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人家请她“雅正”不过是客套话,并不打算把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出于礼貌,便笑着夸赞,“不愧是才女,当真文采飞扬,像我这样的粗俗之人就写不出这等佳作。”
“二少夫人不必谦虚。”方依云语气清清冷冷的,眼中却带着不容错识的笃定和诚恳。“我相信二少夫人只要肯动笔,文采绝不会输给我。”
简莹嘴角抽了抽,心说这人到底从哪儿看出她有文采的?
打油诗她倒是能将就着做两首,像这种文绉绉、伤春悲秋的玩意儿,她是真心不爱,也真心来不了。
“方小姐,你太抬举我了,我就比文盲稍强一点儿,怎敢跟你相提并论?”
“文盲?”方依云眉头不解地蹙起。
“就是白丁。”简莹赶忙解释道,“书上不是有句话。叫盲目不识文吗?”
方依云又将“文盲”二字低声念了一遍。微微地笑了,“倒也贴切。”
简莹松了口气,暗暗提醒自己,在这姑娘跟前说话小心着些。不知道哪句话不妥。就让她误以为高深莫测。坚定了拉自己下水的决心。
方依云抬眼看着她。“二少夫人,等梅园诗会过后,我打算把我所有的文稿刻印成册。
听说二少夫人一手簪花小楷写得极好。不如我诗你字,我们联名出一本……”
“对不起,我对出书不感兴趣。”不等她把话说完,简莹就一口回绝了。
瞧见她表情明显一滞,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冷硬了,赶忙堆出一个和蔼的笑容来,“我看方小姐的字就很漂亮,没必要找别人代笔。
不然容易混淆,分不清是谁作的诗,又是哪个写的字。”
方依云眼波动了动,“二少夫人,我作诗成书并不是为了博得才名。
我知道以我一人之力,无法改变世人对女子的偏见。我只想借助二少夫人的贤名,为我们女子争取更多的尊重……”
简莹很想朝她吼一嗓子,“关我鸟事。”
见过逼婚的逼债的逼良为娼的,还没见过逼人跟自己一起装b的。
真以为作几首酸诗写一笔好字就能革命了?革命领袖要是这么好当,**上就不单挂着毛爷爷的头像了。
“方小姐,你有这份雄心壮志,我很钦佩。
可我还是那句话,我就是一个想过平静日子的庸俗之人,没有那么大公无私,也没有那么多精神去为大家争取什么。
你找错人了!”
“举手之劳,二少夫人也不肯吗?”方依云定定地看着她,颇有几分不依不饶的架势。
简莹无奈扶额,这丫头是从鸡同鸭讲星球穿过来的吗,怎么听不懂人话呢?
因有些恼火,便忘记要在她面前小心说话了,“方小姐,文字的确有一定的影响力,可有些观念沿袭了几百上千年,在人们心里已经根深蒂固了。
光凭文字,准确地说,光凭一两个人的文字,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你的诗集刻印出来,或许有人出于物以稀为贵的心态,夸奖你几句,说你有志气。可等这新鲜劲儿过了,在他们眼中,你还是一个应该躲在后宅相夫教子的女人。
也正是因为世人对女子存有这种偏见,我的所作所为才会被人称道。
刚才你说想借助我的贤名,可见你并不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好高骛远,狂妄自大的人。
你很清楚,人活在世上就要遵守这世上的规矩,不能一味逆流而上。只有遵守规矩,好好地活下去,才能更好地利用规矩,挑战规矩,并潜移默化地改变规矩。
否则不是被人踩死,就是被唾沫淹死。”
方依云听得入神,趁她停下来喝水的工夫虚心讨教,“那我该怎么做?”
简莹被她搞得没了脾气,只好充当起她的临时先生,“你若真心想干点儿什么,就务实一些。
我听说济南府周围的乡村,因为贫穷,每年都会遗弃许多女婴。还有一些女孩儿很小就被家人卖作奴婢,甚至流落到勾栏妓院这类地方。
你不如想法子收留这些女孩儿,好好抚养她们。再开个女学,教她们读书认字,传授她们手艺,引导她们学着自强自立,而不是去依赖男人。
让她们从小就跳出规矩之外,总比拉拢像我这样在规矩下长大,靠规矩吃饭的人要强吧?”
方依云眼睛亮闪闪的,“二少夫人说得很有道理,可我要怎么做,才能收养那些女孩儿呢?”
“你是知府的女儿,还愁没有法子吗?”简莹点到即止地提醒她,“不过养活孩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得寻摸奶娘喂养她们,雇媳妇买丫头照管她们,请大夫给她们看病,吃的穿的用的,哪里不要花钱?
只靠你每月从家里领来的那点子脂粉钱,怕是远远不够的。
今天聚集在这里的,都是济南府财大气粗的人物。你可以尝试着说服那些世家夫人小姐,请她们资助一些,众人拾柴火焰高嘛!”
“我知道了。”方依云站起来,朝简莹深深地道了个万福,“多谢二少夫人提点,此事若是成了,我定当上门拜谢。
我先告辞了!”
说完便领着两个丫头往外走,走了几步,又想起了什么。折回来,朝简莹伸出手……
——(未完待续。。)
第108章 方圆归一楼
简莹不明所以,“做什么?”
“主意是二少夫人给出的,二少夫人先给添一把柴吧。”
大概是找到了奋斗的目标,精神焕发,方依云眸子清亮,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光彩照人。语气之中带出两分调皮,竟是分外娇俏。
简莹弯了唇角,心说自己这算不算活该?
为了叫方依云转移注意力,别再缠着她,胡诌八扯地建议人家收养女婴做慈善,人没赶走不说,却要破财,当那头一份的冤大头。
可是为什么,她觉得伸手要钱的方依云比先前可爱多了呢?
“雪琴,拿个托盘来。”她吩咐道。
雪琴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也不好问,手脚麻利地取了托盘过来。
简莹将自己身上头上戴着的首饰一样一样地摘下来,放进托盘里,连耳环都没落下,“你拿着这一堆儿物件去找那些夫人小姐,比拿着几百两银子更有说服力。”
“依云再次受教了。”方依云又对她福了一福,“多谢二少夫人慷慨解囊。”
吩咐贴身丫头朱笺从雪琴手里接过托盘,便告辞离去。
雪琴心疼那一堆东西,将人送出门去,回来便抱怨道:“二少夫人给她一样两样就是了,何必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别那么小家子。”简莹笑着开解她,“方小姐可是全心全意为他人谋福利的,咱们达不到人家的境界。只能拿点儿俗物出来尽一份心意,权当给自己积德了。
钱财乃身外之外,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雪琴没她那么豁达,“早知道这样,出门的时候,奴婢就专挑不值钱的给您插戴了。”
嘀咕着捧过妆盒来,挑了跟衣服搭配的首饰给她补妆。
第一天没有多少活动,上午主要是让大家安置,归拢东西,相互之间打打招呼。熟悉一下环境。中午饭也是送到各个院子里。自己人一起用的。
饭菜十分精致,为了配合梅园诗会的气氛,样样都带一个“梅”字,什么梅花鱼。梅花汤饼。梅花糕。梅酒……
下午有一场用来暖园的茶会,男女分开,在东西两园分别举行。
方依云便趁这个机会。捧着简莹捐赠的首饰,一桌挨一桌地找人谈话。
那些夫人小姐哪一个不好面子?得知济安王府的二少夫人二话不说,就把全身的首饰都贡献出来了,也都有样学样,尽可能地摘了头上和身上的首饰,彰显自己的慷慨和善心。
方夫人一面招待贵客,一面忧心忡忡地看着女儿忙活。
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女儿要将梅园变成济民所,让自己此番劳神费力筹备诗会的苦心付诸流水。
因方依云是见过简莹后便立刻开始忙活这事儿的,加上那一堆儿用来抛砖引玉的首饰,不用细想也知道是听了简莹的劝,不免对简莹有些怨怼。
简莹不是没有觉出方夫人的不快,只是懒得主动去解释些什么。好心没好报的事情她见得多了,不差这一件,况且她也不全是好心。
简家来的是简二太太,因家里没有适龄且尚未定亲的女儿,便领了两个十岁左右的嫡系姑娘。
西府倒是来了三个到许亲年龄的女孩儿,依旧由西府大太太带队。跟东府的人坐在一块儿,有种喧宾夺主的感觉。
简灼华和江郁彤也在受邀之列,母女还是先前那两副德行。
简灼华是逮谁跟谁夸奖自己的女儿,江郁彤打扮得依旧十分浮夸。除了偶尔配合简灼华给人见礼,大部分时间都呆呆地坐着。
周汐感激简莹带她出来,便投桃报李地寻了江郁彤说话。
周沁跟简家西府的一位姑娘颇为投契,两人志趣相投,言谈甚欢。
简莹不耐烦被简灼华缠着推销女儿,吩咐张妈照看周汐,便借口如厕离了席,带上银屏和元芳两个去逛园子。
这修建梅园的人想必是十分爱梅的,亭台水榭,假山楼阁,无不最大程度地衬托出了梅花的傲骨,恰到好处地点缀了梅花的风姿。
布局上也是极为讲究的,或成林成片,争奇斗艳,或墙角一支,凌寒独舞,或三两呼应,默送幽香。无论看向哪里,视野之中必有苍虬曲折的枝干,含苞待萌的桠条,簇簇怒放的花群,绝不会让人感觉单调无聊。
整座园子都这样高端大气有内涵,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砸了多少银子。
看得出神之际,忽然听见元芳喝了一句,“谁?!”
抬眼看去,就见有个人影在假山后面一晃不见了,匆匆一瞥间,瞧着衣着打扮像是个婆子。
元芳拔腿就要追上去。
“不用管她。”简莹及时拦住她。
虽说那婆子鬼鬼祟祟的未必跟她们有关,但谁知道是不是调虎离山呢?
银屏想起简莹在开元寺被劫的事情,仍旧心有余悸,赶忙劝道:“二少夫人,咱们还是回去吧。”
“嗯。”简莹点了点头,领着两个丫头沿着来路慢慢走回去。
茶会持续到酉时就散了,晚饭依旧摆在各自的院子里。
吃过晚饭方依云又来了一趟,将今天收到的捐赠品清单拿给简莹过目。林林总总的着实不少,折成银子约莫得有上万两,足够买下一个大院子,用来收养弃婴了。
不过要想真正做好做大,这些钱还是远远不够的。
简莹见她踌躇满志,不忍打击她的积极性,便建议她拿明天的诗会做做文章,搞个义卖筹款什么的。
方依云茅塞顿开,回去连夜写了折子,准备等方知府明天过来的时候,呈给他看一看。
诗会在座落于东西两园之间的方圆楼举行。
方圆楼也叫归一楼,因为这座楼从外面看是方方正正的,里面的空间却是圆的。层与层之间以螺旋楼梯相连,楼梯数不多不少,刚好有九百九十九阶,取“九九归一”之意。
那些想在诗会上择得佳婿的适龄少女,一大早就起来梳妆打扮。吃过早饭,在家人和丫头婆子的簇拥下,陆陆续续地赶往归一楼。
简莹为避免去早了,跟那些女眷们虚与委蛇地寒暄,故意磨蹭到诗会快要开始,才领着周沁和周汐以及一干婆子丫头出了门。
到归一楼门口下了轿子,还不等站稳脚,冷不防从旁边冒出一个人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腕子……
——(未完待续。。)
第109章 我找到莹表妹了!
扶简莹下轿的雪琴,打帘子的晓笳,以及跟在后头的彩屏和元芳,谁也没有料到有人会在这个时候直眉楞眼地冲过来,一时间都愣住了。
还是元芳反应最快,抢到简莹身旁,五指成钩,朝那人的手腕狠狠抓下去。
指尖尚未触碰到那人的衣袖,一只干枯如鸡爪的手从斜下来插进来,将她的手挡了回去。
电光石火之间,两人便拆了三五招,各自退后一步。
若有内行人在场,就能看出两者的区别。同样是退后一步,元芳是被逼退的,对方却是收起架势的自然动作。
等雪琴和晓笳回过神来,那人已经松了手,跟简莹拉开两步的距离,微微躬下~身子,“表妹莫慌,是我。”
一个须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者立在他身后,一手捋着胡须,笑呵呵地打量着两眼警惕的元芳。
周沁迟了一步下轿,并未看到短暂的交锋场面,见有外男,赶忙拉起帽兜遮住头脸,有些不安地问道:“二嫂,出什么事了?”
不等简莹回话,楚非言朝那边拱手一揖,垂着眼睛彬彬有礼地道:“在下楚非言,有几句要紧的话想跟表妹说一说,唐突冒犯之处,还请诸位见谅。”
简莹眯了眯眼,心知自己若是不答应,这主仆二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真个闹开来吃亏的总是她。而且她也很好奇楚非言到底有什么要紧话,以至于抛却读书人挂在嘴上的礼义廉耻。一再不避嫌凑到她眼前来。
稍作权衡,便开口道:“三妹妹,你先带汐儿妹妹进去。我同表哥说几句话,马上就来。”
周沁明显感觉出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事,却识趣地不予追问,转身去招呼周汐。
雪琴唯恐别人误会,故意提高了声音问道:“表少爷,可是亲家老夫人叫您给我们二少夫人捎了什么话?”
楚非言一怔,见雪琴朝他使眼色,便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
待周沁领着周汐和张妈等人进了门。简莹立刻冷笑道:“我是不是哪年清明节忘了给你们烧纸。所以你们才阴魂不散,瞅空就跑我跟前来显显灵?”
“少爷,这姑娘又拐弯抹角地骂人了。”怀叔嘴上调侃着,目光却不曾离了元芳。防着她暴起伤人。
楚非言没心思开玩笑。“表妹。请借一步说话。”
“二少夫人。”雪琴扶着简莹胳膊的手紧了一紧。
“没事。”简莹对她一笑,便吩咐道,“雪琴和彩屏。你们在这里等着,晓笳和元芳跟我去就行了。”
说完朝楚非言一扬下巴,示意他带路。
楚非言也在意她这颐指气使的态度,说了声“表妹请”,便迈开步子向归一楼的右侧走去。
简莹抄着手慢悠悠地跟上去,晓笳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旁,怀叔与元芳则你瞪我我瞪你地缀在后头。
走了百十来步的样子,前面出现了一个花树环绕的小亭子。
简莹随着楚非言顿住脚步,抬头望了望,发现距离明明很近,从这个角度竟然看不到归一楼。不由怀疑这地方有什么阵法,会不会进来就出不去了?
正走神,就听楚非言吩咐道:“你们都退下。”
晓笳站着不动,元芳便也不动。
“去吧。”简莹开口道。
晓笳和元芳齐声答应了,便随着怀叔慢慢退到几丈之外。
简莹瞅了一圈,见亭子里除了一套石桌凳,再没有坐的地方,便挑了一根顺眼的柱子靠着。
她不问,楚非言一时间不知该怎样起头,嘴唇动了几次,才憋出一句,“你……这阵子过得还好吧?”
“楚公子,我们好像还没熟到关心对方过得好不好的地步。”简莹不客气地道,“我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你有什么话就一次性说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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