岗位上你的年资是高了一些。据我了解这个分遣舰队里充斥着的指挥官们,有的是预备役的海军少校,有的甚至只是海军上尉——”
奎格朝着他面前的空气皱起了眉头,脸色转为苍白,为难地说:“我不知道这在我的档案记录里看起来会是什么样子,长官——担任指挥职务才一个月我就被解职了!”
“我想我可以向你保证在你的称职考评报告中消除那方面的任何可能的怀疑。——”
奎格忽地将他的左手插进他的衣袋,掏出了那两个钢球。“千万别误会我的意思,长官。我不是说‘凯恩号’的指挥官是任何军官所得到过的最好的工作,或者甚至那是我应该得到的工作。只不过,那碰巧让我得到了而已。我并不装作是海军里最聪明或最能干的军官,上校,绝对不是——无论从哪个方面衡量,我都不是我这一级军官中的一流人物,而且我也从来没有得到过十分好的评语——但是我可以告诉您这样一点,长官,那就是我是世上最倔强的人之一。我奋力完成过比这更艰难的任务。我在获取名望方面比不过别人,然而我曾发过牢骚,挑剔别人,大喊大叫,虚声恫吓,一直到每件事情都按我的要求办妥为止,而按我的要求办事的惟一方法就是照章办事。我是个一切按规章办事的人。‘凯恩号’军舰现在离我的要求还差得很远,但这并不是说我会放弃,溜之大吉,到岸上去谋个职位。不,谢谢您了,格雷斯上校。”他盯着那位作战处的长官看了一会儿,接着便又气冲冲地对他面前的视而不见而地位又略高于他的听者大谈起来,“我是‘凯恩号’军舰的舰长,而且我还想继续当这个舰长,而且在我任‘凯恩号’的舰长期间,她将完成所有派给她的任务,或者在执行任务时沉入海底。我可以向您担保一件事情,长官——如果顽强,严厉,永不松懈的警戒以及指挥官的督导等还有什么用处的话,那么‘凯恩号’军舰就能完成派给她的任何战斗任务。在我的任期结束时,长官,我将心悦诚服地接受对我的任职考评报告。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格雷斯将身子向后靠在椅子上,一只手臂搭在椅背上。他略微带点笑容地瞧着奎格,慢条斯理地点了几下头。“职业的自豪感与责任心,这二者你显然都具备了,足以使一名军官在这支部队里逢凶化吉。”他起身把手伸给奎格。“我想我们彼此都已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准备接受你的报告。至于你的这些错误,或者按你的说法是不幸的事件,哦,俗话说,开头不顺结尾必俊——你知道的,指挥官,”他将他的烟斗在玻璃烟灰缸上磕了磕,接着说,“军事学院给咱们灌输了很多教条,什么一名海军军官应该达到的完美程度啦,还有什么根本没有犯错误的余地啦,等等。嘿,有时候连我都怀疑那种东西是不是有点太繁琐了。”
奎格疑惑地看了看那位作战处的长官,大笑起来。
“听起来像是异端邪说吧,嗯?嗨,我想说的是,我已看到这支部队为了按照那种教条做到尽善尽美而在一件显而易见的愚蠢的错误上浪费了太多的行动,挥洒了太多的墨水,放出了太多的紧张空气——唉,也许是我太老了,玩不了这种游戏了,或者是另有我弄不懂的什么原因。”他耸了耸肩膀,“我如果是你的话,指挥官,我就对犯错误少担点心,而多注意点对特定情况下发生的事情采取最明智最有效的举措。”
“谢谢您,长官,”奎格说,“我一直都在努力只做明智的和有效的决定,鉴于您善意的劝告,我将更加倍地朝那个方向努力。”
“凯恩号”的舰长坐公共汽车回到他那艘军舰停泊的码头。他与一群船坞工人一同下车后,“凯恩号”上的人直到他走上了舷梯才注意到他。不幸的是,在舷梯口值班的下级军官,斯蒂尔威尔正趴在值班办公桌上翻阅一本他随手从甲板上拣起来的连环画报,又正好被奎格看见了,尽管舷梯口的传令兵在喊,“甲板上的人立正!”斯蒂尔威尔也猛地转过身来,挺直身子,硬生生地敬了个礼。
这位舰长若无其事地还过礼,说:“在甲板上值日的军官到哪去了?”
“哈丁少尉在舰艏楼上,长官,”斯蒂尔威尔应声答道,“正在往1号缆绳上安装新的防摩擦装备,长官。”
“好,传令兵,叫哈丁少尉到后甲板来。”他们默默地等待着,那位军械官的助手立正站着,那位舰长抽着香烟好奇地扫视着甲板。从各条过道里出来的水兵们,有的吹着口哨,有的哼着歌曲,一见奎格,立即闭嘴,或者退回幽暗的过道,或者加快脚步,扶正帽子,眼望别处继续前行。哈丁从右舷的过道里走了出来并与舰长互相敬了礼。
“哈丁先生,”奎格说,“你知不知道你那在舷梯口值班的准尉在值班时看书?”
少尉吃了一惊,扭过头看着那准尉,“这是真的吗,斯蒂尔威尔?”
奎格生气地抢白道:“当然是真的!你难道认为我在撒谎吗,先生?”
那位值日军官晕头转向地摇摇头,“我不是指——”
“哈丁先生,你先前知不知道他在值班时看书?”
“不知道,长官。”
“好啊,你为什么不知道?”
“长官,1号缆绳开始有磨损了,我正在——”
“我不是要听你说你不在场,哈丁先生。在甲板上负责值班的军官是无辞可托的。他要对在他值班期间所发生的每一件该死的事情负责,每一件该死的事情,听见了吗?”奎格说话的嗓门很大,在厨房甲板室上和后甲板上干活的水兵们都扭过头在听。“你可以下班了,哈丁先生,而且你要通知负责值班的上级军官你已被从值班名单上除掉了,等到你什么时候对一名在甲板上值班的军官应该负有什么样的职责有了一些概念时再说。明白不明白?”
“是,明白了,长官。”哈丁声音嘶哑地说。
“至于这个人么,”奎格用拇指指着斯蒂尔威尔说,“你要把他列入报告,然后我们再看看罚他半年不准离开这艘军舰能否教会他值班时不再看书,看看这个教训对其余人员是否够了,或者是否另外还有人想尝尝这个滋味——执行去吧。”
奎格离开后甲板回到他自己的卧舱。他的桌子上放着两份关于“额尔班衬衫下摆问题”的报告。他把帽子往床上一扔,脱下上身的外衣,松开领带,这才在转椅上坐下,一边喀啦喀啦地转着手里的钢球,一边匆匆读完那两份报告。他随后摁响蜂音器,拿起在桌边墙上挂着的电话。“告诉舷梯口的传令兵去找基弗中尉,叫他来我的卧舱报告。”没过几分钟就传来了敲门声。双手托着头坐着的奎格,这时拿起基弗的那份报告,翻到第二页,向后喊道:“进来!”
那位通讯官进来之后关上了门。停了片刻,基弗冲着奎格后背问:“您找我吗,长官?”
奎格哼了一声,把那几张纸抖得沙沙作响。基弗脸上带着施恩者的笑容,将瘦高的身躯靠在舰长的床边上,两肘架在床上支撑着身体等着舰长发话。那位舰长将报告丢到桌上并用手背将其推到一边。“这不行!”
“噢?”通讯官惊讶了,“我可以问问为什么吗,长官?”
但他让自己话音里所带的居高临下的调侃味儿太重了。奎格猛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立正站着,基弗先生,你是在同你的指挥官谈话。”
基弗不慌不忙地挺直身子,脸上仍带着一丝令人恼火的笑意,“我没听明白,长官。”
“把那东西拿回去,”奎格用拇指指着那个报告鄙睨不屑地说。“重新写过,今天下午4点前交上来。”
“嗯,嗯,长官。我可不可以恭敬地问一下它怎么不合要求了?”
“它里面全是些此前我已知道了的事情,而对我想听的解释却一点也没有。”
“对不起,长官。我想我还是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知道。”奎格拿起另一份其实是由基弗代写、由威利·基思署名的报告,挥动着说,“喂,基弗先生,我建议你去请教你的助手,基思少尉,问问他该怎样写报告。他可以在如何写书面报告方面教给你很多东西,虽然这听起来似乎有点不合情理。他交上来的这份报告对同一件事情写得极其出色。”
“谢谢您了,长官,”基弗说,“我很高兴得知我的部门里还有这样的天才人物。”
奎格微笑了,显然断定他已刺痛了基弗的虚荣心。他频频点着头说:“是啊,说实在的,你把基思的这份报告拿去,好好研究研究。尽量弄明白为什么威利写出了一份完美无缺的报告,而你却弄了一份弄虚作假的骗人的玩艺儿。”
基弗回到他自己的房间后,气得像耍猴戏似的又蹦又跳,其间还将那两份报告在他的屁股上使劲揉搓了好几次。后来,他扑到床上,把脸埋到枕头里,笑得浑身颤抖,差一点儿透不过气来。
格雷斯上校在舰队司令那间铺着绿色地毯、围着木墙帷子的房间里的大桃花心木办公桌边站着。
“你要是在你接受那个报告之前让我看看就好了。”舰队司令不高兴地说。他是个目光锐利的、瘦小的、上了年纪的人。
“我很抱歉,司令官!”
“没什么。你对这个奎格的印象如何?这才是主要问题呢。”
格雷斯用手指轻轻地在桌子上敲了一会儿。“我担心他快成个老太太了,长官。我认为他热诚有余,也许还相当严厉,但他是那种不管错得多厉害都永远不承认有错的人——您知道,他总有某种该死的说辞为他自己辩护——我还认为他不太聪明。属于他那个级别中的下品。我一直在核实我的看法。”
“那根拖绳是怎么回事?是什么样的情节?到底是不是他弄断的?”
格雷斯暧昧地摇了摇头。“嗨,这正是问题之一。我追问他这件事时他十分生气——不像是故作姿态。我怎么着也得相信他一点吧,即我相信他说的,根本没发生那种事。要查明实情就必须进行法庭调查,而,长官,我不知道——”
“嗨,我们不能为了追查谣言而举行法庭调查呀。不过,格雷斯,我可不喜欢那个人的所作所为。发生的可疑的事情太多了,而且也发生得太快了。你是否认为我应该向人事局提出建议解除他的职务?”
“别,长官,”格雷斯断然地说。“公平而论,他还没有做什么我们确知的必须那样对待他的事。对迄今所发生的事情可以用他由于是第一次执行指挥任务而过分紧张加以解释。”
“那好吧,那么——你来看,太平洋舰队总司令要我派两艘驱逐扫雷舰回国去进行检修并安装新的雷达装置,以便参加向‘弗灵特洛克挺进’。”海军少将说。“派‘凯恩号’去有什么不对么?”
“没什么,长官。它已在前方海域游弋了24个月了——”
“那就这么办了。准备好举荐‘凯恩号’的电报。就让这个奎格到别处去犯下一个错误吧。”
战争期间,能回美国本土的造船厂进行检修是最珍贵的、求之不得的任务了。德·弗里斯经历了一年的战斗航行也没有为都快散架了的老“凯恩号”争取到一次这样的美差。奎格却在他接任后的头四个星期里,指挥着这艘海军绝对最佳拖靶舰做到了。
14
凯恩舰哗变III 奎格舰长
15 返航的欢乐
电报到来之时,“凯恩号”上就像迎来了新年的除夕,欢度7月4日国庆节,就像人人都在过生日,人人都在结婚娶媳妇。威利·基思也不例外,虽然按“凯恩号”的标准来说他只是新来乍到,告别家人时留在脸上的唇膏印还没擦干净的新兵,他也一样激动得热血翻涌。他给梅·温和他母亲都写了一封信,向梅强烈地暗示如果“凯恩号”在旧金山停靠时他能在码头上看到她的身影,那将是超过一切的最好惊喜,而在给他母亲的信里却没有一丝这样的暗示。他是在他的小卧舱里给梅姑娘写信的,就像一头野兽钻在自己的洞穴里独自享受那黑暗中的自由之乐一样。他在写信的过程中不时作长时间的停顿,使自来水笔笔尖上的墨水都凝固了。他凝视着信纸,脑子里翻滚着不着边际的奇思异想。
一个黑影遮住了信纸。他抬头一看,是斯蒂尔威尔站在门口。那水兵穿着一尘不染的工作服和擦得锃光瓦亮的皮鞋,那天上午电报到来之前,他就是穿着这身服装接受舰长的当众训斥与宣布对他的处分的。
“啊,斯蒂尔威尔,有什么事吗?”威利同情地问。
作为在甲板上值日的军官,威利曾把对斯蒂尔威尔的判决记在航海日志里:在舰上禁闭6个月。他曾怀着好奇的心情仔细观察了在后甲板上举行的审判仪式——那阵容庄严肃穆,一边站着身穿笔挺的蓝色新工装的被告,被告对面立正站着一排原告军官,奎格则镇定自若、心情甚佳地从杰利贝利手里接过一份又一份那些“犯人”的红色服务档案夹。那是一种奇怪的审判方式。据威利所知,根据奎格舰长的命令,所有那些罪犯都被写进了报告。例如,哈丁少尉就被列入了对斯蒂尔威尔的控方,而他并未亲眼看见那个水兵在值班时看书。由于奎格舰长从不亲自把任何人列入报告,但却总是转身对离他最近的那位军官说:“我要把此人列入报告。”所以审判在形式上保持着应有的三方:原告、被告和法官。奎格煞有介事地假装对控方按他的命令所陈述的犯罪事实很感兴趣和吃惊的样子。威利将这场绝妙的表演看了一会儿,就已得出了自己的结论,认为这是违反公民自由权和宪法权利的,也违反人身保护令和国家最高支配权的,同时还违反了褫夺公权法案以及其他数不清、记不准的说明每一个美国人都有权得到公平待遇的成语。
“长官,”斯蒂尔威尔说,“您是军纪官,不是吗?”
“没错呀。”威利应道。他将两腿放到甲板上,把文具盒推到一边,拧上钢笔帽,用这些动作将自己从一个如饥似渴地需要姑娘的小伙子变成了一个海军官吏。
他喜欢斯蒂尔威尔。那些身材修长,体格健美,面容清秀,眼睛明亮头发浓密,神情开朗,总是乐呵呵的年轻人总是能引起人们的好感,就像美丽的姑娘们那样,以他们身上的青春朝气,无论走到哪里都会使事情变得愉快起来。斯蒂尔威尔就是这样一个青年。
“哎,长官,”斯蒂尔威尔说,“我有一件麻烦事儿。”
“说来听听。”
斯蒂尔威尔讲了一个情节复杂的故事,要点是他在爱达荷州有妻子和孩子而他有理由怀疑他妻子的忠诚。“长官,我想知道的是这次禁闭是否意味着我不能请假回家了?我已经两年没回家了,长官。”
“我想不会的,斯蒂尔威尔,我不能想像会是那样。任何一个像你这样在前方战区呆了这么长时间的人都有资格回家看看的,除非他犯了谋杀罪或类似的严重情况。”
“这是规定上说的呢还只是您的猜想,长官?”
“这是我的想法,斯蒂尔威尔,不过,除非我另有通知,你就这么相信吧,哦,我会很快给你明确的答复的。”
“我想知道,长官——我可否像所有其他人那样写信告诉家里我就要回家了?”
威利很清楚,斯蒂尔威尔最好还是等他问过舰长之后再听答案。但是那水兵脸上乞求的表情,以及威利不想暴露自己消息不灵的一点私心,使他脱口说:“我肯定你可以给家里写信,斯蒂尔威尔。”
那个准尉顿时喜形于色,简直高兴极了。这也使威利为自己大胆地做了肯定的回答感到欣慰。“谢谢您,基思先生,太感激您了,”斯蒂尔威尔的嘴颤动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