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时辰到了,再不回去,主子又该亲自来请你了。”绮罗轻笑着催促阿房。这可不是她危言耸听,晌午时分,苍落尘都会丢下所有未处理完的国事,回到翔云殿中与阿房一起共用午膳。若是到了时辰而阿房没有回去的话,苍落尘身着便服的身影很快便会出现在医馆门口。
“嗯,这就走。”阿房笑着应道,将方子开好,交给刚刚诊治完的病人,让他去找元生抓药,便起身向后门走去。
每日只在医馆待两个时辰,这是苍落尘同意她开医馆时的条件。所以,她只有上午留在医馆,下午,则由在此学习的其他大夫坐诊。
还未离开医馆,只听得前厅一阵骚乱,阿房止住脚步,转头看向绮罗:“怎么这么吵?绮罗,你去看看。”
“嗯。”答应一声,绮罗快步向前厅走去。不多时便转了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七八岁大小的小女孩。小女孩衣衫褴褛,瘦骨嶙峋,脏兮兮的小脸上又是泥又是泪,肮脏开裂的小手紧紧搂着一只无精打采的小狗。
“姑娘,这小丫头说她的狗病了,非要让你看看。元生不肯,两个人就嚷起来了。”绮罗向阿房解释。
元生随后进来,急忙解释:“我和她说了,张大夫给人看病都忙不过来,哪里还顾得上一只狗。让她去找兽医,她又不听,所以才吵了起来。”他可不想让这仙子一般的张大夫觉得他是一个冷酷不通情理的人。
“大夫姐姐,求你救救它吧。我给你磕头了。”小女孩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阿房蹲下身,将小女孩扶起来,用手抹去她脸上的污渍和泪水,柔声道:“别哭,告诉姐姐,它怎么了?”
“阿黄病了好几天了,我想给它治病,可是没有钱……”小女孩哭道,“要是它死了,就没有人陪我了。”
“放心吧,姐姐会救它。”阿房轻抚着小女孩的头顶,安慰道,“把它交给我,你先回家去吧,明天早晨再过来。”
“我留在这里陪着它行不行?”小女孩哀求道。
“不可以,你的爹娘会着急的。”阿房柔声劝阻。
“我没有爹娘!”这句话一下子戳到了小女孩的痛处,她尖叫一声,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外面有看热闹的人认出了小女孩,向阿房解释道:“张大夫,这孩子两三岁时便被遗弃在街边上,幸亏有一个老乞婆将她收养。可惜没过几年,老乞婆也病死了,就剩她一个人乞讨为生。后来捡了只狗,也算有了伴儿,她要到一点吃的,也总是要分给它一半。”
原来如此,阿房心里一阵酸楚。
再次安抚了小女孩,阿房着手准备为这只小狗诊治。
“姑娘,小心它伤到你。”绮罗紧张道。
“没事,你看它病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哪有精神咬我?”阿房一边回答,一边轻轻按压它的肚子。随后又扒开它的眼睑,摸了摸爪下的肉垫。
突然,阿房微微皱眉,又检查了许久,对着小女孩柔声问道:“它是不是不吃东西,还拉肚子?有没有吐过白沫和抽搐?”
“有啊有啊。”小女孩连声答应,着急地问到:“大夫姐姐,它不会有事吧?”
阿房拉住小女孩的手,微笑道:“没事的,你放心好了。姐姐这就带它回去治病。”说完叫过元生,让他带小女孩洗脸吃饭,自己则抱着小狗急急离开。
元生得知这小女孩竟然也和自己一样是孤儿,甚至连爹娘的长相都不知道,不由同命相怜,对她的照顾自然极为周到,这一点不必多说。
阿房抱着那只小狗走出后门,非语早已备好马车,等在那里。
一路急行,马车很快便行至王宫正门前。
守门侍卫见是非语,立刻退后施礼,马车速度不减,消失在宫门之后。
“落尘哥哥。”进入后宫,阿房一眼便看到了身着皇袍的苍落尘,急忙向他奔去。
“怎么这么慌张?”苍落尘跨前两步,伸臂扶住险些跌倒的阿房,看着她怀中那紧闭着眼、脏得连毛色都看不出的小狗,摇头轻笑,“又一只啊?”自从住进王宫,阿房捡回来的伤猫病狗不下百只,虽然大部分治好之后都送回原处,但是也有少数赖着不走,在这王宫之中蹭吃蹭喝。
“不是,落尘哥哥,它不是我捡来的,”阿房急忙解释,“进屋坐下,我和你慢慢说。”
“阿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用力握紧阿房微凉的手,苍落尘沉声问道。
“落尘哥哥,”阿房的声音十分慌乱,“你还记得十多天前,咱们在御花园中散步的时候,见到地上死了许多鸟雀吗?”
“记得。”稍稍回忆,苍落尘便想了起来。当时阿房颇为难过,还特意检查了一下,但是没有发现什么原因。“还有几只奄奄一息,兀自挣扎。”
“因为这些鸟儿死得有些蹊跷,所以我便暗暗留心,结果发现除了鸟雀还在不断死亡以外,我捡回来的几只小猫也发生了异常,先是不吃东西,接着便间歇抽搐、呕吐,最后吐出血沫。检查后发现,它们腹部有血块,触之无痛感,气血亏耗甚多,纵然我想尽了办法,却还是有两只死了。”阿房详细讲诉道。
苍落尘坐在一旁,仔细倾听。从阿房的诉说中,他已经渐渐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那么,这只狗,也是一样的症状?”终于明了阿房为何如此着急,将她颤抖的手包裹在自己温暖的掌中,苍落尘的声音镇定沉稳,带着镇定人心的力量。
“是。”感受到了苍落尘掌心传来的安定和温暖,阿房平静了许多。天大的事情,只要有他在身边,她就有了依靠。苍落尘的羽翼,是她坚实的寄托。
“你是在担心这种病会在动物之间蔓延开来?”苍落尘问道。
“嗯。”阿房轻轻点头,“若是照这样看来,齐国的大多数动物很可能都会感染。或者是已经感染,只是暂时还没有症状产生。”按照她的推断,这批死去的鸟雀,以及那两只猫和这只狗,应该是在同时受到感染,只是因为体型大小的差距,发病急缓略有不同。
“若是这样,那事情就有些麻烦了。”苍落尘眉头微皱,“若是动物大批死亡,那无论是民心还是国力都会受到影响。”早就知道她想为他分忧的决心,所以苍落尘登基以后,从不刻意隐瞒阿房国家的大事小情。虽然他对朝政之事游刃有余,但是总是会刻意留下一些琐碎之事,让阿房去完成。虽然早就知道她很聪颖,但是依然会为她处理事情时的周到和细致而惊讶。
而她圆满解决事情之后自信和欣慰的笑容,则是他眼中最美的风景。
但是,这件事情非同以往,极为危险。虽说现在只是猫狗之类发病,但是难免不会传染到人的身上。为了她的安危,他绝不会允许她再接触这件事。
“阿房,从明日开始,你就不要再外出行医了。我会将此事告知御医,由他们负责调查研究。”苍落尘说着,唤来一名太监,准备将宫中所有动物都迁走,再在她的住处和经常游玩的地方架设天网,以防鸟雀进入。
“不行,落尘哥哥,我想继续研究下去,”阿房急忙抓住苍落尘手臂,“我已经摸索到医治这种病的方法,生病的小猫我也治好了许多。所以,请你相信我,让我再试试。”
“你的医术,我当然相信。”苍落尘缓缓说道,“但是,我不想你有任何闪失。”
“落尘哥哥,我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危。”阿房不肯放弃,“但是,这种病虽然症状严重,但是只要及时医治,便不会危及性命。我保证,一定会小心谨慎,不会有事的。”
虽然现在只有猫狗之类发病,但是难保不会有人感染。若是此病大规模爆发,那么齐国危矣。到时,不用他国来攻,齐国自己便会瓦解。
为了救助齐国百姓,也为了守护自己和落尘哥哥这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一定要尽早找到治病良方!
虽然她向来对苍落尘的安排百依百顺,但是这次,她一定要坚持自己的想法。这一次,要由她来守卫他们的幸福!
凝视着阿房坚定的神情,苍落尘眼眸深邃,思虑良久,终于缓缓点头:“好吧,我答应你。但是,必须让宫里的御医与你一起研究。有什么进展或变化,必须如实告诉我。还有,若是发现身子不适,一定不可勉强。记住了吗?”
他知道她不是不知轻重、盲目自大的女子,也知道她柔顺的外表下,实际上是一颗坚韧执著的心。即使他不答应,想必她也会寻找种种机会进行研究。既如此,倒不如给予她最大的支持。
听着苍落尘难得的絮叨和叮咛,阿房柔柔地笑了:“我记住了,落尘哥哥,你放心好了。”
翌日,医馆中。
“大夫姐姐,我的阿黄呢?”一见阿房进门,小女孩眼巴巴跑了过来。洗去泥污的小脸面黄肌瘦,刚刚换上的新衣有些宽大,更衬得她骨瘦如柴。
“它好了很多,再过两日就能回来陪你了。”阿房柔声道。为了医治那小家伙,昨夜她几乎彻夜未眠,而苍落尘,也没有干涉她熬夜诊治,只是拿着一本书,坐在一边,静静地陪着她。
辛苦没有白费,她不但将小狗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还有了颇多收获。
“元生,你对这附近熟悉,去问问看,有没有谁家的禽畜突然抽搐呕血,或是不思饮食。”阿房吩咐道。
“好嘞。”虽然不知阿房是何用意,但是元生还是爽快应承,一溜烟跑远。
“姑娘,为什么不让主子派人调查,那样不是会快许多?”绮罗不解问道。
“百姓向来对官府存有戒备之心,若是贸然前去问询,定会有所隐瞒。而且,此事现在还不确定,所以不宜太过张扬,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元生本就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又四处帮忙揽活,附近的居民对他极为熟悉,没有戒心,更容易打听出实情。”阿房详细解释。
“哦。”绮罗点头,“姑娘想得果然周到。”这一年时间,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阿房的变化。对她的感觉也在喜爱和疼惜中逐渐滋长出了崇敬和信任。这个温柔的女子,成长的速度令所有了解她的人倍感惊讶。
“张大夫,你可真是神了,怎么知道这附近的牲畜都生病了?那症状跟你说得一样,都是……”晌午时分,元生满头大汗跑了回来,连声嚷嚷。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听元生如此说,阿房的神色还是立刻凝重起来,急急打断元生的话,追问道:“都是哪些牲畜发了病?”
被阿房从未有过的凝重神色吓到,元生有些紧张:“很多,有鸡鸭之类,也有猪狗,多得很。”
“体型最大的,是什么?”阿房继续问道。
“我想想,”元生抓抓头,略微思索,“哦,最大的好像是李老伯家的羊,三四只都病了,李老伯急得厉害呢。”
听了这话,阿房腾地站起,对元生道:“快带我去看看!”
“好。”见阿房神色有异,元生顾不得半天奔波的疲惫,带着阿房直奔李老伯家而去。
第十四章 民心所向 红颜一笑解国危
两日后。
早早地,小女孩便坐在医馆的门槛上,望眼欲穿。大夫姐姐说今天会把阿黄带回来。听到这个消息,她开心得一夜没有睡好,天还未亮便催着元生开了门。
“阿黄!”远远看到一辆马车驶来,小女孩欢叫着跑上前去。
马车停下,首先出来的是绮罗。将手中的小狗交给女孩以后,转身将阿房从车上扶下。
看着小女孩欢喜地抱着小狗,听着她清脆的笑声,阿房这几日压抑的心情,稍有放松。看着这个小女孩,她总是会不由自主想起年幼时的自己,想起水家村中恬静的生活。
小狗已经完全康复,见到多日未见的小主人,兴奋地摇头撒欢,伸出小舌头舔着小女孩的脸颊和手。这些举动,引得小女孩的笑声更甚。
嬉闹了一阵子,小女孩这才想起向阿房道谢。将小狗放在地上,小女孩蹦跳着跑向阿房:“大夫姐姐,谢谢……”
话未说完,她突然大口呕吐起来,随之倒在地上,抽搐不已。
眼见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小女孩顷刻间成了这副样子,即使是绮罗,也不由得惊呼出声:“姑娘,怎么会……”
“快,把她抱进来!”阿房急声道。
片刻后,在医馆后厅的诊室内,阿房拈起银针,迅速扎入已经陷入昏迷、正在抽搐的小女孩穴道内。
在小女孩身旁,除了阿房以外,还有在此学医的十余位大夫以及苍落尘派来的五位御医。这些人均是经验丰富的行医之人,虽然事发突然,但是很快便进入状况,取来木棒横在小女孩口中,防止她因抽搐而咬伤舌头,随后便按照阿房的吩咐,各司其职。
一番折腾,忙而不乱,小女孩终于稳定下来,不再抽搐,呕吐也得到抑止。
见小女孩平静下来,阿房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坐在绮罗搬来的椅子上。刚才这一番紧张与忙碌,着实累坏了她。好在辛苦没有白费,小女孩总算没有了性命之忧。
众大夫也纷纷围拢过来,向阿房道:“张大夫果然医术高明,令我等钦佩不已。”此病的症状阿房早已和他们说过,也将医治的方法向他们详细讲述。但是,禽畜与人毕竟不同,乍一见此病果然开始在人身上传播,几位大夫都难免慌了手脚。慌乱的同时,也对阿房的果断和医术的精深更加佩服。
这位年轻美丽、温柔可亲的张大夫,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使得他们不由自主地依赖她、信任她。
阿房的黛眉紧紧锁起,摇头道:“此病虽然来势汹汹,但是似乎并不是极难医治。只要可以保证病患不再呕吐和抽搐,就不会危及性命。”这是她最近几日在患病禽畜身上研究出的结果,刚刚在小女孩身上也得到了验证。
听阿房这样说,其余大夫也点头应和:“是呀,此病虽然传播极快,但是又不同于其他疫病,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纵然如此,我们也依然不能太过大意。一旦患病人数急剧增加,那么不论是草药还是人手,都会变得紧缺。”虽然苍落尘已经有所安排,但是短时间内想要筹措到足够的药材,绝不可能。这一次突然而来的灾难,将是齐国面临的最为严峻的考验!
“张大夫,不好了,大事不好了!”众人正说着,只听元生变了调的声音从前厅传来。
阿房一惊,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莫非已经……
急急忙忙来到前厅,纵然早有准备,但是眼前的情景依然让阿房一阵晕厥。
前厅中,先前排队等候诊治的病患已经有人开始呕吐,更有两人晕倒在地,症状皆与小女孩一模一样,而远处,也有许多人抬着床板或是手抱背扛着病人匆匆而来,数量加起来足有四五十人。
“姑娘,怎么会这样?!”被眼前的境况震惊,纵然是绮罗也忍不住惊呼出声。
“快,将其他人疏散,让他们改日再来!”阿房向绮罗喊道,随后带着其余大夫,开始抢救晕倒和呕吐、抽搐的病患。
纵然阿房等人竭尽全力,却依然难以顾及如此多的病人。而且,收到传染的人不断增加,不只是这里,其他医馆也被此类病患挤满。有心地仁善的大夫,尚肯对这些病患进行诊治;有胆小无德之人,早已紧闭医馆大门,任由外面敲得山响,也坚决不肯放人进来。
医馆尚且如此,更不用提那些普通人家。齐国都城,早已乱作一团。人们哭嚎喊叫,想要逃出城去,却绝望地发现城门早已闭锁,士兵们甲胄在身,用冰冷的刀剑和锐利的长矛断绝了他们出城的希望。
“阿房。”沉稳清冽的声音响起。
正在忙碌的阿房听到这个声音不由一怔,随即转身扑到来人怀中,顾不得顾忌其他人的目光,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腰身,流着泪颤声道:“落尘哥哥,开始了,真的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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