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作梦也想不到,霍去病竟会在此等情形之下向自己发动突袭。
“喀喇喇——”
身上骤起一层透明的冰霜,彻骨的寒意令洁霜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晨月弯刀略略偏斜,插入龙城公主身旁的泥土中。
龙城公主发出轻声的痛苦呻吟,彷佛电光石火间自己的魂魄正被某种莫名的力量攫取抽空,脑海暴胀欲裂,几乎昏死过去。
“啪!”
冰凉的面具被重新扣在了她的脸上。霍去病合身抱起无法动弹的龙城公主向左拼命翻滚,远远逃离洁霜的刀锋。
洁霜的面色在冰光映衬下一片黝黑,身躯已被半指厚的魔冰完全包裹。
她用力拔出晨月弯刀,一边运气抗御一边恨声道:“霍去病,你好!”
霍去病“哇”地一口鲜血喷溅在龙城公主裸露的玉肩。雪白而毫无瑕疵的肌肤映染着红色的血花,看上去是那样的凄艳醒目。
他吃力地吞下又一口冲到喉间的热血,脸上浮起戏谑的讥笑,嗓音沙哑道:“你我之间有五步的距离,但我却不信你能强过尺度天!”
洁霜一言不发艰难地向前迈出一步,身上的冰霜又加厚了些许。
霍去病将龙城公主压在身下,侧头笑吟吟地望着她:“瞧,你现在正是名副其实的‘冰霜美女’。可惜徐娘半老,也只有瞎子才会感兴趣。”
洁霜气得浑身颤抖,心神不免激动浮躁,胸口提起的一股真气骤然一松,抬在半空的右脚重重往地上一落,差点直挺挺往前扑倒。
她遽然醒悟到,自己又中了霍去病的激将法。
从两人碰面交锋开始,自己明明占据着绝对优势,随时可以将这小子毙于晨月弯刀下,可莫名其妙地屡遭对方算计,居然落得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想到这里,洁霜心头暗吃一惊,急忙伫立原地,一动不动地收摄杂念、运转丹田魔气,力求尽快消融魔冰,再将霍去病和龙城公主碎尸万段不迟。
霍去病见洁霜凝神运息,眉头不经意地皱了下,将身子从龙城公主柔软的娇躯上翻走。这一番动作,又激得他胸口气血剧烈翻腾,好半天才稍稍缓过一口气。
“他是担心洁霜拼着鱼死网破冲到近前,所以用自己身体将我护住。”龙城公主虽然身不能动,却无碍从心中生出感激。她勉强转动眼眸望向霍去病,关切道:“你不要紧吧?”
“对不住,我的血弄脏了你。”霍去病粗重地喘息着答非所问:“真该死,我自打生下来还从来没有哪天像眼前这么倒霉过。”
龙城公主也不由得苦笑了声,心里说:“我不也是和你一样吗?”
她的心神逐渐冷静下来,开始寻求下一步能够让自己和霍去病安然脱险的办法。
三步之外,洁霜身上淡黑色的水汽冉冉蒸腾,魔冰正在缓慢地消融。
由于不久之前刚刚施展过一次神赋,兼之这一次褪下青铜面具的时间远较前次为短,故而洁霜所受的打击效果比起金不炎和尺度天,无形里削弱了不少。复原所需消耗的时间,自然也要相应减少一大段。
龙城公主当然不至于埋怨霍去病过早地将青铜面具盖上,相反心中涌出了一丝温暖。
她将目光重新回落到这个在短短半天里几乎改变了她一生命运轨迹的奇异男子身上,却发觉他又用先前那种古怪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不过这次霍去病没有选择躲避,而是漫不经心地微笑道:“我是在后悔,刚才为什么不将你的衣裳往下多扯几寸,那样会更有看头。”
龙城公主满脸飞红,多年潜修的灵性在这恶棍的只字词组下土崩瓦解溃不成军,可望着对方坏笑的模样,她的俏脸却无论如何都沉不下来。
“瞧,我就喜欢你这样,别人说什么都不会生气。”霍去病抢先又道:“可偏偏这世上某些女人表面装得冰冷超脱,其实心里对任何东西都十分在乎,尤其是自己的容貌,委实容不得他人对她有哪怕半分的指摘。”
说着他故意瞟过洁霜,提高嗓音继续说道:“比如眉毛浓了点儿,像两把发馊的黑锅铲;比如鼻孔大了点儿,天黑以后骗得蚊子稀里胡涂地飞进去拿它当家;又比如颧骨高了些,让人从两侧看过去始终找不见她的鼻子……”
还能找到比这更尖刻恶毒的对女人容貌品评吗?近墨者黑,龙城公主禁不住担心如果继续和这家伙待在一起,自己的举止言谈迟早也会走样。
一旁的洁霜几乎气疯了。尽管揽镜自照时,隐约也会对自己容貌中存在的微小瑕疵生出遗憾,但绝不至于夸张到霍去病所说的这般地步。
她好不容易静下的心气顿时产生强烈波动,继而体内魔气受到感应,魔冰的消融进度由此大幅放缓,要不是全身封冻未解,她早已破口大骂。
时间随着日光角度的推移一点一滴从三个人身边流逝,洁霜身上的魔冰已消去大半,慢慢地露出了面孔和手脚。
龙城公主心渐渐揪紧,低声说道:“霍兄,请你将我的头朝上抬起。”
霍去病立即明白了她的用意,笃定地笑着道:“别着急,也该轮到我交好运了。”
龙城公主脑海里一线灵光闪过,隐藏在面具后的玉容露出了欣喜之色。
“嗤——”
一块块冰霜加速融化,未等化作水珠滴落便被洁霜用魔功发出的炽热气场蒸成缕缕黑色水汽随风飘散。
不待身上的魔冰彻底化尽,她目射凶光举起晨月弯刀冷喝道:“我先杀了你这丫头!”
一束乌光自霍去病袖口内电掠而出。通体焕放黑气的骷髅头从洁霜门户大开的胸口洞穿而过,挟起一溜灿烂血线。
“呃——”洁霜身躯摇晃,低低痛吼。她难以置信地望向自己被穿透的胸膛,才意识到犯了一个严重到足以致命的错误。
“唰!”她勉力侧转过身子,奋尽最后的力量甩手掷出晨月弯刀。
晨月在半空划过一道青色的弧光,精准斩中骷髅头的后脑壳,溅起一蓬火花。
“喀!”骷髅头惨叫,脑壳上裂开一条刀痕,往外冒出滚滚黑色鬼气。
晨月弯刀高高弹起,斜插进主人的脚边。
洁霜手抚胸口,嘴唇动了动,不甘地仰面倒在血泊之中。身上未融的魔冰混起流淌的鲜血,闪烁着红蓝交织的莹光。
看着洁霜近在咫尺,不肯瞑目的眼睛——龙城公主醒悟到,打从双方遭遇的一刻起,霍去病便已设定了眼前的结局。
如同一个老练的猎手,不动声色地将猎物一步步引诱进陷阱,随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稳稳在他掌控之内。
唯一例外便是骷髅头的负伤,令这场争锋斗智仅以己方惨胜而告终。
“鬼头,你没事吧?”霍去病盯着洁霜尸身愣愣出神片刻,而后问道。
“没事?你让这婆娘用刀砍一下试试!”骷髅头声嘶力竭地一边惨嚎一边抱怨道:“我的头好疼,只怕死了也比这样好受一点儿。”
听到骷髅头叫唤,霍去病绷紧的面孔徐徐松弛,冷哼道:“要不我再加念段咒语?”
“别,别……”骷髅头赶紧讨饶:“看在我后脑壳都能塞进一串铜钱分上,还是免开尊口吧。我说头儿,凭什么上床的是你,挨刀的却是我——”
霍去病眸中光焰一闪又迅速熄灭:“闭嘴!小心拿你当储钱罐用。”
“那我后脑勺岂不是永远得留着这道刀口了?”骷髅头吓得猛打一个激灵,好在晨月弯刀没伤到脑筋的灵光,立即转移话题道:“头儿,你什么时候能解开穴道?”
“至少还有五个半时辰。”霍去病缓缓道:“到那时候,玉华殿的追兵也该来了。”
“糟糕,原本我还指望你呢。”骷髅头哭丧着脸道:“说不定待会儿金不炎就心急火燎地追赶上来,手起掌落将咱们三个人收了去。”
“金不炎不会去而复返。”龙城公主否定了骷髅头的猜想幽幽道:“他已元气大伤,又以为我们早就东渡弓泸水扬长而去,绝不会做这无用功。”
“该来的终归要来。”霍去病仰视西去的太阳,彷佛自己的生命也正在追随着它的足迹,渐渐向远方的地平线下沉落。
三个时辰的期限已然用尽,远在狼居胥山的玉华殿和北斗宫的高手正如火如荼地展开追击。自己却和龙城公主寸步难行地困坐在这渺无人烟的大草原上,静静等待追兵的来临和宿命的宣判。
也许用不了三个时辰,玉华殿的灵鹫飞骑就会率先赶到。
他已无意再拿龙城公主作为人质要挟,其中的心理变化即使霍去病自己也觉得有些诧异。
这刻,他抱膝坐在她身旁问道:“趁我还活着,不想说点儿什么吗?”
龙城公主注视他的侧脸,古铜色的肌肤在阳光下闪着迷人的光亮,神色里既看不出恐惧沮丧,也瞧不见悲伤愤怒。这不禁让她怀疑,霍去病是否还有暗藏的保命诡计没有使出?
要知道,每逢山穷水尽之际,这家伙总会生出教人琢磨不透的奇思妙想,一次次地转危为安逢凶化吉。
“这回你可猜错了。”似乎瞧破了龙城公主的心思,霍去病苦涩地一笑说:“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坐以待毙。既然左右都逃不过一死,又何苦白白浪费气力?
“这么做,除了能给那些混蛋增添几分追杀的趣味外,根本于事无补。所以我想好好地休息一会儿,至少还可以欣赏完人生最后一次日落。”
龙城公主的芳心一沉,强迫自己理解成这恶棍又一次的撒谎,说道:“如果你企图用这番英雄末路的话语将我打动到流泪,恐怕要失望了。我已倾尽全力为了帝尊而帮助你,纵然失败也可问心无愧。”
“真的这样吗?”霍去病眼里的光闪了闪,嘴角微微上翘道:“是因为翘楚轩?”
龙城公主的心没来由地猛跳一下,躲开他的凝视说道:“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剩下的有限时间里,你如何逃过玉华殿和北斗宫的追杀。”
“这对我很重要。”霍去病将身子前探,又迎上了她的目光:“你为何要回避?”
“霍兄。”龙城公主努力抑制着自己翻腾紊乱的心绪回答:“我不认为在这世上对你而言,还有比性命更加重要的东西。”
“哈,也是。”说这话的时候,龙城公主敏锐地觉察到霍去病的眸中有抹失意转瞬即逝,隐没在随之而起的嘲色背后。
“我这人呀,永远与真爱无缘。”他指了指洁霜的尸体,悠悠道:“她就是最好的例子。对了,还有淮南郡主刘陵——总之,与我有关的女人没一个会有好下场。”
龙城公主默默观望霍去病良久,轻声问道:“霍兄,你生气了?”
“可能么?”霍去病露齿一笑说:“我正偷偷不断地提醒自己,千万别把你当成此生最后一位猎取对象。不然公主殿下的性命,迟早也要完蛋。”
龙城公主犹豫了须臾,低低地回应道:“事实上我也正这样悄悄地告诉自己。”
天要黑了。
浑圆的落日洒出万道光芒,将西边的云空渲染得一片彤红。暮色里的秋风微含着凉意吹拂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草浪翻滚发出沙沙的响声。这风从遥远的地平线那端吹来,穿越过千山万水,也撩动起龙城公主心弦。
绚烂霞光在她的神袍上衬出一层醉人的玫瑰红,黄昏的苍穹下,一群大雁正结伴南飞,寻找着今晚的栖身之地。
然而身边男子,今生已无望南归。
心乱了,心痴了,她只期望时光能够在下一刻骤然静止,太阳永远莫要落山。
“帮个忙,可以吗?”霍去病忽然将骷髅头托到她的面前:“我想没有人敢对你搜身,如此至少可以保住这家伙的一条老命。”
“头儿。”骷髅头居然发现自己的心里有几分感动:“我会记得每年给你扫墓。”
霍去病不以为意地笑笑,将他塞入龙城公主的袖袂中,说道:“只怕我不会有墓。”
一瞬里,龙城公主的泪水不由自主涌到眸中,忍着落泪的冲动沉着地问道:“告诉我,怎样才能救你一命?”
霍去病摇摇头,又将一面青铜镜藏入了她另一边的袖口里,说道:“这是翘楚轩临死前硬塞进我怀里的东西。我用不着它,这也算物归原主。”
一滴晶莹的珠泪沿着青铜面具上雕琢的凹槽徐徐流下,龙城公主也不知道为何听了霍去病的这两句话,自己的心里会是那样的难受。
她勉强微笑着说道:“你是在向我交代遗言么?”
霍去病难得郑重片刻的神情蓦然消失,满不在乎地笑道:“谁知道呢?天算不如人算,或许这次我会再次大难不死,不然翘楚轩就算是白死了。”
“是呀。”龙城公主噙泪含笑道:“你是帝尊看准的人,又岂会那么容易完蛋?”
霍去病扬起头朝北方天际瞩目眺望,嘴角逸出一抹笑意:“来了……”
二十余头体形巨大的灵鹫散布在天幕下,沿着霍去病和龙城公主来时的轨迹低空疾飞,一转眼的工夫已能看清楚坐在灵鹫背上的人影。
霍去病慢吞吞站起身,拍了拍衣衫上沾的草屑,高举右手向灵鹫挥动。
残阳洒照在他挺拔桀骜的背影上,犹如伟岸而不可征服的昆仑,屹立于大地中心。
“潇洒……”骷髅头躲在龙城公主的袖兜里偷望着他的主人,嘴里喃喃低语。
二十余头灵鹫陆续着陆,并肩走在最前面的是玉后梨云姬和一名青衣男子。
在两人身后,呼衍噩、湿阗干、鸠阳婆、龙邪禅、科槐匈、折兰胭以及包括拓寒在内的一干玉华殿、北斗宫门下的二代弟子鸦雀无声地紧紧跟随。
霍去病在青衣男子的身前单膝跪地,昂首唤道:“师父!”
傲霍没有理睬他,漠然扫过一边的洁霜尸首,才问道:“是你杀了她?”
“是!”霍去病从容应答,并未向傲霍作出丝毫辩解。
这时玉后已解开龙城公主的穴道,将她从草地上扶起问道:“你可有受伤?”
龙城公主摇摇头,就听傲霍嘿嘿低笑道:“好得很,连自己的师叔也杀了,真不愧是老夫精心调教了多年的好徒弟!”
“宫主。”龙城公主见霍去病仍没有半点为自己辩护的意思,于是说道:“霍去病杀死洁霜长老纯粹为求自保,错不在他。”
傲霍置若罔闻,双目紧盯霍去病问道:“水柔神鼎是否在你身上?”
霍去病一言不发脱下上衣交到傲霍手中,又瞥了瞥玉后、龙城公主等女客,洒逸地一笑问道:“是否要将我的裤子也脱下来检查一番?”
折兰胭见霍去病到这地步竟还有心说笑,不由黯然道:“霍师侄,你究竟有没有盗走水柔神鼎照实说了就是,何苦如此呢?”
霍去病朝折兰胭眨了眨眼,充满恶作剧意味地笑道:“折兰师叔是怕我着凉么?”
折兰胭心头酸楚,看了眼傲霍低下头去,却听自己的丈夫怒喝道:“霍去病,你一日之间连杀华帝翘楚轩和洁霜师妹,血债累累,罪孽深重,怎还不知悔改,反而得意洋洋胡说八道?”
傲霍将霍去病的衣衫交给玉后道:“看来水柔神鼎的确不在他身上。”
麻锋古道:“也许他已将神鼎偷偷藏了起来。”说着扫视过龙城公主。
龙城公主低声道:“我可以替霍去病担保,他的身上没有水柔神鼎。”
呼衍噩诧异道:“如果霍去病并未盗取,那水柔神鼎又会在哪里?”
玉后把衣衫抛落到霍去病脚下,淡淡道:“傲霍宫主,既然他是你的徒儿,如何处置便由你决定。但无论如何,希望你能够对玉华殿有一个交代。”
傲霍转头问拓寒道:“你是去病在北斗宫时唯一的朋友,以你之见该怎样处置他?”
拓寒心一颤,跪倒在傲霍面前垂首道:“求师尊饶过霍师弟一命!”
“这么说,你也认为其罪当诛?”傲霍冷然微笑说:“可我有什么理由饶了他?”
拓寒心念急转,沉声道:“至少在弄清水柔神鼎下落前,应该留住活口。”
傲霍森然道:“有此孽徒,水柔神鼎不要也罢!”猛然拔出拓寒腰间的径路刀,势如闪电插入霍去病的胸膛。
待众人惊觉时,他已将径路刀归还鞘内,若无其事地问道:“玉后,如此了断你可满意?”
“噗!”
一股血箭从霍去病赤裸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