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利离开证人席的时候看了看钟。时间是11点10分。他对时间过得这么慢感到很惊讶,就像遇上台风的那天早上的感觉一样。他以为他已在证人的椅子上坐了4个小时呢。
查利传唤了伦道夫·索瑟德上校,一位衣着整齐、身材瘦削的军官,一副饱经风霜的面孔,平顶头发式,胸兜上方戴着三排彩色的勋带和勋章。军事检察官当即介绍说索瑟德是第八驱逐舰中队的指挥官,10年中他指挥过多种驱逐舰,包括一些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的四烟筒的驱逐舰。他是查利请来的舰艇操控方面的专家证人。
索瑟德作证说遭遇台风的时候驱逐舰顺风行驶和顶风行驶效果一样好。实际上,他说,由于驱逐舰前干舷很高,这就使它容易舰尾顶风。因此,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顺风行驶更好操纵。他断言,奎格坚持按舰队向南的航向行驶是摆脱台风危险的最佳办法,而马里克向北掉头的决定是没有把握的冒险的做法,因为它使军舰正对着风暴的行进路线。
格林沃尔德开始盘问时首先问道:“索瑟德上校,你曾指挥驾驶军舰穿过台风吗?”
“没有。常常碰到台风的边缘,但总是设法避开了台风的中心。”
“你指挥过驱逐扫雷舰吗,长官?”
“没有。”
“长官,本案涉及一艘处在台风中心的扫雷舰——”
“我知道这一点,”索瑟德冷淡地说,“在我指挥的护航舰队里就有扫雷舰,而且我还看过有关的书籍。除了水线以上部分的重力特征有细小差异之外,扫雷舰和驱逐舰没有什么不同。”
“上校,我问这些问题是因为你是舰艇操控方面惟一的专家证人,你的专业知识的范围应该让审判员们了解清楚。”
“那好,我几乎在可以想像出的一切情况下指挥过各种各样的驱逐舰达10年之久。是的,我没有在台风中心指挥过驱逐扫雷舰,但是我不知道除了‘凯恩号’的舰长还有谁指挥过。这是千载难逢的奇遇。
“嗯,在台风中心是没有一成不变的规则的——只有这种情况才一切全靠指挥官。转瞬间会发生太多奇怪的事。但是航海术毕竟是航海术。”
“上校,我提一个假想的问题。假如你在前所未有的狂风恶浪中指挥驾驶一艘驱逐舰。你的船胡乱颠簸摇晃。你确信船要沉没了。你处于千钧一发之际。你是会让船头迎风呢还是船尾迎风?”
“这是个极有想像力的假想的问题。”
“是的,长官。难道你不愿意回答问题吗?”
“我回答。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如果我能做到的话,我会船头顶风。只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呵。”
“为什么,长官?”
“啊,因为那样你的轮机和舵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这是惟一的办法,而且这是控制住军舰的最后机会。”
“但是假如顶风就意味着停留在暴风雨的线路上而不是逃离出去呢?”
“要紧的事情要先做。如果你的船马上就要沉没了,那么情况就糟透了。注意,你说的是千钧一发之际。”
“是的,长官。没有别的问题了。”
查利立刻站了起来,“上校,照你的看法谁能最正确地判断军舰是否处于千钧一发之际呢?”
“只有一个评判员,指挥官。”
“为什么?”
“海军任命他为舰长是因为他比舰上其他任何人都更了解海洋和军舰。遇上稍有些不好的天气时,下级军官认为军舰会沉没是常有的事。”
“那么你认为,长官,当所有的下级军官都认为军舰会下沉时舰长不应该听他们的吗?”
“对,惊惶失措是海上常见的一种灾难。指挥官的最重要的职责便是置之不理,除了自己的判断之外,什么都不听。”
“谢谢你!上校。”
34
凯恩舰哗变VI 军事法庭
35 军事法庭——第二天下午
福雷斯特·伦丁医生是一位肥胖的脸色红润的中校,戴一副金边眼镜,直硬的金黄色头发已开始变灰。他是海军医院精神病治疗室的主任,曾经领导一个医疗组对奎格进行过检查。他很舒服地坐在证人席的椅子上,情绪很好地、机警地回答着查利的提问。
“大夫,你们检查了多长时间?”
“我们对少校连续观察测验了三个礼拜。”
“你们小组有哪些人?”
“我自己、伯德医生和马尼拉医生。”
“三位都是专业精神科医生吗?”
“伯德医生和马尼拉医生一直是平民精神科医生。他们是后备军官。我在海军专门从事精神病治疗已经15年了。”
“医疗小组有什么发现?”
“奎格少校没有病,我们让他出院了。”
“没有发现精神病的征象吗?”
“什么也没有发现。”
“那就是说奎格少校的精神是完全正常的啦。”
“嗯,你知道,正常只是精神病治疗的推定。正常完全是相对的。除了快乐的弱智者没有一个成年人是没有问题的。奎格少校有一种调节得很好的人格。”
“你认为在你们开始进行检查的两周之前奎格少校可能患有精神病吗?”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少校现在是精神正常的而且一直如此。精神崩溃留下的创伤是随时可以检查出来的。”
“你没有在奎格少校身上发现这种创伤吗?”
“没有。”
“1944年12月18日奎格少校被他的副舰长草率地解除了指挥权,理由就是舰长患了精神病。你认为那天奎格少校可能精神崩溃到如此程度以致副舰长有理由采取那种行动吗?”
“绝对不可能。”
“精神正常的人可能有冒犯性的、令人不愉快的、愚蠢的行为吗?”
“每天都发生这样的事。”
“暂且假设——这是一个假设的问题——奎格少校在整个指挥过程中的行为是粗暴的、脾气很坏的、令人难受的、压制性的,而且经常显得判断力很差。这种情况会同你们医疗小组的检查结果前后矛盾吗?”
“不矛盾。我们不是查明他是一名完美的军官,我们只是发现他没有精神疾病。”
“根据你对他的了解,你会说他很可能脾气不好,对人粗暴吗?”
“是的。一眼就看出来了。”
“发现了所有这一切后,你仍然说副舰长解除他职务的行为是不正当的吗?”
“从精神病的观点来看,完全是不正当的。这是我们医疗小组一致的结论。”
“介绍一下你同事的经历。”
“伯德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技术方面受过专门的训练,前不久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哈佛医学院。马尼拉是西海岸最著名的心身医学专家。”
“讲一讲他们目前在何处任职。”
“伯德仍然在我们医院。上周马尼拉受派遣外出,眼下正在去菲律宾的途中。”
“我们将把你们的检查报告归入证词中,同时我们还要听听伯德医生的意见。谢谢你,大夫。”
军事检察官直视格林沃尔德的眼睛,微微咧嘴发出一声冷笑。格林沃尔德拖着脚向证人席的平台走去,用手背擦着鼻子,低头看着脚,显出一副紧张不安的尴尬相。“伦丁大夫,我是律师出身,不是医生出身。如果我要求解释一些术语,希望你耐心一点。我可能要问一些粗浅的问题。”
“尽管问好了。”
“你刚才说奎格少校像所有的成年人一样也有问题,不过他能调节自己去适应它们。你能说明一下这些问题吗?”
“嗯,大多数这方面的资料都来自临床信任这一论题。”
“是的,长官。你能撇开所有秘密的资料只讲讲一般的问题吗?”
查利大声叫道:“我反对。奎格少校不是在受审。受审的是马里克上尉。所提的问题是在探查与本案无关的医疗秘密。”
布莱克利朝格林沃尔德看去。飞行员耸了耸肩说:“我听凭法庭评断。显然那些干扰奎格少校精神气质的因素的证据对我们的问题是至关重要的。”
布莱克利恼怒地看了军事检察官一眼之后,宣布休庭。不到一分钟,参加庭审的各方便被召了回来。布莱克利说:“这个问题是实质性的,反对无效。医生回答问题时享有做出医学判断的特权。”查利面红耳赤,低头垂肩地坐回了椅子上。速记员重复了一遍问题。
“嗯,你可以说总的问题就是自卑感的问题。”伦丁说,“这种自卑感是由不幸的童年造成的,后来成年后的一些经历又将其增强了。”
“童年的哪些不幸?”
“生活环境受到干扰,父母离异、经济困难、上学问题。”
“成年生活中的增强因素呢?”
“嗯,我不能讲得太多。一般来讲,少校因自己的身材矮小,在他那一班同学中地位低下以及类似原因而烦恼。显然在军官学校受到的那次侮辱是一次痛苦的经历。”伦丁停顿了一下,“这些大致就是我能讲的。”
“他现在的家庭生活怎么样?”
医生不太情愿地讲道:“啊,你开始进入临床领域了。”
“但是还有关于紧张的问题,不讲了吗?”
“我不再进一步回答这方面的问题了。正如我讲的,少校能很好地调节自己去适应所有这些事情。”
“你能讲一讲这种自我调节的性质吗?”
“能,我能讲。他的海军军官身份是非常重要的起平衡作用的因素。这是他个人安全的关键,因此他不遗余力地去维护他的身份。这就是我前面讲的他粗暴和脾气不好的原因。”
“他愿意承认错误吗?”
“嗯,有那种倾向。少校始终对维护他的身份一事感到不安。当然这件事没有什么不平衡的。”
“他是完美主义者吗?”
“这种人格是的。”
“有因小事而整治下级的倾向吗?”
“他以一丝不苟而自豪。他不能容忍下属犯错误,因为那很可能危及他自己。”
“这样的人格,又这样热衷于追求完美,可能不犯任何错误吗?”
“嗯,大家都知道现实不是任何人能百分之百控制的——”
“然而他犯了错误也不会承认。他说谎吗?”
“绝对不会!他——你可以说他在自己心里改造现实,这样他就不会受到指责了。可是有指责别人的倾向——”
“大夫,歪曲现实难道不是精神疾病的症状吗?”
“肯定不是,它自身不是。它是个程度问题。没有一个人是完全面对现实的。”
“可是少校歪曲现实难道不比——比如说——你或其他也处于精神紧张状态的人歪曲得更厉害吗?”
“那是他的弱点。其他人有其他弱点。这种弱点是绝对不会使人丧失能力的。”
“这样的人格是否容易感到大家都反对他,敌视他呢?”
“有些人是这样。这种人有一种本性,就是时时刻刻保持警惕,维护自己的尊严。”
“他会怀疑下属,容易对他们的忠诚和能力产生疑问吗?”
“也许在某种程度上会的。这只是竭力追求完美的一个方面的表现。”
“如果受到上级的批评,他会不会认为他遭到了不正常的迫害呢?”
“嗯,正如我说的,这是多种表现中的一种。全来源于一个基本的假定:追求完美。”
“他会变得很顽固吗?”
“噢,这种人在性格上确实相当固执。内心的不安全感阻止他承认与他见解不同的人可能是正确的。”
格林沃尔德突然改变摸索式的讯问方法,转为明白准确地提出问题。“大夫,你作证说少校的行为有以下症状:性格固执、被迫害的感觉、无端猜疑、脱离现实、追求完美的焦虑、不真实的基本前提以及过分的自以为是。”
伦丁医生大吃一惊,“全都是轻微的,长官,全都调节平衡了。”
“这种综合症状有没有一个概括性的精神病术语——一个称号?”
“综合症状?谁说过综合症状的事情?你用错了术语。因为没有疾病,所以没有综合症状。”
“大夫,谢谢你的纠正。我改用别的措辞来表述吧。这些症状是不是属于神经机能障碍的一种表现形式——一种普通的精神病?”
“当然,我知道你的目的何在。它当然是一种妄想狂型的人格,但那不是一种使人丧失能力的疾患。”
“哪一种人格,大夫?”
“妄想狂型的。”
“妄想狂型的,大夫?”
“对,妄想狂型的。”
格林沃尔德看了查利一眼,然后慢慢地环顾四周,看了看审判员们一张一张的脸,他开始走回自己的桌子。查利站了起来,飞行员说道:“我还没盘问完,我要查一查我的笔记本。”查利坐回座位上,沉寂了一分钟。格林沃尔德在桌旁翻着笔记本。“妄想狂”一词悬在空中。
“大夫,在奎格少校这样的妄想狂型的人格中你如何区分疾病和调节呢?”
“像我反复讲过的,”——伦丁的说话声显得疲惫和恼怒——“它是个程度问题。在精神上没有一个人是绝对正常的。也许你就是轻微的狂躁抑郁症患者。也许我就是轻微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千百万人都带着这些经过调节平衡的病情过着正常的生活。它们在身体上的类似情况为脊柱前凸、心杂音以及只是个别的弱点而不是使人丧失能力的因素。你必须去寻找使人丧失能力的因素。”
“这种使人丧失能力的因素是绝对的东西呢还是相对的东西,大夫?”
“你是指什么?”
“嗯,一个人能有这样一种妄想狂型的人格吗?这种人格不会使他丧失担负次要职务的能力,但会使他丧失指挥能力。有这种情况吗?”
“可以这么想像。”
“那么作为负责通讯的军官,他就没有精神疾病——但作为舰长,他就有精神疾病了,这么说对吗?”
“你在胡乱地、很不准确地使用医学语言。”伦丁怒气冲冲地说道。
“对不起,大夫。”
“在奎格舰长的病例中,我的医疗小组没有发现他丧失了指挥能力。”
“我记得那份证词,长官。你能讲一讲吗,大夫,要到什么程度妄想狂型的人格才会使人丧失能力呢?”
“当这个人失去了对自己及其周围的现实的控制的时候。”
“对现实控制不了的已经丧失能力的妄想狂患者有什么症状?”
“嗯,可能有各种各样的反应。例如变得迟钝、狂乱、精神崩溃——完全取决于环境。”
“这种使人丧失能力的因素会在个人交谈中表现出来吗?”
“对一个有经验的精神病医生来说,是这样的。”
“你是说病人会变得狂乱或迟钝?”
“不,我的意思是说精神病医生能查明使人丧失能力的机制、僵化、受迫害的感觉、摆脱不开的念头等等。”
“为什么需要精神病医生呢,大夫?一个受过教育的有才智的人,像我自己,或军事检察官,或审判员就不能查明妄想狂患者吗?”
伦丁医生嘲讽地说:“显然你不太熟悉他们的表现形式。这种神经机能病的突出表现为表面上极其貌似有理,而且一举一动很正常很有说服力。尤其善于自我辩解。”
格林沃尔德看着地板沉思了半分钟。所有的审判员同时移动了一下座椅上的身子,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大夫,我想提一个关于具有妄想狂型人格的指挥官的假设性问题——假设他做了以下的事情:遭到炮火袭击时不知所措惊呆了,于是逃跑了;他损坏了公物却百般抵赖;他伪造官方记录;他敲诈下属的钱财;他小题大做滥施惩罚。他是不是丧失了指挥能力?”
在全体审判员的注目凝视下,伦丁等了很久之后说道:“这是一个不完整的问题。另一方面他圆满地完成自己的任务了吗?”
“假设说他完成了。”
“嗯,那么,他——他不一定丧失了能力,对,他显然不很招人喜爱。这是你们军官的业务水平问题。如果你们还有别的人跟他一样有指挥能力,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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