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魅,你冷静一点!」雁太邵劝说他:「他不会听到你的话的!」
「啊——啊——」离魅悲痛欲绝地尖叫道:「我已经无法再冷静下去了!这个男人——他简直比妖魔还要恶毒可怕!」
雁太邵讥讽地笑道:「你也承认你们妖魔很邪恶吗?」
离魅一愣,悲惨地苦笑两声,用泫然欲泣的声音长吟道:「是啊……是啊!就因为我们本性的邪恶,所以不管我们是否对你们做了错事,都一样要遭到毁灭吗?」
雁太邵忍不住反唇相讥:「若不是妖魔对留州人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他们也不会恨你们至此。」
「胡说八道!」离魅禁不住愤怒地低吼:「那错误是天帝犯下的!是他与妖魔立下了契约,是他允许异世界的妖魔来到九州横行肆虐!如果说留州人真的要恨的话,应该去恨他们的天帝!为什么要把仇恨燃烧到我们的羽翼之上!我们只是一群杀人的工具而已!」
「杀人的工具?这话听起来轻松。」雁太邵冷冷道:「但妖魔们恐怖的身影给留州人留下了多大的伤痛和阴影啊……」
「哈哈哈哈……」离魅又悲怆地苦笑起来:「就因为这样?所以人类要永远恨我们?」
「仇恨并不是那么容易泯灭的啊。」雁太邵说:「更何况你们妖魔又一次进犯人类……难道说这一次也是因为有天帝的旨意吗?」
「不!」离魅的声音犹如惨叫一般,声嘶力竭道:「他们并没有进犯人类!」
雁太邵笑笑,不以为然道:「你又知道些什么!如果妖魔没有袭击人类,都统为什么要带兵对抗妖魔?他又为什么会受伤!」
「他是故意的!」
「你不要胡说八道。」雁太邵开始有点鄙视离魅。如果他是为自己同类的死亡感到难过,那么还有情可原,但他把一切责任都推到人类的身上,这也太无耻了。
「我的话是真的!」离魅的控诉声悲惨至极:「如果没有天帝的旨意,妖魔根本不可能攻击人类!」
「你骗谁呢……」
「这是真的!」
雁太邵觉得自己如果再不赞同离魅的疯狂言论,他就要从自己内心跳出来,然后将他撕个粉碎了。这个家伙真可怜,即使已经激动到无法克制的地步,却全然没有肢体来发泄,只能够不断、不断地用自己凄厉的声音来控诉,来吼叫……
第二十七章
雁太邵沉默的时间太久,终于引起了尊阳的怀疑,用探究的目光对他上下打量,发现雁太邵全身虚汗,已经将衣服浸得透湿,而他的手掌始终紧紧地握住胸口,仿佛里面有什么即将蹦突而出的异物。而雁太邵眼神涣散,根本对眼前的谈话心不在焉。
尊阳十分不悦地厉喝一声:「天谴大人,你是否对我有什么不满?」
雁太邵被那声厉吼喊回神来,心虚地擦擦额际的汗,恍惚道:「没……没有啊……」
「那你是要责备我全力对抗妖魔的行为?」
雁太邵啊一声:「当然不会……」
「那么您为什么不肯同意帮助留州的人民,还要同情妖魔的死亡!」尊阳目露凶光,这个野兽般的男人终于撕下了温柔的外衣,回归到属于统治者的凶悍霸道,他一边向雁太邵靠近,一边握紧拳头,仿佛下一刻就要将自己胸腔中的野兽释放出来。
「我……」雁太邵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真的是在同情死去的那些妖魔们吗?在听到离魅说,那些在大战中惨死的不是无辜的人类,而是凶狠的妖魔之时,他身为一个人,本该感到庆幸和喜悦,可他在震惊之余,竟然感到惶恐、伤心,仿佛他难以置信,这些飞天的黑色羽翼们竟然会在看似柔弱的人类面前,显得不堪一击。
这究竟是为什么?只因为一只邪恶的妖魔正躲在他的内心?
那么……他的灵魂也会被这污秽的魔鬼渐渐侵占……最后变成妖魔们的同党吗?
雁太邵很惶恐,尤其是面对咄咄逼人的尊阳,他简直是想逃跑了。可尊阳却不肯放过他,他钢铁般的拳头仿佛正攥紧了雁太邵的命脉,令后者喘息不得。
「天谴!你不能输给他!」离魅又忍不住尖叫起来。
雁太邵无力地回应:「你有完没完啊……因为你的存在我已经被人怀疑了,你究竟还想怎么样?」
「天谴!正与邪不是别人强加于你的,是你自己的选择!」
雁太邵心中一愣,恍恍然地觉得这句话好像有谁曾经对他说过,可是他却全然不记得了。
「我自己的……选择?」
「是的!九州天地,是非对错本就源于一片混沌之中!是谁告诉你妖魔是邪恶的魔物?又是谁命令你一定要和尊阳站在一边的?」
「我……」雁太邵心中疑惑万分,「我不是天谴吗……他应该帮助人类的……」
「可你已经不是他了!」
离魅的一声呼喊,宛如晴空中的一道闪电,撕裂了雁太邵内心的平静。
他蓦然间苦涩地发现,原来他一直以来都没有逃脱雁玉既定的命运,即使他有意想要逃避,忘却过去的回忆,与天谴的职责背道而驰,做一个不负责任的浪人……
但是服从的天职、神将的使命,早已经融于他的灵魂之中,潜意识中总是不知不觉会被周遭环境影响、会被身边的人物操纵。当他孤身一人的时候觉得自由自在,然而一旦有比他强势的人出现在身边,他总是不自觉地想要服从……顺从于别人的意思。
这真是可悲到极点的性格,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包括朱鸾在内,虽然这只没头没脑的小鸟并没有对他发号施令,但却是以柔软的攻势在融解他内心的冰封。雁太邵一直以为解开他封印的是灰羽的指示,其实他错了,早在他从华诞山上将朱鸾带下山来,他就已经开始行使凤凰给予他的使命。
「不辱圣命……」
朱鸾这一整天都好开心,他不断地扑扇着翅膀在都府里面飞来飞去,虽然只是短距离地伸展翅膀,却已经足够让他心花怒放,他一会儿飞出去一会儿又飞回来,在雁太邵耳边叽叽喳喳个不停:「雁子,我们离开留州以后去什么地方?」
「雁子,小珀说他们家乡那边有很多的高山和峻岭,我们要不要到那里去放风?」
「雁子,我们是不是该好好感谢南留的都统一番?」
「雁子,你的脸色看起来好像不太好……」
过了好长好长时间,雀跃的朱鸾终于发现了雁太邵与他截然相反的情绪,还有一张臭臭的脸。他疑惑地歪着脑袋望了雁太邵一阵,轻轻地走过来,把手掌搭在雁太邵的背上。
因为体内有了足够的能量,朱鸾现在可以随意地控制自己羽化人形的程度,他可以把自己变成怪异的人头鸟身的怪物,也可以把自己变成一只全身鸟毛、却有着人的四肢的怪东西。但为了让别人看得舒服,他还是化为正常人形,但保留着肩膀上面可以供他飞翔玩乐的翅膀。
「你怎么啦?」朱鸾抓着自己翅膀上面软软的绒毛轻轻拂在雁太邵脸上,这个游戏他已经和小珀乐此不疲地玩了一天,每当那个小孩闹别扭,朱鸾都能够逗笑他。他觉得重拾了翅膀的自己简直就像拥有了超能力似的,无所不能。
可雁太邵不是小孩子,这一招对他似乎没用。他很厌烦地避开朱鸾的搔扰,把头伏在桌子上面,独自郁闷。
朱鸾更加稀奇了,「雁子,我这个样子你不高兴吗?」
「跟你没关系。」雁太邵闷闷地发声。
「可你干嘛不开心?」朱鸾问:「天气那么好,为什么不出去走走?」
「……」
「你是想碧焉了吗?」朱鸾咬着自己的羽毛,「听说碧焉正在被送来的路上呢。」
「……」雁太邵还是不说话,他似乎是打算把自己闷死。
「可是一个白天都快过去了啊,可能变成石头的碧焉让别人觉得很困扰吧。」朱鸾嘻嘻偷笑了下,说:「好好的一头骑兽变成块大石头,负责运送它的人一定吓死了!他们还以为碧焉被贼调包了呢!」
朱鸾想象着那些人惊讶的表情,捂住肚子哈哈笑了一阵,发现雁太邵没有任何反应,顿时觉得很挫败。
搞什么嘛,什么时候他这啰嗦的读书人也变成石头啦?他不是一向很喜欢侃侃而谈的吗?
「雁子,你真的没事吧?」情况太失常,朱鸾不禁怀疑起雁太邵的精神是否失常了。
「我没事……」雁太邵闷闷地回答:「请你不要再烦我啦。」
「……」朱鸾被他拒绝,感到心很冷,他嘟起嘴巴对着雁太邵的背影一阵埋怨之后,还是轻叹一口气,道:「雁子,你是不是突然觉得很无措?」
「唔?」雁太邵奇怪地抬起头来,「什么无措?」
朱鸾耷拉下翅膀,皱着眉头有点难过地说:「就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啊?」雁太邵还是不太明白他的话。
「你不要啊呀、喂呀个没完啊!」朱鸾忿忿地说:「也说句正经话嘛!」
「我要说什么?」
「喂!你难道一点都不担心我们的未来?」
「我们的未来?」雁太邵啼笑皆非:「我们有什么未来?」
朱鸾的问题简直令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这只古怪的小鸟脑袋里面在想什么?
「你认为我们没有未来吗?」朱鸾的表情很不满:「怎么说我们现在也是同伴了!难道不应该共进共退吗?」
「啥?」
「喂!」
雁太邵知道自己再这么装傻充愣下去,朱鸾可会发飙把他啄个稀巴烂,于是他只好苦笑着说:「对不起,我在想别的事情。」
「哦,你在想什么?」朱鸾果然歪着头,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这……不知该怎么对你说。」
「那就直接说啊,大男人别拖拖拉拉的!」
「唉。」雁太邵沉沉地叹口气,道:「小鸟,你认为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哦?」朱鸾一下就被这个问题难住了,「这个……我们还是换个问题来讨论吧……」
「是你说要我讲的啊,小鸟。」
「拜托!可谁让你讨论这种没有答案的问题!」
「没有答案吗?」雁太邵一愣。
「当然没有!」朱鸾摊摊手,好像雁太邵在说什么可笑的事情,「是非对错本来就没有什么界限!」
「……」
朱鸾接着道:「只不过是凤凰那个偏执狂,非要分出个是非对错不可!」
「凤凰皇主……你认为他不对吗?」
「他为什么是对的?」朱鸾瞪圆了双眼:「他如果是对的,那么难道说我是错的吗?」
朱鸾气鼓鼓地说:「因为众神都说,我和凤凰是截然不同的两面。如果他是对的话,那么我就是错喽?可我并不觉得自己是错的!」
雁太邵笑着拍拍朱鸾的肩:「小鸟你并没有错;但是……皇主真的是对的。」
「喂!」
「你听我说。在神的世界里,也许并不需要有确切的是与非,但皇主要为九州治世确立严格的制度,他就必须分得孰对孰错,否则天下就大乱了。」
朱鸾懵懵懂懂地点点头,「我知道啦,所以我现在才知道做这个皇主有多累!唉!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做了,真庆幸当初天帝没选我!」
朱鸾侥幸万分地拍着胸口。
雁太邵哭笑不得:「凤凰也没有说要把皇主之位让给你啊。」
朱鸾瞪大眼睛:「可我当初醒来时的确想过,五百年后要他把位置让给我的啊。」
「你……」
「当然,现在我一点也不想啦。」朱鸾甜甜地笑道:「我发现还是做个快乐的小鸟比较好!也比较适合我的人生!哦,不,鸟生。」
「嗯……」雁太邵宠溺地抚摸着朱鸾的头发。
「那么……雁子……」
「哦?」
「我们到哪儿去快乐比较好啊?」朱鸾又重新托起下巴思忖:「南留这的黄金比较多,可却有妖魔飞来飞去,还挺恐怖的……嗯,小珀的家乡也不错,反正我也没有去过……要不我们先回闻雁乡看一趟?我挺思念陪我度过五百年的那棵大树啦……」
一直到黄昏夕下,夜幕低沉,小鸟的喋喋不休仍没有结束,他不断在雁太邵耳边提出新的主意,眉风色舞,神采飞扬,虽说后者有一声没一声地应答,但朱鸾可以从他微笑的脸上看到希望的光芒。
其实雁子也在期待着这美好的一切吧?只不过……有一件更危险、更沉重的事情,让他始终愁眉不展。
我能够帮他做什么呢?帮这个为我赴汤蹈火,漂洋过海,还欠了一大屁股债的老实好男人……朱鸾不禁开始伤脑筋了。
拂啸的黑夜从不寂寞。
蜿蜒全城的四条河流,如绸缎般蕴酿着湛青色的韵味,绸缎上坠满星星点点的荧火,飘逸飞洒,如同舞娘裙摆上华丽精美的坠饰。
在拂啸很难看到纯粹的黑色,就连天空也都被喧嚣的灯火映耀得分外明亮,很难想象有一块土地上的人民竟然可以富裕得这般嚣张,与漫天星辰竞璀灿,而且毫不逊色。
但南留州就是这样的土地,拂啸就是这样的城都。这块游离在九州大陆之外,似乎找不到什么归属的土地,却以无限的张力向外沿展,渐渐拥有了与九州本土截然不同的文化颜色。
整个大都都在沉睡,雁太邵却睡不着。
一夜过去,不,一夜还没有过去,拂啸城中就传来凄厉的惨叫声音。
雁太邵蓦然从床上跳起身来,朱鸾则伏在桌案上面睁开惺忪的睡眼,迷迷茫茫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紧接着又是一阵清凛的长音,像风撕裂了天际,像剑抽离了黑暗之鞘,雁太邵整个血液都沸腾起来,他内心的妖魔离魅开口了:「是他们。」
「谁?」雁太邵这次直接问出声音来。
朱鸾听到后迷茫地问了句:「什么谁?」
「是妖魔。」离魅的声音有抑制不住的激动。
「他们是来袭击都府的吗?」
离魅苦笑两声:「袭击?就像上一次那样?」
雁太邵默默无语,他将放在床头的凡木剑捆在背后,疾步向外走去,朱鸾则慌慌张张地跳起来拦在他前面:「雁子你去哪里?」
「看看外面出了什么事情。」
「我和你一起去。」
雁太邵望着他一张典型的没睡醒的脸,苦笑道:「不必了,你待在这里就好。」
「不行!我一定要去!」朱鸾却固执地抓着他的胳膊,神情中尽是担心,雁太邵没办法,只好反手拉着他说:「要小心!」
朱鸾仍旧很迷茫,虽然他并不明白雁太邵让他「小心」是什么意思。
两人奔跑在都府的廊道上面,凄厉的叫声是从尊阳的居所中传来的,这是一个乌云密布的夜晚,所有的光芒似乎都被吞没,而通往尊阳住处的道路也没有任何光亮,雁太邵只好凭着感觉摸索着朝那边跑去。
刚刚跑到距离尊阳住处不远处,朱鸾就看到了可怕的东西,他一声惊叫:「是妖魔!」
朱鸾指着尊阳住处的房顶上面,那儿正停驻着一只巨大的妖魔,他张开双翼似乎就能遮挡半片天空,每张翼上几乎都能坐下一个人。
夜色很浓很浓,几乎看不到其他的东西,然而妖魔的影子却显得异常清晰,因为它的翅膀是比黑夜更浓烈的黑色。
妖魔会出现并不出人意料,只要听到那恐怖的长啸声,就知道一定是妖魔又来了。在来到留都之前,他们就已经领略过一次妖魔的厉害,所以两人虽然惊讶,却没有很惊慌,尤其是朱鸾在翅膀复原了之后非常自信,他知道即使妖魔来攻击,他也能够立刻变身为羽形飞上天际,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