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蝎,危险。表面上被甜美迷了心智,实际上等你发觉喝多了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总有人会给你少加一点酒精,或者偷偷兑了水,”我笑起来,又喝了一大口酒,站起身来离开吧台,“我应该谢谢他们。”
离开的一瞬间,我好像听见这个女人若有若无的叹息。
她是个聪明人。
我又一次顶着目光推开酒吧的门,独自走到了街上。酒吧本身偏僻,街灯在遥遥远处,渺如星子。
不能怪我不给胥双面子……她那杯酒,甜得太过了。
但总有人会迷失其中,愿打愿挨。
【血】
【血】
也许这就是所说的天意弄人。生活往往会往操蛋的方向发展。
我一个良好市民天天遵法守纪地活了十九年,平生第一次遭了血光之灾。
我从胥双打工的酒吧出来,七歪八拐地就迷了路,拐进了一个死胡同里。
周围的人群从五步一个人变到走出去十几米所见之处都是空空荡荡的,黑黝黝的街道上什么都看不见。远处应该是个垃圾场,空气里飘荡着一股陈腐发臭的味道。
原本愣着神的我却在听见一个呼救的时候猛地一下子停下了脚步,那是个女生,声音带着无措,却又好似立刻被人捂上了嘴,发出“呜呜”的呜咽声。
就再不远处,大概拐过这个拐角就能看到。
“他妈逼的……!”还有男人的狂笑和污言秽语,混着夜晚凝滞不洁的气味扑面而来。酒气很重,而我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一个醉汉会对一个女人干什么。
我的心一下子被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里慢慢渗出汗来。我知道那是恐惧,我不是英雄。
目光所及之处完全是黑魆魆的一片,走出一步就像是要掉进一个无底洞一样,我整个人进不得退不得,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我不能动,我怕弄出半点声响被那边的人发现,然而心中的火却是越烧越旺,灼得我几乎就要叫出声来。
“救……!”那个女生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似要撕开这夜幕,却又变得无奈悲凉。随即就是男人的咒骂声,以及巴掌着肉的清脆的拍打声。我几乎在一瞬间差点吼出来,再也控制不住,挪到墙角拣了块板砖就冲了上去。
“我□妈逼的!”我手抖得厉害,为了掩饰只好靠着速度狠狠地将板砖向那个浑身散发着酒气的男人头上掷去。一声重响,有血从那个人头上流下来,但他居然只是晃了晃,转过身来死死地盯住我,眼底有着狂乱而疯狂。
我趁着他还没有下一步动作时赶紧将他身后的女生拉了出来。幸好还早,女生只是被吓坏了,一脸的妆容糊得一塌糊涂,面色青白。我慌忙把她拉出巷口,脱了自己大衣给她披上,却在她眼里看到惊骇不已的表情,我赶紧回头,却看见那个男人提着一把刀狰狞地像我们冲过来!
“别……别给老子跑!贱货……”那男人嘴里还不住地咒骂着,脚步却是极快,直直地就把刀向我挥过来,索性他还醉着,方向感差了点,我吓出一身冷汗的同时堪堪躲过了,回头就冲那个女生喊道:“我们快跑……!”
但我万万,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女生,那个裹着我的大衣狼狈不堪的女生,居然在那男人再次把刀子挥过来的同时,伸手推了我一把,仓皇地跑掉了。
我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而那柄闪着寒光的刀子,也扎进了我的身体里。
剧痛一瞬间咬上我的身体,如毒蛇一般渗遍我的五脏六腑。我甚至能够听到尖利的匕首破开我的皮肉发出的声音,然后我整个人都软倒下来,痛楚漫上我的神经,我连动都动不了。
那个人似乎是看见血清醒了一点,抽出了刀快速地跑掉了。
我瘫坐在地上,腰部的血流正以温热的温度换换濡湿着我的黑色衬衫,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我的手上一片狼藉。
好疼,从来没有那么疼过,也从来没有觉得那么冷过。
我用手用力地按着伤口,却还是没有办法阻止血流的汹涌。我第一次觉得血是那么廉价的东西,向打开了水龙头一样“哗哗哗”地往外涌。手触摸到的全部是温热的血,我该感觉到恐惧的,但那个时候,我一点恐惧都没有了。
甚至连感觉都变得不真实起来,天上微弱的星子的光就像蒙了一层厚厚的纱,寂静如鬼魅的夜钻进了我的身体里。
我变得很疲惫,想要好好睡一觉。我已经好久没有好好睡过了。
大概会死吧。
这个想法突如其来地出现在我的脑袋里的时候,我一点惊讶都没有。我甚至还有了玩笑一样的心思:不知道那个女生会不会嫌那件大衣已经三个礼拜没洗过了?
那件大衣还是许之杭给我买的,算作是圣诞礼物。
许之杭,许之杭。我从来不知道我会有这么想他。那种无以言说的思念混着我的骨血开诚布公地展开在我的面前,滚烫地让我无法正视。
……真是的,都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活着了,怎么就不能跟他好好聊聊呢。
我好想他,真的好想他。
我手上的血几乎都弄花了屏幕,触屏手机因为感应到了太多水而变得操作不灵敏起来。我笑着,想着以后一定要换部小灵通。
——好冷。
我头靠着冰冷的墙,总算是拨出去了电话,许之杭的声音几乎是很快就响了起来,真难得,我以为他会挂断我的电话的。
——好冷。
“徐之源。”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如砂纸摩擦时发出的声响,那样的沉。
——真的好冷。
“回来吧……”
是他在说话吗?我听不大清了。
“哥……我快死了……哥……哥……”
我终于失去了意识,向那无底的暗坠去。
我相信他会找到我,我一直相信。
夜,那样沉。
【将亮】
【将亮】
我睁眼的一瞬间,差点被照射进来的阳光刺瞎了眼。
尚且没有恢复视力的时候,身边就开始嚷嚷起来:“哎!你醒了啊!快来快来!这死小子醒了!”
“……还不把这些刁民推出去斩了。”我略略吃力地开口,声音干涩得不成样子,喑哑地几乎不像我的。
等我又重新睁开眼,就看见干鱼一张放大版的长脸凑到了我面前,吓得我一抖,然后身上的伤口撕心裂肺地痛了起来,提醒着我发生过什么事。
平复了情绪,看见病房里干鱼、二牛、胥双齐刷刷地站着,死死地盯着我。
“就你们三个?”我看着他们三个和谐整齐的表情乐起来,压下心里的不安。
“你妈刚才出去给你买水果了,”干鱼开口,“你丫的好好的怎么变成了这样!”
“说来话长,”我闭上眼睛不想解释,“……我……哥呢。”
听声音,干鱼像是拉了把椅子坐到我床边:“你哥没来,说起来那天你哥深更半夜地给我打电话把我吓了一跳,说话的时候跟有鬼在后面追似的,找到你的时候你就气息奄奄跟要厥过去一样……哎呀你是没看到你哥当时脸上那个表情啊……像自己被别人捅了一刀,把你送到医院的路上那眼神……跟喝过你的血一样,不过说起来,连你的血里也泛着深深的傻缺味吧啊?”
“……你特么别跟我贫。”我觉得头疼无比。
是吗,又惹他生气了。
我依稀还有在路上的印象,许之杭攥着我的手的力度竟比刀口更疼上三分。
胥双瞅着我那眼神跟要哭出来一样,弄得我还不得不把两没心没肺的货送走了去安慰她。然后可大不了,我一开口说话,她的眼泪就开始往外面涌,弄得我说话不行,不说话也不行,僵直地躺在病床上尴尬得很。
正在这时,我娘回来了。娘亲大人看着我醒过来一喜,然后看我旁边立着个哭哭啼啼的女生时又是一愣,我无比清晰地看见了她的面部表情,无奈地开口:“妈。”身后是我老爹,推门进来的时候也是脚步一顿,若有所思地盯着我们两个。
我娘没理我,走过去安慰胥双。胥双连忙止住了眼泪,很快不好意思起来,跟逃也似地走了。
然后随着关门声一声响,我泼辣的老妈也开始盯着我“吧嗒吧嗒”地掉眼泪。我被这接二连三的阵仗惊得慌了手脚,恨不得爬起来给她磕头谢罪:“妈你别哭啊妈我这不是没事吗。”
“好好一个大小伙子……怎么就半死不活地被人捅了一刀……死小子!你干什么去了!”老妈的眼圈尚且还是红的,就开始叉着腰端出一副审问犯人的姿势了。我爸安慰性地拍了拍老妈的肩膀,拖了张椅子在旁边坐下,沉默着叹了口气。
虽然我面上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其实心里暖暖的。
父母永远是会在我落到最低谷的时候拉我一把的人。
我在病房里躺了两个礼拜,就开始耐不住寂寞嚷嚷着要出院了。春节临近,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喜悦的味道,连我的病房里都被嘻嘻哈哈的小护士们挂上了中国结,还有勉强认的出来是个“福”字的玩意儿。
爸妈轮流着照顾我,看上去也没有了过年的心情,我是真的不大愿意面对他们,也许是出于愧疚。
我是难得没有跟爸妈添油加醋地讲我发生的事情,那样平淡的语言,没有惊心动魄的词藻,向来泼辣的老妈却红了眼眶,老爸只是止不住地叹气,从此以后我再不敢提。
而关于那个女生,我也不想再置评。
总有人会用最恶意的回报来对待你最坦诚的真心,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应该用最消极的态度去对待他人。
大概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踌躇挣扎一会,到最后抄着板砖去救人。
我相信大多数人都是如此,我的所作所为再正常不过,也无须自豪嘉奖。
夜晚爸妈不在的时候我就一个人在病房里呆着,睡得太多了到了晚上就没有了困意。厚厚的窗帘阻隔了我的视线,百无聊赖地数羊,然后睡着。
许之杭一次也没有在我的视线里出现过,但我的病房里的窗子会自动开一条小小的缝换气,被子的卷边会被严严实实地压好,床头柜上放着的花会自动换好了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躲着我,也不敢去问。
只有一次,我被换药以后的伤口疼醒,睁开眼后却看见许之杭站在窗口轻咳,极力掩饰着声音。我差点就脱口而出地叫他的名字,但在看到他把头无力地磕在窗玻璃上的时候又忍住了。鼻子酸酸的,只好闭着眼睛装睡。
病房里很静,静的彷佛能听到两个人的心跳声。良久他走近,我的鼻尖嗅到淡淡的苦涩的艾草味,沉而轻缓。他俯下身极轻地亲我的头发,又在我床边站了一会,才走出了病房。
我睁开眼,还是被困在一片黑暗中,但是我心跳如擂。
“老妈……老妈老妈老妈……我的好妈妈……我要出院嘛——”我躺在床上做努力挣扎状,捏着嗓子忍着恶心细声细气地冲她撒娇。
颇有定力的老娘完全不为所动:“不行,再住一段时间。”
“不行!”我差点跳出来,“我不是已经拆线了吗!都好的差不多了住什么院啊!多浪费钱啊!不行!我再住下去准得给那个什么小丽毒哑了不可!老妈老妈……我美丽的老妈……你就让我出院嘛——”
小丽是一个实习护士,长得圆圆的,致力于各种甜点的制作。
我挺喜欢吃甜食的,但自从看见她上次羞羞答答地拿出一盒“曲奇”的时候就离她三尺远。
“好好好,”老妈被我磨得实在是没了脾气,“那就再住一个礼拜,一个礼拜以后就出院,你也给我好好消停点,听到没?”
“得令!”我乐得恨不得把娘亲抛上天去甩一甩。
“你最近特别高兴?”老娘冷不丁问我一句。
高兴?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角,才发现在不知不觉中嘴角已咧到了耳根,正“呵呵”地傻笑着。
老娘没好气地白我一眼,收拾好碗碟出去了。
我坐在床上,着魔似地摸着我的头发,那块地方好似覆着那个人的味道,在心底微微发烫。
这是多么美好的感觉。
【谷底】
【谷底】
一个礼拜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到底在我焦灼不安的心情里面过了。我走出住院部时,不由深深吸了一口外面的冷空气,然后打了个喷嚏,招来一声骂:“得瑟死你算了!”
出院的时候我没让爸妈来,因为东西早在前一天就被我迫不及待地催促着收拾好了搬了回去,现在只有胥双这傻缺丫头翘了班来看我一眼。
“好歹大难不死,我请客……喝一杯奶茶?”
“……谢谢。”
坐在奶茶店里,暖气开得很足,我和胥双还是和一开始一样坐着,气氛缺在本该高兴的时候沉了下来。
原因无他,只因胥双一句:“我去找了许之杭。”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她,手里的杯子端在半空中就忘了动。
“哎……你干嘛这副表情,你别怪我多事啊……我就是看不得你这副样子。”胥双颇有些心虚地辩解。
“说了什么。”我压了压心思,若无其事地开口。
胥双垂下了眼:“我跟他说了,我是个同性恋,根本不喜欢你,让他别误会。”
“你这又是何必……”我看着她微微有些泛黄的发际,心里真不是个滋味,“本来也不关你的事,再说要是他不信我,这个误会解释了也是一个疙瘩……再说他自己不也一样……”我的语气却是越说越低,很快被周围喧闹的说话声压过。
胥双抬起了头看着我,笑了笑:“你就当我内疚,但我还是忍不住为他辩解。他好像在生病,房间里乱的很,连我都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在乎你……”
我打断她的话:“我知道,我只是气他什么都不说,我摸不透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想逼他表态,不管爱不爱,都让自己断了怀疑他的心思。”
她哑然,目光闪烁着看着我,好像在透过我的眼睛看向另一番风景。我沉默了一会:“总有那么多求不得的人,我很清楚。”
和胥双分别后,我把手□口袋里瑟瑟抖抖地打了辆车,提了提精神报出小区地址。
一想到许之杭病了,我就恨不得立刻插上双翅膀飞回去,心里焦虑而不安。
门卫大爷看见我在小区门口下了车,很热情地朝我打招呼,我笑了笑,加快了步伐朝家走去。走到楼下,还是停了下来,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
说起来,我又是好久没有拨他的号码了,自从出了事,快捷键里就一直存着他的名字。但我还是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输了进去,按下了通话键。
很久才接。
“哥?我在楼下,我出院了。”
许之杭久违的声线低低地响起:“……在楼下呆着,别动。”
“啊?”就算是生气,也不至于生气生到让我在楼底下罚站吧?
“我过会下去。”许之杭的声音透出股严厉劲儿,愣是把我唬住了。我看着挂掉的电话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苦笑三声,把手机揣回兜里,背对着楼道等他下来。
明天就该大年夜了吧,不过更冷了,手被冻得通红。风刮过来的时候像是要剐掉一层脸皮去。
过了大约五分钟后,我听到身后的动静,拍了拍脸笑容满面地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