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医生,你真这么想?”霍真淡淡一笑,道:“合谋害死一个信任自己的同伴,你真能坦然承受吗?”
蓝小眉捋了下披散在肩头的长发,眼神有些闪烁,她站起身,将床头柜上的碗端起,道:“面都凉了,不好吃了。我给你重新下一碗去。”
“蓝医生……”霍真想告诉她不用了,自己没有胃口,但蓝小眉却径直地向门外走去,神情恍惚,似乎有心事一般。她刚走出去,就有人用力地合上门,重又锁上。
霍真躺倒在床上,将蓝小眉所说的事情细细回想了一遍,再加上白狼和阿福嫂回忆的片段,二十年前的真相似乎渐渐浮出水面了。
一切的起源来自于叶家对改变家族命运的执着,自导自演了五家的重聚,和看似共同策划的一件大事。本来一切都按着叶家所写的剧本在进行,简直天衣无缝,但谁都没想到,在最后的关头,却被卫家人所破坏,功亏一篑。霍家和曾家的当家人误中了机关,回家后不久就离别人世,而叶家和蓝家却死于卫家人之手。
看来二十年的那次重聚,除了霍家和蓝家是出自念旧的情分或者说是单纯的好奇心,叶、曾、卫三家都是带有目的的。如果说叶家是为命、曾家是为钱,那么卫家呢?又是为了什么?
卫痕一定知道,可他现在生死未卜,那个秘密也随之深埋万丈沟壑之下。
他们四家就好比在玩梭哈,每个人都清楚自己手中所握的底牌,却不能告诉对方,同时又拼命想知道对方的底牌是什么。为了看对方的底牌,他们每一人都在不断地加注,如果不想放弃,就只能选择跟注,筹码越加越大,越加越大,最终的胜利只属于底牌最大的那个,而其余人,会赔上自己的所有。
霍真微微扬起唇角,真是太可笑了,自己本该是那个和他们一起玩牌的人,但现在却像是一个看牌人。
疲倦渐渐袭来,霍真闭上眼,顺从大脑的意愿,沉沉地睡去。
等再次醒来时,发现有个人趴在自己床边,聚精会神地看着自己。
是叶赫风!自从那天他离开后就再也没有来看过自己,他怎么会突然来了?与以前那副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雅痞模样不同,他现在一身优雅的西装打扮,看上去像个干练的商界精英。
看到霍真睁开眼,叶赫风冲他眨了眨眼睛,道:“小老板,对不起,我趁你睡着时,做了件对不起你的事。”他的语气和神情带着几分调笑,又带着几分故作委屈,让霍真有种恍惚间又回到从前的感觉。
“混蛋,你做了什么?”霍真跳了起来,下意识地破口大骂。
叶赫风露出一抹坏笑,“我在你脸上画了一只乌龟。”
“你,你不想活了!”霍真用力踹了他一脚,还不解气,一拳朝他脸上打去。
叶赫风握住他的手腕,顺势将他拉到怀中,紧紧抱住,“真好,这样才像我认识的小老板,又好骗又容易生气。”
霍真想发怒,但听到他的声音带着哽咽,突然也觉得自己鼻尖发酸,眼中湿润起来,“可你已经不像我认识的叶赫风了。”
叶赫风轻轻放开他,他的眼眶有些泛红,却硬挤出一个笑容,道:“其实我还是你认识的叶赫风,只要你给我一个证明的机会。”
霍真摇摇头,苦笑道:“那一刻,你可有给卫痕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5、
“他本可以选择活的!”叶赫风温暖的眼神逐渐变冷:“只要他说出当年的真相,只要他肯忏悔……”
“对不起你们的是他父亲,为什么要他来忏悔?”霍真大声质问道。
“因为卫家的行动还在继续!卫痕的种种隐瞒,只能证明他心里有鬼!他在继续他父亲未完成的东西!如果他不死,我们四家就会重蹈二十年前的覆辙!”
“不,不是这样!”霍真叫道:“明明是你觊觎禹陵里的秘密,想找到克制胜邪延长生命的方法!你怕卫痕的存在会成为你的阻碍,就像二十年前一样,所以你希望他死!”
“闭嘴!”叶赫风用力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到在地,“你什么都不了解就别胡说!”
霍真却继续道:“卫痕说过,那里面的东西,只有卫家人知道,那里面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他叫你死心!所以那一刻,你恼羞成怒,放手害死了他!”
“闭嘴!我叫你闭嘴!”叶赫风一拳向下打去,但最终还是没有打在霍真身上,而是狠狠砸在地上。
霍真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他从没有害过你,相反还多次救过你。每一次我们遇到危险,他总是第一个站出来,从来……没有放弃过任何一个同伴……”
叶赫风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很快便大笑起来,笑得眼角渗出泪水,“我不需要同伴,永远,都不需要!”
他走到门口,脚步有些踉跄,背对着霍真道:“只要你乖乖待在这儿,我保证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待到什么时候?”霍真问。
叶赫风沉默了几秒,回头看着他道:“我不知道。但等我办完了大事,就可以带你离开,去一个没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
霍真直视着他,默默竖起中指。
叶赫风脸色一寒,只听“砰”地一声,门又再次关上。
霍真仰面躺在地上,心中无力感油然而生。
一定要离开这里!尽早、尽快、离开这里!
他再次搜索了一遍房中,仍旧一无所获,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工具。
忽然,一缕细微的轻风从头顶掠过,拂过他的发丝,他抬头看去,只见床的上方天花板上,有一个百叶式风口,风正是那里传来的。
一个灵感从脑中一闪而过,霍真目测了一下风口的宽度,大概有四十乘五十公分。他站到床上,踮起脚,伸手勉强够到风口,用力往外拉了拉,边框似乎有了些松动。这一发现让他惊喜不已,他继续拉扯边框,一点一点地挪动,手臂酸了就坐下休息一会儿,然后再继续努力。大概半小时后,风口的百叶框终于被他拉了下来。
一个看似可行的计划跃然心中。
傍晚,端着晚餐托盘的护士走过长长的走廊,走到房前。严守在门两侧的黑衣男子朝她点头打了招呼,一个人转过身,在电子锁上按了一串数字,“哒”一声轻响,门开了。
护士走进房中,却惊讶地发现房里没人。她检查了床底和卫生间,所有能藏人的地方,但那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让她不由惊叫起来。
门外的黑衣人闻声立刻冲进来,发现没人后他们脸上露出彷徨无措的表情。
“糟了,他跑了!”
“看这里!”一人冲到窗边,指着窗口被撬动过的痕迹道,“好像被撬过,会不会是从这里跳下去的?”
“快去报告老板!”两人一边掏出手机,一边往外跑去,护士也尾随在两人身后。
霍真听见脚步声远离,才松开百叶框,从风口跳了下来。
上面的空间实在太狭窄,必须缩紧身体才能躲藏,害的他浑身酸痛。
窗口的痕迹是他用拆下的百叶框砸的,目的是为掩人耳目。其实想一想就知道,那窗那么结实,就凭他一人怎么可能打开?就算能打开,他怎么可能从窗口跳下去,少说也要三四楼,不摔断几根骨头才怪!
霍真心想事不宜迟,连忙跑出打开着的门口,心里总算有了一刻放松。
可到门外,一看外面景象,他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原以为这里可能是一处郊外别墅,却没想到,这里竟是一幢大楼!房门左右两侧,同是深不见底的长长回廊,头顶每隔几米就有一盏廊灯,投下昏暗的光线。
霍真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暗自祈祷了一下,往右手的方向飞奔而去。
6、
走廊的尽头是升降梯,霍真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搭电梯的打算,转身进入安全门,顺着楼梯向下跑。
四周响起刺耳的警报声,每一层楼的红色警报灯不断地闪烁着。
很快便跑到了一楼,他用力一推安全门,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推不动。他再试了试,门总算推开一道缝,门外紧贴着一排铁栅栏,所以抵住了门背,再也不能往外推了。
运气还真够背的!
楼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有人追来了!
霍真连忙返回二楼,推开安全门,进入二楼的回廊,这里没有开任何灯,走道里漆黑一片。两侧紧密地排列着一个个房间,房门紧闭。
脚步的回声越来越近,霍真心中一紧,随手打开一间房门,躲了进去。
房间里很暗,借着窗口透出的光,隐约可以看清这是一间杂物室,堆满了空的纸箱、和坏掉的桌椅、还有些拖把、吸尘器什么的。
那些纸箱摞放得很高,几乎接近天花板了,霍真很小心地推开一排纸箱,将身体钻进两排纸箱的空隙间。
外面走道里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并且伴有人声。
“老板,看过录像了,他肯定还没逃出去,还在这幢楼里。”
“那就一层一层地搜,总能把他找出来。”这是叶赫风的声音。
听见有人似乎往杂物室过来,霍真屏住呼吸,尽量将身体往里钻,耳边还能听到自己急速的心跳声。
“喀”门把转动起来,随后“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一道手电筒的光芒照了进来,自上往下,匆匆扫了一圈。
然后,那人走了进来,从门口的纸箱开始,一个个翻查起来。
霍真闭上眼,在心里默默祈祷。
忽然,脚步声停了,翻找东西的声音也没了,房里重新陷入一片宁静。
那人走了?
霍真睁开眼,正对上一双眼睛,惊讶地望着他。
“……”霍真刚想开口,那人朝他摇了摇头。
“蓝医生……”霍真轻唤道,有些不知所措的尴尬。
蓝小眉看着他,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这时,外面传来叶赫风的声音:“小蓝,你找到人了没?”
“没有!他不在这里!”蓝小眉大声回道。
她话音刚落,霍真悬着的一颗心落了地。
蓝小眉凑上前,贴着霍真耳边轻道:“在这里等我,别离开。”说完,她转身走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这层可能没有,继续去楼上搜!”霍真听见蓝小眉对手下吩咐道,然后就是凌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的声音。
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苏州 省园
黄昏,带着余温的夕阳淡淡地映入房间,给黄花梨木的家什添上一抹温润的色泽。
一个男人躺在房中央的大床上,慵懒地舒展着身子,宛如一只优雅的豹子。
很少有男人能展现如此泰然自若的神情,尤其这个男人正身陷囹圄。
“你是霍家什么人?”提问的是一个老者,他站在床边,凌厉的眼神紧紧盯着床上的男子,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他的身后,站着七八个人,清一色身穿黑色西服。
房间的一角摆着两张黄花梨的官帽椅,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安静地坐着,手端一个青花瓷茶盏,悠然地低头抿口茶,仿佛房间里发生的事情与他无关。他留着清爽的短发,五官极其精致漂亮,身穿一件深褐色的海青,更衬得气质脱俗。
白狼听见问话,嘴角稍稍上翘,“无可奉告。”
老者冷哼道:“你的背上有霍家的龙纹,左手又有霍家独特的断纹,还有和霍真那么相似的容貌,说你不是霍家人,鬼才相信!”
白狼摸了摸脸,脸颊和下巴的胡子已经被剃掉,摸上去还真有些不太习惯。他懒懒地回道:“是不是都与你无关。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二十年前的那次行动你有没有去?不对,你那时才不过十来岁,不可能去。”老者纠结地皱着眉,“霍家人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没有。”
“你……”老者见他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面色微怒。
“爷爷,打断一下。”坐在角落的年轻人开口了,“时间到了,该给白狼,或者说是霍先生打针了。”
曾老头退了开,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走上前,从助手手中接过静脉注射器,熟练地注入药水,然后注射到白狼的静脉中。
他们每隔几小时就会给白狼注射一次,防止他的反抗行为,而后果就是致使他全身肌肉无力,只能一直躺在床上,并且只能做最简单的动作。
“潘可罗宁,又名巴夫龙,美国用来处置死刑犯的静脉注射剂。不过给你注射的不是潘可罗宁,而是曾家在美国药厂研制的新药,比潘可罗宁更安全,更速效,但危险性也更大。所以杜医师,你可小心了,万一用大了剂量,霍先生就会安乐死了。”曾希嘴角扬起一抹阴郁的笑容,“霍先生这次来曾家做客,还要替我们试新药,真是辛苦了。”
白狼抬起眼,冷冷看了他一眼,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看似无害,实则阴狠。即使金三角那边的匪军,或是边境的毒枭也不曾让他栽过跟头,但不想却栽在了一个小孩手里。
药效很快开始发作,全身上下所有的细胞似乎都停止了活动,唯独感觉到血液是在静静地流动,白狼困倦地闭上眼,连抬一下手的力气都没有。
夜色如水。
白狼恢复意识后,身体四肢都已经能动,但是用不上力。
他伸出手,试图撑起自己的身体,等能稍稍坐起来时,已经大汗淋漓,不由苦笑,这次真是栽到家了。
“你果然体质不一样,要是一般人现在还动弹不得,看来明天得给你加大剂量了。”
门口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白狼暗叹,这药剂不仅破坏肌肉神经,看来连中枢神经也有影响。否则以他一贯的警觉性,不可能有人走到门前还未发觉。
曾希拄着导盲棍走到床前坐下,伸手摸了摸他,道:“不止能动弹,你还能坐起来了,真是厉害。”
“你又是来问话的?”
“不,只是来看看你的状况。”曾希慢慢摸到他颈部,探了一下,道:“脉搏很正常,不过出了很多汗,你是想逃跑吗?”
“不想。”白狼笑道:“这里吃的好,住的好,比我以前枪林弹雨的生活好得多,为什么要逃?”
曾希忽然眼神定了下来,焦距停留在他脸上,嘴中呢喃着:“你笑起来真像霍哥哥……”
白狼初时没有放在心上,但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中,惊的他身体一颤。他深深地望进曾希的双眼,发现的东西足以用震惊来形容。
纵使曾经几百次身处险境,命悬一线,他都能轻描淡写地付之一笑,安然处之。但此刻,眼前这个才二十出头的男孩,却让他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深入骨髓的寒冷。他竟能对自己残酷至此,那么对敌人呢……这根本不是一个年轻孩子该具备的城府,是可怕?还是可怜?
“真像……”曾希眼神有些迷乱,用手轻轻描绘着他的五官,“霍哥哥……”他突然上前抱住他,将脸颊紧紧贴着他的。
白狼感觉到他的肌肤冰冷,身体在微微颤抖。
“霍哥哥,你在我身边,真好……”曾希的脸颊在白狼脸上、颈部轻轻摩挲,就像只小猫一样,“我说过会保护你的,我是真心待你的,你千万不要离开我,千万不要……”他嘴里毫无逻辑地胡乱说着,仿佛梦呓。
渐渐地,白狼感到颈部一片湿热,肩头的衣服也被泪水濡湿了。
“我谁都不要,只要你一个,霍哥哥,别离开我……”
白狼的理智知道此刻应该将他推得远远的,但如同被下了咒一般,还是将他紧紧地搂在怀中。
7、
恍惚中,白狼眼前闪现一个小男孩的身影,独自坐在幽暗寂静的井底,陪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