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邱老太太微微顿了一下,又示意长孙女大囡端着碗过来,给她也捞了一碗比较稠的菜粥:这丫头今天表现不错,知道打击邱宝生的气势,维护老太太的尊严,要表扬。
“谢谢奶!”大囡骄傲的捧着那碗粥,仿佛手里不是一碗野菜糊糊,而是王母娘娘赏赐的琼浆玉液一样,傲娇的扫视一下周围的人,这才端着粥自顾自去一边吃了。
“娘,”大儿媳蔡氏咽口口水,陪笑道:“三囡这丫头今天练功累着了,在屋里躺着呢……”
三囡艺名“雪里红”,是蔡氏的二闺女,却不像姐姐大囡一样相貌平常,而是小巧玲珑五官妩媚,虽然刚刚十三岁,已经在戏台上能唱好几出戏了。
“嗯……”邱老太太眼皮也没抬,又舀了两勺分别到两个碗里,这两碗粥要比刚才的几碗粥稀薄一些,而且只有大半碗,不过也足够让蔡氏喜笑颜开了:婆婆不光给三囡盛了饭,还顺带把她这个儿媳妇的也盛出来了。
等这几位“一等公民”都拿到了粥,院子里排队的人才依次走过来,每个人端起一个粗瓷大碗,邱老太太就会根据自己的心意,分发不同数量的菜糊糊:主角们能捞到一碗或者大半碗野菜糊糊;乐师们的粥稍微薄一点,也还有大半碗;而学徒和王氏等人,每个就只能分到小半碗菜糊糊了。
阿离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一幕:小龙哥现在是排在队伍中间靠前面的位置,还冲她做了一个鬼脸,显然现在算是戏台上的一个小角儿;至于小山,却跟学徒们挤在后面,眼巴巴的望着缓慢移动的人群……
前一世,戏班里也是这样领饭的,邱老太太通过一把铁勺,无形中给邱家班建立起了严格的等级制度,而每一个人想要获得更好的待遇,下意识的选择就是讨好邱老太太、听她的话。
盛粥的队伍渐渐走到了末尾,连一向懦弱的王氏也领到了半碗粥,邱老太太的铁勺剐在铁锅底,传出的刺耳声音,显然里面的野菜糊糊已经快没有了。
芸姑不敢再迟疑,拉着阿离就要过去。
阿离却拉住了芸姑,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看着她:“芸姨,大家为什么以后要改成两稀一干了?”
“因为……”芸姑艰难的咬住了嘴唇:因为他们三个人回来了,所以邱老太太说粮食不够了,本来一日三餐能有两顿带粮食,一顿只有糊糊,现在却是只有一顿饭能见到干粮了……
“是因为我们吗?”阿离继续一脸好奇的问:“那大家吃不饱肚子,会不会埋怨我们啊?”
芸姑闻言一怔,看看院子里埋头“吸溜吸溜”喝粥的人群,她的心慢慢沉了下去:不错,再好的交情,也抵不上肚子里有实实在在的粮食重要,如果让戏班子的人都认定,因为他们三个人回来,大家才被克扣粮食,那大家虽然一开始的时候对邱老太太有意见,但天长日久,就会自觉不自觉的把这笔账记到他们身上……
想到这里,芸姑觉得脚下的步子变得有千斤重,再也迈不动了……
芸姑的变化,阿离都看在眼里,她不由轻轻松了一口气:经历了前世的磨难,重生之后,在她心里,早已经不会把邱老太太等人当成自己的长辈亲人,所以,她巴不得能带着爹爹和芸姑,早日跟戏班脱离关系。
但是,现在却还不是时候,因为阿离清晰的知道,在她重病的时候,爹爹和芸姑之所以会连给她看病的银子都筹不到,只能狼狈的回戏班,究其原因,是因为朝廷的高压政策:
现在的朝廷国号大炎,是十几年前,由东北边陲的一个少数民族蛮族入侵中原建立的,因此时至今日,各地依旧不断有叛军蜂拥而起,想推翻蛮族在中原的统治。
在这样的情形下,大炎王朝为了杜绝叛军串联,新近颁布了一条严格的法律:无论学民工商,任何人等,都必须随身携带户籍信息以备随时检查,如果没有户籍信息,则视为逃奴,官府可任意买卖,任何敢反抗者杀无赦!而敢收留无户籍者,与逃奴共罪!
邱宝生和芸姑的户籍信息都在邱家班,流浪这些年来,本来还可以靠卖艺、做苦力糊口,但是这条命令一颁布,再也没有人敢雇佣他们了,这才逼得他们走投无路,不得不带着阿离回到邱家班。
换言之,只要他们的户籍信息还掌握在邱老太太和邱富生手里,他们就不可能真的离开戏班。
“既然暂时不能离开,”阿离的心里默默闪过一个念头:“那就步步小心,避开一切陷阱吧。”
第十一章 吃食()
芸姑蹲下来看着阿离,声音有些艰涩的轻轻开口:“阿离,肚子饿吗?”
阿离听出芸姑的犹豫,于是一脸天真的摇摇头:“阿离一直睡觉,肚子不饿。”
说着,阿离低下头,声音怯怯的又补上一句:“芸姨,爹爹怎么没出来吃饭?爹爹也不饿吗?”
芸姑想想还在被罚跪的邱宝生,脸色更黯然了,心中第一次对邱老太太升起了一丝怨愤,但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祖宗教训,还是让她立刻把那丝怨愤压了下去。
院子里,邱老太太一边慢悠悠的刮着锅底,一边等着阿离和芸姑过来盛野菜糊糊,她早就打定主意,只要阿离和芸姑过来,她就要把邱宝生叫出来,让邱宝生当着众人的面把她俩用大耳刮子扇一顿再说!
芸姑这个贱人,当年不声不响就跟着邱宝生跑了,害得戏班子少挣了多少银子?这种女人不打不长记性!
还有那个小丫头片子阿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敢装死跟老娘要银子看病?这会儿不是活蹦乱跳的出来了吗?
老娘是那么好骗的?老娘的饭是那么容易吃到嘴的?!
邱老太太越想越气,铁勺子敲在锅底当当响,恨不得直接落在阿离和芸姑头上,砸她们个头破血流跪地求饶才甘心!
至于老儿子邱宝生,邱老太太很笃定能拿捏住他,因为下午的时候,她已经从邱宝生的嘴里知道了朝廷严查户籍的事儿。既然有朝廷撑腰,邱宝生和芸姑没法再离开戏班,那就得乖乖听她炮制!
圣人都说“百善孝为先”,别说我这当娘的让你打两个娘们儿,就是让你死,你还不得乖乖去死?!
阿离敏感的捕捉到邱老太太的情绪,越发笃定了不让芸姑去领野菜糊糊的念头。
“芸姨,”腊月的寒风里,阿离单薄的小身体摇摇欲坠:“……我头有点晕……想回去躺下……”
“阿离!”芸姑顿时慌神了,小丫头刚刚从阎王殿捡回一条命来,又没吃一点东西,哪里还经得起陪自己再这里站这么长时间?
“芸姨,我们回去吧……”阿离看出芸姑的动摇,就继续加把火,拉着芸姑的衣袖可怜巴巴的哀求。
芸姑被她一脸的哀求看的心都快融化了,哪里还顾得上犹豫,俯身抱起她就往窝棚走去。
阿离眨眨大眼睛,乖乖趴在芸姑怀里,只要回到窝棚,她有的是办法从空间拿出吃的来,不会让芸姑和爹爹陪着自己挨饿的。
院子里,邱老太太目瞪口呆的看着远去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气的两个眼角都吊了起来:“反了天了!回了戏班还敢甩脸子给我看?!”
邱老太太愤怒之下,扔下饭勺就要亲自上手去撕扯那两个让她不顺心的东西,可老太太刚一迈步,就被大儿媳蔡氏冷不丁的嗷嚎一嗓子给吓了个大马趴!
“当家的!你这胳膊是咋了?哪个不长眼的给你打的?”
邱福生吊着已经被包扎起来的半边胳膊,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站在院子角落——他本来想趁天黑偷偷溜回屋的,没想到被蔡氏这个笨婆娘眼尖看到了,一嗓子嚎的惊天动地,顿时让他成了大家围观的对象。
“大晚上的你嚷嚷啥?!被人踩着尾巴啦?!要摔坏了咱娘,看我打不死你这个老娘们!”
邱富生一边恶狠狠的骂着蔡氏,一边赶紧去扶邱老太太,低声嘟哝:“娘,天黑我不小心摔着了,没啥事……”
“摔着了?”邱老太太扶着老腰站起来,冷冷一笑,扬手已经揪住了邱富生的耳朵:“兔崽子,你是老娘肠子里爬出来的,还想糊弄老娘?身上没土脸上没伤,你怎么摔的?!给我老实说,是不是惹恼了哪个相好的,被人打出来了?!”
“哎哟……哎哟……娘,你轻点儿!”邱富生不敢还手,只能一叠声的叫:“你轻点儿,我耳朵要掉了……”
……
院子里的吵嚷声,传到柴火窝棚这边,就只剩下隐隐约约的声响,阿离听得偷笑,她偷觑一眼芸姑,却见芸姑安顿好她后,就望着窝棚外的夜空发呆,显然还在挂心邱宝生……
趁着芸姑发呆的机会,阿离迅速把手伸到自己背后的柴火堆里,摆弄一阵,然后,轻轻叫起来:“芸姨,这里有东西!”
听到阿离的叫声,芸姑回过神忙跑过来:“有老鼠吗?阿离别害怕!”
可是转眼芸姑就呆住了:月光下,阿离的小手里居然抓着一个灰色的荷叶包!
芸姑接过荷叶包,小心翼翼的揭开,只见里面又是一层包食物用的白纸,再打开白纸,一股香香甜甜的气息散发出来,让芸姑饿久了的肠胃不由“咕噜”响了一声。
芸姑顾不得脸红,细细闻一下那些香甜的白色粉末,惊喜的叫出来:“是茯苓霜!”
阿离装出一脸的懵懂:“芸姑,啥是茯苓霜?”
“傻丫头,就是好吃的!”芸姑兴奋的亲一下阿离的额头:“是比大鱼大肉还金贵的东西!你病刚好,吃鱼肉不消化,这个茯苓霜又香甜又滋补,现在吃正好!”
说着,芸姑疑惑的皱起秀气的眉头:“可是这东西老贵了,我还是当年去翰林府唱戏的时候,他们家老太太赏过一口,这柴火窝棚里怎么冒出来一包?”
她又打量一下藏东西的柴堆,不太确定的开口:“难道是这腊月里伙食不好,谁偷偷买的零嘴,怕师娘发现了,藏在这里的?”
阿离本来还担心芸姑问她东西从哪来的,没想到芸姑已经自动脑补出一个答案来,不由松了一口气,扑到芸姑怀里撒娇:“我要吃,芸姨和爹爹也要吃,要养身体!”
芸姑犹豫一下,点点头:“嗯,咱不好都偷走,先拿一点冲着喝,等回头有银钱了,再给人补上就是。”
有了吃的,芸姑的精神也振奋了不少,站起来打量一下院子:“阿离你等着,我去厨房弄碗热水来,咱们冲着喝。”
“嗯!”阿离使劲点头:“芸姨偷偷地,不要叫奶看见,她憋着劲要骂咱们呢!”
“就你机灵!”芸姑忍不住被逗得噗嗤一笑,随即又幽幽叹了口气:“你爹爹替咱俩顶着呢,师娘才没空来骂咱们……”
阿离不由也望望正院的方向:可惜,众目睽睽之下,她不能把爹爹凭空偷回来,只能等着邱老太太啥时候开恩,才能把她爹爹放回来……
芸姑又嘱咐了她几句,就出了窝棚去找热水了。阿离一个人待在窝棚里,正想再趁机藏点空间出产的东西,没想她刚要出手,就听到外面传来“噗”的一声响!
请到。
第十二章 冷暖()
寂静的黑暗中,“噗”的一声响动特别的惊心动魄。
阿离一惊,迅速把手里的东西塞回空间,又摸出一瓶防身的药粉拿在手里,警惕的注视着窝棚外面。
可是她等了半晌,外面都没有传来新的动静,阿离只隐约看到一个少年的身影似乎在窝棚门口一闪,就很快消失在内院了。
片刻之后,阿离听到内院传来小龙嘻嘻哈哈的笑声:“胖叔,明天咱去罩家雀(麻雀)吧?罩个十来只,就够咱填肚子了……”
阿离心中一动,捏着药粉慢慢挪到门口,只见黑黝黝的地上,一个小小的纸包静静躺在那里。
阿离捡起纸包,捏了捏,纸包软软的,她打开一看,纸包里是两块婴儿巴掌大小的杂面饼。
阿离望望内院的方向,嘴角不由浮起一个浅浅的笑。
……
芸姑很快也回来了,用袖子遮遮掩掩的藏了一口漏了个洞的小铁锅,锅里盛着大概半碗热水:“厨房里的蓝花碗都有定数,我没敢拿,正好看见这个小铁锅破了,放在灶后面没来得及补,就先拿来用用。”
阿离看着那个小铁锅也眼前一亮,琢磨着抽空再往窝棚角落里放一个小泥炉,那他们就能随时烧点热东西了。
皎洁如霜雪、细腻如砂糖的茯苓霜,用热水一调,就化成软软糯糯、香气扑鼻的黏稠液体,香甜的味道在小小的窝棚里弥漫,芸姑和阿离都不禁深深吸了几口气,觉得肚子更饿了。
芸姑端着小铁锅,匆匆吹了几下,又略微尝了尝,感觉茯苓霜稍稍不烫嘴了,就小心翼翼的喂给阿离喝:“多喝点,小心烫……”
阿离刚刚重生回来,但这具小身体却显然饿了好几天了,那从空间拿出来的茯苓霜又实在是味道诱人,阿离忍不住吸溜着连喝了五六口,才使劲克制住自己的馋劲,把小铁锅推给芸姑:“芸姨,你也喝。”
一股香甜的气息钻进鼻子,芸姑不自觉咽了口口水,却微微笑着转过头去:“小姨不饿,阿离再喝点吧……要能留下一点,就等你爹爹回来,让他尝尝。”
阿离心里一酸,撒娇的摇着芸姑的手臂:“芸姨喝嘛!爹爹回来有吃的。”
“有吃的?”
“嗯!”阿离肯定的点点头,在芸姑疑惑的目光中拿出那个小纸包:“刚才有人扔在窝棚门口的,阿离胆子小,没敢出去看是谁扔的。”
芸姑惊讶的打开小纸包,里面的面饼早被阿离换成了空间拿出来的饼,不禁每块饼变得大了许多,而且还热乎乎的,那份灼热落在芸姑手心里,竟然让芸姑落下了眼泪:“……阿离,戏班是咱家……”
一句话没说完,芸姑就扭过头去哽咽起来。
阿离咬咬唇:她知道这两块饼,会让芸姑对戏班众人产生更多的幻想,期待更多的善意,可是,只靠“偷人家藏在这里的”茯苓粉,芸姑显然不会多吃的,一定会先省下来给他们父女,为了让她填饱肚子,阿离不介意让芸姑暂时产生误会——更何况,这两小块饼,本来就是小龙哥送过来的,他现在也是“戏班中人”,不对吗?
有了这两块分量沉甸甸的杂面饼,再加上阿离的撒娇卖萌,芸姑终于吃了小半块饼,她真的是饿狠了,慢慢吃完那小半块杂面饼,脸上就浮现出几丝血色,衬得一张清水脸也娇艳了几分。
两个人又眼巴巴的等了大半个时辰,眼看戏班的人都早早的回去睡觉了,阿离大病初醒,身体也扛不住,却执意不肯躺到草垛里睡觉,就那么伏在芸姑怀里半睡半醒,俩人又熬了好一会儿,她们才终于等来阿离的二伯、邱宝生的二哥邱贵生。
邱贵生和娘子王氏一样,也是胆小怕事的性子,在戏台上专门唱老生,这些年来,王氏一胎接一胎的给他生闺女,就是不见一个带把的儿子,绝后的压力把邱贵生给折磨的比大哥邱富生显得面相还老,不到三十五岁,一张脸上已经满是深深的皱纹,在戏班里也没什么存在感。
不过,他还算是邱家众人里心底比较善良的一个,阿离记得前一世,在爹爹被判流放宁古塔的时候,就是邱贵生悄悄带着幼小的阿离,到城外去了一趟,让阿离和爹爹邱宝生见了最后一面……
不过,更多时候,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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