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典恩沉默了半天才轻声开口:「你为什么……会知道她那么多。」
「因为从她死后我就陪着她了。」陆以洋叹了口气,「学长,我从来不怕蟑螂,我常常尖叫逃走是因为实验室里有鬼。」
顾典恩惊讶的望着他,然后看向易仲玮,见易仲玮无奈的点点头才垂下头,半晌才抬起头来望着他,「她……有提过我吗?这么长的时间内……她问过我吗?」
陆以洋轻轻的摇头,苦笑着回答:「是我的错,在我车祸的前一天,她抱怨说我太忙都没时间陪她说话,反正她死了也没人会记得她什么的抱怨了一大堆,是我听不下去才跟她说了学长至今都很难过的事……对不起,学长,我不知道她真的会来找你。」
顾典恩脸色有些苍白,又沉默了半天才开口:「你跟晓甜……你们……」
「我们只是朋友,我跟很多鬼后来都成了朋友,在学校火灾之后。」陆以洋平静的说着,「学长,就算你死了,你也没办法跟她在一起的,你会有下一个人生,会走向新的世界,她还是会被留下来,你这么做只是增加她的罪孽,也消去你的福泽,对你们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
顾典恩只是垂着头,想着高晓甜微笑的脸,想着她抱歉的神情,想着她甜甜的声音,他静静的听着、想着,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他只是断断续续地重复着:「……会变成……她的罪孽……也不能在一起吗……」
「对,她当初一念之差失去了轮回的机会,距离下一个机会还有漫长的时间要过,这期间她要是犯了错,轮回的时间就离她更远了。」陆以洋平静的回答他。
「那我该……怎么办?怎么样才能帮她?」顾典恩抬起头来看着陆以洋,已是满脸泪痕。
「就让她走,别为了她做傻事,好好过你的人生,你可以为她念经做善事替她增加福报,但不要为了她伤害自己,你可以想念她,可以祈祷等你老到要离开世间的时候,她已经有机会可以轮回,或许你们有机会可以一起走,可以等下一辈子有缘在一起。」陆以洋也红了眼眶,认真的回答他。
顾典恩低着头颤抖着双肩无声的哭了起来,易仲玮只是用力的按着他的肩,却也没有再开口骂他或是安慰他,只是站在一旁陪他。
'陆以洋抹掉差点滑下来的眼泪,他不能继续待在医院了,他该去找高晓甜,在杜槐愔发现她做了什么之前。
他只是朝易仲玮笑了笑,独自离开了顾典恩的病房。
看着安静阖上的门里,易仲玮用力的拍着顾典恩的背,他想顾典恩会好起来的。
他只是安静的走回病房里,等着高怀天回来。
「我要出院。」
高怀天低头看着拉住他衣角,抬头睁着大眼睛很认真开口的陆以洋,不禁苦笑了起来,「你还不到能出院的时候。」
「嗯,可是我要出院。」陆以洋只是继续认真表达他的意愿。
高怀天叹了口气的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温柔地开口道:「为什么一定要出院,我们可以跟医生请假。」
陆以洋摇摇头,反握住高怀天的手,「我有好多事要做,有些事不能等……我真的需要出院。」
高怀天望着他认真无比的眼神,也没再问他为什么,只是站了起来,「我问一下医生的意见,要是他说了个不,就别再想这件事了。」
「嗯。」陆以洋用力点点头,看着高怀天无奈的走出房间。
莲缓缓的飘出去,陆以洋叹了口气望着窗外的好天气,心里有些歉疚,但是这不会伤害到医生,他只是需要离开这里,他要找到高晓甜才行。
过了一阵子高怀天才回到房里,看起来有点疑惑。
「医生怎么说?」陆以洋期待的望着高怀天。
「医生……犹豫了半天,倒也没说不行就是。」高怀天想起医生一脸疑惑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模样也是一头雾水。
「那我可以出院了。」陆以洋看起来很开心。
高怀天盯了他半晌,「你没耍什么花样吧?」
「整天都坐在这里哪有什么花样好耍。」陆以洋扁着嘴委屈地回答。
高怀天笑着摸摸他的头,「好吧,帮你办出院,不过别马上就想乱跑。」
「嗯,不管要去哪里我都会告诉你。」陆以洋笑得满脸灿烂。
高怀天想纠正他的话,看着他的笑容却说不出口,只能无奈的去整理需要带回家的东西。
依了陆以洋的希望中午就办了出院回家,躺在沙发上他终于有放松下来的心情,「呼……回家了。」
把脚搁在桌上,斜躺在沙发上垫着抱枕舒舒服服的打开电视,侧头朝着高怀天微笑。「我想吃蛋糕。」
「好好,马上来。」高怀天去帮他把刚刚回来路上买的蛋糕切来给他吃。
悠闲的在家待了一下午,到吃过高怀天努力煮的晚饭之后,陆以洋才跟他开口,「我想出去一下。」
「早知道你安分不了多久,想去哪里?」高怀天拉了条布把碗盘擦干。
「我想……大概……会在学校吧,我要去找一个人。」陆以洋回答,他想了一下午也想不出高晓甜还能去哪里。
高怀天也没说什么,只是开车带他去,拗不过他想自己进去的想法,只好在车上等他。
陆以洋一个人慢慢的走进校园里,好一阵子没在晚上到学校了,他走到实验大楼去,绕着墙走到大楼后面,他好几次和高晓甜在这里说话。
果然高晓甜就坐在那里,他叹口气放轻脚步走过去,静静的坐在她身边,许久才开口:「我们回去吧,别坐在这里了。」
高晓甜只是直直的望着前方,却不知道在看哪里,『回去能改变什么吗……结果还不是一样。』
她收回没有焦距的视线,侧头望着陆以洋,『你还活着,你有幸福的人生,我呢?槐愔整天只待在我进不去的韩家,他根本连想都没想到我,小宛心里只有她的头,我连个说话的伴都没有……的确我死了不是任何人的错,我只是活该倒楣的得待在这里当个孤魂野鬼而已,或许我还该庆幸我比别的孤魂野鬼来得幸运一点,我有遇到你们,我可以不用担心变成地缚灵,不用担心我黑掉,我可是幸运得不得了,我应该惜福,我应该知足,我应该要感激,是吗?』
看着高晓甜凄凉的笑脸,陆以洋不知道该说什么回答她。
『不要再管我了,我不会再去缠你家学长了,这样你可以放心了吧。』高晓甜只是又把视线放回前方。
「晓甜……」陆以洋轻声开口,「是我不对,我会多找时间陪你,我会帮你想办法,一定有办法可以解决的,我们回去跟槐愔商量好吗?」
『你不要再那么天真了!』高晓甜站了起来,看起来充满了愤怒,『你救不了每个人的!包括我!没有人救得了我!』
她退了两步瞪着陆以洋,像是再忍耐不下去似的大吼起来,『是我自作自受,当初我可以走的,可是那个执行人说他可以让我留下来,可以让我跟原来一样,可以让我自由到跟活着的时候一样,他要我去当执行人的,我没有选择轮回的留下来,也没有选择跟他走,那是因为我喜欢你,那是因为我想留在你身边,结果我得到了什么!什么都没有!到最后我连你也不能怪!』
她用力抹掉落下的泪,像是不想示弱,『我现在能说什么,是我自作多情,是我一厢情愿,明明你说过只能跟我做朋友的,我都不知道我在期望什么!我根本就是个白痴!你不要再管我了!没有人救得了我的!』
她大吼着说完转身就跑开去,陆以洋却连一步也追不上去,只能站在原地看她消失。
心里像是被大石压住一样的苦闷难过,他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也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该去追高晓甜回来。
他一个人在那里站了非常久,最后才安静的转身走出校园,在看见高怀天的车的时候,他深吸了几口气,平静一下心情,然后努力扬起笑容,踩着轻快的脚步过去开门,「我回来了。」
高怀天只是盯着他看,看到陆以洋维持不住脸上伪装的笑容,整个人像被打败的公鸡一样地垂下肩来。
高怀天也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摸摸他的头,然后发动了车,「回家吧。」
「嗯。」陆以洋点点头,看着高怀天开车的侧脸,他又觉得很想哭。
但最后他只是伸手去碰了碰高怀天的手,让他握着自己的手,才觉得比较安心的看着窗外的路灯。
他知道单方面的感情无所谓对不对得起这种事,从开始他就只对高晓甜抱着朋友的情感,这点高晓甜很清楚,她要为自己放弃轮回、当执行人的权利,也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他没有对不起高晓甜。
那他究竟哪里做错了呢?他不该跟高晓甜做朋友,应该要冷淡对她,应该要跟她保持距离吗?
他想起彩娟,想起顾典恩。
如果他觉得高晓甜为了自己放弃重生的机会不是自己的错的话,为何又觉得顾典恩心甘情愿为高晓甜放弃生命是她的错?
就跟彩娟的状况一样,谁来判定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来得更为重要呢?
活人永远有下一世,而死去的人呢?高晓甜已经失去体验人生的机会了。
而自己有权力阻止她寻找新的情感吗?
他不知道这该怎么决定,他只知道高晓甜不像彩娟,不是夜拿走她黑掉的部分就能重生,她是主动放弃的。
为了自己……
微叹了口气,陆以洋只觉得压在心上的那块石头更重了,重得他几乎无法顺利呼吸,重得他想哭……
而他依然对所有的事无能为力。
第三章
「睡不着吗?」
「……嗯。」陆以洋慢慢的翻了身,直到躺下来才觉得手上包着石膏真的很不方便,而且就算静止不动也没让高怀天以为他睡着了,那自己忍住不动也没什么意义。
「伤口疼吗?」高怀天侧过身来望着他。
「没有,就只是睡不着。」陆以洋愣愣的望着天花板发呆,过了许久才开口:「你曾经有很无力的时候吗?」
陆以洋脸上的神情有些迷惘,「想要做正确的事,可是却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是不是真的是正确的……」
高怀天温和地笑着,伸手轻轻牵住他从石膏里露出的手指。「我也经常有这种困扰。」
「真的吗?」陆以洋有些惊讶的望着高怀天。
「当然。」高怀天伸手把他揽进怀里,「从开始当警察之后,这种事是少不了的,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我还在少年队的时候,破获一个校园毒品集团,抓到的源头居然只是个高中生,而经由那个高中生还抓到一个卖淫集团,真是不可思议。」
高怀天苦笑着,「那是一对兄妹,哥哥高三妹妹高一,兄妹两个都是天才,尤其是哥哥已经可以保送进大学,他自己上网学习制毒,然后在学校经营起地下组织,贩卖安非他命给要考试的同学们提神,而妹妹就组织约会援交集团,专门和中年人约会。抓到犯人的时候还以为是多坏的人,结果只是两个……很普通的聪明小孩。」
「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做呢?」陆以洋眨眨眼睛望着他。
「我找到他们家的时候,哥哥开了门,什么话都没说,只请我们进去坐,他们的妈妈躺在床上瘦得跟皮包骨一样,抬起头来问是谁,哥哥说是老师家庭访问,母亲还努力的想起身说这孩子麻烦你们了。」高怀天叹了口气,那天的情景到现在还清楚的在眼前,「哥哥把门关上,和妹妹一起把所有的毒品都拿出来,还有客人名册什么全都主动交出来,只说别让他们妈妈知道行不行,我问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他说他妈妈需要钱化疗,而他们家没有钱,没有人帮他们,没有付钱医院什么都不能做,他妈妈需要的治疗健保完全不给付。」
高怀天望着陆以洋看起来很难过的神情,微微苦笑着,「我当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过就是两个孩子,里面还有个重病的妈妈,我必须带走他们,可是不能留他妈妈一个人在家里,最后只好通报社会局找人协助,而他妈妈知道这件事之后,知道是自己害了孩子,打击过大当天晚上就走了。」
「不过就两个孩子,亲戚居然也没有人来帮忙保他们,那一整个晚上听他们兄妹俩在警局哭得凄凉不已,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法官虽然体谅他们是为了母亲才犯下这种事,我也申报他们是自首,但是无论如何兄妹俩的前途是毁了。」高怀天望着陆以洋,「我当时也想过,我可以当做没看见的,是我把那对兄妹抓出来的,当时没有人想到会是孩子,兄妹俩恳求我放过他们,他们会从此收手,我可以盯着他们,保证他们不会再犯,可是我做不到,我没有办法。」
「为什么?」
望着陆以洋清澈的双眼,高怀天伸手轻抚着他的脸颊,「如果我让同情凌驾于法律之上,我就没有资格再做一个警察了。」高怀天接着说下去,「当然法律是死的,人是活着,可以依情量法,但那是法官和检察官的职责,不是我的。」
「我的职责就是抓到他们,让社会恢复秩序。」高怀天微微笑着,「你有一颗比谁都要柔软的心,你能做的决定会比我来得自由,怎么去判断是非就只能靠你的经验,无论如何要相信你自己,如果不停的对自己有疑虑,你会永远不停的去推翻自己上一个决定,我不知道你们的世界有没有法律,有的话就遵守它,没有的话就自己订一个,硬着心肠照着自己的法律去做。」
高怀天加重了语气,「你得相信自己。」
陆以洋想起杜槐愔也曾经要他狠一点,抬头望着高怀天,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稳定了一点,「嗯,我会的。」
高怀天笑了起来,轻吻他的额头,「故事太长了,想睡了吗?」
「才不长呢。」陆以洋笑了起来,把头靠在他胸前,却又轻轻地叹了口气,想着明天还是要告诉杜槐愔,毕竟高晓甜是属于杜槐愔的。
抬眼望着窗外的月亮,似乎比平常又大又亮,他想着高晓甜,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月下晃荡……是不是还孤独寂寞着……
而她正漫步在长廊上,明亮的月色映着她却没有留下影子。
她静静地往前走,然后缓缓飘了起来,隔着窗她看见了顾典恩。
顾典恩坐在窗边,把头靠在窗上静静地一动也不动。
她犹豫了会儿,最后才飘荡到他面前,却发现他对自己视若无睹,她怔了半晌才发现他手上戴了串佛珠。
……所以你再也看不到我了……这是你的选择吗?
她伸手隔着窗轻轻抚过他的脸。
……我是来道歉的,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高晓甜拔下手上的戒指,透过窗放到窗台上。
我没有资格拿你的戒指,没有资格接受你的爱……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逃离了那里,沐浴在月光下她满脸泪痕痛哭不止,望着手腕上她曾细细编织起来的布手环。
愣愣地望着手环,她颤抖着伸手拆下,在微风吹来的时候松开手让布条随风而去。
……再见了,槐愔……
月光下的可爱少女,瞬间变成了焦黑可怕的模样,她抬起原本白嫩的手腕,焦黑的肉块勉强附在黑炭般的骨头上,看起来惨不忍睹,而她却笑了起来。
这才是……最适合我的样子吧……
她笑着、流着泪,在月光下走着跳着,独自离开她熟悉的所有。
留下来陪伴她的只有孤独、寂寞和焦黑残破的躯体……
「如果有事或是不舒服就马上打电话给我,不可以硬撑,知道吗?」高怀天认真的紧盯陆以洋。「就算都没事中午也要打电话给我,我会去接你吃饭。」
陆以洋用力点点头,「知道了,我会注意,只要不舒服就停下来休息,也会打电话给你,不会硬撑,你讲好几次了啦。」
高怀天实在有些不太放心,但是上次那件旧案有了突破性的发展,他得回去看看,也许接下来会不得闲也不一定,但也没办法把陆以洋锁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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