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问何皇后现在最不喜欢当今圣上哪一点,她一定会说,最不喜欢他的随性。因为他一“随性”,就表示有人要遭罪,有人要跟在他屁股后头帮着收拾烂摊子了。
比如此时此刻,她坐在马车里,远远地瞧着他一次又一次地往人堆里扎,一颗心都快从口里蹦出来了。
侍卫和亲贵大臣们也都是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恨不能高喊几声,“您可是一国之君啊,拜托您有点儿自我保护意识好不好?您就不怕人堆里藏着刺客,突然跳出来捅你一刀?”
萧正乾对这些关心他的人的担心浑然不觉。握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的手,笑得亲切无比,“这位大嫂,您今年高寿啊?家里都有什么人?有几亩田?可吃得饱穿得暖?”
一位脾气耿直的御史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什么大嫂?到底会不会排辈?明明可以当你奶奶了好不好?最不济也要叫声大娘吧?
“大嫂”又紧张又害怕又激动,浑身直哆嗦,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个字来。好不容易能说话了,萧正乾已经放开她,去“调戏”下一个目标了。
“小弟弟,你几岁了?家里都有什么人?有几亩田?可吃得饱穿得暖?”
“小弟弟”一点儿都不怯场。“俺叫狗蛋儿。七岁了,家里有爹有娘有两个哥哥有一个姐姐有一个妹妹还有两个弟弟,俺家没有田,俺爹是杀猪的。
俺娘偏心眼儿。好吃的先给弟弟妹妹吃。他们吃剩下才给俺吃。新衣裳先给哥哥姐姐穿。他们穿旧了才给俺穿。
俺听说你是天底下最大的官儿,那你能不能管管俺娘?”
方知府思忖着圣上不好回答这个问题,忙接起话茬。“小弟弟,你母亲那是在教导你尊老爱幼……”
“俺哥和俺姐不老啊。”小弟弟一脸的天真无邪。
萧正乾摸着小弟弟的头“哈哈”大笑,“你这孩子还真是有趣儿,这样吧,朕把身上这块玉佩送给你,你回去让你娘给你做新衣服买好吃的,就说是天底下最大的官儿让她这么做的。”
说着就要摘玉。
裕德和裕福双双扑上来按住他,“圣上不可,这玉佩乃是御用之物,您送给他他也不敢拿去换钱,就算他敢,也没人敢收。”
“是啊,圣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您送给他就是害了他啊。”
两人一边劝一边给一干亲贵大臣使眼色,示意他们赶紧想办法。
还是方知府机灵,忙将自己腰上的钱袋解下来,“小弟弟,我这里有一包银子,你拿去买好吃的,好不好?”
“俺不要。”小弟弟不领情,“俺……”
方知府急了,“哎呀,你这孩子,小小年纪怎能这样贪得无厌?圣上的玉佩岂是你能……”
“俺娘说了,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小弟弟对方知府打断他的话十分不满,立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表情气愤地大声地说完这话,一转身就钻进人群里,不见了踪影。
裕德和裕福双双松了口气,放开萧正乾,顺手替他抚平衣服上的褶皱。
萧正乾见方知府拿着钱袋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阵红阵白的,表情甚是精彩,忍不住放声大笑,“这孩子实在太有意思了,虽然玉佩不能给他,但是君无戏言。”
说着吩咐裕德,“小德子,你派人去打听一下,那孩子家住哪里,买些好吃的,再买些布匹给他送过去。”
不等裕德答应,一群初生牛犊呼啦啦地冒了出来,“大官儿,大官儿,俺也要吃好吃的,俺也穿新衣服……”
亲贵大臣们纷纷露出“您到底干嘛来了啊?散财哄孩子吗?”的表情。
何皇后无力地靠在车座上,这都出王府半个多时辰了,才走出不到半里地。
萧乐林已经气急败坏了,“我就知道,跟父皇一道出来准没好事儿。这也叫出游?分明是添堵,还不如不出来呢。”
“公主,您再忍耐一会儿。”卷云柔声劝道,“圣上不是个贪玩的人,偶尔心血来潮罢了,不会耽搁太长时间的。再说,诸位大人也不会让圣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冒险。”
萧乐林刚想说“他冒的险还少吗”,见何皇后瞪她,便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嘟着嘴不言语了。
卷云料得不差,萧正乾被一群衣衫破旧、面黄肌瘦、豁牙流鼻涕的小孩子围住,有些后悔自己步行的决定。几位大臣见状,也纷纷上前劝道:“圣上,您想与百姓亲近是好事,可也要以保重龙体为上。”
“是啊圣上,您看这日头越来越大,许多人围在这里又不通风,很容易中暑染病的。”
“对对对,安全起见,圣上还是乘车吧。”
……
萧正乾心下已经从善如流了,目光却在那群小孩子身上流连,“那他们……”
“微臣会妥善解决的。”方知府刚才被狗蛋打了脸,本着“将功补过”的心情,自告奋勇地道,“圣上和诸位大人先走,微臣随后就到。”
萧正乾点了点头,微微弯下腰身,指着方知府对那群孩子和蔼地笑道:“朕还有正事要办,让这位代替朕帮你们买好吃的,好不好?”
“好。”孩子们拉长了声音齐声答道。
方知府原想将他们驱散了事,听说要帮他们买好吃的,恨不能扇自己几个嘴巴,“让你嘴贱,让你出风头,让你‘将功补过’……”
萧正乾将方知府肉疼的表情看在眼里,憋着笑跟百姓打了声招呼,便在侍卫和大臣的护卫下往后头的马车走去。
“草民冤枉,圣上,冤枉啊——”
人群之中突然有人高声喊了一句。
萧正乾神色一凛,顿住脚步,“何人喊冤?”
——(未完待续。。)
第396章 “民女”也喊冤
听到有人喊冤,方知府脸都绿了。
有人喊冤意味什么?意味着他这父母官不够称职,百姓信不过他,要不然为何不去知府衙门喊冤,而是越过无数级到御前来喊冤?
“快,快去看看,是何人疯疯癫癫,惊扰圣驾?!”他压低了声音急急地吩咐着同知。
那同知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赶忙带着几名府衙差役分开人群,朝喊冤的地方奔去。
“冤枉,圣上,草民有天大的冤枉!”
喊冤的人不遗余力地喊道,人群因此寂静下来,让萧正乾听得更加真切和清楚。
有人告御状啊,想必很有意思。
他摸着胡子掩饰自己发自内心的笑意,扬声吩咐道,“来人,将那喊冤之人带过来。”
“圣上,这不合适。”那位耿直的御史立刻出声阻止,“谁知那告状之人是何身份,是何来历?万一他心怀不轨,对您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岂不让臣等和天下百姓抱憾?
还是先让方知府去查问清楚,您再召见于他也不迟。”
方知府感激地看了那御史一眼,“圣上,王大人说得很有道理,还是让微臣先……”
“不必了,朕要亲审。”萧正乾一意孤行地说着,挥手叫大内侍卫去提人。
一干亲贵大臣掩嘴的掩嘴,闭眼的闭眼,满心无奈,就差直接吼出来了,“圣上您确定您能审案子?您连《大梁律例》都背不下来好吗?”
不是他们要小瞧自己的顶头上司。实在是萧家的遗传基因太强,就连他们圣上这样的一代明君也是文弱武强。你道他为啥爱传口谕?还不是因为字写得烂,又觉总让中书舍人代笔太没面子?
他也知道自己文科弱,才重新启用了先帝废除的“知制诰”,属差事官,无实权,专司为圣上所拟诏书、祭文等一切文书查漏补缺以及矫枉纠正之职。说白了,他们是圣上的脑子,专门替圣上背书的。
朝堂上有大理寺和刑部的官员,还有知制诰伴随左右。若有必要。可以随时提醒他用《大梁律例》的哪一卷哪一条作为依据。朝臣们见怪不怪,也能够理解他被祖上的基因荼毒天生文弱。
可眼下是在大街上,有成千上万的百姓目光如炬地盯着呢,身为“天底下最大的官儿”。他好意思审到一半儿拎个人来问问。“该给他定个啥罪名?怎么量刑。是打板子还是抽鞭子?”
又审到一半儿,有人跳出来提醒他,“圣上。您弄错了,应该是这样或者那样,而不是那样或者这样。”
会毁了文武百官千辛万苦为他塑造出来的“威严神武”的形象好吗?会让名为“百姓”的脑残们梦想破灭,变成黑粉的好吗?
然君无戏言,圣上已经说了要亲审,他们也不好把圣上打晕带回去,只能先由着他,然后随机应变、舍脸相助了。
那同知人到中年,挺着老大一个肚子,跑断了腿儿也赶不上训练有素的大内侍卫。他在那儿喊破喉咙吆喝着“让让,快让让”的时候,人家鹰目电眼地一扫,百姓们就自动让出一条道来,使得他们来去顺风,以最快的速度将喊冤者带到了萧正乾的面前。
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衣着普通,皮色黝黑,生得浓眉大眼,身材很是魁梧。连萧正乾的脸都没有看清,便被侍卫按着跪在地上。
“你是何人?为何喊冤?”萧正乾倒背双手,不怒自威地开了口。
不等那人回话,人群之中又传来了喊冤之声,“民女有冤,请圣上为民女做主!”
方知府的脸由绿转黑,险些咬碎了后槽牙。
平日里到他手里的不是各级县衙送来复核的卷宗,就是上头委派下来的文书,十天半月有一两个去府衙击鼓鸣冤,由他升堂首审的就不错了。
今天居然一而再地有人跑来喊冤,到底是他娘的谁存心跟他过不去?这是铁了心要让他在圣上和一群上官跟前丢脸啊!
对兴致正浓的萧正乾来说,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没有理由只接“草民”的案子,不理“民女”的冤情,于是大手一挥,“带过来。”
两位侍卫领命而去,不多时就带了一名年轻女子过来。
这女子十七八岁的年纪,荆钗布裙,作农妇打扮。身姿窈窕,脸上遍布着狰狞丑陋的粉红色疤痕,却生了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想来容貌被毁之前,也是个有几分姿色的女子。
这女子喊冤的时候,周瀚便觉她的声音有点儿耳熟,只是相隔太远,听得不甚真切。此时看清女子的身形样貌,直惊得瞪大了眼睛,“茗……茗眉?!”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青天白日的,莫非见鬼了不成?
与萧铮站在一处的周漱显然也认了出来,两道长眉高高扬起,一脸的不可思议。
“怎么,你认识那喊冤的小妇人?”萧铮碰了他一下,小声地问道。
周漱敛了惊讶之色,眸子却一分一分地沉了下去,“怎能不认识?她是我大哥的小妾。”
“啊?!”萧铮夸张地叫了一声,见别人侧目看来,忙又压低了声音,“怎么回事?你大哥的小妾为何那样一副打扮?又为何会跑到御前来告状?”
“说来话长。”周漱无心多作解释,一把握住萧铮的手腕,“金石,借你的人一用,给我娘子传个口信。”
简莹要给孩子喂奶,也不愿陪在何皇后这只母老虎身边,便留在府里料理杂物。他虽能伴驾出行,却不够资格贴身带着随从,又不能亲自回去报信,只能跟萧铮借人了。
萧铮不知见他面色严肃,也不多问。招手叫了一名侍卫过来,依着周漱的吩咐回王府报信。
说话的工夫,萧正乾已经重新开始审问了。
“你是何人?有何冤情?速速禀来。”他本着先来后到的原则,先对那年轻男子发问。
“草民杜晋考,是陕西西安人氏。草民要告简家背信弃义,将草民的未婚妻许配他人,毁约另嫁。”
这话不知在私下里演练过多少遍,说得又快又溜,简洁明了,直奔主题。
听到“简家”二字,在场的人无不变了脸色,连萧正乾都倒抽了一口凉气,忍不住跟杜晋考确认,“你状告是哪一个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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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7章 聪明人的想法
“草民状告的简家,正是出了位阁老的那个简家。”杜晋考掷地有声地答道,“草民的未婚妻,便是简家四房的记名嫡女,简兰简姑娘。”
这话说完,立时在人群之中掀起了一阵议论的热潮。
“听见了吗?听见了吗?他说他未婚妻是简家姑娘。”
“我说‘杜晋考’这名字听着怎么如此耳熟,敢情是去年在拦花轿的那傻小子。”
“他那婚书不是当众撕碎了吗?怎么又跑来告状了?”
“敢告阁老家,他不想活了吗?”
“嘿,这下热闹了!”
……
此事牵扯到朝中大员,萧正乾收起了适才的玩心,面色肃正起来,“可有状纸?”
“有。”杜晋考直起身子,伸手就往怀里摸去。
虽然带过来之前已经细细地搜过身了,立在两旁的侍卫还是警惕起来,手按在剑柄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杜晋考的手。看那架势,一旦见他摸出的东西不对,就会立刻出手要了他的命。
杜晋考也怕闹出误会,慢慢地从怀里摸了出一张折好的纸,双手举过头顶,“状纸在此。”
侍卫收到萧正乾的示意,接了状纸,先拿给随行的太医验看过,确认不曾动过什么手脚,才交给裕德,再由裕德呈给萧正乾。
萧正乾拿着状纸从头到尾看得极其认真,看完依旧交给裕德,将目光投向茗眉。“你又是何人?”
“民女茗眉,是济安王世子的妾室……”
她这边话音未落,人群就“嗡”地一声议论开了。“济安王世子的妾室”,再加上她落魄的装扮和那一脸丑陋的疤痕,足以让人们脑洞大开,想象出无数个不得不说的故事。
亲贵大臣们也纷纷看向周瀚,露出八卦之色。
“贤侄。”萧正乾一开口,就压过了所有的嘈杂,“此女所说是否熟识?”
这“贤侄”喊的自然就是周瀚了,周瀚赶忙迈步上前。“回圣上。此女的确曾是臣侄的妾室。因她为妇不贤,挑拨生事,触犯家规,已被臣侄休弃。”
他不知道茗眉为什么会死而复生。又为什么御前喊冤。唯恐有损济安王府的名声。当机立断跟她撇清关系,对她受刑而死一事只字不提。
“圣上,民女是冤枉的。”茗眉的声音紧接着周瀚的话尾响起。因为急促听起来尖利刺耳,“并非民女不贤,挑拨生事,民女只是揭穿了二少夫人冒名替嫁的事实而已。”
别人还没有琢磨出她这话的意思,萧铮就先变了脸色,一把抓住周漱的胳膊,“枕石,坏了,她是来状告嫂嫂的。”
周漱没有言语,只在他手背上拍了一拍,以示安抚。
王御史是负责监督与进谏的言官,对官员品行方面的事情最为敏感。听到“冒名替嫁”四个字,立时联想到简大老爷德行有亏,果断插嘴,“这位……姑娘,你方才所说乃是家事,俗语云清官难断家务事,即便是圣上也不便插手。
你既是来告状的,那么你最好说清楚要状告何人,所告何事。”
“民女要告的就是济安王府的二少夫人,民女要告她以庶充嫡,冒名替嫁。民女偶然得知真相,向王爷、王妃举报揭发,却被她花言巧语蒙骗过去,反过来诬陷民女捏造陷害,挑拨是非,致使民女惨遭责罚,容颜尽毁,险些丧命。
民女从棺材里爬出来,人不人鬼不鬼,苟延残喘于世,为的就是有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