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芦绍宗这番话,炎育陵不假思索地答应冒险。
结果很成功。
像王者在平民的夹道中步上王位,炎育陵顺利地抵达舞台前,脸不红、气不喘,一幅旁若无人的高傲姿态。
出场方式甚至舍弃了台阶,仅有个身形较为壮硕的工作人员在舞台边缘等候,炎育陵一靠近,他便蹲底身子,用手撑着炎育陵抬起的脚底板,轻巧地将炎育陵托上舞台。
万众期盼的偶像终于亮相,帅气之极的出场方式掀起歌迷疯狂的回响。
炎育陵尽情地在舞台上歌唱,偶尔加入舞群边跳边唱,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在舞台边缘和歌迷互动。整个宣传行程至今,主打歌已经现场表演了不下二十次,无论歌词和舞步都已滚瓜烂熟,炎育陵一点压力也没有,在这场目前为止人数最多的签场会现场,他终于有高高在上的感觉,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事实上,炎育陵的现场演唱实力早已超越了公司的期待,除了MV拍摄,公司并没有像对待旗下其他年轻偶像那样,要求他必须安安分分地把舞步跳得分毫不差,他不再是需要被输入程序的机械。
因为相信自己是颗最耀眼的焦点,无形中,他的举手投足、每一个眼神,都染上了王者般的骄傲色彩——这是想要得到众人崇拜的条件之一,亦是最难达成的条件。
在家里看着娱乐新闻现场直播的贝鲁、亚希,和茜优都目瞪口呆地盯着电视。
“育陵好帅。”
“怎么变这么帅?”
“怎么办?我突然觉得好想当他的歌迷哦。”
三个丫头没等新闻播完,就不约而同冲进房间洗澡换衣,准备提早出门到公司练歌。
她们都没有预料到,韩封和路卡的离去,带给炎育陵的影响竟是这么极端的成长。
现在,她们要担心的不再只是表现得不到公司的赞许、或对不起韩封带她们出道的恩惠,她们终于开始担心自己会配不上炎育陵,不配成为炎育陵的伴奏乐团。
炎育陵不间断演唱了三首专辑里的歌曲,把现场气氛炒得火热。唱完第三首,舞群们陆续离开舞台,只剩炎育陵一人,坐在钢琴前,深情专注地,自弹自唱第四首慢歌,这也是签唱会的最后一个表演项目。
曲终,掌声如雷。
芦邵宗远远在保姆车旁观赏演出,他只有在入行头两年还是新人的时候才会为自己的艺人鼓掌喝彩,资历渐深后,他的责任就不是欣赏,而是观察,事后检讨会再点出需要改进的地方。
可这时候,他情不自禁抬手轻轻鼓掌,心想——韩封,你的育陵,很努力地在让自己被你看见啊。
演唱后的签名会整整签了四个小时。炎育陵对合照要求来者不拒,亲和力攻占了歌迷的心。
结束后,接受了几个简短的媒体访问,已是黄昏时分。
签名签得手都麻了,炎育陵斜倚着车座闭目养神,右手无力地垂在芦邵宗宽大的手掌里,让芦邵宗轻轻按摩。
“宗哥,你约骆老师几点?”炎育陵闭着眼问,话声有气无力,和几分钟前活力十足、光芒四射的明星不似同一个人。
“时间还早,你可以先回家休息。”芦邵宗应道,所说的‘家’是炎育陵和韩封及三个女孩同住的公寓,炎育陵坚持不肯搬到公司安排的住宿。
“请问,是几点?”
尽管炎育陵一动不动,语气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还用词礼貌,但芦邵宗感觉到一丝压抑的怒气。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芦邵宗察觉炎育陵情绪上的不稳定似乎不太正常,韩封不曾提起过这点,所以他到现在依旧捉摸不了炎育陵究竟是因为韩封的突然离去而受了打击才这样,还是老早就有情绪管理问题。目前为止,他能做的只是更仔细地观察,并尽可能不去挑衅。
“我约了骆先生晚上十点钟在录音室等你,你有很充分的休息时间,贝鲁她们现在也在家里,帮你母亲准备晚餐,待会儿你可以和你家人好好聚……”芦邵宗说着说着不经意抬头看向炎育陵,突地被炎育陵睁大的双眼给吓住。
“怎么了吗?”芦邵宗立即问,心想该不会是急性盲肠炎什么的?
“你刚才说……”炎育陵发觉自己止不住话音颤抖,连忙停口,深呼吸稍微稳定了才接道,“我母亲,在这里?”
芦邵宗冷静下来仔细观察炎育陵不寻常的反应,谨慎地缓缓道,“小惠前天有发电邮通知你,你母亲和你弟弟来台湾旅行,现在到了台北,下榻的旅馆就在你家附近,两天后会和你同一趟班机回国。”
炎育陵张着嘴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想到自己必须演戏,连忙扬起笑容,“啊!不好意思,我没看那封电邮,想说宗哥一定会帮我看……”
炎育陵的态度转变太突兀,芦邵宗更觉疑惑,继续小心翼翼地道:“你天天都有查电邮,我以为你知道,对不起,我疏忽了。”
炎育陵天天查的是和韩封与路卡联系的私人电邮,因为会呆呆看着屏幕空等电邮进来,所以芦邵宗才会误会自己在认真阅读邮件吧?
“没关系,是我的问题。”炎育陵缩回手搔了搔头,转头看向车窗外的景色,欢畅地道:“不知道妈咪作了甚么好料啊?宗哥你留下来吃饭吧!我妈厨艺很好的!”
你的确有问题——芦邵宗暗忖,一边附和:“那我就不客气了。”
“你有口福了!哈哈!”炎育陵笑着伸出拳头轻撞芦邵宗肩膀。
芦邵宗微笑,静静地观察着炎育陵——演技是很好,没有破绽。
可是,action之前,炎育陵眼神里的恐惧,芦邵宗相信自己没有看错。
韩封,你是不是应该告诉我多些?芦邵宗不动声色地攥起了拳头。
X
炎育旗抬头仰视高大威猛的芦绍宗,想起那个叫做季鹏的人说过,哥哥的经理人和那位帅得不得了的‘路哥’是情侣。
“哥,你有几个经理人?”炎育旗转到哥哥身旁,紧跟着追问。
“一个。”炎育陵淡淡地回答,面无表情地走到客厅沙发坐下,打开电视,转台到运动频道,观看韩封总是尽可能不错过的足球联赛,其实他自己并不是很懂联赛规则,只是单纯地想做韩封平时会做的事。
“一个噢……我还以为你的经理人是女的……”炎育旗蹭到哥哥身旁坐下,想了想便抓着哥哥臂弯问:“那位姓韩的咧?他是老板?”
炎育陵顿感胸口一紧,抿着唇对弟弟的殷切询问置若罔闻。
在厨房里听到对话的贝鲁觉不妙,想着可以怎么帮炎育陵解围,与此同时,芦绍宗亦准备要开口阻断炎育旗的好奇心。
“育陵,别看电视了,快去洗澡,一会儿就能开饭。”
叶雅抢先了所有人开口,用围裙抹着手,语调温柔又慈祥,说完已走到沙发后,纤细的手臂搁在儿子宽而挺的肩膀。
“工作辛苦吧?妈咪作了你爱吃的菜。”叶雅揉着儿子肩膀,低头轻轻吻儿子头顶。
炎育陵没有呼吸、没有眨眼,脑袋一片空白,连提醒自己必须演戏的讯号都送不出去。
“育陵。”
低沉浑厚的男人嗓音唤醒了炎育陵茫然不知所措的意识,他猛地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见芦绍宗有神的双眼正盯着自己看。
咕。炎育陵吞了口唾液,吞下差点就要从喉咙里冲出来的两个字——救我。
Save me——专辑中唯一一首交给骆禾羽填词的歌,其中一句歌词很用力地敲进炎育陵的心。
“你必须学会游泳,在痛苦的漩涡里,你可能找不到浮得起来的救生圈。”
“对啊!哥你闻到没有?是咖喱哦!你最喜欢的了!”弟弟尖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炎育陵站起身,转过来与母亲面对着面,慢慢勾起一道笑容。
“妈咪,谢谢。”
“谢什么呢?”叶雅倩笑着,伸出手拍拍儿子的头,“快去洗澡,菜凉了可不好。”
“嗯。”炎育陵点头,转身朝房间走,头一直没有抬起。
他轻轻地关门,像害怕会惊醒睡着的猫咪。
他脱去衣裤,走进浴室,站在洗手盆前,看着右边墙上的全身镜。
额头、脸颊、颈项、胸口、手臂、手腕、手指、腰、腹、大腿、小腿、脚掌……这些,都伤不得,因为伤口藏不起来。
右手拿起了牙刷,左手则打开润肤霜的盖子,抹了一把在手上,然后涂在牙刷柄。
弯下腰,张开腿,食指粗细的牙刷柄轻轻触在一个伤了也不会有人知道的敏感之处。
“啊……”异物大概只推入了十几公分,呻吟便脱口而出。
痛。痛。很痛。
“呃……”狠下心往内推,直到再也无法前进,炎育陵伏趴在洗手盆边缘,双腿因疼痛而颤抖。
“对不起……”哽咽透出紧咬的牙关,“封哥……路哥……对不起……我不想的……”
炎育陵此刻突然升起了矛盾的想法,希望韩封和路卡不会回来。
他不敢让他们知道,自己竟然在依靠肉体的疼痛来逃避精神上的迫害。
63、五十五、汹涌
人生中唯一不会变的事情,就是‘改变’。
当改变在不受控制的情况下发生,固执地尝试维持现状将会是一件痛苦的事。
餐桌中央摆的一大锅香浓咖喱鸡,无论香味、用料、浓稠度,甚至材料的切块大小和用量比例,都和以前一模一样,只是份量多了,起码有八人份。
炎育陵洗了澡、吹干了头发,一身清爽。他站在餐桌边,不知道自己该坐哪个位子?其实众人已经就坐,只剩下一个空位,但是如果一切没有改变,自己应该不可能坐得到这个位子。
“快坐下,等你开饭呢。”叶雅拍拍身边的椅子,笑着抬头看向儿子。
炎育陵低头看,位子前的桌上摆着一大碗白饭,一杯类似鲜橙和萝卜混和的果汁,还有一碗材料都快满出来了的罗宋汤。这些其他人面前也有,可是份量都不比自己的丰富。
与母亲同桌用餐,这样的待遇简直少之又少,很多时候母亲只给自己盛半碗饭,炎育陵就会知道这是个暗示,表示自己不小心作了惹母亲不开心的事,于是那顿饭会连菜也不敢夹,父亲要是问,就谎称在学校吃过了,不饿。
奇怪,不是想像以前一样吗?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炎育陵缓缓坐下,母亲便开始替自己夹菜。
默默地注视着母亲白皙的手在自己眼底晃来晃去,耳边传来的一句句温柔叮咛仿佛隔墙偷听,不是说给自己。
弟弟吃得开心,不过食量依旧不大,蔬菜还是不吃,和亚希似乎很合得来,两个人热烈地讨论着网络小游戏,炎育陵知道亚希相当沉迷于电脑游戏。
茜优和贝鲁偶尔会交谈,茜优很欣赏母亲的厨艺,时不时会问母亲某道菜的烹饪方法。
贝鲁是女孩中的大姐,吃饭不忘借机向芦绍宗提了些工作上的问题。
炎育陵食不知味,越吃越快,差点呛着了,母亲立刻给自己倒了杯温开水。
叶雅抚着儿子因咳嗽而起伏的背脊,皱着眉头轻斥:“都这么大了,不懂得吃饭得细嚼慢咽吗?饭又不会跑了?”
不是饭会跑,是我想跑——炎育陵腹诽,一边慢慢喝水,止住了呛咳。
“是不是饿坏了?”叶雅把手移到儿子额前,替他把遮住了视线的刘海拨开。
“芦先生。”叶雅转向坐在儿子另一侧的芦绍宗说道:“育陵从小身体就很健康,不过他弟弟说他之前好像胃痛得晕倒了,希望你能多注意,工作再忙也别让他错过了三餐。”
“抱歉,那时候我还没接手当育陵的经理人。”芦绍宗顿了顿,严肃地续道,“育陵前阵子作了身体检查,他的胃病虽然是近期才开始,但医生觉得可能是累积了很久的病根,才会发作得突然,您放心,公司已经请营养师给他拟了饮食计划,会用最没有负担的方法慢慢把他身子调理好。”
炎育陵听芦绍宗这么说,猜想母亲必定会心虚,禁不住暗暗冷笑,眼角不经意瞟向母亲,竟见母亲脸色微带嗔怒地皱眉看着自己,心突地一凛,正自发怔,母亲的手轻轻捏住了自己右耳。
“看吧,谁让你常常为了赶去学校打球不吃早餐,妈咪都说过你很多次了,就是不听话。”叶雅手上并没使力,语气亦不凶狠,就像为人母对孩子出于关心的斥责。
所谓打是疼、骂是爱,父母因对孩子的爱而责骂孩子,是何等天经地义。
如果这一幕出现在八点档连续剧里,大概是很温馨有趣的画面吧?
演戏,必须演戏——炎育陵提醒自己,可母亲的手指像有电流,浑身不由自主地发麻,往日耳朵被拧得红肿不堪的回忆泉涌般出现在脑海里。“放手……”细若蚊鸣的恳求溢出口,握着筷子的手难以察觉地抖了抖。
“真是的,害臊了吗?”叶雅松开手,转而轻拍儿子大腿,柔声道:“吃吧,慢慢来,别急。”
差点NG的戏,居然被母亲救了回来。
炎育陵稍转过头看着母亲侧脸,母亲一幅若无其事,自然得根本不似演戏,炎育陵真想挥毫一个‘服’字送给母亲。
餐桌上的其他人都没有特别的反应,只有弟弟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己一眼——看吧!妈咪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你——炎育陵知道这是弟弟的意思,他知道弟弟在为自己高兴。
可是这些都是假的。
这出戏,到底需要演多久?
“叶女士。”芦绍宗放下碗筷,礼貌地低头行了个礼,“很谢谢您的招待,不过很遗憾,育陵一会儿必须到公司出席检讨会议,他表现得很好,但这是公司例行的程序。”说着转头看向炎育陵续道:“你不能吃太多,这份量已经够了,去准备吧,我们十分钟后出门。”
炎育陵朝芦绍宗眨着眼发愣,不清楚芦绍宗是看得出自己坐立难安抑或只是公事公办?无论如何,他是求之不得。
“好,我去换衣服。”炎育陵和芦绍宗先后站起身,芦绍宗主动要收拾两人的碗盘,叶雅即起身阻止,还请芦绍宗到客厅坐,并从冰箱拿了罐啤酒给他。
母亲的贤惠,父亲常常挂在嘴边称赞,说每次家里有客人都会很有面子。可父亲不知道,母亲在外殷勤待客,转回身就会执着藤条督促自己在琴室高举书包罚跪,只因为自己打了篮球一身臭汗回家,被客人看见让父母丢脸的一面。
炎育陵突觉豁然,母亲的高深演技自己早就见识过,根本没有大惊小怪的必要。
很多事情已经变了。但是母亲不想变。
痛苦的人,或许不只是自己。
炎育陵虚掩房门,打算随手抓了外套就出门,可还没打开衣柜,就有人推门进来,把门给带上,反锁。
“妈咪给你买了衣服。”叶雅抢到儿子身前,从衣柜拿出一间白衬衫与卡其长裤,将衬衫举到儿子身前比划,欣慰地笑着:“夏天穿简单些比较舒服,你那些打歌服穿起来很热吧?”
“还好。”炎育陵冷漠地应,从母亲手里接过衬衫。衬衫布料很柔软,乍看很单调,其实剪裁很细致,配上色调相近的卡其裤,确是利落又不失时尚的配搭。
母亲对于外在的‘美’,依旧很讲究。
“你出去,我要换……”炎育陵话未说完,母亲竟抬起手为自己正穿着的短袖运动外套拉下拉链。
“我自己来!”炎育陵忙后退,衣角却被母亲紧紧扯住。
母亲眼里闪过一抹似曾相似的眼光,那是厌烦、愤怒,抑或憎恶?炎育陵从来就看不透。对于这样的眼神,他只知道用服从来应对。
叶雅见儿子站定了不动,浅浅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替儿子把外套脱下,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