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名单,问霍去病道:“霍兄想不想知道,小弟为什么要请人喝茶?”
霍去病瞟了桌案上摊开的名单一眼,说道:“莫非是李兄喝茶怕冷清?”
李敢嘿然道:“霍兄真会说笑。实不相瞒,有人许小弟以高官厚禄,要我联络名单上这些人里应外合控制皇宫,霍兄觉得如何?”
霍去病笑着拱手道:“恭喜李兄就要得偿所愿,飞黄腾达了。”
李敢不置可否地摇摇头,意态闲适的将茶盏捧起。
“砰!”
大堂两边的侧门,被人大力踹开,露出一排排张弓搭箭的禁卫军,一支支箭矢寒光烁烁,遥遥对准场中的数十名禁卫军官。
众军官骇然变色,其中一人跳起身叫道:“李卫士令,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敢低头轻轻吹着茶盏里的茶沫,淡淡答道:“李某奉旨除奸——”
一军官掣刀阔步冲向李敢,骂道:“李敢,你这卑鄙小人,孙某跟你拼了!”
李敢静坐不动,却见那军官走了两步猛然身子一颤,手中军刀“当啷”坠地,抚着胸口摇摇晃晃瞪视李敢,惊怒交集道:“你、你敢对老子下毒?”
李敢看着那军官,神情就像一只猫在注视垂死的老鼠,将茶盏轻轻一放,轻描淡写地道:“听说过‘沸骨散’吗?喝了它,走时也好少些痛苦。”
李藩得令,朝大堂两侧的弓箭手喝令道:“射!”
“铿铿铿铿——”一串密如疾雨的弦声颤响,无数支利箭离弦而出。
大堂内惨叫怒吼声此起彼伏,鲜红的血珠如水花般四处飞溅。
照理说这二十六名禁卫军官亦非庸手,无奈身中沸骨散手足酸软浑身无力,更如何抵抗这波凶猛异常的箭雨?
没多一会,惨叫与怒吼声越来越微弱,直至一片死寂。惟有殷红的血水在地上汩汩流淌,交汇成河。
“这些都是田玢安插在宫内的人。”李敢拿绢帕抹了抹嘴边也许并不存在 茶渍,向霍去病解释道:“我是按陛下的密旨行事。”
霍去病望着满地全身插满箭矢的死尸,冷冷道:“一个不留,这难道是陛下的意思?”
李敢不以为意地一笑道:“所以我才特地请霍兄来做个见证。”
※※※※※※
傍晚时分霍去病离了皇宫。街道上已经戒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不断有人上前盘查他的身分。
走了一段,霍去病不厌其烦,索性将坐骑交给一队巡逻兵,自己拐入一条僻静的小巷,看看四周无人,催动锆龙风驭飞檐走壁,他避开了底下的禁卫军,独自往长安城外行去。
出了城向西约莫四十里地,来到一处小山坳前。山坳里孤零零伫立着一座小庭院。
这原本是奇凤雨先前从当地乡绅手里买下的一处产业,用作武夷山来人进京联络的秘密落脚点,两日前却经霍去病安排,借给了傲霍暂住。
霍去病飘落身形走到大门外,伸手轻叩铜环。门一开,里面站的是霍光,见着霍去病满脸的喜色,低叫道:“霍大哥!”
霍去病冲他点点头,问道:“老爷子回来了吗?”
“回来有一会儿了。”霍光回答道,说着关上门,引霍去病进了左首的一间厢房。
屋里异常安静,隐隐传来林间归巢倦鸟的鸣啼。傲霍微阖双目盘膝坐在窗前,夕阳透过窗纸照射在他的身躯上,越显得他伟岸而孤傲。
霍光在门口帮两人虚掩上屋门,就退了开去。
霍去病望了眼床榻上兀自沉沉昏睡的项醉若,躬身道:“师父!”
傲霍睁开眼上下打量着霍去病,问道:“你和金不炎交过手了?”
霍去病点点头,视线停留在项醉若毫无血色的脸上若有所思道:“我好像认识她。”
“她霸王会的项醉若。”傲霍解开霍去病心底的疑团,说道:“她从鼓浪山庄把她带出来,免得落在刘彻手里。”
“难怪面熟。”霍去病讶异道:“我曾与她在李敢的婚宴上交过手。只是当时她以长发覆面,遮掩住了容貌。”
傲霍道:“我不杀刘彻,可也不能便宜了他,总得留个对手让他头疼。”
霍去病道:“我来是要谢谢你将金不炎的计划告诉我。”
傲霍摇头道:“不用,我不过是借你的手赶走金不炎。”
霍去病笑了笑,说道:“原来我又被算计了。我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你算不到的?”
“至少有一件事出乎我的预料。”傲霍道:“你,为了劝说我放弃刺杀刘彻,竟不惜加入净土会。”
霍去病道:“没法子,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你?”
傲霍道:“可是,你是否真的明白,加入净土会意味着什么?你不仅将成为魔族的叛逆,更要与整个神三族为敌。”
霍去病一点儿也没惊讶和害怕的样子,反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又要加入?”
傲霍站起身推窗,望向屋外,说道:“我和你不同,没人强迫我,可我喜欢。”
霍去病的眉宇微微扬了扬,“我也喜欢。”
傲霍摇头道:“你并不真的明白我的意思。可等你真的懂了,人生也就无味了。”
他的目光追逐着窗外飞掠而过的一只小鸟,继续说道:“传说涿鹿大战后,蚩尤兵败被擒,与黄帝、炎帝指天立誓,从此神三族退出人间,休战三千年,而后慨然赴难,被黄帝以九鼎封印,由此换来九黎巫族三千年的休养生息。如今三千年的誓约行将届满,神三族卷土重来已是迫在眉睫。”
“三千年后重返荣耀之土……”霍去病喃喃说道:“难怪这句话在我脑子里翻来覆去。”
傲霍缓缓道:“以凡人的力量,要想阻止神三族重返人间,譬如螳臂挡车。惟一的希望便寄托在那九座封印蚩尤魂魄的神鼎上。相比神三族当年的干戈四起、连绵血战,大汉与匈奴之间的百年征伐,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霍去病的眼前浮现起那日在刑天梦境中所见的神三族大战景象,沉默良久后忽地问道:“你准备何时返回燕然山?”
傲霍答道:“明天一早,我便启程。霍光这孩子很好,我已收他做义子,准备带他回北斗宫调教两年。”
霍去病一怔,道:“这是他的福气。只要小光自己愿意,我没有意见。”
傲霍道:“前途多艰险,你要多加小心。”
霍去病愕然凝视着傲霍挺拔伟岸的背影,唇角渐渐泛起一抹笑容,轻轻道:“这么多年,你第一次这样对我说话。”
傲霍不答,霍去病向他默然一拜,退出了厢房。
霍光正守在屋外,见他出来忙招呼道:“霍大哥!”
霍去病在他身前停步,低笑道:“好小子,不声不响便认了北斗宫宫主做干爹。看你平时一副老实样,没想到手段还真是高明。”
霍光红着脸道:“这是宫主他老人家的意思,我还来不及跟您说呢。”
霍去病道:“明天你就要去北斗宫了,有没有什么事要我帮你做?”
霍光咬咬嘴唇道:“那就麻烦霍大哥代我向凤姨、高哥、鲁哥还有虹如姐他们问声好。还有……”
他迟疑了半晌,从袖口里掏出一根马鞭递给霍去病,扭捏道:“这个是送给小婉的,但一直没有机会。你帮我交给她吧。就说……上回我不该笑她骑马难看,我道歉。”
霍去病一笑,拍了拍霍光的肩头,将马鞭收起道:“这个好事我帮你做了,我保证,一字不差把话带到,放心。”
霍光想了想,又在背后叫道:“霍大哥!”
霍去病回头笑道:“还有什么好听的话,等你回来自己告诉小婉去!”
霍光红了脸,道:“不是,我是想说等我学好本领回来,一定要和您并肩作战!”
霍去病收敛笑容,感受到霍光的认真与决心,当下微微点头道:“好,我等你回来!”
辞别霍光后,他走出庭院,这时天色已黑,遥遥望见一大团黑云徐徐自南压来,不住地有电光在苍穹上闪过,一场倾盆大雨说来就来。
霍去病催动锆龙风驭加快身速,朝长安城飞去,想赶在大雨落下前回到家中。
此刻长安的各处城门均已关闭,但这当然难不倒他,借着夜幕的掩护,他神不知鬼不觉潜回城里,各处的戒严仍未解除。
行了须臾,距离霍府越来越近,大雨却已滂沱而至。高空中电闪雷鸣,狂风吹卷着豆大的雨珠劈劈啪啪击打在重重叠叠的屋瓦上,溅起串串晶莹水花。
霍去病真气流转全身,雨水尚未触及衣发便被远远地弹飞出去。蓦然他若有所觉,在一栋民宅的屋顶上定住身形,凝目向一条僻静深幽的小巷中看去。
透过雨雾,但见一名白衣中年男子右手握刀,左手捂胸,倚在院墙上,一缕鲜血混合着飘落的雨水,不断从左手的指缝间渗出,显然受伤不轻。
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伫立着一名黑衣男子,双手转动着一对长约一尺的惨绿色毒针,在黑暗中幻动出团团令人眼花撩乱的光圈,漠然迫视着白衣中年男子道:“把东西交出,我可以饶你不死。”
霍去病心头一奇,俯下身子隐匿影踪,远远地静观其变。
原来,那白衣中年男子正是千叶小慈的亲生父亲,千叶永钊。而与他对峙的黑衣男子,却是武安侯田玢府上的严先生。
千叶永钊满脸笼罩着绿油油的毒气,喘息道:“作梦!”
严先生一记狞笑,说道:“你已中了三劫针上的夺命剧毒,就算不动手也活不过今夜子时。这解药只有我才有,你不妨想一想,这也上有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的东西吗?”
千叶永钊歇息了片刻,缓过一口元气,慢慢将弯刀提起道:“出手吧!”
严先生一记冷笑,身形一晃欺近千叶永钊,手中一对三劫神针分刺他的左右太阳穴。
千叶永钊正欲提刀与严先生殊死一搏,以求同归于尽之际,猛见对方口中低呼移步飘退,三劫神针反朝脑后点去。
“啵”地脆响,一块厚重的瓦当激射而至,被三劫神针震碎成粉,顿时漫天飞扬。
严先生右臂一阵微麻,暗暗骇异,口中喝道:“什么人,出来!”
四周无人应答,暴雨越下越大,就连千叶永钊粗重的呼吸也被掩盖。
又是一块瓦当,从暗处射向严先生的背心,却已移转了出手的方位。
严先生闪身避过,情知遇见了难缠的高手,大喝道:“滚出来!”
“嗖嗖嗖——”
屋顶上一片片瓦当,接二连三地朝他飞来,却不住变换着方位。速度之快,到后来竟让人觉得四面八方都有瓦当袭击。
千叶永钊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只求和对手拼个同归于尽。没料到绝境之中竟会有人暗中相救,不由又是欣喜又是奇怪。眼见严先生疲于应付层出不穷的瓦当飞射,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于是强自压下体内毒伤,腾身越过院墙往西飞遁。
煮熟的鸭子竟然飞了,严先生禁不住惊怒交集,奈何瓦当还在铺天盖地地袭来,令他举步维艰,只好眼睁睁瞧着千叶永钊在大雨中扬长而去。
千叶永钊一口气御风奔出数里,体内毒伤发作得越发厉害,不得已飘落进一座官宦人家的后花园里,打算觅地疗伤。
此时大雨倾盆,后花园里空无一人,倒也省去了他的麻烦。千叶永钊举目四望,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假山洞,倒是个藏身疗伤的好地方,于是勉力迈步走了过去。
忽然身后有人说道:“千叶先生,久违了。”
千叶永钊一惊,知道自己在重伤之下功力消退过多,以至于有人跟在身后亦未能察觉。他回过头来,不由一愣道:“霍去病,是你救了我?”
来人闻言笑了笑道:“依你之见,除了霍某还会有谁?”
千叶永钊不由自主用手抓住扣在胸前的包裹,冷冷道:“你想干什么?”
霍去病刚要回答,千叶永钊却猝然闷哼,身子晃了晃,软软地往后仰倒。
霍去病眼疾手快捞住千叶永钊,见他双目紧闭已然昏死,左手兀自抓着包裹不放。
第二部 魔衍者 第四集 生死劫 第四章 红白喜事
锦帐低垂,红烛高烧。屋里弥漫着浓郁的香气,吸上一口就像要醉了过去。
严先生垂首跪坐在绣榻近前,身上换了一套白色的宽袍,脸上惯有的冷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的谦卑与恭敬。
锦帐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慢条斯理地问道:“这么说,你失手了?”
严先生将头压得更低,几乎碰触到身下豪奢的大红地毯,回答道:“小人竭尽全力,还是未能找到出手搭救千叶永钊之人,实在罪该万死。”
“丢了我要的东西,你死上一万回也不嫌多。”锦帐中的女子说道:“总算田玢那边的事你处置得不错,没有留下活口吧?”
严先生连忙道:“小人以人头担保,所有知道公主殿下与田玢关系的人,均已被小人尽数清除。”
“可是千叶永钊呢?”帐内女子嗓音陡地扬高,“今天早晨,他也在场。”
严先生嗫嚅道:“他身中剧毒,绝活不过两个时辰。况且……他并未亲眼见到殿下,应该猜不出您的真实身分。”
帐内女子冷然道:“但愿如此,否则第一个该死的人就是你。”
严先生暗松一口气,明白自己总算捱过了最危险的一刻,但神色里不敢有一丝的松懈,他诚惶诚恐地道:“多谢公主殿下宽容!”
帐内女子轻轻叹息一声道:“如此严密周到的计划都未能杀死刘彻,反倒将田玢赔了进去,难道天意如此?你先起来,我身上不舒服,过来替我捶捶。”
“是!”严先生如获大赦,从地上爬起。可一只脚刚要伸进锦帐,就听那女子娇声道:“还是先把面具取了吧。”
严先生伸手在脸上一抹,顿时露出一张比原先年轻英俊许多的面容,轻笑着撩开锦帐入内。
※※※※※※
雨点不停撞击在虚掩的门窗上,发出爆竹似的脆响,惹得人心烦。
“准备后事吧。”
奇凤雨放开昏睡在榻上的千叶永钊,将沾满碧绿色毒血的皮手套褪下丢进了一旁的铜盆里。
“哇——”千叶小慈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悲伤,伏倒在榻前失声痛哭。
厉虹如与她素来交好,见状黯然神伤道:“凤姨,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么?”
奇凤雨摇了摇头,说道:“背上一道,胸口一道,受伤后又经过激烈搏杀,剧毒随着血液流动,早已渗入他的五脏六腑,我只能令他清醒片刻,走时少些痛苦。”
高凡道:“那就将他唤醒吧,怎也要让他们父女见上最后一面。”
奇凤雨取出金针插入千叶永钊的诸大要穴,又拿了双皮手套给千叶小慈戴上。千叶小慈呆呆望着即将离世的父亲,任凭泪水滚滚滴落。
只一会儿的工夫,千叶永钊渐渐转醒,却感到浑身的血液冷得像要凝结,忍不住低低一哼,蹙起了眉头。
“父亲!”千叶小慈抓住父亲冰凉的手,哀哀地哭叫道。
千叶永钊望见泪流满面的女儿,怔了怔,随即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他亦算是天师级的人物,略一体察便晓得自己已然毒发无救,留在这世上的时间不多了。
一抹黯然掠过眉宇,很快的又恢复了原先的冷傲,低斥道:“别哭!”
千叶小慈用衣袖擦拭脸上的泪水,可这边还没拭干,那边的泪珠又似断线一样滴落了下来,一颗颗打在了千叶永钊的手上。
千叶永钊叹了口气,道:“有什么好伤心的?”
千叶小慈泣不成声,紧紧抓着他的手道:“求求你别死,别死——我们一起回故乡去,再也不到中土来了。”
“傻瓜。”千叶永钊吃力地摇头道:“我已无法再见到故乡。记得将我的骨灰带回去,葬在你母亲的墓旁。”
“不——”千叶小慈哭喊道:“我不要你死,请不要离开我……”
千叶永钊探手轻抚女儿的秀发,低声道:“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他此时方发现包裹已不在身边,顿时眼中爆出一缕如箭矢般锐利的精光,直直射向霍去病。
霍去病从桌案上抓起包裹示意道:“你是在找这个吗?”
千叶永钊目不转睛地盯着霍去病手中的包裹,低喝道:“给我!”
霍去病将包裹放到千叶永钊的枕边,冷冷道:“先生不必紧张,没人打开过。”
千叶永钊似是松了口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