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凿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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凿陵-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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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米饭浇上浓浓的酱汁,整个房间顿时香味四溢。炎育陵按捺不住,把目光移返桌面上,猛吞嘴里大量分泌的唾液。
  韩封吃了两口便拿起报纸翻阅,斜眼觑依然木头一样站在角落的炎育陵,不耐烦地道:“你是成仙了,还是想要一根银针试毒?”
  “我不饿。”炎育陵低声回应。
  “睡了三天,你在梦里吃得很饱噢?”
  “我没钱。”炎育陵这阵子学得最刻骨铭心的就是‘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句箴言。
  “我付了警察五千块赎你案底,医药费用了我一万八,加上住在这里三天的林林总总杂费,给你个整数,三万。”韩封合上报纸,勺了两口饭再继续看报,待看完了三则国际政治新闻,炎育陵已不声不响坐在面前开动。
  “这顿算你三十块。”韩封故作严肃地道。
  炎育陵眉毛不抬一下,嘴里边嚼着饭边道:“反正都欠了那么多,这几十块我就算不吃,你也有办法坑。”
  果真是学坏三天学好三年啊!韩封刚刚才嘲弄炎育陵懂规矩,现在想起来还真是讽刺。韩封放下报纸,用餐的同时,一边细心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炎育陵原本很健康的小麦色肌肤晒成了不均匀的古铜色,瘦削的脸庞没了两个月前的青春神采,长至耳边的头发也掩盖了他之前的清爽利落。再看他浮着青筋的双臂,原本光滑无瑕的肌肤如今遍布着无数新伤旧痕。细长的十指关节明显粗了很多,指腹也看得出长了粗茧。
  稍微垂下视线察看露在宽松四角短裤外的精壮长腿,被硫酸严重烧伤的左大腿仍裹着纱布,其余部分要说丑陋亦不过分,尤其是右小腿那块两个巴掌宽大的烫伤痕迹,看似已痊愈至少两个星期,却因为没有照料好伤口而留下难看的疤痕。
  替炎育陵治疗的时候,韩封并没有在一旁观看,只听到聒噪的阿靖嚷嚷,说什么‘哇,这屁股怎么回事?’、‘这几道是藤条打的吧?’、‘这是癖好还是家暴啊?’…… 等等啰里吧嗦的话。阿靖都快二十一了,态度作风还是像个十五六岁的臭小鬼,韩封就是因为这样才对他没有好感。
  医生说炎育陵的身体状况没有大碍,毕竟年轻,睡一觉、再吃顿饱的,精神就会好起来。较严重的皮外伤得小心照料,免得受感染。至于疤痕,除了脸上那道九成九是为了毁容而被刻意划的伤比较难治好,其他伤痕都不至于太难祛除。
  韩封抬眼直视炎育陵,炎育陵发现了即大方回望,眨了下眼,便垂首再把心思放回自己的食物上。明明应该是饿得厉害,进食的过程却冷静谨慎,一点也不失态。可能是躺了三天暂时没有胃口,可能是家教太好改不了吃饭礼仪,也可能是历经磨练后,开始懂得用冷漠和淡定来保护自己。
  韩封放下手中银匙,微笑着道:“怎么办?那三万块。”
  “你还欠我三千块工资。”
  “哼。” 韩封不屑地撇撇嘴,“你知不知道你得罪的流氓出名的难缠?他要是知道你在我这,准会到我开的酒廊闹事,出手救你的这笔帐啊,我不算你已经很仁慈了,你还想跟我讨工钱? ”
  “那我吃完就走。”
  “钱呢?”
  “写个借据,我分期还。”
  “回去跟那个刻薄老头打工,你到死也还不清利息。”
  韩封咄咄逼人,炎育陵终于还是沉不住气,他能感觉到脸颊因愤怒而发烫,牙关不自觉紧紧合上,泄气地把餐具搁下,沉声道:“我还能替你做什么?我这个样子脱光了不收钱也没人看!”
  见炎育陵把持不住,韩封差点要憋不住笑意,心想小鬼始终是小鬼,明明对自己的前途茫无头绪却还要伪装坚强,真是可爱得让人忍不住要调戏啊!
  “那倒不会。”韩封挑眉,“我认识一个开班授课的刺青师傅,偶尔会向我要人给他当示范教材,工资不错的,你做个五六年应该就能还清债务,只要不太挥霍,生活费也不是问题,还能免费给大师级的人刺满一身的青。”
  刺青?炎育陵愣了愣,他虽认同刺青是种艺术,可在身上纹龙纹凤对大多数人来说依旧是不法分子的象征。转念再想,自己都已经试过在街上被人拿刀子追砍,还被警察抓走,刺或不刺都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自己。
  炎育陵挺直身,在他的认知里,对待要给自己工作的人就必须有最基本的礼貌,所以他微垂下头正色道:“请让我做。”
  “不只是刺青,还得穿环,各式各样的环。”
  听说在舌头穿环最痛,不过再痛也有很多人做过,没什么好怕。“我做。”炎育陵重复。
  “我朋友最近学了新技术,钛植入,在人身上做出长角之类的效果,听过吗?他说谁要肯让他做试验,就付五倍的价钱。”
  植入?长角?炎育陵想不通谁会这么做?也没有见过有人这么做,不过他可以确定自己没有勇气马上点头。
  “那位师傅是医生吗?” 
  “不是。”韩封笑得更乐了,“五倍啊,趁他还没找到人,可以吊高来卖,你现在点头的话,我就帮你再抬高一倍。”
  “那……”炎育陵想问能不能不做钛植入,他想反正自己还年轻,欠款慢慢还总能还清,用不着去赚这么危险的钱。
  韩封不理会炎育陵的欲言又止,站起身拍一下桌面,“就这么说定!其实我早约好了那师傅,吃饱了是吧?马上换件衣服跟我走,动作快,我很忙!”
  韩封话说完就快步走出房间,顺手带上了门,炎育陵张着嘴呆坐在原处,不知该如何是好?
  “路卡买了衣服给你,在床头上的袋子里,快点!”韩封在门外提醒。
  炎育陵弹跳起身,快速把饭盒里的饭扒光,走向床头取衣服,再脱下自己身上宽松的衣衫。
  动作快、动作快……他心里不停地念,过去两个月的打工日子,‘动作快’三个字几乎成了咒语,不管身体有多累,一听见这咒语就不得不提起精神,否则又要被苛刻的理由给扣掉数小时工钱。韩封进来之前炎育陵已经醒来好一阵子,他检视过了一遍自己的身体,所以现在换衣手脚快,动作却还是很小心地没有刺激到较严重的伤。
  卡其色的连帽外套以及军装长裤很合身,布质也很软,穿在伤痕累累的身上不至于不舒服。炎育陵拉上外套拉链的同时打开房门,这才知道房外竟然是间办公室。
  韩封披上了一件深灰色的西装外套,看一眼炎育陵,摇了摇头。炎育陵不明所以,低头确认自己是不是裤子拉链忘了拉?竟被韩封一把拉着外套的连帽给拖回房间。
  韩封拿起床头上的一瓶发型喷雾往炎育陵头上喷,再两手并用替炎育陵打理一头毛躁的乱发,一边说道:“我这里是模特儿代理公司,上至老板我,下至洗厕所的外籍劳工都得注意外在形象。”
  炎育陵不置可否,不过还是乖乖地任由韩封整理自己的头发,韩封这么我行我素,炎育陵心想还是暂时不白费唇舌跟他讨论工作,等见到那个刺青师傅,了解了确切情况再决定要不要拒绝这份工作。
  头发和衣服都整理好后,炎育陵跟在韩封背后离开房间,再离开办公室。办公室外是个宽敞且热闹的办公场所,一眼望去,粗略估计大概有12张办公桌,20几人。这些人有的是标准的上班族形象,有的则是非常时尚的打扮,看外貌与身材就能判断得出是公司里的模特儿。
  “老板好!”一个人带头后,办公室里所有人便一个接一个向韩封问好。
  韩封脚步很快,随意抬手表示了一下就走向出口。出口处的柜台小姐炎育陵见过,她是个娇小可爱的年轻女孩,名字是贝鲁,不久前就是她把外送食物送进房间,还很热情地做了自我介绍。
  贝鲁一见到韩封就从座位上跳起身,调皮地做出军人敬礼的姿势,大声道:“恭送老板出巡!”
  “用错手了。”韩封随口应了句便走向电梯。
  “哈咯!”贝鲁灿笑着朝炎育陵挥手,炎育陵礼貌地点点头,见电梯门开了,赶忙三步并两步跟上韩封进入电梯。这般快步走动一轮,炎育陵感觉胸口骨折处开始隐隐作痛,大腿的伤口刺痛难当,背后的刀伤也疼得他忍不住微微驼背。
  电梯在四楼停止上升,门滑开,韩封半秒钟都不停留就走出去。炎育陵深吸口气忍住疼痛,跨出电梯紧跟上韩封,暗忖韩封究竟是真的赶时间还是在故意整行动不便的自己?
  沿着电梯外的走廊走进一扇开着的门,那是个正在进行拍摄工作的摄影棚,炎育陵很快就遇到了熟悉的面孔。
  “喂!站好来!屁股的曲线哪里去了?你现在是拍内裤广告,不是睡裤!”佐治在摄影机前对棚内一个浑身大汗、只穿着条内裤的男模厉声怒吼。炎育陵吞了口口水,想到自己被佐治喝骂的回忆,禁不住同情起那个挨骂的男模。
  “他腰都快断了,放人吧。”韩封边察看摄影机旁电脑里的照片边道。
  “谢谢老板!”男模兴奋地大声答应,可还没跑出摄影棚就被佐治的宝特瓶扔中屁股。
  “才拍了两个小时就累?老板是有事找我才让你走开,别想休息!到镜子前面去给我练习撅屁股!”
  “是——”男模不甘不愿地嘟哝,慢条斯理挪到墙边的镜子练习。
  佐治转过身,炎育陵立刻点头道:“你好。”
  “好个屁!”佐治冲上前,单手捏着炎育陵下巴往左扳,另一只手把炎育陵右脸颊的纱布撕开一角。
  “你不是签约了吗?合约里写得很清楚,你的脸是公司的产物,你现在这样是什么意思?”佐治看了一眼炎育陵的伤就知道这很不容易好。
  “对不起……”炎育陵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佐治那么激动,他才不敢老实说脸上这道疤是自己划的。为了不想被一个徐娘半老的酒廊女客人纠缠,他用两枚剃须刀片在脸上划,太冲动,也太用力,他当时已被自己的杰作吓了一跳。
  “让我检查,不准动。”佐治松开炎育陵下巴,把炎育陵的外套拉链全部拉下。摄影棚四周还有许多工作人员,那个在镜子前努力弯腰翘臀的男模也不时把视线投过来,炎育陵顿感浑身不自在,可又不想显露自己害臊的心情,只好绷紧了身体一动不动。
  “够了。”韩封伸手把佐治推开,“你动作比你想象中粗鲁,别让他伤上加伤。”
  原来你也知道我的伤还没好……炎育陵在心里吐嘈。
  “路卡才上飞机你就带他出来游街,有资格说我吗?”佐治回呛。
  说得对,说得对……炎育陵暗自附和佐治的话。
  “手脚能动就得工作,我又不是孤儿院院长,才不养废物。”韩封抬高声量。
  说得也对……炎育陵没办法对韩封的苛刻言语表示不满。
  等等……工作?
  炎育陵看了看佐治,再看向韩封,“他就是那个刺青师傅?”
  “不是。”韩封抬手在炎育陵眉心弹了一下,笑着道:“刚才骗你的,从现在开始,你当佐治的助手,直到可以上镜为止。”
  炎育陵盯着韩封猛眨了几下眼才大大呼出口气,“吓死我了……”
  韩封立即不客气地大笑,笑够了才道:“你要是逃跑,我就把钛合金植入你骨髓,让你当金刚狼。”
  韩封说着就把炎育陵外套拉链给拉回去,动作快得炎育陵来不及反应。韩封装作无视涨红了脸的炎育陵,肚里满是笑意,转向佐治道:“他伤好前你小心点,不准虐待他,不然路卡那家伙又要发神经。”
  “知道啦!韩老板。”佐治爽快地回应。
  韩封看看表,拍了拍炎育陵肩膀就转身快步走开。
  “谢谢老板!”炎育陵趁韩封还没走出门,弯下腰朝他背影大声说。韩封没有停下来,仅敷衍地甩了甩手。
  这人……还挺不错。炎育陵心道。
  


19、十八、生存

  清晨七点,炎育陵踩着自行车穿梭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他在地铁站附近的一个小贩摊位前停下,摊主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妇女,身形略胖,头发已经花白,面对客人的笑容十分和蔼,像个目送孩子出门的母亲。
  “照旧吗?”摊主笑着把热乎乎的炒面装满两人份在炎育陵自备的饭盒里,再夹了块炸猪排放在饭盒的间隔,“阿姨昨天中了彩票,请你吃猪排!”
  “谢谢。”炎育陵腼腆地微笑,接过饭盒要付账,摊主却把他递钞票的手给推回去,话声洪亮地道,“都请你!去!地铁快到站了!”
  摊主总是这么豪迈,炎育陵知道说不过她,只好再说了声谢谢便离开。
  把自行车拴在地铁站旁的停放处时,炎育陵看见一伙五个年轻人坐在栏杆上聊天。他们穿着亮紫色的篮球球衣,球鞋一律统一,缝在球衣左胸口处的学校徽章炎育陵再熟悉不过。
  这时候了啊……炎育陵恍然,自己曾经最期待的一年一度校际篮球比赛季节就快到了。这些球员看上去是初中一二年级,中午才上课,然而都这个时间了竟然不去练球,穿着学校球衣在这里瞎晃。想当初,比赛前的一个月炎育陵每天周日天还没亮就出门,提前数个车站下车,慢跑三十分钟到学校,和队友在学校练习至少两小时才去补习班,放学后也要再练数小时才回家,超过了门禁时间被家法伺候亦甘愿。
  无奈,母亲下手一次比一次重。挨罚后的隔天早上总要咬牙挣扎一阵子才爬得下床。身后数十道带血的藤条痕不打紧,最痛苦的是跪过好几个小时的膝盖,关节处好似有根钢钉插着搅动,不用说去练球,连走下楼都已疼得冷汗直冒。
  高一那年炎育陵终于决定离开学校球队,给教练的理由是想专心在学业。当时队里很多拼命练球的队友一心要靠篮球保送进大学体专,炎育陵是队里少数球打得好、书也念得好的队员,正式决定退出的时候,有不少学长来骂他,也有学弟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
  “为了念书放弃篮球,你把篮球当什么?以后别让我看见你碰球,你这种人不配!”脾气火爆的副队长反应最为激烈,要不是教练有在球场,炎育陵肯定自己会被揍。他可以理解副队长的心情。副队长在他身上花了很多心思栽培。退出球队那年,学校校队失去了蝉联三届的冠军宝座。副队长虽然还是顺利入读体专,却无法在高中的最后一次比赛带着胜利离开。
  “喂,我们迟到了啊!”
  “昨天练得那么累,今天放松一下嘛!”
  “反正今天队长没来,迟到也没人会罚我们,教练顶多念几句,管他的!”
  “对啊,我们只是候补,干嘛那么辛苦!”
  听见这些学弟的谈话内容,炎育陵禁不住摇头。球队教练脾气太好,鲜少骂或罚球员,队里的纪律向来都是靠学长在监督。炎育陵被副队长紧盯着训练的时期,即使从没迟到早退,也经常为了表现达不到副队长期许而挨罚。罚得重的时候,跑步、伏地挺身、仰卧起坐、蛙跳……等等一系列体能训练不间断地在极短的时限内做完,两条腿被操得直不起来,连教练在一旁看都不忍心,还拜托副队长不要太狠。辛苦换来的成果,就是初中一年级便上场比赛,还是主将之一,刷新了校内球队史的纪录。
  “育陵,像你这么吃得起苦的年轻人很少见了,就算不打球,你以后也一定大有作为。”教练在炎育陵提出离开球队时这么说。
  回忆起往日的鼓励,炎育陵立刻振奋起精神,忘却昨晚熬夜拍摄的疲惫,挺直腰杆大步走下地铁站。当佐治的助手已经快两个月,即使没有被打、被骂、被欺负,日子还是一点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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