么回事?也太不注意场合了吧?这提问提的什么水平?”林建奇也跟着附和,“现在的年轻人啊,学历不可谓不高,知识层不可谓不丰富,可是这基本的素质修养嘛……”
谢飞旁边站着的赵虎更是摸不着头脑,“猫哥,白老师提的根本不是他写在纸上的那个问题啊?那个上面写的是一堆英文,我就认识几个单词,什么雅克比算法,还有什么精度匹配什么的……我哪懂啊……早知道他就问个这么个问题,那我也能上去问啊……”
谢飞无心听赵虎叨咕,只见颜教授神色尴尬,脸上的肌肉跳动了几下,主持人见情况不对,一瞄白玉堂座位上的名字标牌,赶紧打个哈哈,“这正说明我们颜教授青年俊杰,正如白老师你一样,都是该领域的精英啊……”
颜教授的脸色却愈发难看,额角上已经是汗涔涔的一片,眼睛却一直直勾勾的盯着白玉堂。白玉堂冷笑一声,放下话筒,当众走出了会议室。
赵虎几个摸不着头脑,喃喃道,“白老师怎么了?”齐衍一脸的了然,“肯定是嫉妒了呗,自古文人相轻。小白这么心高气傲的,哪看得惯别人比他强。”
(7)
散会后好容易收拾完会场,几个人一身臭汗回到宿舍。赵虎洗完澡回来,看到齐衍桌上已经摊开了一本六级真题,正戴着耳机愁眉苦脸的用功。“啧啧,齐哥,你真勤奋,会场忙了一下午不累啊?”齐衍白他一眼,“损我不是?我这从本科考到现在还没过呢。要不是为了……嗨小白真够变态的,两周一个seminar,看十篇英文文献,全英文汇报,操。”
已近深夜,没有学生宿舍的新东区一片寂静,黑暗中传来微微的虫鸣。电信群楼里计算机系的机房灯通宵不灭。谢飞悄无声息的进去,刚到18楼机房走廊,就听到隔壁白玉堂办公室里面传来说话声,在这寂静的暗夜里听起来格外的清晰。
“你还在生气?”是颜良昱的声音。谢飞悄悄的从玻璃窗里望进去,这个人换下了白天作报告时的西装领带,摘了金丝眼睛,穿着一条磨白了的蓝色牛仔裤,身上是一件旧得有点泛黄的白色T恤,写着中国科技大学几个蓝色的字,配上他并不显老的面孔,倒是也有几分研究生的模样。此刻的他和台上神采飞扬全然不同,口气也是格外的低声下气。
良久的沉默。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我实在没办法……我,我压力太大了……访学出去是我最后的机会了,竞争很激烈……再评不上博导……我只是想赶着发论文,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大轰动……后来你也知道,收不住了……ACM的人都来找我……”
谢飞从窗棂的缝隙里看到,白玉堂木着一张脸,望着天花板。
“玉堂!”本来一直垂着头的颜良昱,忽然冲了上去,紧紧的抱住了白玉堂。
“我知道你在生气,我知道。其实你气的根本不是那个奖,对不对?对不对?像你这样的天才,你这么年轻,只要你愿意,将来得多少次奖都是有可能的,你气的是我,你气的是我离开你结婚定居了,对不对?对不对?”
颜良昱越来越激动,甚至有些急切,眼神里充满了期冀,白玉堂一动不动的任他抱着,毫无表情的看着他,谢飞却注到,他垂在身边的手,越握越紧,谢飞知道,这是爆发的前兆。
“我很想你……我每天都在想你……我根本没法再继续研究下去……lab里没有你我一分钟都呆不下……我不想回家……对着她完全没有任何兴趣……不吃药我都没法having sex……在床上我想的都是你……都是你……是的你说的没错这就跟吸毒一样……你就是我的drugs……我……我……”颜良昱不停的喃喃说着,渐渐的带上了浓重的喘息声和鼻音。突然,颜良昱呻吟一声,一手揽过住白玉堂的脸,用力的吻了下去,另一只手便向着白玉堂的腰带伸了过去。
谢飞脑子里轰的一下,全身的血都往头顶冲去了,一瞬间脑子里转过了七八个念头,略一迟疑,便撞开门冲了进去。几乎是同时,他听到呯的一声响,然后是颜良昱痛苦的闷哼一声,还有桌椅被撞歪发出的响声。随后,他看到颜良昱倒在地上,双手捂住了半个脸,发出呜呜的声音,血正慢慢的从手指缝里流出来。
白玉堂站在一边,整整拉扯得有些凌乱的衬衣,看都没看倒在地上的颜良昱一眼,伸出手去开了电脑主机,淡淡的说,“滚。”
谢飞手足无措站在门口,结结巴巴的叫了一声,“白……白老师”。白玉堂侧过头来,看到他站在那里,有些意外,却没有惊慌的神色,“你怎么来了?也好,送颜教授回学术活动中心房间休息吧。”
颜良昱挣扎着站起来,白色Tee上已经抹上了大片大片的斑斓血色,触目惊心。一手捂着依然在流血的鼻子,一面讪讪对着谢飞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弓着腰往门外慢慢的退去,一点点的挪近谢飞。
谢飞异常尴尬,不知道该去扶他,还是去应该去照看白玉堂。这时候白玉堂已经坐在电脑前,一边敲着键盘,一边说,“看来他不需要你送。你留下来擦下地板。太脏了。”
谢飞瞄了一眼地上点点血迹,心想是得擦干净,不然明天一早管机房的大妈来了准得大呼小叫,搞不好叫个保安来,那就麻烦了。他去洗手间隔壁的杂物间里找了找,果然平时物管的清洁工具都在这里,弄了条麻布,在水池里搓了搓,回来却发现白玉堂站在原处,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8)
谢飞心中有点发毛,不敢直视他,赶紧若无其事的去擦干净了血迹,整理好桌椅和机器。屋子里静得可怕,谢飞几乎都能听到自己呯呯的心跳。这几分钟仿佛有几世纪那么长,好容易搞完,谢飞很大尾巴狼的点点头,“老师,都擦干净了,没事我先回去了,您也早点休息吧。”说完,也不敢看白玉堂,尽量以正常的步伐往门边挪去。
“等一下。”谢飞心里一跳,极其艰难的站住,转过身来毕恭毕敬,“白老师,还有什么事?”
“你怎么这么晚还过来?”白玉堂语气淡淡的,轻描淡写却暗藏风雷之势。
“您不都是这个点儿才来加班的吗?……是这样的,下午开会的时候,我态度不好……我过来跟您道歉……对不起白老师,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了。”
“哦。那你刚才都看到了?”白玉堂眯起眼睛,没有了眼镜阻挡的双眸里,放射出不知是凶光还是散光的光芒。
谢飞心想不妙,这人难道要杀人灭口?电信楼在新东区最偏远的地方,按照保卫处的基本装备90年代老凤凰车的时速计算,保卫同志们远在三十分钟车程之外,等他们一局拖拉机打完再赶过来,他谢飞估计已经被小白啃得渣都不剩了。
可是能睁着眼睛说没看到?谢飞大脑里飞速的运转着,也罢,以进为退吧。于是一脸义愤填膺又纯洁天真的模样,“看到了看到了!老师你们在吵架吗?那个颜教授,啊呸,那个姓颜的,好坏啊,居然敢抓着你咬。老师,他太过分了,我去帮你揍他好不好?要一根肋骨还是两根肋骨?再不然干脆打他个生活不能自理?”
白玉堂勾了勾嘴角,牵起好看的弧线。薄薄的唇被刚才的强吻弄得有点红肿,透出嫣红的色泽来,在机房一片白亮亮的日光灯下,看上去却有着说不出的旖旎之色。谢飞有点看呆了,脸上居然热了起来。他妈的,小白也会笑?或者说,会这么妩媚的笑?
白玉堂抱起双臂,神情淡然,“看到了就看到了吧。记得一点,不能告诉任何人。不然,你就别想毕业了。”
没想到这么轻松过关,谢飞心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却还是不忘记摆出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点了点头,正准备开溜,身后却传来淡淡的一声,“嗯?我有说你可以走吗?”
心中哀嚎一声,谢飞觉得怎么自己就成了那猫爪下的老鼠一样。难不成真的就给下午齐衍这乌鸦嘴说中了,明年今天就是我的忌日?他默默的转过身来,从口袋里抠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块钱来,“白老师,我得罪了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这是我下个月的党费,麻烦您帮我交了吧。”
白玉堂噗的笑出声来,眼睛弯成桃花瓣一样的模样。谢飞从没见过他这样大笑过,看得有些呆了。白玉堂很快又直起来身来,看看墙上的钟,已经指到了十二点。“今晚又浪费了”,自顾自的摇摇头,像是把谢飞忘记了一样,重新又坐下来。盯着电脑屏幕出了一会儿神,随手敲了几个字符。呆呆的看着看着,无奈的紧紧闭了一下眼睛,重重的出了口气,突然用力的把键盘往里一推。“砰”的一声响。白玉堂呼的站起身来,“走吧,我们去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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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地狱的边缘一步登入天堂是什么感觉?坐在东校门正对的新疆饭馆里,谢飞晕乎乎的,心中幸福得简直想要冲到东川路上裸奔。靠……能让小白这种冰山酷男大牛给我倒酒,我从此就在CS系名垂青史了呀。
不过心中幸福,肚子还是有点受不了了。眼看着瓶子一个个的空了,谢飞虽然酒量不小,但是尿量不高。看着白玉堂依然兴致勃勃却明显有点双眼迷离了的样子,谢飞提醒自己决不让幸福冲昏大脑,小心翼翼的措词,“老师,我钱包里就这么点儿……还得交党费……”
白玉堂愣了一下,笑嘻嘻的说,“我请你啊。没事儿,随便喝。”说完又伸手去开 下一瓶。谢飞心想他妈的绝大部分都是你喝了还说请我呢,叹了口气,说,“白老师,能跟您喝酒我真的很荣幸,可是这样喝下去就算不醉死,也给全系的人嫉妒死了。我还没交女朋友呢,我可不想英年早逝啊……”
白玉堂眨了眨眼睛,有些不信,“virgin?这个年纪的男生还能找出来virgin?哈哈哈哈……”
谢飞想,虽然这人醉了,笑起来还挺好看的。脸有点热,“不好笑吧……咱们学校就这条件,周围不是高速就是农田,女生的水平您也看到的啊,系里难得就那么几个女生,不是食草级别的就是食肉级别的……”
也许是喝多了,白玉堂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脸上已经是潮红一片,“知足吧,我以前在美国的时候,校园里能见个黄皮肤的女生就不错了。妈的洋妞个个五大三粗的……看着就没胃口……”
第一次听到白玉堂爆粗口,一开始谢飞觉得很不适应,感觉上就像看到外星人说汉语,却一下子又觉得亲近了很多,现在这个样子的他,跟校园里面随便抓一个的男生没什么区别。谢飞一拍大腿附和道,“是啊是啊,洋妞皮肤也不好,容易老,哪有中国女孩子耐看……”
白玉堂却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卡内基梅隆那会儿CS一个中国女生都没有,中国人也就才几个……都很亲切……差不多就相依为命一样,……跟亲人一样……那时候老美都看不上中国人……我刚搞出来2。0接口协议的时候,妈的好几个白人在机房外面刷油漆,中国杂种滚回去……白人看不起黑人,黑人看不起拉美裔,拉美的看不起亚洲的,亚洲人又他妈都看不起中国人……总觉得中国人保守,只会死读书,身材弱不禁风……篮球场上全是黑鬼,打橄榄球的全是白人,台湾人日本人就靠着棒球打得还不错,老美还瞧得上眼一点……有次我半夜从机房出来,想去对面街上burger king,撞到几个喝了酒的黑鬼,打了一架,差点掏枪……操他妈的警察也不敢怎么管,他妈的黑人组织动不动就闹反歧视……中国人从来都是自己窝着过……过得下去就行了……没人关心搞政治……后来我就练搏击,练截拳道……那年全匹兹堡市自由搏击大赛第三名……两米多高的毛子,三分钟被我打在地上爬不起来……哈哈,后来机房再没人敢闹事过……我就是要拿奖……CS专业在美国也很热门……奖学金很难……我老板招了中国人……不少人明里暗里给他眼色看……不过无所谓了……都是中国人……谁拿奖都一样……可是……可是他妈的他去入美国籍……去给防御计划搞制导协议……我操他妈的……”
白玉堂滔滔不绝的说着,夜色里纤长的睫毛在眼睛周围投下轻颤着的阴影,像是往事的幻灯片一幕幕闪回。少年般清亮的眼眸里闪着光芒,那种坚定又深沉的光芒,一度让谢飞以为他根本没有醉。
最后白玉堂还是倒下去了,嘴里还嘟嘟哝哝的,“国内的啤酒真没味儿……白酒也就是个空劲头……还是我家乡的那种黄酒好喝……你喝过没?……十八年的女儿红……陶罐子里的深琥珀色……稠稠的……倒出来都会挂在杯壁上……加点姜丝放点红糖热一热……冬天喝了全身上下都是暖的……”
没想到这家伙醉了这么能说,三个月的话都被他说完了。上课的时候怎么就那么言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