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顾南笙睁大了眼睛,邱宝生微微一笑:
“既然贵府二爷把阮大铖的《燕子笺》当成宝贝,想来阮大铖的其他本子也能受人欢迎,小人准备去镇上找一家书坊,把前朝梨园的一些本子,像《春灯谜》、《双金榜》都默写出来,换些钱财糊口,剩余的本钱再做个小生意。”
顾南笙原本脸上轻视的神色消失了:他没想到穷困潦倒的邱宝生,竟然满腹前朝失传的梨园话本——凭着这些东西,他要养活一家人,还真是不成问题。
“爹爹先卖一本!”阿离也兴奋起来:“镇上识货的人少,爹爹攒了路费,我们再去省城,把剩下的本子卖个好价钱!”
邱宝生不禁失笑,摸摸女儿的头:小丫头大病一场之后,佛祖垂怜,脑袋瓜变得更聪慧了。
……
有了清晰的谋生思路,阿离和芸姑都兴奋不已,一鼓作气走下去,不过一个时辰功夫,已经到了万和镇上。
只有郁闷的顾大少爷,跟着一路走回来,中间几次忽悠,都没能阻止小丫头去省城的想法。
更悲催的是,没等他再想出新招来,就被到处寻找他的顾家骑士给发现了。
“少爷!”
这次还是高个骑士带头,看到阿离父女,高个骑士想到之前书铺二楼的不愉快,歉意的冲她们笑笑,就急忙转向顾南笙:“大将军找不到少爷,正发脾气呢,少爷快随小的回去吧!”
顾南笙摸摸鼻子,知道回去少不了一顿胖揍,不情不愿的上了骑士腾出来的一匹马,却还惦记着吩咐高个骑士:“你安排人跟着小丫头,看他们去哪里住,把地址告诉我。”
“你们要搬家?”高个骑士惊讶的问了一句阿离。
阿离乖巧的点点头,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眨着,可爱极了。
高个骑士稍微犹豫一下:“我倒是有一处多余的房子,正好房客回乡过年,前天把房子交回来了,你们要是愿意,可以去我那里住,房租都好说。”
邱宝生本来要拒绝,转念一想:生活在高个骑士的房子里,就相当于生活在顾府的眼皮子底下,或许顾大将军会更放心,于是他点点头:“我们去看看房子再说。”
顾南笙这才高兴起来,兴奋的一拍高个骑士的肩膀:“我自己回府!你不用管我,带小丫头去安家!”
说着,他向阿离眨眨眼:“小丫头,明天我去看你,也让你尝尝江南的点心!”
阿离冲他摆摆手:无论如何,顾南笙对她是一片好心:“顾少爷再见。”
顾南笙看到小丫头搭理他,兴奋的拨着马头转了一个圈,摸摸自己怀里,才想起自己的钱袋之前已经给阿离了,于是冲旁边的几个骑士一伸手:“谁带钱了?都给我,算我借的!”
“顾少爷!”邱宝生看穿了他的意图,抱着阿离退后一步:“无功不受禄,小人父女不能再领您的钱!”
“我又……”顾南笙想说“我又不是给你的”,但话未出口,就看到阿离忽闪着大眼睛向他微微摇头。
顾南笙稍一迟疑,竟不舍得让小丫头不开心,于是,他悻悻然的把钱还回去,向邱宝生拱拱手:“那改天去给你们温锅。”
眼看时间不能再磨叽,顾南笙终于拨转马头,绝尘而去。
第四十四章 动情()
夜色深沉。
阿离忽然睁开眼睛。
寂静的夜色里,除了身边芸姑均匀舒缓的呼吸声,阿离分明听到,屋外还有一个声音。
她静静听了一会儿,终于悄悄起身,披上衣裳,推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清冷的月光下,一个孤寂的身影坐在那儿,一坛酒,一袭青布长衫,一怀寂寥。
是邱宝生,独自在深夜饮酒。
阿离轻轻走过去,没说话,倚在邱宝生身边坐下了。
邱宝生不知道在寒风中坐了多久,长衫下摆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稍稍一动,就发出“索索”的细碎声音。
他的眼神里已经有了明显的醉意,手却还抓着酒坛。
看到阿离,邱宝生伸出手,摸摸她软软的头发,眼神黯淡:“阿离,你娘跑了,佟家又退婚了……咱爷俩,命都不强……”
“咕咚!”邱宝生又喝了一大口酒,抬头望天——阿离分明看到,他眼睛里有水光在闪动。
显然,今天佟家的当众退婚,给了邱宝生沉重的打击。
白天,他是毅然写下退婚书的坚强父亲,是决定到镇上租房子住、筹划未来生活的一家之主;
但是,当夜色来临,他孤身一人,长夜漫漫,那份伤心和悲凉,却重重蔓延出来,将他淹没……
阿离没有开解他,只是默默催动空间的力量,在他们父女俩周围形成一个看不见的屏障。
屏障将他们父女俩隐身,免得被人打扰;把寒风阻隔在外面,又渐渐升温,把邱宝生的衣服烘干,免得他生病。
邱宝生浑然不觉四周的变化,他看看阿离,惨然一笑,自顾自打着拍子低低清唱:“……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哀婉的曲子从半醉的邱宝生口中唱出来,低回沉郁。
邱宝生的嗓子不算特别好,微微沙哑,但却气韵悠长,短短几句,已经让她听得心摧神伤……
前世今生,阿离都很少听爹爹唱过戏:雪艳秋走后,他自己不唱戏,也不让阿离学唱戏,就这么把他们父女俩封闭了起来……
“……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邱宝生反复吟唱着,终于靠在石凳上,沉沉睡了过去。
而阿离,不知何时,早已经泪盈于睫:爹爹一个人,孤单了太久……
……
第二天早晨,邱宝生被鸡叫声吵醒。
他有些茫然的坐起来,看看身上干净的被子,又看看雪白的墙壁,许久才想起来:这是他昨日刚刚租下的、高个骑士的房子。
摸摸自己的额头,邱宝生隐隐记得:他昨天在院子里喝酒,似乎喝醉了,没想到现在却一身清爽的躺在床上,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昨夜都是做梦?
“吱呀——”
门开了。
邱宝生忙抬头,只见一个纤柔熟悉的身影走进来,冬日的阳光给那个身影镶了一道温暖的金边。
“宝生哥,”芸姑脸色微微有些绯红,端着热腾腾的小米粥走进来:“你醒了?”
邱宝生犹疑一下:“芸姑,你把我扶回来的?”
芸姑含羞点头:“我半夜醒过来,看到你在院子里睡着了,费了好大劲才把你扶回来……宝生哥,外面那么冷,幸好你出去时间不长,不然非冻坏了不可!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
邱宝生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有心问是不是芸姑帮他换的,但是还未开口,芸姑的脸已经涨得通红,邱宝生顿时明白了,一时间自己的脸也涨红了。
“阿……阿离呢?”
两个人尴尬相对了一会儿,邱宝生没话找话的开口。
芸姑想想自己早晨看到的情形,不由掩嘴笑起来:“阿离还在睡觉呢,小家伙也累了,睡得像小猪一样,昨夜我本来想让她帮忙一块扶你的,可是喊了几声她都没醒,还嘟嘟囔囔说梦话呢!”
邱宝生看着眼前的姑娘,只要提前阿离,这个姑娘的眼睛里总会有真诚的疼惜和笑意,一如那是她亲生的女儿……
邱宝生觉得一股又酸又涨的气息在胸口翻腾,让他忍不住想对眼前这个姑娘说些什么。
“芸姑……”
或许这声呼唤,和平日里的语调太不一样,邱宝生刚刚喊出来,芸姑就蓦然抬头,一双晶亮的眼睛勇敢的迎向他。
面对那双清澈晶莹的眼睛,邱宝生却突然想起自己服下的断心丸,一颗心猛然往下一坠,先前满腔的酸胀瞬间消失了,变成空落落的一片。
“……谢谢……你的粥……”
芸姑晶亮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咬咬唇,她还是展颜笑道:“阿离昨晚给我一个钱袋,说是顾少爷给的,里面足足放了二十三两银子呢!今天早晨我没和宝生哥商量,就拿去买了新米熬粥……”
说着,芸姑取出一个钱袋递给邱宝生:“宝生哥,钱袋还是你拿着吧。”
邱宝生看看那钱袋:昨天他们来赁房子的时候,高个骑士死活不肯收房租,因此他也没跟阿离要顾南笙给的钱,没想到阿离交给芸姑了。
“哦,对了,”芸姑突然想起来什么来,打开钱袋:“宝生哥,钱袋里除了银两,还有三粒丹药——你们谁生病了吗?”
“丹药?”邱宝生不由一怔:顾南笙好端端的把丹药放在钱袋里干嘛?
难不成这少年有病需要随时服药?可是看他身体壮实的很,不像生病啊!
难道……
邱宝生心猛地一跳,抢过钱袋伸手一摸,果然取出三枚朱红色的药丸!
邱宝生的手微微颤抖起来:那三枚药丸,无论是颜色,还是大小,都和他先前吃的“断心丸”几乎一模一样!
唯一的不同,是味道不同,断心丸微微有些腥气,眼前这三枚药丸,却带着淡淡的香气,让他忍不住就想放到嘴里。
“别怕!这种毒只要按时服解药,三年之后,毒性就会完全化解,那时候即使不再吃解药,也没事了!”——顾南笙的话,恍惚间又在邱宝生耳畔响起。
显然,作为顾大将军的嫡子,少年顾南笙对“断心丸”的药性很了解。
这……会是断心丸的解药吗?
邱宝生的手不可控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第四十五章 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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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离一觉醒来,只见红日满屋,邱宝生已经出门,去找镇上的书坊了,只有芸姑坐在床边怔怔出神。
高个骑士从将军府当值回来,特意捎了一些点心给她们送过来,说是府里从南边带回来的厨师做的。
紧接着,他又告诉阿离:本来顾南笙要亲自过来送点心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顾大将军和顾二爷都病了,咳嗽不止,顾二爷还发起了高烧,因此顾南笙要留在府里侍疾。
阿离默然,知道是自己洒下的药粉开始起作用了。
她问了问芸姑,得知邱宝生已经吃了钱袋里的朱红色药丸,于是更加放心,送走了高个骑士,就跟着芸姑开始收拾起小院子来。
等两个人把不大的小院子里里外外都打扫完,已经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两个人直起腰刚想歇一歇,就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砰砰砰!”
芸姑去打开门,就看到小山急如星火的撞了进来。
大冬天里,小山却一头大汗,急声道:“芸姑姑,小龙哥有没有来找你们?!”
小龙不见了?!
阿离手里的笤帚顿时掉到了地上!
小山四处看看没有小龙的身影,擦一把汗,这才细细把事情说明白:原来昨天小龙就不愿回家,为此还和他们几个去劝和的男孩打了一架,最后被几个男孩仗着人多势众,硬带回家了。
“佟大娘太过分了!”小山想起当时的情形,还义愤填膺,平日里不算清晰的口齿也流畅起来:
“小龙哥本来就窝了一肚子火,一回去,佟大娘就阴阳怪气的说他不长出息,想给人当倒插门女婿,偏偏还被人家邱三叔嫌弃了,连倒插门都不要!
小龙哥气晕了头,上前就踹了她一脚!”
“啊?!”芸姑忍不住惊呼一声:无论如何,顾氏是小龙的继母,小龙打了她,这可捅了马蜂窝!
小山也一脸的郁闷:“我在旁边看着,那一脚踢得根本就不重,可是佟大娘趴在地上就不起来,又哭又嚎,说小龙哥犯上不孝!佟大叔听见了,从屋里冲出来,没头没脑的就开始打小龙哥……”
“这还不算,”小山歇了一口气,又继续道:“也不知道谁跑去佟大娘的娘家报了信,她娘家一帮子兄弟都来了,嚷嚷着要打死小龙哥,佟大叔让小龙哥跪下认错,小龙哥死活不肯,结果……
结果佟大叔一生气,把小龙哥打的晕死过去,又吊在院里枣树上,说他啥时候认错,啥时候才放下来……”
一阵刺痛从手心传来,阿离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的指甲已经把手心都掐破了。
“我半夜里偷偷爬起来,想给小龙哥松绑……”小山擦一把泪:“可到院子里一看,树上已经没有人了,我还以为是佟大叔舍不得,把他带回去了,谁知道天还没亮,佟大叔就在院子里嚷起来,说找不到人了……”
“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芸姑急的团团转:“他才九岁!这么小的孩子,能去哪里!”
小山擦着泪摇头:“我们小哥几个,把戏班周围的地方都找了,没见人。我琢磨着小龙哥是不是来找阿离,才跑到镇上来碰碰运气,幸好路上遇到那个光头军爷,才知道你们住在这儿。。”
“河滩呢?”阿离突然开口:“咱们捉鱼的河滩,你有没有去看?”
小山点头又摇头:“我去了,那里没人,可是埋的鱼少了几条,不知道是不是小龙哥拿走了。”
阿离一直揪着的心这才放下来:虽然明知道小龙性子倔强,不会轻易寻死,可是他现在毕竟还小,万一一时想不开就麻烦了。
可是,就像芸姑说的,他才九岁,这么小的年纪,能去哪里?
更何况,现在各处官兵盘查户籍盘查的那么严,小龙万一被人稀里糊涂抓去了,那被卖做努力就麻烦了!
“芸姨,我和小山哥一块去找人!”阿离站起来:“你也去各家书坊找我爹,找到了,就让我爹先放放印书的事,赶紧找人。”
“好!”芸姑惊慌之下,丝毫没觉得自己这么大一个人,听一个六岁小丫头的安排有什么不对,连忙站起来就要出门。
芸姑走到院门口,才回头担心的看看阿离:“阿离,你太小,能行吗?”
阿离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我跟着小山哥,不会乱跑的。”
芸姑点点头,顾不上在说什么,忙出门去挨着各家书坊找邱宝生了。
芸姑一出门,阿离就去厨房,端了两个窝窝头、一碗稀粥给小山:“小山哥,你先吃东西,等等我。”
小山没想到阿离在这种情况下,还注意到他没吃早饭,一时间又是感动又是有些不好意思,喃喃的道了谢,接了窝头吃起来。
阿离跑到屋里,迅速从空间拿出纸笔,画了一幅小龙的肖像:她画画水平不算高,但画完之后,运用空间的力量稍微一修饰,那副画上的小龙立刻就变得栩栩如生了。
等阿离卷好了画轴出来,小山已经风卷残云的把窝头和粥都吃完了。
阿离和他出了门,带着他就往镇上的关公庙走去:关公庙坐北朝南,庙前的空地是冬天晒太阳的好地方,每天总有闲汉聚在那里,一边捉虱子一边唠嗑。
小山莫名其妙的跟着阿离到了关公庙,就看到阿离把手里的画轴塞给他,又塞给他一吊铜钱:“小山哥,你上庙台上咋呼一声,就说谁能找到这幅画上的人,就能赏一吊铜钱!”
“我……”小山惊讶的看看画卷上的小龙,又看看那三五成堆的几十号闲汉,胆怯道:“我……我不敢……”
“我太小,又是女孩,说话他们不相信,”阿离鼓励的看着小山:“小山哥,你就当是在戏台上唱戏,大胆开口就行!”
小山看看阿离,阿离美丽的小脸上满是祈求和信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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