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很静,听不到一点儿人声。因为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雪,地上积起了寸许深的白雪,青云璁的四蹄踏在雪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小高的父亲高廉风,曾经是赫赫有名的盗墓高手。他和邪寒鸦、马流王、奇凤雨、舍不群四个人在二十年前歃血为盟,义结金兰。连手做了二十多起大案,从来没有失手过。”
鲁鹏牵着青云璁的缰绳,缓缓跟在高凡身后,向坐在马背上抱着霍去病的厉虹如低声介绍说:“直到几年前的一天,五个人决定掘开传说中燕太子丹设在易水河畔的陵墓时,情况出现了变化。
“五个人中,除了留在衣冠冢外望风的邪寒鸦,结果只有三个人活着走了出来,高廉风不知所终。高凡的母亲曾经设法找到与高廉风同时进入陵墓的舍不群、马流王和奇凤雨追问丈夫的下落,他们每一个人都说高廉风不慎中了机关埋伏,已经尸骨无存。再后来,这些人便一个个离奇失踪,只有邪寒鸦在少室山下隐居了起来。”
鲁鹏接着道:“所以小高的母亲一直在怀疑,是这几个结义兄妹合谋害死了高廉风。为避免凶手斩草除根,她带着高凡姐弟远避定襄,并立下规矩,不许他继承父业重蹈覆辙。这些事……我也只听小高隐约提过一回,这小子,不大愿意说太多关于他父亲的事。”
“所以说,咱们来少室山冒了极大的风险。”厉虹如问道:“可能邪寒鸦非但不会救小霍,反而要杀小高?”
“我干爹是嫌疑最小的一个。”在前引路的高凡蓦然开口说:“他当时留在了陵墓外,十有八九没有参与其中,否则我也不会将小霍带到这里。”
他顿了一顿,又道:“但我确信,他肯定知道一些内情,至少知道我父亲究竟为什么而死?那几个人又为什么一个接一个地失踪。”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骷髅头自作聪明地说道:“这还不简单吗?”
“你知道他们五个人在二十年里盗了多少墓穴吗?”高凡回过头沉声说:“什么样的宝贝没见过?却从没有发生过一次因为分配不均而引起的争执。何况我父亲死后,其它四个人为什么不约而同地收手隐退?我相信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说完,他停下脚步,像脑后长了眼睛般,道:“兄弟们,咱们到了。”
厉虹如抬眼望去,在梅花林的环抱中,一座白墙红瓦的庄园静静伫立。朱红色的大门紧闭,门外并没有守护的家丁。
高凡走上台阶,扣动门环。一会儿朱漆大门打开,从门缝里露出一个眉清目秀的童子脸庞,彬彬有礼地说道:“您是高公子?主人已等候多时,请随我来。”
“你不是说邪寒鸦寡身独居,并没有侍奉的徒弟子侄吗?”鲁鹏牵马进门,好奇问道:“这小童子又是打哪儿来的?”
“看清楚了,这是我干爹用剪纸化出的式奴。”高凡忍不住揶揄道:“敢情你老鲁也有少见多怪的时候。”
“娘的,跟真人一模一样,老子乍一眼哪能瞧得出来?”鲁鹏将霍去病背到身上。
厉虹如下了马,将缰绳交给另一名迎上的童子问道:“你家主人在哪儿?”
“枕雪听梅阁。”童子回答,领着众人穿过空旷无人的院子。
“发现没有?这里到处设有阵法禁制。”厉虹如压低声音说。
“该是为了防备什么仇家吧?”鲁鹏猜道:“不然干嘛费这么大力气?”
走出一条临水回廊,前方一座高阁耸立在梅树丛中。一位身穿青袍领口高挑几乎将脖颈完全卷裹,端坐轮椅的清俊中年人候在门前,手摇羽扇微笑道:“小凡,这些年你们母子躲到哪儿去了?”
“我这不是来给干爹问安了吗?”高凡单膝跪地行礼说:“您老人家的日子逍遥快活胜过神仙,我也不敢无事叨扰啊。”
邪寒鸦一笑,望着鲁鹏背上的霍去病道:“这是你的朋友?伤得可不轻啊。”
“邪二先生,那他还有没有救?”厉虹如紧张地问道。
“有救,当然有救。”邪寒鸦傲然道:“只要进门时还有一口气,我就能让他生龙活虎的走出去。小凡,带你的朋友一起进来吧!”
天边最后一抹彤红的残阳,正在被黑夜渐渐吞噬,枕雪听梅阁中的光线也慢慢地变得晦暗朦胧,四周静谧清幽的意味更浓。
“你的朋友已没有生命危险了,多亏那两颗峨嵋清微宗玉蟾百参丸。”
邪寒鸦坐在他的轮椅里,悠然品尝着热茶,对高凡说:“不过他的丹田受损严重,要想完全康复,至少得等到开春以后,而且必须精心护理,切忌妄动真气与人动手。否则很容易气血逆行迸裂经脉,到那时候,可是谁也救不了他。”
“多谢干爹!”高凡和鲁鹏在旁陪坐,厉虹如则留在后堂照料霍去病。
“谢什么?我是你干爹,你的朋友就是老夫的子侄,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邪寒鸦微笑道:“在庄上多住几天吧,等你的朋友伤势稳定了再走不迟。”
高凡应了,一阵沉默后终又踌躇道:“干爹,我父亲……在燕太子丹的陵墓内中的到底是什么机关?”
“你一直在怀疑你爹的死因?”邪寒鸦放下茶盏,注视着高凡有些心虚的眼睛,摇摇头说:“也怪不得你心疑,当时进入陵墓的有四个人,可只有你父亲惨遭不测尸骨无存。
“但你问我,却是找错人了。因为高大哥死时,老夫并不在场。当中过程我也是事后从马三弟他们口中知道一点,并不比你们母子了解得更多。”
“可是马三叔他们都已下落不明,您清楚其中的原因吗?”
“我怎么知道?”邪寒鸦淡淡地说道:“其实这些年,老夫也在设法找寻他们。小凡,我唯一可以肯定告诉你的,就是高大哥绝非死于我们五个人之间的恩怨仇杀。如果有谁敢对令尊下手,老夫第一个饶不了他!”
高凡默然,他隐约觉得邪寒鸦了解的真相远不止这些,却出于某种缘故不愿告诉自己。难道,父亲的死果真是由于大意之下中了陵墓中的机关埋伏,而和其它的四个人毫无关系?
“邪二先生,后院的那座坟头里面埋的是谁,为何没有立碑?”鲁鹏的目光透过开启的窗户,俯视着枕雪听梅阁后院角落里孤零零伫立的一座坟头,上面长满荒芜的青草和几簇业已凋零的花枝,若不凝神观察,几乎无法发觉。
“那是高大哥的衣冠冢。”邪寒鸦回答道:“他的遗体被地下河水冲走,无法寻回。老夫只能在后院中建上一座衣冠冢,聊寄哀思。”
“我能去看看吗?”高凡心一酸,问邪寒鸦。
“等明天吧,要下雪了。”邪寒鸦望向枕雪听梅阁外的天宇,声音变得有些沧桑沙哑:“记得我们偷盗燕太子丹陵墓的那晚,天空中也飘起了好大的雪花……”
这场大雪一连五六天下下停停,始终不见天放晴空。
霍去病的伤势逐渐有了起色,已经能够下地缓慢行走。反倒是厉虹如衣不解带地日夜照料他,人又瘦了一圈,更加显得娇小玲珑。
这天午后雪又飘扬而下,邪寒鸦独自外出采药已有两日,那些式奴也不见了踪影。
高凡等人搬了个火炉,围在枕雪听梅阁里取暖聊天,打发着冗长无聊的时光。
鲁鹏熟门熟路地从厨房里搞来两坛酒,又弄了点下酒小菜回到了厅里。
“大嘴鲁,谁让你把酒带进来的?”厉虹如没好气地训斥道:“邪二先生再三关照,小霍一个月内必须滴酒不沾。上回你害得他还不够惨吗?”
“我喝我的,和小霍有啥关系?”鲁鹏显然也憋了一肚子火:“这个鬼地方,除了咱们几个连鬼都没有,闷坏老子了。不喝酒,干啥?”
“围炉赏雪啊。”厉虹如道:“你不觉得这漫天大雪充满诗意吗?”
“屁个诗意,跟盐巴有啥两样?”鲁鹏嗤之以鼻道:“还不能吃不能喝的。”
“俗,太俗了!”高凡一脸的鄙视:“像你这种粗人只会玩刀弄枪,焚琴煮鹤。”
“要是这儿有几只仙鹤,我倒不介意老鲁把它们弄来烤了吃。”霍去病蜷缩在厚重的冬衣里,由于丹田重伤、经脉断裂,他的九阳龙罡已无法运转,现在的状况比普通人还不如,异常的畏寒惧冷。
“哪有仙鹤,连耗子都不见一只。”鲁鹏颓然叹道:“该死的邪寒鸦,老子这两天翻遍了厨房就没搜出一点儿荤腥来。小霍,咱们啥时候离开这里?”
“问小高吧。”霍去病将双手放在炉火上慢慢烘烤:“这里他说了算。”
“总该等我干爹回来,向他道谢告辞后再走吧?”高凡犹豫着回答说。
“你不打算继续追查你父亲的死因了么?”厉虹如问道。
高凡正准备答话,忽然听见枕雪听梅阁外有人喊道:“里面有活人吗,邪二哥?”
“有,当然有!”鲁鹏听到庄上有访客来,大喜过望,扑到窗前朝外应道。
“他娘的,好大的雪啊。”一名精瘦的中年男子头戴斗笠走进阁中。
他先在门口抖了抖羽衣上的冰雪,然后打量着厅里的四个年轻人诧异道:“你们是谁?邪寒鸦呢?”
“舍四叔,您不认识我了?”高凡神情里透着古怪,缓缓站起身回答。
“你是——”中年男子盯着高凡瞅了半天,猛然眼睛里闪过一道光,嘿嘿笑道:“小凡,好几年不见,我差点没认出来。你怎么会住在邪二哥庄上?”
“我是带一位好朋友来求医。舍四叔,你来这儿又是为了什么?”
“想我二哥了呗,顺道来看望他。”舍不群摘下斗笠,厉虹如和鲁鹏这时才看清他的脸上有一道并不起眼的疤痕,像是被割伤过。
“四叔来得不巧,干爹外出采药,不在庄上。”高凡对舍不群流露出明显的戒备和敌意,眼睛须臾不离地盯在他的身上:“四叔,请坐。”
“他不在家?”舍不群愣了愣,似乎并不相信高凡的话,针般犀利的目光绕着厅内扫了一圈,在高凡对面落坐。
“这几位是我的朋友。”高凡将霍去病、鲁鹏和厉虹如一一介绍给舍不群。
“好啊,都他娘的英雄年少啊。”舍不群毫不生分地拿起鲁鹏从厨房找来的那坛酒,给自己满了一大碗。
高凡静静看着他喝完碗里的白酒,突然沉声问道:“舍四叔,我爹是怎么死的?”
第一部 第三集 菊中秘 第六章 五年前的往事谜团
“老大是中了机关,掉到地下河里被激流卷走的。当时我就站在他身边,就差一点没能把他拽回来。”舍不群又满了碗酒,低骂道:“娘的,五年了,老子每回想起你爹临死时的情形就忍不住做恶梦。小凡,咱们兄弟几个对不住你,也对不住你娘和你姐,将来更没脸去见高老大啊。”
“真是义气深重。”霍去病朝手里呵着气,道:“我想高廉风在天有灵,也会被这番话感动的。可大家都很好奇,他是如何触发机关又掉进地下河里的?”
“我没瞧见——事实上没人瞧见他是怎么掉下去的。”舍不群的回答让在场的所有人大吃一惊,除了高凡以外。
“当时我们已经拿到东西了,正沿着原路返回地上。高老大和我举着‘不夜火’在前面开道,马老三和凤婆子走在后排。有一段路,是道凌空架在地下河上的石桥,桥面很窄,只够让两个人并肩通过的。”
舍不群喝了口酒,脸上竟渐渐浮现出一缕恐惧之色。
“我们四个走到石桥中段,突然老大叫了声‘有埋伏’,脚底下的石桥轰隆隆抖动,蹿起一蓬怪风,前后两支‘不夜火’一齐熄灭,周围变得漆黑一团。我吓了一跳,刚想招呼大伙儿小心,桥便塌了。
“跟着就听到老大一声惨叫,好像栽了下去。我悬在空中本能地伸右手去抓,却捞了个空。这时候怪风猛地停了,我赶忙点上‘不夜火’,便瞧见老大的身子沉进了水里,转眼就被冲得没了影。”
说着他摸了摸脸上的那道伤疤,苦笑道:“后来出了陵墓,老子才发现自个儿的左脸上也让怪风卷起的碎石片割了道口子。可比起老大来,那又算得了什么?”
厉虹如问道:“假如那儿真有机关禁制,为什么你们进去的时候没有触发?”
“你问我,我问谁?”舍不群不耐烦道:“待会儿马老三多半会到,他是摆弄机关禁制的行家,比老子强多了。”
“你怎么知道马三叔也会来?”高凡诧异而警觉的凝视舍不群。
舍不群自知说漏了嘴,有些尴尬地喝了口酒,支吾道:“邪二哥没跟你说吗?他给我发了张请柬,约老子今晚在庄上会面。我猜马老三他们也应该收到,只要没死没病准会赶来。”
“请柬在哪儿?”厉虹如道:“我们能看看吗?”
“娘的,请柬呢?”舍不群在身上摸了半晌,抱歉道:“可能忘在家了。”
高凡明知他在说谎,但也无可奈何,只好问道:“那这些年四叔为什么没露面?”
“我已经洗手不干啦。那晚亲眼目睹了老大惨死,老子便下定决心,就算有金山银海堆在跟前,也绝不再干这行。”
高凡有些失望地“哦”了声,明明觉得舍不群没说实话,可偏偏又找不出突入的破绽,不由自主看向了霍去病。
可是霍去病病怏怏地靠在软垫上,合起两眼好像在打盹。
厉虹如气不过,问道:“既然你和高廉风并肩而行,为什么他中了机关摔落地下河死于非命,你却几乎毫发无伤?难道那阵怪风长了眼睛,专找高伯父?”
舍不群不悦道:“丫头,你是怀疑老子在撒谎?”
“你当然是在撒谎,因为说出实话只会对你更加不利!”
蓦然,从枕雪听梅阁外咆哮的风雪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冷冷道:“舍四哥,为了将这番谎话背得滚瓜烂熟对答如流,你下了不少苦功吧?”
“凤婆子!”舍不群面色一变,转头望向门外。
一名素衣美女出现在门前的暴风雪中,她看似二十五六岁,但眼角的鱼尾纹却暗示其真实年龄应该远不止于此,相貌清秀绝伦,肌肤雪白,体态单薄惹人怜惜。
奇凤雨步入厅中,从袖口里取出一块竹简振腕一甩,平平飞向高凡。
“请柬?”高凡接过,看见竹简上写着:“失宝已有下落,腊月初三晚请到嵩山梅庄,知名不具。”
“明白了吧——为什么舍四哥不肯出示请柬?”奇凤雨坐到了高凡身边,冷笑说:“他不想让外人知道,咱们那晚进入燕太子丹陵墓,偷的到底是什么!”
“凤婆子!”舍不群恶狠狠一声低吼:“你忘记了咱们五个当年的誓言?”
“我没忘,可小凡不是外人,他有权知道!”奇凤雨盯着舍不群的眼睛道:“四哥,你怕什么?莫非那个人真的是你?”
“你胡说八道什么?”舍不群借着举起的酒碗掩饰自己的怒意,却冷不丁被鲁鹏一把夺过,连碗带酒扔了出去。
“这酒是老子从厨房搞来的。想喝你自己找去。”
舍不群瞅着对自己横眉立目的鲁鹏,强忍心中的火气,重重地哼了一声将头扭向一边。
“高老大的土遁和偷盗技艺举世无双;邪二哥通古博今,识风水,擅布阵,又有妙手回春的医术;马三哥胆大心细,擅长破解机关埋伏……”
奇凤雨不理会舍不群的不满,缓缓叙述道:“至于舍四哥的妙手空空和暗器手法,也是天下一绝;加上我下毒解毒的神功和易容奇术,咱们五人连手,其实真正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齐心协力寻找传说中的黄帝九鼎!但二十年中,始终一无所获。”
高凡“嗯”地轻咦一声,眼光偷偷瞟向沉睡中的霍去病,在这家伙的怀里,正藏着一尊火熠神鼎。要是让舍不群和奇凤雨知道,八成会立刻引来杀身之祸。
“高老大出事的那个夜晚,我们终于在燕太子丹陵墓中发现了黄帝九鼎之一的‘木亢神鼎’。接下来的事,四哥已经说了,我不必重复。”
奇凤雨顿了顿,说道:“只是有一点,四哥没有说清楚,我们离开陵墓时,那只木亢神鼎便在老大身上的褡裢里。在不夜火熄灭的一瞬,我正好走在高老大身后,听到他的惨叫声,当即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