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荷朝户外其中一个躺以上的老人走去,阳光下的老人瘦而空洞,实际年龄或许比看起来更小,但年龄似乎跟其他什麽一起抽离。
老人在看见比荷时眼睛闪了闪,因为搞不清楚现况而先发出笑声与笑容,皱起的眉翼下是虚无的困惑、有印象但不记得的表情,比荷没有让老人想太久,温和的笑容让老人即将爆发的情绪平稳下来。
「爸,我是比荷,我来看你了。」
「比荷?比荷,我是约翰,我有这麽老?」老人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比荷,察觉不出任何区别。「你穿得这麽体面,为什麽要来这麽乡下的地方看我?我还得把羊放出去……」
「约翰,今天不用去放羊,」比荷笑笑,抱起笑脸猫放到父亲手上。「上次我跟你说我要带新朋友来看你,他是笑脸猫。」
笑脸猫非常配合地咧开大嘴眨眼睛,老人吓一大跳,但孩子心性的他很快发现,明明松手了猫却还浮在空中,接著眼睛一花,猫又盘回比荷的肩膀上,冲著他弯出一个巨大笑容。
「啊、啊、啊……笑脸猫!」老人鼓掌,伸手就想抓猫,比荷连忙握住老人的手轻拍两下,竖起手指。「嘘……这是秘密。」
「秘密?」老人低下头,偷偷摸摸地左顾右盼。「有坏人要抓笑脸猫?」
「……嗯,」比荷愣了愣,不晓得该怎麽解释,看著那父亲双眼睛,终究还是清浅一笑。「笑脸猫想要自由。」
「……所以他不能常来吗?」
老人的眼里有著期盼,比荷不了解这麽多年来他为什麽还会觉得受伤,父亲现在的年龄或许不到十岁,一个十岁的孩子期待笑脸猫的出现胜过自己出现很正常。
「对,他没办法常来,」比荷替老人批好披肩,仔细扣好松开的领口。「要玩游戏,还是要说故事?我在当兽医,有特别喜欢什麽动物吗?」
「喜欢……」老人的表情从思索到凝滞,继而像画像出现裂痕。「朵琳。」
名字出现的同时,老人变得执著而恐慌,生怕含在口中的文字会从此烟消云散,面容跟身体瞬间僵硬紧绷。
「我喜欢朵琳,她去哪里了?」
比荷还是笑,即使那微笑在笑脸猫看来也是破碎的,比荷依然笑得温和。他站起来,抱著笑脸猫,在老人的脸上亲一下。
「爸,我帮你找,请等一会。」
笑脸猫仰头望著比荷,看比荷走向其中的一个看护告诉她发生什麽事,接著头也不回的走出疗养院发车上路。
笑脸猫没有说话,一路上,笑脸猫都没有说话。
比荷以为笑脸猫会问,这样他就可以在回答的时候发泄一下,或者继续告诉自己事情就是这样、笑一笑就好了,但笑脸猫什麽都没说,像只普通的猫般在副驾驶座睡成一团,在他想转头请笑脸猫先下车的时候先一步地消失不见。
这是在体贴他,还是在躲他?
比荷停在路边深呼吸,拿起手机请咖啡馆的人先替他准备午餐,打开车里的音乐试图让自己好过点……或许今天适合前往久违的酒吧,或许更适合去找个人发泄一下,他已经算不出来到底有多久没做了。
比荷拿下眼镜,捏捏眉心、鼻梁、揉搓整张脸……然後戴回眼镜,对著後照镜的自己笑一个,再笑一个。
咖啡馆有好吃的午餐和咖啡,放松的气氛,有趣的人和猫,不会记错任何人事物也不会多问的亲切钢笔爷……
比荷笑著走进去,在後院寻求小小的解脱,收到猫头鹰送来的兔子作为晚餐,然後他直接去寇特那里喝一杯,又绕去更远一点的酒吧,跟还看得顺眼的男人喝一杯之後上旅馆。
在被痛处贯穿、压在床上的时候,比荷想起了笑脸猫。
从寇特那里出来的时候,他没有出现在肩膀上说晚安。
「啊……啊啊……」
疼痛让比荷低哑的呻吟,让失去眼镜的世界更模糊,疼痛的热度逐渐掺入另一种炙热,烧遍全身,神智被这热度煎熬蒸腾,一丝一缕地化为喘息。
那只猫总是慢条斯理的说晚安、说午安、说早安,肆无忌惮地提供温暖,彷佛这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用无比专注的眼睛说著好寂寞。
「……再……再用力点……」
在被这样的欢愉煎熬的时候,想起了那份很宁静的温暖。
在可以选择那样的温暖时,却想要这种会受伤的快乐。
比荷紧紧抱著身上的男人,对方滚烫的呼吸在耳边喷吐,单纯寻求刺激快感的粗鲁力道一下一下的撼动身体,终於把所有的疼痛都燃烧成快感。
……取名字……
意识有点朦胧,或许真的醉了。
疯狂的时间(11)
短暂的昏睡、小憩,无需再见的分别,比荷疲惫地站在街上,寒风让深夜的城市显得憔悴,比荷却觉得自己或许好多了。
或许是冷静了,或许是发泄了。
这几年不总是这样?以为已经想开了,以为已经习惯了,即使知道这种病就是这样,但有时候还是会觉得受伤,随之而来的则是沈重的疲倦和无法形述的烦躁。
比起酗酒,一夜快活更加实惠。
叹息被吹散,比荷开车回家,不自觉地在进门时放轻动作,漆黑的一楼没有任何声音,比荷在黑暗里缓慢移动、走上二楼,依然一片漆黑、毫无动静,以猫的听力早就该发现他回来了……
比荷想起猫睡成一团、因为睡得太舒服而不理人的画面,心想笑脸猫或许也是这样。
在发现自己正寻找对方时比荷苦笑了下,推开寝室的门才惊吓地发现房间里有光。
小桌上放面了蜡烛,蜡烛的中间是小蛋糕和一杯红茶,打开一条缝的窗户有风渗入,让亮黄的光不时摇曳几下。
「欢迎回来,比荷。」
温润的声音跟著一条毛毯贴近身後,把自己包起来,嘴唇在耳边轻蹭,最後带著笑声枕在肩膀上,抱著自己不放。
为什麽……
比荷几次想张口,问题却被蜡烛的气味淹没,笑脸猫还在轻笑,此时此刻这种莫名其妙的笑声却令人感到些许尴尬……或许是因为他正被抱住不放……
「比荷,」
「……嗯?」
「我等你好久喔。」
笑脸猫感觉怀中的身体颤了颤,然後用一种复杂的、毫无自觉的惶惑表情回头看他,於是了解这困扰的家伙比他以为的呆。
「当你豢养我的时候,我会等你。」笑脸猫抱著比荷,思考怀里的氛围是感动还是惊讶。「我会等你来找我,等你跟我打招呼一起吃晚餐,等你忘记我的时候偷袭你的脖子跟肩膀,或是等你心情不好的时後把头埋到我怀里。」
「……抱歉。」
「为什麽道歉?」
「……让你等那麽久。」
「时间对我没什麽意义,」所以等多久其实都还好。「只有等不到的时候才需要道歉。」
「……谢谢。」
「这个我喜欢。」亲一个。
比荷忍不住扬起嘴角,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忘记疲劳、浑身放松,又觉得无奈——或许有人心情不好时会抱著宠物,但反过来被抱著的他大概是第一个。
「为什麽……会准备蛋糕?」
「嗯?」笑脸猫拉著比荷在桌边坐下,把所有的蜡烛推到一边。「某个丫头说吃甜食会让人变得甜蜜,我心情不好的时候都喜欢吃甜食。」
比荷没去辩解他的心情究竟好不好,而是安静地进食。
他对於甜点没有特别的喜好,但他分辨得出等待他的蜡烛烧了多久,杯里红茶的温度……这不只是单纯的等待,而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如此体贴的照顾。
白天的疲倦和稍早放纵的疲劳,似乎在吞咽时融化在舌间,比荷抬头望著笑脸猫,那张漂亮的脸正哼著歌、指挥蜡烛们在窗边排成一排,金色的眼睛发现自己的目光後,晶晶亮亮地弯起、眨一下,指挥茶壶替自己倒茶。
「其实……」
「嗯?」
「我不太知道要怎麽『养』你。」比荷耙梳头发、放下茶杯,不知道该怎麽正确的表达。「你不只是一只猫,也不是人。」
「这个问题我也很困扰呢。」
「咦?」
「你想想,没有猫会说人话、可以变成人,当然也没有人可以变成猫,不论猫或人都不会单纯地把我当成同类,谁都不知道该怎麽跟我相处,公爵夫人也没有真正的养过我,我也不知道该怎麽『被养』。」
「这倒是……」比荷苦笑,他也是相处几个月还不知道该怎麽办的人。「那麽,你希望我怎麽对待你?」
「嗯喔?」笑脸猫露出惊讶的表情。「真没想到你会问这个问题。」
「我也以为我不会问。」
「『以为』都很善变,那家伙最不可靠。」笑脸猫撇撇嘴,又笑道:「你希望我告诉你该怎麽养我?」
「应该说我们可以讨论一下。」考虑到笑脸猫也许会慢天喊价,比荷退缩了一点。
「基本的,每天陪我吃三餐。」笑脸猫看比荷点头,「嗯……陪我聊天。」
才刚反省过缺乏交流这件事的比荷,当然还是点头。
「其他……」笑脸猫歪歪头。「记得帮我取名字。」
「好。」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找我发泄嘛!」
想起自己的发泄手法,比荷不禁赧然地移开目光,乾咳两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没敢去深思笑脸猫究竟是什麽意思。
「还有呢?」
「以後慢慢讨论。」笑脸猫一脸贼笑,拿走比荷手上的盘子,把杯盘小桌通通推到一边。随手一挥蜡烛熄得只剩一根,被他小心翼翼的放到空盘上。「睡觉,睡觉。」
笑脸猫扑到床上,看比荷还坐著、若有所思,索性伸手一拉一带,抱著人滚进被窝,顺手把最後一根蜡烛也灭了,按著比荷的头埋进自己肩窝,哄孩子似的轻轻拍著背。
比荷想笑——这是在哄谁?但嘴角挑起後心情又变了,脸颊贴著那片温热,眼前一片黑暗,渐渐明白他不需要说话、不需要客套,那种温暖的寂寞跟著疲倦一同涌上,化成轻轻的节奏放松了最後一丝心神。
再睁眼就天亮了。
一夜好眠安稳无梦,以致於醒来一阵错愕。
天亮得好快啊……
先是错愕,然後呆滞,想起九月底的天亮时间再惊慌地跳起来,比荷懊恼自己睡过头,人却有几分动不了的懒散。
疑惑地思考为什麽会睡过头,才发现闹钟不在房间,笑脸猫也不在房间。
冷得打个喷嚏抖两下,比荷飞快梳洗把自己弄暖,在餐厅找到奄奄一息的笑脸猫。
「……我好饿……」人形的笑脸猫趴在餐桌上呻吟。「我缺乏食物和爱……」
「好好好,」至少相处几个月让比荷知道笑脸猫绝不吃猫饲料,熟练的拿起平底锅打蛋煎培根、面包扔烤箱,牛奶也扔进微波炉加热。「怎麽没叫醒我?」猫不是比狗更会要吃的?
「好不容易昨晚开诚布公你终於愿意认真养我,」美青年闻著香味表情幸福,看得比荷也不自觉神色柔和。「而且你睡著的样子天真无邪可爱得让我舍不得叫醒你……」
因为实在没办法把笑脸猫形容的人跟自己划上等号,比荷选择用装盘跳过这个话题。
「我新买的闹钟呢?」
「我把它关进冰箱里了。」笑脸猫看比荷慌张打开冷藏柜翻找,好心的提醒道:「在冷冻库。」
无奈地把白蒙蒙的闹钟放在餐桌上回温,食物分成一人一份,看笑脸猫叉起培根小心的吹呀吹的才咬一口,怕烫得草木皆兵的模样非常有趣。
「怎麽上次看你吃披萨没这麽怕烫?」
「因为我拚了命去吃啊!」指尖戳戳戳勾勾勾的调整杯子的位置,笑脸猫凑近牛奶杯舔一口试试温度,发现没想像中那麽烫,开心的端起来喝。「那种东西不就是要发出啊、呜、吸、嘶~~的声音,然後好烫好烫的吃下去?起司不拔丝吃起来没意思。」
因为吃起来好玩所以一切好谈?
比荷笑笑,把食物装进肚子里,笑脸猫玩弄了一下食物觉得没意思,趁比荷低头的时候把嘴变大,端起盘子一倒,眨眼时间迅速清空,端起茶杯继续装没事。
「比荷啊,你有没有什麽话要跟我讲?」
「嗯?」比荷愣了愣——有是有……可是要先讲哪一个?「嗯……下个月开始我会比较忙,有可能大半夜也在外面跑……」
「啥?!你是把多少马子钓多少男人下个月很忙?为什麽没有我!」
疯狂的时间(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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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荷啊,你有没有什麽话要跟我讲?」
「嗯?」比荷愣了愣——有是有……可是要先讲哪一个?「嗯……下个月开始我会比较忙,有可能大半夜也在外面跑……」
「啥?!你是把多少马子钓多少男人下个月很忙?为什麽没有我!」
「啊?」你在说什麽?「下个月开始入冬,是羊的生产季……」
「什麽嘛~说快点啊,害我吓一跳。」
……
「然後名字我想好了。」比荷顿了顿,「西里尔。」
「……我的名字吗?」笑脸猫愣了一下,虽然他不觉得名字很重要,只是单纯的希望比荷用更特别的方法呼唤他,但几百年来终於有个名字,心中的某个地方瞬间崩落、那些土石塞满原本空虚的地方,一时间尘土弥漫、震动轰鸣……
这种震动带来一丝惊慌、满足、感伤、喜悦……林林总总多得叫不出名字,於是不知不觉用一种胆怯的、困惑的好奇表情看著比荷,直到比荷伸手摸摸他的头。
「嗯,西里尔。」
笑脸猫眨眨眼,终於确定今天开始他叫西里尔,想想这名字既不是食物也不是什麽奇怪的品牌名称,粉嫩的唇一扬再扬,开开心心满足得意地笑了。
「这是什麽意思啊?」
比荷正用手指沾著水、在桌上拼写名字给笑脸猫看,被笑脸猫这麽一问呆愣片刻,继续把字写完的表情一看就是不想讲的样子。
「比荷?」笑脸猫用脚踢踢比荷的脚。「西里尔是什麽意思?它有意思的对吧?」
「……统治者,」实在不想讲,但现在有网路又有钢笔爷,与其让这家伙知道之後回来笑,还不如自己讲。「我看城市里的动物还挺怕你的,平常又很会使唤那些东西,所以……」
「唔,统治者呀,」笑脸猫点点头,桌子底下的脚又伸过去踢踢比荷的膝盖。「还有呢?」
「……」好吧,算了。「念起来短又好听。」
笑脸猫嘻嘻笑,站起来给比荷亲一个,开开心心地把上礼拜比荷送他的旧外套穿上,缠上围巾、戴上帽子,又在比荷脸上亲一下。
「从今天开始我叫西里尔,」嗯哼哼,很好很好。「我要出门一下。」
「?去哪?」笑脸猫从未一早便以人形状态出门。
「我去找海格改户口啊,」笑脸猫嘿嘿笑,又取下围巾绕到比荷的脖子上。「暖了,戴好。我去为难海格之後会去找钢笔喝咖啡,别忘了我的晚餐啊。」
「好,」围巾很暖,比荷露出与之前不同的笑容,开始收盘子。「早点回来……对了……西里尔,」
比荷叫的不是非常流畅,笑脸猫也没办法迅速反应这就是在叫自己,两个人都愣了一下,不约而同的笑出声。
「什麽事?」
「去喝咖啡记得付钱,」比荷也没想到,一夜的拥抱能让昨天与今天完全是两种心情,但这部分还是要解决一下。「我收到钢笔爷的控诉,说你偷吃好多东西。」
「我只是去探望老朋友——」
「——西里尔。」钢笔爷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