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阿房慌乱羞赧的样子,苍落尘忍不住唇角上弯,淡漠冰冷的俊颜因为这个微笑而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整夜都保持着一个姿势,苍落尘的身子难免有些酸麻。不过,这并不能影响到他的好心情。尤其是看到阿房这副羞窘的样子,更是让他忍不住轻笑出声。
阿房窘迫至极,恨不能将头埋在被子里再不抬起。她平时睡眠极轻,卯时准时醒来。或许这一夜因为有苍落尘在身边,她睡得格外香甜,时常困恼她的噩梦也无影无踪,不知不觉竟然睡到了这个时辰。
“阿房,陪我去见一个人。”苍落尘将阿房抱着的被子拉开,轻笑着道。
齐国都城郊外,古道新绿,风动尘扬。
苍落尘与阿房共乘一辆朴素的马车,只带了非语、绮罗两名侍卫,沿路向前疾驰。半个时辰后,已经来到一处亭前。
这个亭子建在路边,是为了长途跋涉的行人歇脚之用。年代久远,已呈破败之势,加上此刻路上人迹罕至,更添寂寥。
阿房被苍落尘扶下马车,举目四眺。见此处除了他们四人,再无他人,心下不由暗自揣测:不知落尘哥哥要见的究竟是何人,竟然选在如此荒凉之处。
正想着,只见远处烟尘扬起,又是一辆马车急速驶来。行至近前,速度渐渐放缓,最后稳稳停在几人面前。
赶车的马夫将车门打开,一位老者俯身而出。苍落尘走上前去,将他从车上扶下,口中沉声唤道:“陈伯。”
待看清那人面貌,阿房不由得大吃一惊。来者不是别人,竟是那个与三位将军合谋设下祭天之计,处处与苍落尘为难,最终事败被囚入天牢的齐国丞相。
只见丞相双手紧紧抓着苍落尘的手,原本精光四射的眼睛此刻不再有算计和阴谋,取而代之的,是如释重负的轻松和安慰。
“草民参见王上。”缓缓松开苍落尘的手,丞相高呼一声,跪倒在地,脸上早已是老泪纵横。这一声王上,发自肺腑,带着由衷的喜悦和宽慰。
苍落尘急忙伸手将他扶起:“陈伯,让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不委屈。”丞相颤声回道,花白的胡须因为喉头的哽咽而上下颤抖。
“当年你母亲救了我全家二十余口人的性命,今日我所做的,不足以报答其万一。”丞相抬手想要拭去脸上的泪,却不料越擦越多,一行行不断涌出眼角,滴落在尘埃之中。
抬头看着那漆黑淡漠的双眸,丞相陷入了回忆之中。那个聪慧善良的女子,有着与苍落尘相同的眸子。一样的漆黑如夜,一样的冷静沉稳。
不同的是,她的眸子中是悲天悯人的善良,而非苍落尘这般冷酷决绝。
十七年前,他还只是周朝中的一个小小官吏。上司贪赃枉法,事发后却将所有的罪责尽数推到他的身上。若不是她出手相助,他一家二十三口难免生离死别。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何况如此再造之恩。
“齐王这个称号,勉强配得上你。”丞相说着,再次跪倒在地,“草民心愿已了,就此别过。”
苍落尘再次将丞相扶起,启唇吐出两个字:“保重。”
车轮滚滚,向远方而去。
“我母亲对他一家有救命之恩。当年,若不是他出手相救,我也无法躲过仇家追杀。而这一次,也是多亏了他,事情才会如此顺利。”苍落尘望着远去的马车,向阿房解释道。
“我明白了。”阿房恍然大悟,“这次丞相乃是假意与三位侯爷示好,设下祭天之计,助落尘哥哥顺利登上王位。并一举剪除了三王党羽,用最少的代价达到目的,免除了后顾之忧。”
听了阿房的话,苍落尘不语,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怎么了?我的脸上沾了什么吗?”被苍落尘看得莫名其妙,阿房伸手擦拭自己的脸。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阿房,你越来越令我吃惊了。”这次将她寻回之后,他便觉察出她与以前有些不同。温柔善良依旧,却又平添几分坚强和勇敢。原本隐藏在柔弱表象下的聪颖机智也随之显露出来,使得她原本就脱俗的气质更加耀眼。这块美玉,经过生活的磨砺,变得更加出众,引人注目。
今后,觊觎她的人,会更多吧……
“落尘哥哥,你又取笑我了。”被他的注视和夸赞羞红了脸,阿房嗔怪转身,唇边却绽开欢喜的笑容。
她努力地前进,就是为了有一天可以与他并肩驰骋,帮助他、支持他,而不是躲在他庇护的羽翼之下,成为他的拖累与负担。所以,能得到苍落尘的称赞,她的心里满是喜悦。
“我们回去吧。”揽住她纤细的腰身,向马车走去。她的努力,他全都看在眼里。为她心痛的同时,也改变了他原本的想法。既然帮助他会让她感到安心和快乐,那就由着她吧。
所以,今日特意带她一同前来,让她可以更加了解他的世界。
在二人身后,非语默然而立。双眼追随着那一抹窈窕的身影,直到她进入马车,这才将那痴痴的视线收回。
眼角的余光却在不经意间接收到了另外一道炙热的视线。如同非语看着阿房,绮罗也是如此看着非语,一样的痴情、痛苦与无奈。
眼见他带着歉意,避开她的视线,绮罗凄楚而笑。为什么他这么傻?明知无望,却依然苦苦守候着这份感情。宁愿将心伤成百孔千疮,也不愿回头看她一眼。
可是,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明知他的心早已牵挂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却还是义无反顾,一头栽入自己亲手编制的网中,任由它越缠越紧,紧到令她难以呼吸,却依然不愿挣脱。
马儿啾啾,蹄声嘚嘚,载着心思各异的人们,向齐国王宫而去。
“王上,您终于回来了。”跪在地上,看着身着便装的苍落尘,王宫守军统领欲哭无泪。
这个新王也太不让人省心了。昨夜群臣夜宴庆祝之时,这位王上便推托说酒醉身乏,告辞回殿内歇息。是他亲自护送回去,又守在殿外一夜未曾离开。
谁知今天一早,值夜太监哭喊着奔出,说王上不见了踪影。这句话差点吓得统领背过气去。若是王上丢了,那群忠心耿耿的武将们一定会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急急封锁消息,暗中派人四处寻找。正当他焦头烂额之际,苍落尘终于出现。看着他从车内走出,统领狂奔乱撞的心终于回了原位。
摇摇欲坠的脑袋重新在脖子上长稳,王宫守军统领长舒了一口气,抹去额上冷汗的同时,也为今后多舛的命运暗自哀叹:有了再一难保不会有再二。以王上的武功,想要甩开他们自是轻而易举。今日的噩梦,在今后必定会经常上演。
他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正感叹自己命苦,突见苍落尘转身从马车上扶下一个丽人儿。统领突然眼前一亮,这名女子未施脂粉,清新脱俗,举手投足之间虽然不似官宦姑娘那般端庄谨慎,却格外自然优雅,赏心悦目。
心头一凛,统领慌忙将眼神移开,不敢再看。不用问他也知道,这个女子定然便是传闻中那个让冷酷的战神苍落尘神魂颠倒、呵护备至的佳人。果然美若仙子,倾城倾国。也难怪王上对她如此着迷。这般姿容,只要是男子,都难以抵挡她的美丽吧?
站在宫门前,阿房仰头看着这座宏伟辉煌的建筑。从今以后,这里就是她的家了。迎接她的,会是什么样的生活?
垂在身侧的手被紧紧握住,苍落尘沉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别担心,有我在。”
“嗯。”抬头回以最灿烂的笑容,阿房握着苍落尘之手迈过那高高的门槛。
“落尘哥哥,我住在这里真的合适吗?”站在翔云殿中,阿房局促地问道。
“不住这里,难道你想一个人住在那空荡荡的王后寝宫?”苍落尘轻笑道。
“落尘哥哥,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阿房说道,“这里是王上的寝宫,是不准嫔妃留宿的。”
按照齐国王宫的规矩,王上的寝宫绝对不准女子踏入半步,以免冲撞了龙气。若要宠幸,王上自会去妃子所住之处留宿。日常打扫侍候,也都是由太监进行。
历代齐王均是如此,无论多宠爱的妃子,也从不允许她踏入翔云殿半步。所以,阿房可以说是齐国有史以来第一个进入翔云殿的女子。
“只有将你留在身边,我才能睡得安稳。”苍落尘深深凝视着阿房,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早已布置好的房间中。
翔云殿原本只有一间卧房,宽阔奢华。苍落尘一声令下,工匠们将其隔开,做成两个中等大小的房间,中间以屏风相隔,既留有各自的空间,又可以方便来往。
随着苍落尘走进一间卧房,阿房突然看到一团绒黄的影子。见阿房进来,那团绒黄的影子“喵”的一声,跳到了阿房的怀里。
“猫儿?”阿房惊喜地看着怀里这只鼻子、眼睛挤在一起的家伙,它不正是苍落尘当日专程买来陪伴她的那只黄猫吗?自从离开齐国,她便再也未曾见过它。回来后,虽然时常惦记,却又不想给苍落尘增添麻烦,所以迟迟没有找到。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看到它。
“谢谢你,落尘哥哥。”抱着黄猫,阿房轻声道谢。她心里清楚,定是苍落尘看透了她的心思,特意寻它回来的。自从他们相识,便一直如此。只要是她想要的,苍落尘总是会为她寻到。无论有多难,他都不会让她失望。
“你我之间,还说什么‘谢’字?”伸手轻揉她的头顶,苍落尘温柔地笑着。只要她喜欢,他愿意倾其所有。只要她提出来,什么事他都会做。即使会被天下人骂作昏君,也在所不惜。
“那个……主子。”绮罗从殿外匆匆进来,却见二人正情意绵绵。想要退出去,又怕耽误了军机要事。犹豫半晌,还是不识相地打断了这温馨的一幕。
“什么事?”将阿房扶坐在窗边榻上,苍落尘沉声问道。
按理说,本不该绮罗前来传话,此事自有主事太监来做。可是苍落尘因为阿房喜欢安静,不愿让一堆不相干的人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所以下令除了绮罗、非语二人,其他闲杂人等一律禁止进入翔云殿。
非语向来沉默寡言,所以,这传话跑腿的事自然落在了绮罗身上。而她,也光荣地成为了齐国有史以来第二个可以进入翔云殿的女人。
“燕国使者来访,此刻正在正殿等候。”绮罗麻利说完,立刻低垂着头退出殿外。虽然她生性活泼开朗,在阿房面前亦是口无遮拦,但是,面对苍落尘,她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感到畏惧。这种畏惧,由心而发,难以控制。
或许,大概每一个靠近苍落尘的人都会有这种感觉吧?绮罗暗自思忖。只是,这个冷酷淡漠、令人胆寒心惊的男子,在阿房姑娘面前,却和煦如暖阳,那般体贴温柔,令人难以置信。
“让他明日再来。”淡然回绝,苍落尘并不打算去见那个使者。今日阿房初次入宫,他怎么放心将她一个人丢在这里?虽然安全无忧,但是孤身置于这空荡荡的地方,总是会感到寂寞和不安。
“不用担心我,落尘哥哥你快去吧。”阿房知道苍落尘是为她担心,起身拿起早已准备好的龙袍,走至苍落尘的身边微笑着说道,“有绮罗在这里陪我就好,落尘哥哥切不可因为我而疏于朝政。”她是为了帮助他才入宫来的,若是因此拖累了他,她会心有不安的。
“那你在这里等我,若是闷了就让绮罗陪你四处转转。我很快便回来。”低头在她樱唇上轻吻一记,苍落尘转身而去。
躬身恭送苍落尘离去,绮罗入了殿内,手脚利落,将阿房带来的随身物品归置妥当,口中也不闲着:“真不知道这些当王的人是怎么想的,非要把住的房子盖得这么大、这么多。刚才我四处看了看,空空荡荡的,只见房子不见人,真是浪费。不过,这里的景致倒是好得没话说。阿房,我陪陪你出去转转可好?”
听了绮罗的话,阿房抿唇而笑。寻常富贵人家尚且三妻四妾,何况位尊九五的天子君王。后宫不大,怎么住得下那三宫六院、嫔妃无数?不过,从此以后,只怕这后宫真的要空下来了。
婉拒了绮罗要陪她出去散心的好意,阿房从案头拿起一本医书,倚在床上,随意翻阅。
看得出来,苍落尘在为她布置房间时煞费了一番苦心。从家具的摆放到装饰的选择,从案头的医书到柜中的钗环,无一不是依照她的喜好和习惯而精心安排。
想着冷漠的苍落尘亲自挑选和指挥为她布置房间的情景,阿房不由得笑出声来。
“阿房妹子,你笑什么呢?”高高的房梁上突然垂下一个人影,以脚勾着梁上垂下的宫灯丝绦,吊在那里晃来晃去。不时翻个白眼,伸伸舌头。
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阿房随即听出,那正是赵与鹰的声音。
“赵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快点下来。”抬头看着赵与鹰,阿房颇为无奈。这么大的人了,玩点什么不好,偏偏要耍这种古怪的把戏。
“阿房妹子,你看我学得像不像?”见阿房抬头看他,赵与鹰一摇一摆,晃得愈加起劲。
“像什么?”阿房看了半天,实在没看出他到底像什么。
“吊死鬼啊。”赵与鹰理直气壮回答道,“看看我这造型,还有这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姿势,如此完美的演绎了吊死鬼的形象,为什么你却看不出来?”
阿房无语,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赵与鹰继续沟通,索性坐回床边,耐心等着赵与鹰恢复正常。
绮罗端着茶进来,也被赵与鹰这另类的出场方式吓了一跳,若不是常年训练养成的快速反应,手中茶盏只怕早已落地。
“怎么样,绮罗,我这样是不是帅呆了?”很满意绮罗的反应,赵与鹰嬉笑着问道。
“赵大人,你好歹也是齐国的丞相了。即使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也要替我家主子想一想吧。”捧起茶盏,递到阿房手中,绮罗极为郁闷。这赵与鹰别的本事没有,轻功方面却是绝对的高手。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瞒过包括亲卫营在内的重重戒备,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这里。
“他的形象关我什么事?”赵与鹰玩上了瘾,根本不理会绮罗的话,继续翻着白眼吐舌头。
“赵大人,我可是一片好意。”绮罗斜眼看着赵与鹰,娇笑道,“主子随时可能回来,若是被他看到你这样吓唬阿房姑娘,只怕他会真的动手把你吊在房梁上。只不知到时这个绳子,到底会拴在赵大人哪个部位。”说着,意有所指地看着赵与鹰的脖子。
被绮罗盯视得后背发凉,想想苍落尘那可怕的样子,再摸摸自己的脖子,赵与鹰利落地跳了下来。
“绮罗,你不乖。”哀怨地看了绮罗一眼,赵与鹰搬着凳子凑到阿房对面坐下,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折扇,摇得风生水起。
“像我这样大大方方走进王上寝宫,和他心爱的女子谈笑风生的丞相,古往今来大概也是头一个了。”赵与鹰得意地笑着。
“丞相大人,您可不是‘走’进来的。”绮罗不紧不慢地纠正道,“您是趁着王上不在,偷偷‘溜’进来的。”
“绮罗,你越来越牙尖嘴利了。”赵与鹰连连摇头,“什么溜不溜的,难听死了。我又不是老鼠,怎么可以用‘溜’这个字来形容?还有,即使苍落尘在这里,他也不会计较我与阿房妹子联络感情的。”
“赵大哥,谢谢你。”看着赵与鹰,阿房真心道谢。赵与鹰生性洒脱,放浪不羁,却甘心为了帮助苍落尘而放弃闲云野鹤的生活。他对苍落尘,可谓是两肋插刀。无论多难多险的事情,都从未有过半点犹豫。只要苍落尘一声令下,赴汤蹈火也视若等闲。人生在世,有此一知己足矣。
“哎呀阿房妹子,你这样说可就太见外了。我与苍落尘情同手足,他有难处,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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