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饱食一顿之后,汐瑶便不愿走了,也不管干净与否,抱着肚子躺在柔软的杂草上,放空了思绪,盯着夜幕里那些闪闪烁烁的星辰看。
夜风一阵阵的轻拂而来,格外的美好舒爽。
她满足叹息,身旁左侧,祁云澈也躺了下来。
静默了一会儿,忽然他问,“现在好些了吗?”
这语气有些熟悉,汐瑶呆了半瞬,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目不斜视,淡淡的望着深寂无边的苍穹。仿似什么都没说。
她有不好的时候吗?
仔细想了想,才忆起先在院子里见到他时,酸了眼睛红了鼻子,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他竟然还记在心里。
“已经没事了。”砸吧着小嘴,再不适应的眨眨眼,其实她还觉得欠缺了点什么。
觉出她话中勉强的意味,祁云澈沉吟了少许,又问,“可是因为见了你三妹妹的缘故?”
话罢,就感到身旁的人儿轻颤了下。接着又沉默了下来。
“不想和我说吗?”他还以为经过昨夜的长谈,能得她半分信赖。况且就在这之前,她还吃了他亲手烤的兔子肉呢。
实则只要与张家有关,汐瑶并不愿意与人说太多,尤其是祁云澈。
她宁可将前世的所有告诉冷绯玉,把武安侯府上下的性命交托给陈月泽,却不想让身边的男人知晓太多。
她是那么依赖他,故而才害怕。若然和前生一样,对他给与了全部的期望,莫要说到最后万劫不复,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落寞,只要是他给与的,她都承受不起。
所以冷绯玉说得没错,她对祁云澈……苛刻如斯。
这点于他尤为不公。然,这世上唯情爱最是不讲道理。
“不是不想与你说。”收回思绪,汐瑶说道,“是有时候不知道如何说。明明与别人说的时候都很利索……”
不明就里的话音还没完全散在风里,她就听到他一声深意十足的轻笑。
她猛地反映过来,说这个还不如说说张家。此念一出,立刻调转话头,再道,“今日见了三妹妹,比起在二叔家初见那时,我觉得她变了很多。不那么讨厌了。”
“因为她此前帮过你?”他问。紫霄观那件祁云澈始终不曾想通,张清雅的计谋可谓天衣无缝,连他都疏忽了,那么汐瑶是如何得知,平安化解的?
直到夏猎第一夜,慕汐灵拦下慕容嫣,他才留心起当今的裴王妃。
细想下来,她的身份确实特殊,汐瑶担心的,他倒能猜得几分。
“若她聪明的话便不敢加害于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说着,云王殿下又自若的抓住了那人儿放在身侧的手。
还是十指相扣,要与她缱绻纠缠生生世世的固执。
汐瑶垂眸扫了眼,见自己的小手与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掌交错着,彼此掌心的温度熨贴传递,无需再多余的动作,她就心满意足,归于安然。
这样的感觉,很久以前她曾经拥有过。
犹豫了下,顺了他的意,就当作吃人嘴软的回礼罢……
“我不是在意这个。”她答,思绪飘回血溅梅园的那一天,“张恩慈死前有足够的机会给三妹妹留个书信,我猜她也是这么做了的,否则三妹妹不会转变得那样多,接近裴王,做了王妃。”
由是之后的一切都说得通了。
这些,汐瑶早早的想过很多遍。
倒是祁云澈,听她说着,心思却全不在那上面,只见这人儿没有从前那么抗拒自己,他很高兴,不由又提了提唇。
空出的另一只手弯在脑后,舒舒服服的托着后颈和脑袋,他以前从不曾知,原来和另一个人在一起也可以很宁和安好。
只要她在身边,他通身舒畅。
调整好坐姿,他再问,“那是为何?”
轻轻叹息了声,她道,“当日我对张恩慈步步紧逼,断了她的后路,绝了她的前径,最后为了保全汐灵,她唯有一死了之。是我想得太简单,也太激进,如今回望了去,那个与我争斗得头破血流的慕家姨娘,她的死与活对张家来说根本不得多重要。反倒是汐灵,因此失去了最亲的人。”
慕汐灵是应该恨自己的,哪怕是不择手段的报复,汐瑶都会当作理所应当。可是……
想到白日里的那番说话,她竟被她狠狠教训。
“今日我见了三妹妹。大抵因为有了身孕的缘故,瞧着丰盈些了,气色也不错,我觉得她那样很好,虽然裴王殿下并不出色,但我觉着若有心,还可以更好。将来就算张家势败,皇上也会惦念她为人规矩,为皇族衍下子嗣的功劳,不会轻易要了她的命去,至于这天下与谁……”
说到此,汐瑶又忍不住向祁云澈看去,触及他深邃无澜的黑眸,不待他说话,她就急着抢道,“你不会赶尽杀绝的。”
她理直气壮毫无缘由的自信又钻了出来,仅仅是对他。
祁云澈实在好奇得紧,“你就那么确定?”
可见她表情决绝,加之她此先的话,他又不免生出忧虑,道,“张恩慈的死,你愧疚?”
“你觉得我不该愧疚?”汐瑶反问。明知道问得多余。
就连她的三妹妹都觉得着实不该。
“她失去了最亲的人,而今正在孕育另一个至亲,眼下是抽身的大好机会,何必搅进这滩浑水。”换做是自己,汐瑶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有自己找了坑往下跳的道理?
闻出她话中的意思,祁云澈拉过她的小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她的手背,道,“原来是个心善的。”
蓦地想起才子宴那会儿,明明是她字句狠绝,却在把慕汐灵气得红着眼远走之后,望着那背影喃喃说‘她也不想的’。
这丫头性子虽烈,但回想起来,哪次不是与人先使了坏,她见招拆招?
“你莫要把我想得太好了。”汐瑶闷声闷气的道,“张恩慈肚子里那一胎是我施计让她小产的。我想她心肠恶毒,生下那孩儿来只会将我慕家扰得更乱,索性就……那样做了之后,又才恍悟过来,自己做的何尝不是孽事,可做都做了,悔有何用呢?”
阴谋往来,明刀暗箭,她从来都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顾念了别人,莫要说等到明天,怕是下一刻,那个苟且得活的别人都不会留她半分情面机会。
她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没有谁与自己一样,带着痛楚死去,积着怨恨归来。
她不知道那些有机会重新活的人可会赶尽杀绝,但……她就是做不到真的狠毒。
“我不喜欢自己那样。”汐瑶忽然道,她说过的,要为自己活,坦荡随心。
“三妹妹说袁皇妃信她多过信我,还有而今的张家也不敢再轻视她……我答应过她娘,不说护她周全,也不会害她诸多,所以我道我不信她。”
“那么她信了吗?”祁云澈耐心的问。
汐瑶便惨淡的笑,“没有信与不信,她问我要如何证明,我便……让她去对付慕容嫣。”
这会儿想着,为什么她会那么担心呢?
望见慕汐灵明明都能置身事外,更还有了自己的骨肉,那是汐瑶求都求不来的,何苦如此?
都动摇了心智,分明可以拒绝得彻底,她却让她去对付自己讨厌的女人。
云昭皇帝的慕容皇贵妃岂是泛泛之辈?还敢说自己不在意!
“你可有觉得我又卑鄙又虚伪?”
“你给了她选择。”祁云澈淡声,继而松开了那只握了许久的小手。
离开他掌心的刹那,沁凉的风立刻带走好不容易积攒的温度,汐瑶怅然若失,可下一刻,他展开手臂,将她整个人都卷入了宽阔的怀抱中。
霸道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满满的都是他身上独一无二的气息。
她抬起睁大的眼眸,撞入他深寂的黑瞳,轻易就沉沦了。
心跳在骤然加快,每一下跳动得都比上一次剧烈,咚咚咚的撞击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说的话他都明白,连她自以为那些无情算计后少许多余的愧疚,假惺惺的矛盾姿态,皆被这个怀抱而容纳了。
其实——
前世的慕汐瑶是那么美好善良,连她偶时回想起来都觉现世相距甚远,她很害怕他不喜这样的自己。
正是她懊恼不已时,忽见祁云澈开怀的笑了起来,说,“本王今夜很高兴,以后你有心事,也要这样说与我听。”
仿佛她同他说了自个儿的心事,就能取悦他似的。
汐瑶愣僵回来,呆呆的望了望他,才发现身上多出的重量,这人是何时压到自己身上来了……
“今夜同你说这些,是因为我吃涨了肚子不想再爬山。”自然要找些话说,转移他注意力。
“好,不爬便不爬吧。”祁云澈干脆道,也早就没那心思了。
“那你可以从我身上下去么?你好重。”汐瑶善意的要求。
遂就见他眯了星眸,道,“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好,你说。”
“当初你先选冷绯玉时,可有像如今对本王要求这样多?莫提你与他一拍即合,即便将来你要走,难不成本王真的将你囚禁一辈子不成?”
他不确定,可是她肯定,她要走,他不会阻拦。因为舍不得。
汐瑶眨眨眼,再眨眨眼,没想到还是被他察觉了。
“我……”
“说实话。”
此处荒山野岭,撒谎的话,云王殿下也保不准自己会做出什么孽事来。
他的眼神胁迫参半,俊庞上的笑容循循善诱,汐瑶却越看越觉头皮发麻,任由自己纠结了会儿,总算松口细声问他,“王爷觉得……王爷和冷世子是、是一样的么?”
明摆着在她心里就不同啊,这个人怎么连那么久的醋都要吃!
闻言,祁云澈舒展了眉梢,安逸道,“这话不假。”
说完之后,他埋首就从容的吻了上去。
汐瑶见眼前的暗影完全向自己笼来,还没来得及怨他出尔反尔,嘴就被完全封住。
她睁大了眼眸,一时不知是要反抗,还是……从了他。只呆了一瞬,就容了他趁虚而入,灵活的舌不急不缓的钻进她口中,徐徐图之的自若。
他高大的身躯轻轻覆在她身上,清冷的龙涎香气息全萦绕在她鼻息之间,连他呼出的空气都充满蛊惑,湿热柔韧的舌与她的纠缠不分,汲取,吸允,每一下都霸道得不能言,却刻意制约了自己,有心细细品尝这世间美味。
她说了,是不一样的。即便话语充满小心翼翼,还是被他洞悉天机。
换做另一个人她都嫁得,却没有情,何以言爱?这世上唯独对他祁云澈动了心,所以她才重重顾虑,对他千般刁难,百般试探。
可一旦卸下心房,此生此世,她的所有都是他的,别人再难求得。
原来竟是那么容易。
眸中蕴着一片柔情,将她愕然失措的模样纳入心底,再在猛然间,深深闭上眼,温柔的亲吻变得狂肆!
汐瑶这厢还在天人大战,忽觉他放纵了自己,加深那热吻的同时,炙热的双手不停游移在她的身,揉乱了丝缎的衣裳,所到之处不费吹灰之力的燃起火苗。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只此生,他不再高高在上,亦不再无暇无缺,在她的眼中,反而更加鲜活清晰,她好像更喜欢了。
这个人,她心无旁骛的爱了两生两世,如何拒绝?也许她从来都不曾拒绝。
理智渐失,汐瑶情不自禁伸手环住他的颈项,无法控制的回吻了去。
得到意料之外的回应,祁云澈的身躯似有一僵,原有的一丝顾虑因此烟消云散,压抑的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恍惚间,似乎是叫了她的名字。
微凉的唇流连于她的面颊,她的眉眼,难以自持的解开她的衣裳,在白皙的肩头留下他的齿印。
厮磨着身躯,意乱情迷,却与此时,忽然一滴冰凉的水滴突兀的落在汐瑶的额上,她惊得朦胧的美目霎时清明!
祁云澈亦是觉出不对,勉强顿了下来,撑起半身和她相望,难得神思溃散的俊容上端着古怪的神情,好像在等着什么。
接着,雨水一滴、两滴、三滴四滴的落下,越来越密集,转眼变作倾盆,将置身山林中的两个人笼罩在无边无际的大雨中。
衣裳立刻湿透了,身旁那簇火堆亦挨不住全然熄灭。
失去了那一抹温暖的光亮,这片天空登时暗淡,视线中的彼此,无不是在夜色里狼狈至极。
保持着暧昧的姿势,两个人呆愣得一时不能言,都有些不太相信,当真是天公不作美?
“不如……我们先躲雨罢……”开了口,汐瑶才意识到雨下的太大,几乎淹没了她的声音。
凝着祁云澈深沉得无法形容的脸孔,她忽然生出一丝丝庆幸,多得这场雨,才让她守住了自己。
也许,还不是时候。
不是她不愿意。只她想更好一些。仅仅对于他,她的期待才那么多,多得贪婪。
“王爷?”见他不语,汐瑶又动了动脑袋,征询的唤了他一声。
他整个身躯笼在她身上,倒是帮她挡去不少雨水,可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啊……
又在忽然之间,祁云澈低下头,在她冰凉的唇上啄了啄,然后叹息道,“你等我。”
至少不是在这里,他应该与她最好的。
云王的好戏
大雨下了彻夜,直至次日天明十分才熙熙转小,却不见停下的意思。爱残璨睵
听着外面淅沥的声音,一场好眠的人儿在安逸中醒来,睁开惺忪的眼眸,视线里的一切些许陌生,又倍感熟悉。
空阔的宫殿里,几缕暗淡的光线不知从哪儿投射进来,渺小的尘埃在光束中漂浮着,使得置身其中的人更加恍惚,到底她身在何处?
里面的摆设每一样她都识得,每一样都别致且素雅,与人一种流畅稳沉之感,她依稀记得,自己曾经在这儿度过了许多个日夜……和谁一起?
躺在宽绰的床榻上,汐瑶侧着身抱着柔软的薄被发了许久的呆,鼻息里满满全是令她倍感安全的味道,记忆点滴灌入她温暖的身躯珑。
总算是想起来了。
昨夜随祁云澈下山之后,他不允她回自己那个小院,所以这里是……璞麟殿。
寝殿内不见任何人,依稀的雨声传了进来,声声回荡开,更显此处幽寂芪。
因着天色暗然,她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何时,想来应该未过晌午。
床榻正面的屏风外,红色长几案上,洗漱的用具整齐摆列开,瓷盆里的水干净清爽,几案的在最左边,放置着合她穿的宫装,还有几件别致的首饰。
那些是谁的心意,她望一眼便知。
不做多想,起身来梳洗了一番,又得半响,铜镜前是焕然一新的慕汐瑶。
看着镜中的自己,汐瑶静静沉吟,身量比去年高了些,脸貌也张开了些,与多年后那个自己更加相似,褪去了少许稚色,瞳孔中光华灼灼,坚定不移。
哪里都好,就是……穿着变了。
到了今时今日,她在这座宫殿中醒来,身份却与前世大不相同。少不得会想起祁云澈那句调侃意味十足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不知前因后果,这话由他来对她说就多了重叫她哭笑不得的讽刺。
不过若她不为自己争取,今日她还是只能做那个任人摆布的孤女。
走到首饰盘前,一堆令人眼花缭乱的珠钗中,静卧在一个狭长桃木盒子里的玉簪显得十分抢眼。
汐瑶撇撇嘴,才发觉自己被冷世子摆了一道。
而被祁云澈再度的放在眼前的玉笈子,她想了想,将盒子拿起复盖上,揣入怀中。
……
外殿的光线仍旧不太充足。印象中的璞麟殿便是这个模样,无论外面是如何的烈日酷暑,这殿中常年沉暗诡秘,一如它的主人深沉难测的心思。
祁云澈正埋首于桌案前,他身侧两旁点着漂亮的琉璃盏,将他和周身那一片照得温和明亮。
他的穿着也与昨日不同。长发毫无约束的流泻而下,垂散在双肩和身侧后背,分明的五官与之相映,融成一个时时散发着魅惑气息的俊美男子。
如水墨画的暗色轻纱层层加身,里面缎袍的紫色若隐若现,广袖中那只修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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