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兴!”炎育旗满心不甘愿地退出游戏,和另外三个同学一起从后门离开游戏中心。
“怎么办?”
“上学?”
“拜托!说好要逃课的不是吗?”
“育旗,你说咧?”
炎育旗停下脚步,思考着还能到哪里杀时间?刚认识身边这三个朋友的时候,他原本是扮演跟屁虫的角色,不过渐渐地大家都以他马首是瞻。原因简单——大家玩耍的钱,大多数时候都是炎育旗一人赞助。
“野餐吧!”炎育旗环臂胸前,兴奋地道。
“这……昨天才玩过,太频密不好吧?”
“对啊,很危险。”
“换地点不就行了!”炎育旗暗自嘲笑朋友的脑筋转得也太慢。
连走几间便利店和杂货店后,炎育旗决定在一家规模占据两间店面的邻里超市下手。洋芋片、巧克力、糖果、果汁、面包、芝士、火腿……等等适合野餐的食物都拿两份,一份放进手提篮子里,一份放进书包里。所谓的‘野餐’,其实就是偷东西。
要付钱时,收银员正好不在柜台,炎育旗盯着摆放在柜台售卖的香烟,想起了早上在地铁站巧遇的哥哥。离家整整三个多月的哥哥,还是那么高,肤色虽然黑了,整个人却比以往更帅气。
在这之前,炎育旗曾想过要是遇到哥哥,他一定要带哥哥回家,并叫哥哥劝爸爸把妈咪也带回来,让家恢复从前的样子。结果,真正遇上了脑袋竟一片空白。身上带着些许烟味的哥哥,铁青着脸,一开口就责备式地质问自己,还一副电视里演的流氓样子般吓唬自己的朋友。炎育旗当下只觉得——哥哥从来不会这样,这个人好陌生……
胸口积着一股闷气无从发泄,炎育旗瞄见店员自后方走来,心一横,随手抓起一盒香烟,拔腿就跑。
“偷东西!”女店员尖声大叫。
炎育旗扬起了嘴角,这比神不知鬼不觉把东西偷出去来得刺激,跑出店门时正想说分头跑,却听见伙伴在背后慌张地向店员辩解:“我……我们没偷!”
高亢的情绪立即跌至谷底,炎育旗加快脚步拼命跑,心里不停诅咒那些没义气的胆小鬼。跑了一条街,仍听见背后传来追喊,并不是那个女店员的声音,而是男人粗哑的嗓音。炎育旗不敢回头望,他开始有些害怕,跑到了街尾便立刻转进后巷,倚着墙大口喘气。
别追上来……别追上来……炎育旗心里念着,他止不住剧烈起伏的胸口,脉搏强劲的跳动令他没办法思考该怎么避免被抓到。
“混小子!”
耳边传来怒吼,炎育旗转过头,看见一个高大壮硕的黝黑男人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走来,顿时吓得腿都软了,怔怔地靠着墙壁,男人紧紧抓住了自己的手臂,指甲都嵌入了肉里,炎育旗试图要挣脱,后脑就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偷东西!把大人当傻子啊?”男人骂一句打一下,炎育旗毫无反抗能力。
“把你送警局去!看你怎么跟父母解释!”
“不要!我付钱不就行了!”炎育旗大叫,男人不为所动,硬拖着他要走出后巷。
“放手!混蛋!你放手!”用尽力气拉扯,却一步也无法朝反方向走,炎育旗鼻头一酸,害怕得就快哭出来。
“你骂什么?居然骂我混蛋?”男人说着又扬起手掌,炎育旗见状赶忙用另一只手护着头,由于害怕而闭上了眼,没想到男人居然改而握拳重击自己腹部。
“呃!”炎育旗疼得捂着肚子蹲下,耳听捡拾棍棒的声响,紧接着就看见男人拿着根手臂般粗的木棍走过来。他张口要喊救命,却仍旧喘不过气,情急之下只能四肢着地爬着躲开。
噗!身后感到一阵钝痛,男人居然顺手就往自己屁股打。
“我就帮你父母管教!”男人又一棍挥下去,打在炎育旗右大腿上。
“啊!”炎育旗抱着腿卷缩在地,那一棍子打在他纤细的腿等于打在骨头上,剧痛难忍,还好男人没有接着打,而是丢下了棍子把自己拉起来。
“不准碰他!”
炎育旗听见这声怒骂的同时,拉着自己的手松了开来,令他又跌坐回地上。
“你做什么?为什么追他?”
“诶!问得好!我是见义勇为的良好市民,追这个小贼!”
“贼?”
炎育旗勉强爬起身来,两道视线便同时投到自己脸上。一个是那个男人,一个,是哥哥。那男人比哥哥高出半颗头,身型也壮大很多,但现在却被哥哥反手按在墙上,貌似无法动弹。
“别误会!我不是欺负人的坏蛋流氓,兄弟你快放手!”
“我先问清楚。”炎育陵用力把男人往墙上贴,再看向弟弟,见弟弟的校服都是污迹,白皙的手臂还有被紧抓过的红痕,登时一阵心疼,不忍心用严厉的语气问话。
“小旗,这人为什么追你?他打了你吗?有没有受伤?”
炎育旗原以为哥哥会延续早上的态度质问自己,没想到竟然是充满关怀之意的询问,旗眼眶立刻蓄满了泪,垂下头嗫嚅道:“我……偷东西……”
“听见了吧?快放……”
男人话未说完,炎育陵就松手退开。
“对不起,误会你了。”炎育陵朝男人微微鞠躬,从裤袋拿出皮夹,抬头续道:“我是他哥,他偷了什么?我付钱。”
“这不是付钱就能了事!你弟弟小小年纪就偷东西,还偷香烟啊!你最好给我你家长的电话,我要亲口告诉他们这件事!”男人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地大声道,他适才没看清炎育陵长相就被制住,此时见炎育陵也不过是个年轻小伙子,且态度又异常地好,即恢复了大人的架子。
“就一包香烟而已你拽什么拽啊!”仗着哥哥在,也相信哥哥一定会帮自己,炎育旗不再害怕这个男人,扬起下巴呛声。
炎育陵沉下脸,深吸口气,抓住弟弟臂膀,将弟弟拉到男人面前,低声斥道:“烟拿出来,向人道歉!”
炎育旗咬着唇,感觉热血涌上了脑袋,拿出口袋里的香烟,愤而往地上用力丢,紧抿着唇不肯道歉。
弟弟这样的态度叫炎育陵没办法不生气,那个男人也立刻噼里啪啦破口大骂,可他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耗,只想尽快解决眼前事。载着程非的车子随便停在路旁,要是有巡警经过看见车里有个被五花大绑的人就完蛋了。
炎育陵捡起香烟,向男人弯下九十度腰,诚恳地道:“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道歉有屁用?道歉有用的话……”
炎育陵直起身,把皮夹里的所有钞票拿出来,和香烟一起递给男人,男人才住了口。
“对不起,弟弟是我带坏的,是我的错,求你放过他这一次。”炎育陵再次向男人鞠躬。
“是纵坏的吧?”男人把足够买三打香烟的钞票收下,一边续道:“店长本来是要我无论如何都得把人送去警局的,看你这么有诚意,我就做一次好心!”
“谢谢……”炎育陵依旧低着头。
男人走后,后巷只剩下一对不说话的兄弟,和一群躺着晒肚皮的野猫。
“我送你去学校。”
“我不去。”
“我要工作,没时间陪你闹。”
“那你走啊!一走了之,你最行了不是?”
弟弟一语中的,直捣自己心里最愧疚的事,炎育陵看向弟弟,弟弟立即扁嘴撇过脸。
“那去找爸,好不好?”炎育陵虽这么说,心里却有些抗拒,他没有心理准备面对父亲,更不用说母亲,所以才没有提议送弟弟回家。
“哼!你知道去哪里找吗?”炎育旗嘟哝,见哥哥脸上浮现疑惑,便接着道:“爸爸为了找你工作弄得一团糟被辞退了,现在兼职做货车司机,这几天送货到外地去,你厉害就去找啊!”
炎育陵一惊,听说父亲没有固定工作,立刻就想到家里开销会不会有问题?他随即就想起了母亲,母亲常常偏头痛,身体状况并没有很好,该不会也得工作?
“那……妈咪……”一开口提到母亲,炎育陵就下意识绷紧了身体,这才察觉自己对母亲是怕多于恨。与此同时,关心……也多于恨。
哥哥欲言又止,炎育旗更加烦躁,抢着道:“爸爸和妈咪离婚了!妈咪一星期只能见我一次,爸爸每天都是晚上工作!我每天都在吃外卖!每天都一个人在家!都是你!都是因为你!”说到激动处,炎育旗的眼泪也再收不住。
炎育陵万万没有想到家会变成这样,自己明明没有给家人带来欢乐,为什么离开还会造成这样的后果?弟弟自小娇生惯养,被家人百般呵护,遭遇如此巨变该有多难适应?
炎育旗用手背擦了又擦,泪水还是水龙头一样地淌下。他知道自己爱哭,他知道自己懦弱,他知道自己喜欢依赖别人,但他从不觉得这样不好,因为他有妈咪疼,有爸爸保护,有哥哥依赖。如今人事已非,曾经能够让一家人担心紧张的泪水,已经没有价值。只是一种耻辱。
“小旗……”炎育陵走前两步,伸出手要抚摸弟弟的头,弟弟却猛地往后退开好几步。
“干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不要你动手动脚的!”
心仿佛被铁锤重重敲了一下,炎育陵僵在原处,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对自己筑起高墙的弟弟?
“对不起。”炎育陵垂下头,这声道歉,或许是他有生以来愧疚感最强烈的一次,“哥哥对不起你,对不起爸爸,也对不起妈咪……”
心肠毕竟非铁石所铸,眼看哥哥一脸难受地向自己道歉,炎育旗醒觉自己太任性。“道歉有什么用啦……”炎育旗嘟起嘴,小声道:“既然知道不对,那就回家啊……”
原来弟弟还想要自己回家,炎育陵紧揪着的心稍微松了一些,过去的十三年总算没有白疼弟弟。可说到回家,心情免不了七上八下。父母离婚的原因是因为自己,那自己要是回家,父母就更不可能复合。
“小旗。”炎育旗蹲下来,弟弟头垂得低低地,他不这么做根本看不到弟弟的脸。
“你去学校,放学哥哥去接你,我们一起回家。”
“真的?”炎育旗抬起头,脸蛋因为情绪的波动而泛红,走上前紧紧抓住哥哥肩膀。
“真的。”炎育陵努力挤出一抹微笑,掩饰心中的不安。
“说到就要做到,哥哥,你不可以骗我!”炎育旗握起右手拳,探出尾指伸到哥哥面前,刻意板起脸孔,故作严肃地道,“要是做不到,我就当作不曾有过哥哥。”
唉……炎育陵在心里大大叹口气,表面上却强颜欢笑,与弟弟勾手指:“哥哥不会骗你。”
目送弟弟背着书包到对街公车站,炎育陵不敢再耽误时间,快步往自己停车的地方跑去。若不是有事得做,炎育陵真想亲自送弟弟到校门口。并不是不相信弟弟,而是想要相处久一点。
弟弟需要一个健康的家,不能有一个在做坏事的哥哥,知道了家里的状况后,炎育陵知道自己必须负起离家出走的责任,只要父亲知道自己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就不会再找自己,也就可以花更多时间在弟弟身上。所以,就算不为什么,只为了弟弟,再抗拒也得回家一趟。
至于母亲……
道歉吧。就说……妈咪,对不起,我让你痛苦了十几年。
21、二十、噩运的开始
隔街看见车子还安稳地停在双黄线上 ,炎育陵松了一口气。由于这附近很多小吃店,又离公司不远,身兼佐治助手及摄制组跑腿之一的他还蛮常开车来这里买东西,因此已大致熟悉了交警巡逻的时间,才会冒险非法停车。
想到弟弟居然那么大胆偷东西,猜测这一定不是第一次,偏偏就这次失手让自己撞见。一股莫名的担忧浮上心头,炎育陵抬手去揉微微颤动的左眼皮,皱起了眉头,暗自祈祷今天这一连两次不寻常的巧合不要是什么倒霉事的征兆。
因为怕耽误时间,炎育陵开了车门便动作迅速地上车锁门,门一关,他才发现车内莫名地弥漫着刺鼻的药水味,正要回头看车内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打翻了,一双手臂突然自驾驶座后伸过来,掐着他颈项将他固定在座椅上。
炎育陵情急下就要开门出去,此时又有一支手自左后方探过来,用一块毛巾捂着他口鼻。车里的药水味就是来自这块毛巾,药效非常强,炎育陵还没开始挣扎便感到手脚酥麻无力。
‘哥哥,你不可以骗我!’
弟弟睁着哭红的眼睛,抿着红润小嘴的样子突地划过脑海。弟弟从小就无忧无虑,炎育陵是第一次从弟弟脸上看到这么坚决的神情。趁着意识还残留一丝清醒,炎育陵狠狠把下唇咬破,舌头尝到了血腥味,神智亦恢复了几成。他马上探手到车座底下把控制座位前后的手挚拉到尽头,双脚用力往前蹬,车座便带着冲力往后撞,捂在脸上的毛巾即掉了下来。
“噢……”
依稀听见后面传来低低的呻吟,炎育陵轻易地就挣开制住自己上身的手,直到这时他都还没办法看清攻击自己的人,只知道车后座至少有两个人。炎育陵没有信心能够制服得了这些人,于是便当机立断地打开车门逃出去。双腿仍因迷药的关系而发软,炎育陵必须扶着车门才能勉强站得起来,他举目四望,偏巧这时候周遭没有路人。
为什么会这么倒霉!心里刚骂,后脑勺便遭到钝物重击,炎育陵跪倒在地,强撑着要再站起,背后却又扬起了风。随着‘咚’一声闷响,炎育陵已经感受不到疼痛,眼前清晰的景色顿时刷黑。最后听到的声音,是背后的人往地上吐痰后咒骂:“呸!像蟑螂一样!”
这把声音……是程非。
X
好冷……
炎育陵听见水流波动的声响,浑身冷得打了个寒颤。随着意识恢复,后脑勺的剧痛首先像浪涛般袭来,炎育陵疼得皱紧眉头,想要用手去揉一揉痛处,却发现双手被手铐牢牢固定在头顶天花板垂下的铁环。
惊觉自己的行动被束缚,炎育陵立刻睁开眼,眼前漆黑一片,待得视线稍微适应了黑暗,才知道自己正处于一间密室。密室周围摆放了些什么实在看不清楚,最清楚的就是有个大约四尺高、直径两尺宽的圆桶,桶里盛满了水,不特别冷,但也不温。之所以会这么清楚,是因为炎育陵就浸在桶里,并且全身□,水只浸到了胸口,因此使得体温更快下降。
炎育陵尽力挣扎,但双手被铁铐锁着,无法看见的脚也被什么给束缚着,完全抬不起来。露出水面的上半身冷得冒起了鸡皮疙瘩,下半身虽然不至于冷,但□裸的情况仍令炎育陵觉得非常不安。
正踌躇着该不该呼喊,面前的门突然自外推开,门外刺眼的光射了进来,炎育陵反射性别过脸,再努力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要看清门外的人是谁。
“醒了?正好。”门外的人背着光一步步走近,身穿紧身的背心,是个臂膀和胸肌十分壮硕的男子,杨貌倒是平凡,没有凶神恶煞,但一脸的从容反而让人感到莫名恐惧。
“你……是谁?为……为什么抓我?”炎育陵因寒冷而牙关打颤。当然,他并不是完全不怕,只是这段期间经历了不少事,他已不知不觉练就冷静面对危险的能力。
“我只是替人做事,你问我也没用。”男人边说边解开连着手铐的铁环,解开的同时炎育陵发觉脚踝也松了,看来上下锁扣是同一个机关所操作,然而,双手手腕和双脚脚踝依旧被拷在一起,所以还是没办法自由行动。
男人随即展现了惊人的力气,双臂一抬、一拉、一放,就把体重超过六十公斤的炎育陵从水里提起来,像对待物品一样往粗糙的水泥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